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追更柯学漫画后我成了假酒 作者:梵川泽 内容简介 在某天手机里凭空多出一个怪异的APP时,今泉昇发现了一部以自己身边的人物为原型绘制的漫画。 在逐渐对【漫画就是未来的预告】这件事深信不疑后,他看见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学弟在某组织疑似因暴露身份而自尽的画面。 [请问你是否想要拯救他?] APP页面跳出了一个弹窗。 今泉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再一睁眼,他发现自己切换到了另一具身体中,而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那个组织的基层人员之一。 他拥有了可以在自己的身体与这具身体之间随时切换的能力。 今泉昇觉得机会来了。 +++++++++++++ 就在凭着本事一步步爬上了组织的高层,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代号【Camus(卡慕)】后,今泉昇也在漫画上看见了他自己与他自己(?)。 而APP漫画上的追更弹幕也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 [诶诶?卡慕前头刚失手放走的叛徒怎么转头就被红方的今泉警官截获了?] [前头的这就是你不懂了,卡幕是个假酒啦,他和今泉警官之间肯定是有联络关系的!!啊啊啊啊卡慕和今泉警官真得好好嗑啊!!!] 今泉昇:嗑我自己和我自己的cp,宁有事吗? [波本和卡慕的关系真的好差啊,针锋相对,互相憎恨的既视感] [前面的,你说得对,唯独这对我真的嗑不动] 今泉昇:谢邀:) 其实我和波本才是真CP 关掉APP的今泉昇有点郁闷。 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是时候该把扬酒厂的事提上日程了。 #天凉了,让酒厂组织破产吧# +++++++++++++++ 【食用指南】 1.单名柯,HE 2.一些本文元素:剧情流+悬疑推理+红黑交战+漫画弹幕+成年人的恋爱+柯学性科学 3.主角纯红,柯学世界原住民,小号假酒为大号服务。 4.CP透子,会搞一些初恋即一生的1v1文学。 5.原创剧情含量很高,会出现一些原创人物配角。 6.伏笔怪,事件之间均含关联,所有你觉得奇怪或者暂时无法理解的情节都是伏笔。 7.文是作者家的汪汪写哒! 第1章 Chapter1 Chapter1 “呼叫指挥部,呼叫指挥部——” “周围居民已全部疏散完毕,请下达后续指令。” 摆放在控制台上的对讲机发出沙沙声响。一只指节分明的白皙手掌很快握在了上面,收声口旁亮起红光: “收到。防爆队情况如何?”是一道清冷的男性声线。 “报告,防爆队已准备完毕。” 坐在一众监控显示屏前的男子目光凌厉,他凝视着控制台上的实时画面,沉声道:“按照原作战计划,开始行动!” …… 遥在几公里外的某栋废弃大楼旁,一众刑警全副武装,防爆护盾呈横线平直铺开。滂沱大雨落在泥泞的地面,氤氲的白雾模糊了警灯的光亮。 佐藤美和子打开车门,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警戒线外,望着远处逐渐潜入大楼内部的行动队。 “你在想什么?”她走到另一个撑着伞的身影旁。 对方一手握着伞把,另一手却夹着一根烧了一小半的香烟。 明明是个下暴雨的日子,他却还是戴着那副用来装酷的黑墨镜。 “我在想,如果我也是行动队的一员该有多好。”松田阵平表情平淡,罕见地吐露了些真心。 佐藤美和子一时无言。 从目暮警部那听到了一些有关松田的传闻后,她多少能够理解松田的想法。 松田阵平,上周刚刚调任到搜查一课,目前被安排做她的搭档。 前方这座废弃大楼内潜藏的罪犯,是多起连环爆炸案的幕后黑手。四年前他们将炸弹安置在一处居民区中,后来炸弹被引爆,夺走了松田阵平最为珍视的友人。 自那之后的每一年,在一个固定日期里,那名爆炸案的犯人都会向警视厅传达充满挑衅意味的怪异信息。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在对此案子快速成立专案组后,通过传真上的线索与四年前的细节抽丝剥茧,一步一步定位到了犯人的藏身之地。 关于这一点,和松田阵平同一时间调来的今泉警视功不可没。 这一次行动的指挥也全权交由今泉警视,现在他仍然在统揽全局,向行动队下达着最明确理智的指令。 指挥中心被临时搭建在了一个不算宽敞的雨棚里。 青年坐在监控器前,显示屏在他的脸侧镀上一层薄薄的微光,他手里握着对讲机,面色沉静。 “呼叫指挥部,行动队现已成功潜入大楼。”对讲机中传来小队队长的声音。 青年抬起浅灰色的眼眸,搭在操控台上的左手指尖轻轻敲击着台面。 “继续前进。”他平缓且不带分毫慌乱地下发命令。 “收到。” 今泉昇平静地等待了几分钟。 这是他被调任到东京警视厅后的第一次指挥任务。 指挥工作是他自己向上层请示的,因为他很清楚,不会有第二个比自己更加适合指挥这次行动的人了。 他从口袋中翻找出手机,解锁屏幕后迅速地点进了某个图标诡异的App中。 这个看似奇怪的App在点进去之后,竟然是个阅读漫画的软件。或许这在他人看来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电子漫画阅读器,但今泉昇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他点进了其中一章漫画章节,出现在漫画中的人物,赫然是飞奔向摩天轮的松田阵平。 黑白色的漫画页上很快跳出了几条弹幕: [呜呜呜呜,不要啊松田警官——] [不要上去啊!!那是条不归路啊!!!] [为了友人当时的一句玩笑话,如此奋不顾身的松田警官……泪目了。] [重刷一遍又被这一幕刀到了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这些接连跳跃出的弹幕,今泉昇早已见怪不怪。他熟练地将之无视,飞速滑动着画面一路向下。 然后他看见了松田阵平所处的那节摩天轮包厢最终被引爆的情节。 今泉昇关闭手机屏幕,揉了揉眉心。 这就是他请求担任本次行动总指挥的原因。 刚才他看的漫画,是以他所熟知的朋友和同事为主要角色绘制的。 起初发现这个奇怪的漫画App时,他以为是自己身边人所做的恶作剧。但后来他发现,在漫画中出现的杀人事件,在后续的现实生活中竟然也发生了。 通过多次核实检验,今泉昇确信:漫画上更新的情节就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个月前,他在漫画上看到了松田赴死的情节,于是他便向自己的前上司提出了调任到东京警视厅的请求。 兜兜转转办手续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刚巧和松田阵平在同一天一齐出现在了搜查一课。 通过漫画上展露的蛛丝马迹,今泉昇在专案组中提出了几个可实施性极强的调查方向,并和其他成员一同锁定了那名连环爆炸犯的藏身之所。 时间比漫画之中提前了整整三天,他已经成功规避掉了松田阵平走上摩天轮最终因为爆炸灰飞烟灭的可能。 但是一切尚未结束。 犯人还没被捉拿归案,不能在此时掉以轻心。 “呼叫指挥部。”他又从对讲机中听见了行动队队长的声音。 “我们在前往三楼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一枚炸弹。炸弹上显示的倒计时还有不到十五分钟。” 大楼外的另一名现场负责人连忙道:“但是爆/炸/物处理班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雨下的实在太大了,恐怕根本来不及,不如先叫我们的人撤离……诶——松田你干什么??” 现场负责人发出惊疑声,对讲机很快传来另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 “让我去吧,一年前我还在机动队的爆/炸/物处理班工作。”说话的人是松田阵平。 很显然他抢走了现场负责人的对讲机,无视循规蹈矩的条条框框,倒也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今泉昇就知道那家伙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大楼外面看戏。这个罪犯事关松田阵平过世的好友,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参与到其中的。 “你拆弹需要多久?”他问。 “三分钟就足够了。”他听见对讲机那头的松田阵平轻声一笑。 “可以。”今泉昇回应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今泉警视,这……” “不如还是考虑撤离吧,今泉警视……” 很快便有不赞同的声音响起。 今泉昇再度开口,加重了语气:“但是——”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抓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外套。衣摆在空中一甩划过锐利的弧线,长袖随之轻轻飘摆。 “前提是在我的陪同下,你才可以进去。”他朝对讲机说。 黑发灰眸的青年拎着自己的外衣,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指挥中心。 **** 今泉昇赶往现场的时候,雨势仍旧很大。 他抬起修长的双腿越过脚下积水的坑洼,大步流星地前往警戒线处。 松田阵平就站在警戒线旁,另一头的现场负责人握着对讲机不满地数落着他,而他显然处于左耳听右耳冒的状态,偶尔满是敷衍地回应几声“是、是”。 见到他过来了,松田阵平的脸上才流露出些微浅笑。他朝着今泉昇点点头,真切道:“谢谢。” 眉目清峻的青年轻轻颔首,不偏不倚地接下这一句致谢。 今泉昇很清楚,松田阵平这是在为准许他进入大楼而表以感谢。但也唯有今泉昇自己才知道,他早在这些天里间接救下了松田阵平的性命。 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让松田阵平和他一起进去,也是为了防止这小子再做什么傻事。 今泉昇撑着雨伞,淡然的目光一扫而过周围的警卫,最后沉声开口道: “走吧。” 他们带着拆弹工具一路行进向废弃大楼,在里面和行动小队的成员对接后,松田阵平便熟稔地开始对炸弹进行拆除。 其余行动队的警卫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正式上岗前他们都经过了专业的培训,很清楚在当下的情况里,不能对拆弹人员施以任何的外界影响,否则稍有不慎,他们一队人都会交代在这里。 而趁着这几分钟的功夫,今泉昇走下楼梯间,观察着空旷的二楼走廊。 这栋大楼是一家酒店的旧址,建造于三十年前。一共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构造简单。 二层都是被拆除搬空的酒店房间,偶尔有几个屋子滞留着些家具陈设,上方也落满了灰尘和蛛丝。 今泉昇就这样走到了二楼的尽头。然后,他停滞在一道未设房门的房间前。 “呜——呜——”他清楚地听见了某种蒸汽笛鸣的尖锐声响。 他走进那处房间,一眼便看见正在电磁炉上烧开的水壶,已经有沸腾的热水从盖子的缝隙溢出。今泉昇走过去,关掉了电磁炉的开关。 犯人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屋内陈设着许多厨房用品,最中间摆放着餐桌。餐桌上摆放着一杯牛奶,今泉昇将手背轻触杯壁,感受到一阵温暖的热度。 他抬头看向这间屋子的窗外,刚好可以瞄见远处警灯反复交接的红蓝光辉。 所以犯人在正准备用餐的时候,注意到这栋大楼已经被警方包围。犯人离开的很焦急,连正在烧水的电磁炉都未关闭。 今泉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按照松田阵平狂悖而自信的说法,他现在应该差不多把炸弹拆除掉了。 是时候回去了。 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今泉昇注意到,在入口处旁边的墙角,有一摊玻璃制的碎片,下方摊开一片奶白色的液体。 他蹲下身子打量了片刻,又回头看了看餐桌上那杯未动的牛奶。 ——原来如此。 黑发灰眸的青年轻挑起眉毛,随后双手揣在口袋里,从容不迫地赶回了拆弹现场。 …… 彼时的松田阵平恰好拆除了炸弹的最后一根线路。 液晶荧幕上的时间倒计时在此刻停滞,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行动小队的队长看见了赶回来的今泉昇,连忙道:“今泉警视,炸弹已成功拆除,请下达后续指令!” 今泉昇点点头,冷静道:“犯人就在三楼,继续前进。” “是!!!” 排除炸弹的阻碍后,全副武装的行动小队先一步向着楼上前进。今泉昇和松田阵平则跟在后头,动作同样迅速。 他们赶到楼上的时候,刚巧听见了一道歇斯底里的怒吼: “都别过来——!!!” 今泉昇抬起头,瞥见了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子。对方面目狰狞,钳制在手里的赫然是另一名瑟瑟发抖的女人,男子手里握着枪,枪口抵在了女人的额角。 “你们再敢靠前一步,我就杀掉人质!!!”男人高声呐喊。 四年前发生的爆炸案里,在那栋公寓安装炸弹的犯人一共有两人。其中一名犯人在警察的抓捕过程中遭遇意外,眼前这名眼镜男人,就是余下的另一名犯人。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今泉昇越过前方持枪的行动小队,步姿从容地向着犯人靠近。 “我说了别过来!!!”犯人用力地摇晃着手中的人质,胡乱地挥动着枪:“不然我就杀了她!!!!” 那名身型颀长的青年终于停滞在原地。 他抬眸望向男子,看似冷淡的灰色眼底隐约透出几分讥讽。 平静的声线,在空旷的长廊之中回响: “你真的——敢朝她开枪吗?” 第2章 Chapter2 Chapter2 听见今泉昇的话后不仅是犯人,连同他身后的行动队成员也随之一愣。 当犯人手中持有人质时,警方通常会采取分散犯人注意力的方式配合远处的狙击手行动,或是趁此机会救回人质。 但今天下着暴雨,天气极其恶劣,他们并未安排狙击手待命。 行动队的警卫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今泉警视在此时通过言语激怒犯人,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戴着眼镜的男子声音不觉间放大了几倍:“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敢朝她开枪!!?哈——别开玩笑了!!” 犯人此刻双肩高耸,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这是对自身行为不够自信的表现。而眼睛的眨动频率明显高于一般水平,目光飘忽不定,试图躲闪与他的对视,这种种现象都无一不再说明…… ——犯人在说谎。 潜意识中他已经对自身的谎言构筑产生了动摇。现下的最佳解决方法,是击溃犯人本就不够稳定的心理防线。 今泉昇交叠着双臂,一派平和地停驻在原地,等待对方结束拙劣无比的表演后,他才冷冷地挑起唇角。 “是吗?”他反问。 “一直致力于为同伴‘复仇’的你,真的有胆量杀死——你的另一个伙伴吗?” 这道声音平缓有力地落下,一时之间整个长廊都陷入了静默之中。 “第一,你在发现警察到达的时候,正在二楼烧水。连电磁炉都来不及关,证明你的时间极其有限。在如此短暂的几分钟里绑架一个人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青年神色自若地朝前迈进了几步,注意到犯人隐约在打颤的双腿。 “第二,在那张餐桌之上,原本应该有两杯牛奶。桌上只摆放着一杯,是因为另一杯由于你们之中的某一人得知警察赶来后过于慌张,不慎将其打碎,所以掉落在了入口的转角。” 今泉昇将视线落在了那名被箍住脖子的女人手上。 “第三,尽管你们极力避免你们之间的关系被发现,但你们右手无名指上长期佩戴戒指的痕迹还是暴露了这一点。” 无论是犯人握着枪柄的无名指,还是女人抓在犯人手臂的手指上,都有一道细长且较为白皙的痕迹。 ——这是二人已婚的证明。 青年抬起眼帘,以那双沉静的浅灰眸子注视二人。 “所以这名女士并非是你的人质,你们的真实关系其实是——夫妻与共犯。” 略带磁性的嗓音掷地有声地落下,下一秒,那名还在哭泣的女人就变了脸色。她一把夺过眼镜男子手中的枪,将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今泉昇。 “对,没错!我们就是夫妻!!”事情遭到败露,女人干脆卸下那看副似柔弱的伪装。 她目眦尽裂地盯着面前的年轻警察,尖锐地怒吼:“既然我们走不了了!!那就叫你们这些警察一起赔命——!!!” 电光火石间,今泉昇感觉有一道身影从他的身边掠过。那人动作很快,携着一阵凛冽的风,掀起了他鬓角的黑发。 “咚——!!”重重的一声。 今泉昇停顿一瞬,随即立刻冲了过去。 “你想报仇??你想给你以一整栋公寓的人质要挟警方,最终在警察拘捕中意外身亡的同伴报仇!!??” 方才从人群中冲出的松田阵平此时压在跌倒在地的眼镜男子身上,而女人则摔在一旁,他紧紧揪着犯人衣领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那么研二呢?”松田阵平握紧几秒前刚从女人手中夺来的手/枪,用枪管恶狠狠地抵在犯人的太阳穴。 “那么萩原研二,一个为了拯救一整栋公寓的人质,最后死在爆炸里,连尸体都找不到哪怕一小块的警察呢??” 难以遏制的怒意,亲眼见证友人消亡的悲伤,还有压抑了整整四年不见天日的无尽思念,在此刻全然被宣泄了出来。 “他的命,还有死在四年前那场爆炸里的其他警察的命,他们的仇谁来报呢!!?” 伴着撕心裂肺的嘶吼,松田阵平一把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松田,够了——!”今泉昇从他身后出现,一把抓住他持枪的那侧手臂。 “够了,松田。”他缓慢地扣住对方的手掌,将手/枪一点一点地剥夺出来。 “萩原一定不愿看见,身为警察的你以如此不理智的做法为他报仇。”今泉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松田阵平回过神来。 理智的潮水逐渐回笼,失焦的目光再度涌入光亮。他微微喘息着身体,松开了抓着犯人衣领的手,眼镜男子立刻跌回了地上。 “这个给你。”今泉昇从西裤的口袋中拿出两副手铐。 “为萩原君报仇吧。”以亲手将爆炸案的犯人逮捕归案的方式。 松田阵平缓缓地站起身,接过了今泉昇手中的东西。 “咔。”手铐被铐在了犯人的手腕之上。 那一瞬间,松田阵平品味到了某种得偿所愿的喜悦与如释重负的解脱。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密布的阴云被今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浅金色的光芒沿着窗框落在了长廊之中。 “谢谢你,今泉警视。” 松田阵平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向着那位年轻的警视深深地鞠上了一躬。 **** 拯救松田阵平的事情终于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今泉昇坐在车座上,点开了手机里那款漫画App。原本松田阵平奋不顾身跑向摩天轮的剧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犯人被逮捕,而松田阵平站在阳光之中微笑的场景。 [啊啊啊啊啊!!这算是对于松田警官来说最完美的结局了吧!终于得偿所愿,为研二成功报仇了啊呜呜呜呜呜……] [松田警官怒斥犯人的时候我真的超心疼啊,他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啊,听到罪犯要为罪犯报仇什么的。] [可惜研二还是我的意难平啊,他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前面的别说了,人在铭记过去的同时也要学会活在当下。松田警官也终于可以放下过去的阴影好好生活了,你看松田警官被阳光包裹的样子多美啊呜呜呜呜呜……] 随着剧情的改变,连同弹幕的发言也一并被改变了。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从还没调任到东京警视厅的时候,今泉昇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漫画上的剧情就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而自己只要能够通过其他行径对事件造成干扰,那么就可以规避漫画上的悲剧。 结局如果最终成功被他被改写,那么漫画上的情节也将一并被替换——而那些发弹幕的人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说实在的,今泉昇时至今日仍然想不通除了自己之外,那些观看着漫画发布弹幕的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通过弹幕上的发言,他可以明确感受到,这些发弹幕的人似乎熟知更多的剧情。 好比说自己可以看到最新章36话,而那些发弹幕的人却好像在几个月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看过这一章了。他们的弹幕讨论总是会透露一些未来的走向趋势。 今泉昇只好将这些弹幕发言人理解为是来自另一维度空间的人。 他曾隐晦地向自己在长野县工作时的前辈描述过这个漫画软件,但对方竟然罕见地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在此今泉昇不得不推论:也许只有自己的手机上,才莫名其妙地安装上了这个怪异的漫画App。 “叮——”一道清脆而短暂的铃声响起。 这是那款漫画更新最新章节时,才会自动播放的提示音效。 今泉昇点进了最新章节37话,映入眼帘的,是漆黑夜幕之下的一处天台。 一个头戴针织帽的长发男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他的瞳孔里模糊地倒映着一道身影,而在他身侧的地面瘫坐于一旁的,是一个胸口沾满了鲜血的青年。 嗯,看样子是又发生杀人事件了。 这个长发男人在之前的漫画里都没有见过,也许就是这启案子的凶手。 今泉昇一路向下滑动着画面,上下摆动的大拇指突然僵滞。 那副浅灰眼眸被他逐渐睁大,原本平静清冷的面容竟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诧异。 那个倒在天台上的男人是——景光? 他凑近了屏幕,仔细地观察着那张脸部的特写图。 的确……就是诸伏景光。 [啊又是刀子……] [还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吧,毕竟苏格兰是个卧底,为了保护情报,这实属无奈之举……] “卧底”。 今泉昇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字眼。 从他离开长野县去念大学之后,他就几乎没再和景光见过面了,但他确实是将这个住在自己家隔壁的孩子视作极亲的弟弟。 虽然他知道景光后来也去当了警察,但他们之间的性质不大一样,他是通过国考以职业组的身份进入警视厅的,而景光则是去了公安。 算算时间,景光从警察学校毕业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络过了。 所以景光是去……当卧底了? [苏格兰这么温柔的人,最终还是自杀了……] [酒厂组织什么时候倒闭啊,球球了,来个人把他们都逮捕吧!!] [前面的又不是你们舔琴酒颜的时候了!] 组织、苏格兰、自杀、琴酒。 提取到这些关键词后,今泉昇隐约觉得右臂在发颤。 ——诸伏景光死了。 他在某个组织之中做卧底,代号“苏格兰”。在事情即将败露之际,他选择以自杀了结自己的性命。 同在这一行业,今泉昇很清楚,景光倘若是在卧底潜伏时期殉职,那么他连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都无法拥有。 最终只会余留下一尊无名的石碑。 人们缅怀英勇牺牲的烈士,却连烈士的名字都无法知晓。 今泉昇隐约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漫画上跳出了一个怪异的弹窗。 【请问你想拯救诸伏景光吗?】 这是那个弹窗上的内容。 拯救…… 对,拯救。 漫画上的剧情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实。 既然这是今天刚刚更新的剧情,那就证明景光还没有牺牲,他还活着,作为潜伏在那个组织的卧底。 一切都还来得及。 青年的目光再度变得沉静而坚定。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弹窗上的[是]。 第3章 Chapter3 Chapter3 “喂!醒醒!醒醒醉鬼,别再睡了——” 今泉昇在被揪着领子来回摇晃的时候,意识才勉强清晰了些。 他头痛欲裂,费力地掀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有着数道重影,他眨了半天眼睛,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个光线昏暗的狭小酒吧,乌烟瘴气的恶劣环境,周遭客人不多,正在扯着他衣服的是个身材粗犷的男人。 今泉昇没来过这个酒吧,并且他确信他和这个男人并不相识。 见他似乎醒了,男人才把他丢回高脚凳上,不客气地伸出手:“既然醒了就把酒钱给我交了,睡觉别在我这里睡,这是酒吧不是旅店!” 今泉昇没有做声,他扶着昏昏沉沉的头部,意识恢复的同时他的感官也变得清晰了起来,现在他明确地感受到一股难以隐忍的反胃感。 他张开嘴,喉咙艰涩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卫生间……” 眼前的粗壮男人挑挑眉,他凑近了一些耳朵,大大咧咧地:“你说什么?” 今泉昇禁不住咳了几声:“卫生间……在哪里……” “从这直走右转。”看他的确不舒服,男人只好给他指了路。 见到他晃悠着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向卫生间,男人才回过味来。他有些奇怪地挠挠头,小声咕哝着:“奇怪,这小子来这里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卫生间怎么走吗……” 进了卫生间朝着马桶呕了半天,今泉昇才觉得终于舒服了一点。 站起来喘气的功夫,他那短暂宕机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运转—— ‘我刚刚指挥了追捕犯人的行动。’ ‘犯人成功被拘捕了,然后我看到了景光死亡的漫画情节。’ 今泉昇低头撑着盥洗池的边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我今天穿出门的,是一件深蓝色的私人订制西装,而不应该是——’ 他抬起头目视前方的镜子。 身体蓦地僵住了。 一件黑色的,绘制着骷髅头的优衣库。一张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脸庞……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头发…… 红、橙、绿、蓝……还有更多。 这个人的头发是彩虹色的。 今泉昇满眼的不可置信,然后他发现镜子里的陌生脸庞也同步瞪大了双眼。 “咚咚咚——”身后传来沉重的敲门声。 今泉昇回过头,听见了方才那男人粗糙的声音:“川江熏!你今天别想借着不舒服的由头又和我赊钱啊我告诉你!!” “一会出来了立马把账给我付清了!” 今泉昇没有理会外面的咣咣砸门声。他抬起手,试探性地戳了一下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戳了一下自己的脸。 “……” 很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镜子上这个涂的满脸煞白的陌生男人,就是他自己。 今泉昇垂头看了看指腹上粘的极厚一层的粉底,不免有些咋舌。 “喂!!川江熏!你听见了没有!!” 濑目酒吧的老板还站在卫生间前,听见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心理不禁有些犯嘀咕。 “川江!你不会死在里——” 老板的话还没喊完,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他看着那青年缓慢走了出来,彩虹色的湿发被撩起,袒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此时的脸白白净净,还在向下滴着水珠。 “有毛巾吗?”他听见青年问。 “……啊?”见到脸上没糊着一层□□的川江熏,老板明显怔愣了片刻。 这小子去掉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竟然还挺好看的。他不由得想。 青年抬眸,轻轻瞥来的目光稍显冰冷,他再度询问了一次:“有毛巾吗?” 老板愣了愣,下意识地:“啊有,有的,等我去给你拿……” 颠颠地跑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给青年递了过去,濑目酒吧的老板才反应过来——诶不对!他怎么还和这小子客气上了? 他打量着正在擦脸的青年,莫名觉得这小子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 难道是洗了脸的缘故吗? “酒钱我下一次会付给你。”青年慢条斯理地说,“我刚才看了一下钱包,里面只剩几枚硬币了,不好意思。” “哦,哦。”酒吧老板点点头,“那你下次记得一定要还了啊。” 青年将毛巾归还给他,彬彬有礼道:“有劳了。” 待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酒吧消失的无影无踪时,老板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才是被赊账的那个人。 “不对啊??”他骂了句脏话,气得险些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我怎么又让那小子跑了啊!!?” **** 顶着一头鲜艳的彩虹色头发走在街上,实在是过于万众瞩目了。 饶是今泉昇心理素质再好,他也被路人目光盯得有些羞耻。但这些在目前看来都能算是无关紧要的问题,现在最需优先考虑的问题是—— 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以及,他的身体现在如何了?他能否再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 反观现下,可以得知的信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川江熏。 看脸大约二十岁出头,对衣着和外貌的品味……不是很好。 他刚才在卫生间翻了一下随身携带的钱包,里面只有寥寥无几的硬币,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这个人一穷二白,疑似有酒瘾,身上揣着若干劣质化妆品和一个门牌钥匙。 对了,还有一部已关机的智能手机。 ——请问你是否想要解救诸伏景光? 今泉昇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 今泉昇停下了脚步。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弹窗的选项上点击了“是”,再一睁眼,他似乎就出现在这里了。 是那个……APP? 今泉昇皱了皱眉。 这附近的街道古旧破败,筒子楼成群成片地挤在一起。他观察了周围的几处狭窄街口,都没能找到任何的路牌或是标志性建筑物。 他低头看了看那块标有数字号牌的金属制钥匙。 牌子上的数字是:319. 川江熏的身上只有少许硬币。 他常去濑目酒吧,并且欠了老板很多酒钱。 濑目酒吧的时间显示今天是工作日,且时间为下午2点42分。川江熏此时醉倒在酒吧,头发又染成了过于扎眼夸张的颜色,钱包中没有名片,证明他目前无业。 这具身体疏于锻炼,并无较为明显的肌肉纹理,可见川江熏是个不爱运动的人。 身上仅携带极少量金钱,又不爱运动,证明他前去酒吧只需徒步。 ——所以这家酒吧离川江熏的居所并不遥远。 他目视了一圈周围的筒子楼。 川江熏的号码牌很靠后,开头数字是“3”,则他住的那栋筒子楼应至少有三层。尾数是“19”,则每层都有大于或等于19个的住户门,结合现实情况考虑,一层住户的数量较大概率为整数20个。 三层以上的二十住户筒子楼并不常见。 他将视线落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栋老旧建筑。 ——找到了。 **** 在把钥匙插进锁芯上,正要转动钥匙时,今泉昇注意到了一些不对劲。 虽说这也是算是他身为刑警的个人习惯,但他没想到这个名叫“川江熏”的人竟也在门缝上夹了一张不易察觉的小块纸片。 通常来说,这是主人为了确认自己离开房子的期间,是否有人闯入进去,才会采取的便捷措施。 他在防止有人会进入他的住处? ——可川江熏是一个可以在酒吧醉倒直接睡着的人,显然警戒心并不强。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在门缝上放一张纸片? 因为屋子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但是川江熏并不富有,且住在这种小居室中,究竟什么东西值得让他如此慎重? 今泉昇打开了门。 内部是个大约二十平方的单人居室,设备虽然齐全,但都十分简陋。 一方障子门将布局分隔为一室一厅,小客厅内物品摆放杂乱无章。卧室是几方榻榻米,和小客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褥非但收到了柜子里,还被叠放的十分整齐。 今泉昇在卧室里找到了手机的充电线。 他当即把关机的手机插上了充电头,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个电量过低的图标,然后开始缓慢地冲起电。 等待充电的功夫,今泉昇发了会呆。 人在面临一些特殊状况时,一旦闲下来就会变得焦虑。 今泉昇也不例外。 他这人惯于将想法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在别人看来他总是显得平静冷漠,甚至有些高深莫测。 今泉昇自己到不觉得他有外人说得那么神。像是“日本警界难能一遇的天才”、“冉冉新升的警界之星”,他自认自己没有能力担上这些外界强加的名号。 他只是个普通人。 看见为拯救大批人质而赴死的警察,会忍不住想要去挽救他的性命。看家邻家弟弟为保住情报自杀的画面,会难过的喘不上气。 “叮铃铃——” 房间内响起一阵机械的音乐铃声。 今泉昇低下头,瞥见手机在自动播放开机动画。而这段画面结束之后,便跳转到了手机的锁屏界面。 他刚想滑开锁屏,屏幕却跳出了一条未读简讯。他点进简讯,发现是个发送时间为今早十点整的消息。 消息内容为:三点准时见,东西准备好。 三点? 还有……准备什么东西? 今泉昇皱皱眉,正欲查看手机上的其他东西,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随即站起身,走向了门前。 他伏在门侧,透过猫眼,瞥见了一个一身黑衣,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 “喂!川江你在吧?我过来取东西了——”门口的男人喊道。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 开、或是不开? 他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个“川江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最后他选择打开了门。 但门把手还被他侧身握着,这是一个既可以保护自己,又能迅速合上门的姿势。 见到门被打开了,那门前的男人立刻道:“快,川江!把东西交给我!” 今泉昇透过没有展开太多的门缝,隐约察觉到了些微怪异。 虽然戴着墨镜和口罩,但天气应该没热到足以让人汗流浃背。这人额角汇聚了许多汗珠,说话带有喘息,证明他是跑着过来的。 他很着急? 今泉昇无言了片刻,最终道:“抱歉,我不能给你。” 川江熏手里的确有什么“宝贵的东西”。 他害怕有人闯入他的家中夺走它,所以临出门前,在门缝上夹了一张纸。 有人要求三点准时见,但刚才手机上显示时间为下午2:57,差了三分钟并不属于“准时”。 更何况既然还有宽裕的时间,这人就更不应当焦急地跑过来。 眼前这个人,恐怕并不是真正要过来取东西的人——反而更像是川江熏在提防的那个人。 “川江!”他听见外头那男人吼叫了一声。 “把东西给我!你难道要违背组织的命令吗!!?” 今泉昇没再说话,他正欲将房门关闭,却感受到房门处传来一阵过于巨大的力道。判断到如今的情况再站在门边会受伤,他只好向后退开几步。 铁门“咣当”一声重重地砸在墙上,而原本站在门前的男人则直接跌在了他家的地板上。 又是一声巨响。 “我就说怎么闻到了一阵恶臭。”今泉昇从大开的门外听到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深沉且充斥着磁性的男性嗓音。 “原来是因为组织里出了只肮脏的老鼠。”说话的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那是个身形修长、身着漆黑大衣的银发男子。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材矮壮,同样穿着黑大衣的男人。 刚才就是这个银发男子,将站在门前的人直接踹到了地板上。 趴在地上的男人禁不住开始哆嗦。 他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眼神中是掩盖不住的恐惧。他的舌头像是打结一般,良久之后才温吞道: “……琴、琴酒。” 第4章 Chapter4 Chapter4 ——琴酒。 今泉昇顿了顿,回想起不到一个小时前,自己还在漫画的弹幕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现在躺倒在地上的男人几分钟前和他提到了“组织”。而眼前这个满身溢散着危险气息的银发男子,则被称呼为“琴酒”。 巧合吗? ——不,显然这绝非巧合。 因为今泉昇看见,那个银发男人唇角冷冷勾起,随之抬起的,还有他握着伯/莱塔的手臂。 “伏特加,把门关上。” “收到,大哥。”站在他后面的矮个子男人则狞笑着,合上了房子的门。 地上的男人眼看着屋外的那些光亮一点点地散去。他显然明白了些什么,犹如应激反应一般扬声惊叫:“不……不,不要!” 他眼里布满了猩红血丝,连连摇头,恳求着:“不,不不不,我求你不要!别开枪琴酒,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组织,我没……” “砰——” 一道枪响猛然迸发,刚刚直起身子的男人重新跌回了地面。 殷红的血液从男子的身体汩汩淌下,血花逐渐在地板绽开,沿着板间细小的缝隙流动。畏惧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名为“琴酒”的男人收回了还冒着轻薄白烟的手/枪,目光投射向了在场的另一人。 “东西呢?” 今泉昇抬起头,那张苍白脸庞溅上了几滴触目惊心的血痕,但表情却未变分毫。 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向银发男人,淡然地回应:“我去拿。” 随即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卧室。 走入卧室的时候,今泉昇刻意展开了卧室的大门。他背对着站在客厅的二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如芒刺背的目光。 蹲下身子的一瞬间,他那平淡的眼神才泛起剧烈的波澜。 屋内此刻实在过于安静了,今泉昇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那明显高于正常频率的心跳声。 ——景光竟然潜伏在这么危险的组织之中??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外面站着的那两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那个组织……又到底是什么组织? 从事刑警行业至今,虽然见过形形色色的罪犯,穷凶恶极的自然也是数不胜数,但今泉昇从未设想过,在日本竟然潜藏着如此骇人的黑暗组织。 “你在磨蹭什么?”他听见屋外传来冰冷的催促。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组织究竟要川江熏上交什么东西? 比对脏乱不堪的客厅,川江熏的卧室实在是整洁过头了。一个生活习惯极差的人为什么会将卧室收拾的干干净净? 因为他怕物品摆放过于混乱,而无法及时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所以那是一个小型物品。 柜子里除了被褥与枕头外,未存放任何事物,那么还剩下未搜索的就是旁边的衣橱。 今泉昇拉开了衣橱的大门,衣钩上挂着满满当当的各色廉价衣服。 小型物品只有存放在相对小型的空间才更易被及时拿取,且人们通常会将私密性的东西存放在更不易被发觉的地方。 今泉昇将视线落向了一众短袖和T恤中间,那里有一件颜色不那么鲜艳,且具备口袋的外套。 ——小型的、更具备私密性的空间。 他将手伸向了这件外套面朝衣橱内侧的口袋,然后他摸到了某种具备光滑触感的冰冷金属。 今泉昇收回手,看向了此刻握在五指间的东西——一个小型U盘。 他随即转回身,表情重新归于淡漠。 “东西给你。”他保持着平静的声调,四平八稳地将东西交给了银发男人。 “很好。”男人接过U盘,“做得不错。” 今泉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刚才要是敢把东西交给地上那家伙,你和他就会是一个下场。”代号疑似为“伏特加”的男人咧开嘴唇:“你要庆幸你没有,小子。” “啪。”一阵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银发男人点上了一根香烟,烟条被他夹在指缝间,轻薄的烟雾朦胧了那张冷峻的脸庞。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 “川江熏。”今泉昇的咬字很清晰。 “这个人死了,”他抬起拿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地下的尸体,声音不算大却显得尤其不容置疑:“有个位置空缺了出来,从明天开始你来接替他。” 他朝今泉昇丢过去了一张白色的卡片,卡片轻飘飘地落在了地板。 “明天去上面的地址报道。”银发男人低沉的嗓音缓缓落下。 今泉昇蹲下身,捡起那张不慎染上血迹的卡片。 他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一大长串的地址。 “好好干,小子。”伏特加站在后面搭腔,“这可是大哥在赏识你。” “不要妄图背叛组织,否则你应该清楚你的结局。” ………… 汽车的引擎声缓缓消散,今泉昇站在门后,亲眼看着那辆黑色保时捷渐行渐远。 “新宿54み 43-68” 这是那个组织——景光潜伏进入的那个组织里,代号为“琴酒”的男人的车牌号。 今泉昇合上了房屋的大门。 他低头扫了一眼地上了无生息的尸体,沉思片刻后,又蹲下身子,拽下了对方的几根头发。 仔细收好男人的头发后,今泉昇走回了卧室,看向那个还在充电的手机。 手机没有设置锁屏密码,滑动一下屏幕就可以直接进入。 川江熏的手机上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美妆应用外,暂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今泉昇继续向后滑动着手机页面,蓦地发现了一个诡异而熟悉的App图标——是那款漫画的图标。 他忙不迭地进入那个软件,App上很快跳出了一个提示弹窗: 【已进入[第二模式],如需切换为[第一模式]请点击左上角按钮进行切换】 今泉昇的视线落向了页面的左上角,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并不显眼的圆形按钮。按钮在一条不算长的进度条上先是在最右侧,上面有一个英文“Two”的字标。 第二模式? 今泉昇确信在他看见那条询问他是否想要拯救景光的弹窗出现前,这个位置并不存在这个所谓的“模式切换”。 所以说……他现在会变成另一个人,果然是因为这个不合乎常理的漫画软件? 那么切换回[第一模式],只需要按动上方的圆形按键? 他蹙着眉头,试探性地点向了上方的按键。 “咚——”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在地板上。 他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意识在顷刻间消散…… **** “今泉警视!” “咚咚咚——” “今泉警视!!” 今泉昇猛地睁开眼睛。 他犹如受到惊吓一般迅速弹起,若非有着安全带的束缚,他恐怕会一个趔趄直接栽在前车窗上。 熟悉的车载熏香,洁净而宽敞的车座。这是他的车子。 ——切换到[第一模式]后,他重新变回了“今泉昇”。 “今泉警视,您还好吗??”一道有些紧张的女音,还有指节急促叩击玻璃的响声。 今泉昇抬起头,望向旁边的车窗,在单层黑色贴纸后,是佐藤美和子紧皱眉头的脸庞。 佐藤美和子是他在搜查一课的同事。 年纪比他小上一岁,是位剪着利落短发,性格果敢坚韧的女士。 于是他按下了车窗。 “什么事,佐藤警官?” 见到车窗落下,黑发灰眸、面容俊俏的青年后,佐藤美和子不禁愣了愣。 男子的表情一如平日淡漠,眉目间流露出些许疑惑,光照下的眼窝显得深邃而冰冷。 佐藤美和子一时有些语塞:“呃……因为有人说,您的车子停在这里已经快要一个小时了,我们有些担心所以……” 佐藤美和子其实有一点畏惧今泉警视。 早在今泉警视要调任到搜查一课前,她就听说过关于今泉警视在长野县的传闻。 漂亮的履历、出色的外貌、荣获过各式各样的功勋、指挥过数次最终完美结案的追捕行动。 真正见到今泉警视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和传闻之中毫无差别。 他只花费了几天时间,就带着专案组锁定了潜逃四年之久的爆炸犯。 敏锐、沉静、果决、强大,在这期间今泉警视展现出了极其精英式的一面,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警察。 令人发自内心的敬重,但也不免令人有所畏惧。 这是搜查一课的前辈们对今泉昇的评价。 “我没事。”男人轻轻摇摇头,末了又补了一句:“谢谢你的关心。” 佐藤美和子随即长呼出一口气:“您没事就好,他们都怕您是不是遇见什么状况了……” 的确是遇见了些状况。 青年眸色暗沉下去,在内心思忖。 “佐藤警官,你一会还回局里吗?”今泉昇问。 “是要回去的,还有一些资料需要整理。”佐藤美和子连忙点头。 “那上车吧,我顺路把你捎回去。” 佐藤美和子今天的确没有开自己的车来现场。她怔愣片刻,认为自己没必要对此发问,今泉警视恐怕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没有推脱,绕向副驾驶座,打开了车门。 “那就有劳了,今泉警视。” 银白色的SUV在仍未干涸的泥泞坑洼上平稳地调头,慢慢驶向了远处的公路。 把佐藤美和子送回警视厅后,佐藤美和子率先拉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临下车时,她才扭过头,问了一嘴:“今泉警视,您不下车吗?” 青年轻轻摇摇头,回绝道:“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方,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正在思索事情。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迅速扭过头。 “佐藤警官。”他叫住了正要关上车门的女子。 “是,今泉警视,什么事?” “我不是东京本地人,对附近的地形没有特别熟络。”青年说。 “你知道东京现在还有什么地方保留着大规模的筒子楼吗?” 第5章 Chapter5 Chapter5 17:10 东京警视厅 “今泉警视——” 听见后头有人叫住自己的时候,刚刚踏出警视厅半步的今泉昇转过头。 身后传来略有焦急的鞋跟触地声,他看见一个短发女警官从远处的走廊小跑过来,于是今泉昇立定等待了一小会。 佐藤美和子停下脚步,略带着喘息道:“那个,今泉警视……” “什么事?”青年耐心地询问。 “昨天刚结案一起大案子,近期总局又还算清闲,所以我们想来问问你……” “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晚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吃完饭后再去唱卡拉OK!”另一个留着长发的女警官从佐藤美和子身后冒了出来,满脸嬉笑。 今泉昇记得这位长发女警官。 和佐藤美和子关系很好,在交通部交通执行课,名字应该是叫做宫本由美。 “不了。”他朝二人轻轻摇头,“我一会还有些事情要办。” 倒不是他推脱,而是他一会真得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 佐藤美和子局促道:“好的,那您去忙……” “那么今泉警视明天见!”宫本由美则笑着朝他摇摇手。 “明天见。”他朝二人点头。 今泉昇走向停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银白色科帕奇,他触动口袋里的车钥匙,车灯闪烁了一瞬,车门随之开启。 一侧大腿迈向驾驶座的时候,今泉昇听见不远处两名女士的交谈声: “我都说了,今泉警视是不会和我们去的……” “诶呀不要这么紧张啦美和子,说不定今泉警视只是在害羞而已呢~” “今泉警视怎么会害羞啊!他明明是不喜欢参与这些活动,他看起来就是超级正经的人啦!” “就是正经的男人才有意思呢!要不要改天问问今泉警视有没有女朋友呀~” 今泉昇合上车门。 随着车门被关闭,外头宫本警官调笑佐藤警官的声音也一并被隔绝。 他踩动油门,熟练而流畅地进行挂挡,银白色的SUV很快便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倒车和调头。 车子驶向外面的街道,今泉昇的目光渐渐放空。 他的确没有女朋友。 迄今为止的二十六年人生里,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谈过恋爱。 唯一一次动心还是发生在高中时期,但是那段感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极其惨烈地结束了。 等待红绿灯的功夫,今泉昇难得发了一小会呆。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好像……是去警察厅了吧? **** 18:47 杯户町七丁目井上物流公司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有见到社长。 正在朝着面包车装载货箱的时候,小林幸佑抱着手里的东西发了会呆。 “喂!臭小子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了副社长伊藤的怒吼,“我不是说了不要让货物见光吗!!?你这个混蛋!!!” 小林幸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手里的纸壳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大肆敞开着。 他连忙低头和副社长伊藤道歉,把箱子放进了面包车的后备箱。 “太阳明明已经落山了嘛……哪里还有什么光……”他小声嘀咕着,不懂副社长为什么要和他发脾气,但还是慢慢合上了车门。 井上物流公司。 字如其名,是一家物流公司,社长本人叫井上。 小林幸佑今年二十八岁,国中学历,早几年因为偷东西蹲过几年监狱。出狱之后他也不是没试着找过工作,但因为有不良案底且学历不够,长久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找到工作。 直到他前段时间发现井上物流公司在对外进行招聘,工资待遇竟然还算不错。 他拿着自己可怜兮兮的、连简历都称之不上的东西去面试,井上社长看完他的个人资料后竟然只问了一句:“你有驾照吗?” 当时小林幸佑连连点着头说:我有,我有驾照,我会开车! 然后他就被宣告通过面试,直接留在了工厂里。 截止到今天,他已经在工厂工作两个多月了。 说来也是奇怪,通常的物流公司一般都会开大型的货运卡车,但是井上公司却并非如此,他们一般出行都是开面包车,运输的货物也不算太多。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上了什么贼船,但是有天他去问井上社长的时候,对方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们的公司运营是完全合法的。你看,办公室里还挂着相关证明,放轻松点小伙子。” 小林幸佑就此作罢。 他也看不懂那些成日运输的货物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合法运营公司,那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更何况工资也不算少,至于其他的事情……管他呢—— 距离开始运货还有一小段时间。 于是小林幸佑蹲在面包车旁边,忙里偷闲地点上了一根香烟。 当明灭交接的火星出现在他指间的烟条上时,院落前的破旧大门刚好被一道身影推开。 这个时间过来的,应该就是井上社长了吧? 小林眯着眼睛看向来者。 可惜并不是。 走入工厂前院的,是一名身型高瘦的青年。 他套着一件休闲款式的上衣,下方是宽松的束脚运动裤。打理得当的深栗色短发,白皙光洁的皮肤,还有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眸子。 小林愣了愣。 他敢发誓,这绝对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而且竟然还是个男人。 他站起身子,抖了抖手里的烟条,朝着那正在环顾四周的青年走去。 “这是井上物流工厂,小哥你找谁呀?”面对相貌出众的陌生人,人们最初多半都会保持较为礼貌的态度。 那名青年看了过来,眼神显得有点冷漠:“我找你们的负责人。” “负责人?”小林心想既然社长现在不在,那估计就是要找副社长伊藤了吧。 他随手把烟条丢在地上,抬脚碾了碾,说道:“那你等会啊,我去叫一下伊藤副社长。” 把伊藤副社长从办公室里叫来之后,他看见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似乎和副社长说了些什么。过了一小会之后,他又向副社长递了一张白色的卡片。 伊藤副社长接过卡片,不知在那上面看见了什么,他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不由分说地揪住了那青年的衣领。 那张卡片也随之落地。 然而青年平静地看向瞋目裂眦的伊藤副社长,轻飘飘地开口: “他已经死了,他是组织的叛徒。你要为了一个叛徒大打出手吗?” 没等副社长回应,他又不紧不慢地一瞥,冷冷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对组织的忠诚度。” 叛徒?组织?忠诚? 小林幸佑站在一边满脸困惑,这个陌生的男人说得分明是日语,可他竟然一个字都听不懂。 伊藤副社长恶狠狠地把青年甩开,那个男人的平衡感似乎还不错,踩在地面的双脚步姿轻盈,不见分毫狼狈地停下身子。 随后,那青年蹲下身子,捏着卡片一小角轻轻将它捡起收回了衣兜内侧。 “喂,小林!”他听见副社长在喊他,语气不善。 “是!”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使小林绷紧身子。 “这个人是新来的社长。”伊藤副社长黑着脸,指了指在一旁轻拂灰尘的青年。 “他叫川江,今天运货的时候你带着他一起,熟悉一下路线。” “啊,啊好的,好的。”小林连连赔笑着点头。 ——社长? 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为公司的社长了? 他有些困惑。 “你好,鄙姓川江。”那名青年走了过来,朝他伸出了手:“川江熏。你呢?” 小林幸佑连忙握上那只白皙的手掌,磕磕绊绊地:“鄙……鄙姓小林,小林幸佑。” 然而这名相貌出众的青年却朝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很快收回了手掌。 不知为什么,小林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他的浑身上下、由里到外,全被这个男人尽数看穿的森然感。 …… 此时出现在这家物流公司的人,正是切换到[第二模式],套着“川江熏”外壳的今泉昇。 今泉昇从警视厅离开没多久,就通过那款漫画App将自己切换成了川江熏。 他首先去做的事情,就是走进一家理发店要求店员给自己理一个正常发型。时间紧迫的缘故,他让店员随便挑了一个深色,一次性覆盖掉上面五彩斑斓的所有颜色。 接着他去了一趟濑目酒吧,归还了欠老板的所有酒钱。 见到他去还酒钱的时候,那位老板瞠目结舌,一派愕然。不知是因为他真的付清了酒钱,还是因为他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行头,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随后他来到了这里。 昨天今泉昇刚回家就用电脑搜索过这个物流工厂,相关信息寥寥无几,似乎并不大承包东京内地的物流运输。既然不是服务于大众,那就是服务于“那个组织”了。 他抬起眼眸,看向身前呆呆愣愣的小林幸佑—— 看外貌不超过三十岁。不惯于讲敬语,烟头会随手丢在地上,证明受教育水平有限。 手上有一层薄茧,不算厚——所以他来工厂开车的日子并不长久,是这座物流工厂的新员工。 外加刚才他透露了一些语焉不详的信息,了解内情的人——比如工厂的副社长伊藤,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至于这个新员工小林,却展露出满脸的茫然。 由此可见,小林并不清楚关于组织的事情。 “我们一会要把东西运到哪里?”今泉昇问。 “运到米花町五丁目的一家歌厅,开一会就到了。”小林幸佑老老实实地答道。 今泉昇绕到那辆面包车的后备箱,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后备箱的门,询问道:“这后面装着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小林拉开后备箱的车门,回应道:“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副社长只叮嘱我不能让这些货物见光。” 今泉昇探探头,打量着塞得满登登的后车厢,随手展开了一个纸壳箱子。 放在箱子里的,是一些棕褐色的小罐子置物。他拿起了其中的一罐,观察着上方贴着的标签。 C34H47NO11,标签上写着一段化学式。 今泉昇沉思了片刻,回忆着之前受培训时学过的知识。 ……是乌/头/碱。 一种含有剧毒的双酯类生物碱,需冲氩气密封、避光保存。虽然具备镇痛以及麻醉等等的作用,但因其剧毒性且不宜把控剂量,所以在临床医学的使用上并不宽泛。 今泉昇把那个小罐子放回去,再度看向后备厢时,垂在两侧的手隐约有些发颤。 乌/头/碱只需0.3毫克就足以让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毙命。 ——而眼下,这东西放了满满一车。 第6章 Chapter6 Chapter6 当面包车停在街口的时候,今泉昇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9点23分。 车程不到四十分钟,路途的确不算遥远。 他抬起头打量着窗外的霓虹灯牌匾,上方挂着极其绚丽的灯带,通常只有KTV和酒吧会采取这种形式的店牌。 今泉昇拉下安全带,问道:“我们把东西搬上去?” 在一旁给车子熄火的小林连忙摇头:“不不不,一般来说是先去找收货的客户,客户现在应该就在歌厅里。” 青年挑起眉,重复道:“客户?” “是呀,井上社长说要先去见客户,客户是谁他没告诉我,我平时只负责跑个腿。”小林满脸无辜,说到这他才反应过来:“你不会也……” 今泉昇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率先下了车。 小林幸佑紧跟着走下了下去,颠颠跑到今泉昇身边:“诶,小哥你别着急,我打电话问问副社长,他肯定知……” “不用打了。”今泉昇打断了他。 “他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占线。你现在联系不上他的。” 小林不信邪地播下了伊藤副社长的电话,等了一小会后,听筒中果然传来了“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他只得悒悒地收回行动电话。 今泉昇的反应倒还算平淡。 稍加思索其实也不难理解这前后的因果关联。 伊藤对于他突然取代社长席位这件事反应很激烈。 今泉昇没看出这家伙是和原社长井上有什么兄弟情深的关系。那个男人至多只是在愤怒——“为什么井上死了之后,非但不是我成为社长,而是叫了个毛头小子来做社长?” 所以伊藤刻意没告诉他,这次运输货物的接头人究竟是谁。为的就是让他在第一次行动中出糗。 既然如此,伊藤就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保持电话通畅了。 至于伊藤现在为什么“接不了电话”,他只需要后头随便想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可以了。 今泉昇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满脸踌躇的小林,最终只是轻轻地:“我们先进去吧。” 他也很好奇,想要这足足一车厢乌/头/碱的“客户”——究竟是什么人。 **** KTV的规模不算大,走进去的时候今泉昇瞥见走廊墙壁设置的安全通道疏散图,上面刚巧也是一张空间平面布置图。 忽略包间档次,一共有六个房间。 今天是工作日,且这里的地段不算人流量较高的位置,所以应该不会出现六间包厢都已满客的情况。 “客人您好,请问有预定吗?”服务柜台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询问。 今泉昇侧过头,同样流露得体的浅笑:“没有,现在还剩什么包间?” “小包厢还剩余一间,中包和大包也都有空余。”柜台内的年轻女性回答。 看平面图,大型包厢只有一间。 中型包厢倒是有两间,其余三间则都是小型包厢。 按照这位女士的说法,中型包厢的其中一间似乎已被客人占据,另外还有两间小型包间也有客人。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三批客人在这里。 既然如此,想要找到“客户”就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就在今泉昇刚准备朝着包间方向走去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远处中型包间的门被一个满脸惊恐的女人推开,她跌跌撞撞地从房间跑了出来,一路横冲直撞向柜台。 “死人了——!!”她一边发出尖锐的嘶吼一边抓住收银员的手,“死人了,死人了!!!就在屋子里,就在刚才——死了!!没气了!!!” 瞳孔皱缩,面色惨白,身体发颤,语言组织能力大幅下降。 这个女人的确被吓到了。 “先打电话报警吧。”今泉昇提醒道。 “啊……啊,好的。”言语的冲击力也同样震撼了那名年轻女士,她拿起一旁的座机,拨通了联络警方的电话。 “对,是的是的……在米花町五丁目……”那名收银员颤声说着,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手中的听筒就被另一张宽大的手掌夺取。 一个身着深色西服、一头蓬松微卷发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柜台旁,他拿过听筒语气恹恹地:“这里是搜查一课的松田,对对,佐藤她们也都在,派鉴识课的人过来就行——” “啪。”男人一把挂掉了电话。 收银员有些局促地问:“那个,请问你是……” 那个看起来满脸惰怠的男人抬手胡乱地揉了几把头发,随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 上方是男人穿着警察制服、拍摄的仪表堂堂的证件照。下面则是反射着灯光,标有“警视厅”字样、颇有24K纯金架势的徽章。 “搜查一课松田阵平。”男人慢吞吞地收回了证件。 他拖着懒散的语调:“我敢发誓,这绝对是东京警视厅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出现场。” “喂!松田!你怎么能直接抢人家的电话!!”后方随之传来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女音。 站在一旁的今泉昇扭过头,看见留着利落短发的佐藤美和子大步而来。 “抱歉,这家伙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她走到柜台旁,柔声朝着收银员致歉。 “啊、那个,没关系的。”收银员小姐轻轻摇头。 “真羡慕今泉警视。”松田阵平轻叹一口气,“不答应和你来唱歌是对的,这样那家伙就不用加班了。” 这冷酷无情又悲惨可怜的话刚刚落下,佐藤美和子就笑得满脸核善地直接掐住了他的手臂。 “啊,是吗?喊你来唱卡拉OK最后却还要加班可真是抱歉了啊,松田君——” 松田阵平发出惨痛的哀嚎。 佐藤警官平时和其他人相处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顶着“川江熏”外壳的今泉昇站在一旁默默沉思。 但很遗憾的是,他今天还是加班了。 **** 现场很快就被封锁起来了。 案发当时刚巧在场的今泉昇和小林幸佑也没能幸免。 在场的除了他们二人和收银员外还有三批客人。 出现了死者的是那间中型包厢005,另一间包厢002里坐着的是他刚巧来这里唱歌的搜查一课同事,而包厢003…… 黑亮的皮鞋轻缓地踏出包厢的房间,一个头戴针织帽留着一头黑发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性。 今泉昇的瞳孔在那一瞬轻轻震颤。 棱角分明、看起来冷漠而锋锐的脸庞。 被漆黑包裹的高大身躯,带有混血意味的墨绿眼眸,还有叼在口中的Seven Star香烟。 错不了。今泉昇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 漫画上景光自尽时的那幕场景里,这个男人——也在现场。 他亲眼目睹了景光的死亡,最终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离去。 长发男人从包厢探出半截身子,声音浑厚而低沉:“发生什么事了?” 远处的佐藤美和子走了过去,拿出了自己不离身的警察证件:“警视厅,这里出了一桩刑事案件,请配合警方调查,暂时不要离场。”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又转过头和他身后的年轻女性小声道:“别担心。” 他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汇集在自己的身上,于是他悄然抬起头,环顾了一圈身在现场的众人。 ——没有找到。 他随之轻笑了一声,眸中划过一瞬精光。他取下口中的香烟丢向了一旁的垃圾桶,呼唤着身后的女人和他一起离开房间。 ………… 所以,那个负责接收货物的,就是身在003小型包厢等待的长发男人。 他是组织的人,跟在他后面的女人……想必也是组织的人了? 今泉昇抱着双臂,用冷淡的余光轻轻瞥视二人。 “那个……小哥啊,我们现在怎么办?”站在他身边的小林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蹲过监狱的缘故,见到现场这么多警察他还有点发怵。 “先等警方调查吧,‘客户’现在也在现场,和我们一样都暂时没办法离开。”今泉昇平缓道。 调查不会持续很久的。 既然那个长发男人也是组织的人,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加快警方的调查进度。否则时间推久了,他很有可能会到警局做上一次笔录。 ——那绝对不是组织成员希望面临的局面。 所以他倒不如就装作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过路人,等待警视厅的同事们当场捉捕犯人。 虽然他没有参与证据搜查,也没有获得明确的指向性线索,但很显然犯人要么出自005中型包厢,要么就是柜台里的工作人员。 因为那个组织的人绝不可能在这种“接收货物”的现场附赠上一场杀人案,既对行动不利,他们也没什么动机。至于另一批客人则是出自警视厅的警察,凶手在他们之中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你好,先生。”佐藤美和子走到了今泉昇旁边。 “歌厅刚刚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好的。”今泉昇点头。 佐藤的问题很公事公办,就是询问一些案发当时的相关信息。 今泉昇也只阐述了他亲眼所见的东西:“我看见了一位穿着蓝裙子的女士从那边的包厢冲了出来。她当时很害怕,跑到柜台后一直抓着收银员小姐的手不放,有些语无伦次,大概是吓坏了。” “那名蓝裙子的女士在我们拨打119后好像产生了应激性呕吐,于是又急忙跑去洗手间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对了,方便我问问死者的死因吗?”他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嘴。 “初步判断是毒发身亡,具体情况还要等法医的说法。”佐藤美和子合上手中记载案情的小本子。 “感谢你的配合,川江先生。” 今泉昇朝她点点头。 被同事视作完全陌生的人问话,是个有点奇怪的体验。 ——毒发身亡。 他不免想到楼下放的那一车轻轻松松可以要人姓命的乌/头/碱。但是他不能再详细问下去了,法医的说法还没出,继续追问只会惹人生疑。 以及,虽然刚才只见到那个蓝裙子女人慌张地跑出来,但是今泉昇还是察觉到了些微疑点。 比如,发现有人死了之后,她为什么在尖叫之后没多久就率先冲了出来? 再比如,她为什么直奔柜台后一直紧抓着收银员的胳膊不放? 很奇怪不是吗? 当遇到可怕的事情后,人们通常的第一反应都是向最亲密的人寻求慰藉,即使身边没有亲密的熟人,也会通过打电话联络等等的方式告知。 但是——那个蓝裙子的女士却直接冲向了柜台。 “啪。”就在这时,今泉昇突然察觉有一只手从后方搭在了他的肩头。 他迅速转过身,震惊于自己没能察觉身后有人的同时,抬头望向身后的身影。 ——是那个头戴针织帽的长发男人。 那男人的墨绿瞳眸深邃无比,望向他的眼神也显得意味深长。 就在这个男人张开唇瓣,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的洗手间又传来一道惊呼。 一众刑警寻着声音奔向了卫生间。 今泉昇也下意识地一并跟了过去,他站在人群后方轻轻探头。 收银员小姐站在厕所旁边,满脸惊惧。 而不远处的,是一头栽倒在地上,身着蓝裙口吐白沫的年轻女人。 ——她也死了。 就在这时,今泉昇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且短暂的铃声。 是漫画更新最新章节的提示音。 第7章 Chapter7 Chapter7 在今泉昇的记忆中,漫画都是间隔一周甚至两周才会更新一期,距离上次更新才过去两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松田阵平穿过人群踏入卫生间。 他戴上手套的,轻触蓝裙女子的颈动脉,半晌之后他轻轻摇摇头。 “已经不在了。” 松田阵平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表,宣布道:“20点36分,确认千岛和杏死亡。” “这位女士,麻烦到外面去等候,务必不要破坏案发现场。”他朝站在一旁小声啜泣的收银员小姐叮嘱。 “好,好的。”收银员小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退出卫生间。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竟然死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竟然还是死在了警方的眼皮底下。 今泉昇皱皱眉,纯粹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劲。 以他在卫生间外站着观察到的情况,那位蓝裙子女士并不像是他杀。 死者的身上,包括四周的环境,都不显示她死前存在任何的挣扎迹象。 熟人犯案?还是死亡前就已经丧失意识?——那么犯人是挑什么时间杀掉死者的? 今泉昇默默地收回视线。 他现在没有办法进入现场,既然如此,那不如等待鉴识课的人在进行痕检之后再给些说法。 趁着目前没什么人注意自己,今泉昇终于掏出手机,点向了那款漫画App。 打开App后,今泉昇发现页面很快便跳出了一个新弹窗—— 【漫画推出番外新篇章《松田警官的日常》,点击下方链接即可跳转阅读!】 ……《松田警官的日常》,今泉昇艰涩地默念上方的名字。 所以说并不是原来那篇漫画更新了,而是出了番外新篇。 光看名字就知道这个番外篇的主角是谁了。 把松田阵平成功救下之后,竟然还能推出以松田为主视角的……漫画吗? 刚进入漫画页面,今泉昇就看到了满屏的尖叫: [啊啊啊啊!!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好耶!!] [松田警官出番外篇啦!!啊啊啊啊啊搜查一课的颜值平均水平真的绝绝子啦prpr!!!!]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笑死我了,松田警官你的日常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啊哈哈哈哈哈!!] [确实,这边的画风和正篇完全不一样啊,这其实是个搞笑漫画吧哈哈哈哈——] 这一章漫画讲述的就是今天松田下班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今泉昇拒绝了宫本由美和佐藤美和子的邀请之后,这二人便驱车载着松田阵平和搜查一课的其余几人去了一家餐馆吃晚餐。 在去吃晚饭的路上,他们刚巧碰见一辆违规驾驶的车子。 身为交通部的警官,日常工作是给人贴罚单的宫本由美,在见到这辆车子后握着方向盘冷酷一笑。 “呵,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超速驾驶——” 随后街头上演一场堪比速度与激情的追逐战。 丰田皇冠愣是被这位身材纤细的女警开出国际赛事的架势,满屏幕都是车辆之间互相摩擦迸发出的火花。 追到人之后,宫本由美心满意足地给那辆车贴上了不到连一万日元都不到的罚单。 随后她才载着蹲在车边吐了半天的搜查一课同事,还有满脸复杂的松田警官去了餐馆。 接着就是在KTV唱歌的情节了。 松田阵平唱歌跑调,但他很有自信。 而且在今天过后,除了松田自己不知道他唱歌跑调的事以外,警视厅的其他人都知道了。 他慢慢向后滑动着页面,唇畔不由得轻轻上翘。 直到今泉昇瞥到一条尤为显眼的弹幕: [松田的日常这是也进主线篇了吗?我怎么看见赤井和明美了……?] “主线篇”。 这个词汇今泉昇不是第一次看见。 上一次注意到它,是在景光自尽而亡的那一章节中。 依照弹幕上的发言,通常只有那个组织的成员出现,才会牵扯上“主线篇”。 往后接着翻看漫画的时候,今泉昇再度因弹幕上的发言而惊疑。 [前面的,既然是松田警官的日常那就未必是主线吧?这两个人的交集并不大,况且这还是番外,说不定只是赤井秀一在执行FBI的任务啊。] [执行FBI的任务需要带明美吗?再怎么说明美也是组织的一员,这种时候执行FBI的任务,他就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吗?] FBI…… 美国联邦调查局。 今泉昇拧着双眉抬起头,看向还在不远处晃悠着,似乎在搜寻其他证据的长发男子。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确认过漫画和弹幕内容的真伪性。如果说漫画是自己不参与其中进行干扰,就必定会发生的未来。那么弹幕就是由不同的读者发出,呈现出浓烈个人色彩与主观意识的言论。 弹幕只具备参考性,却不一定保证其真实性。 但是,现在弹幕上几乎快要打起来的两方在辩论的全部都是——赤井秀一究竟是在执行FBI的秘密任务,还是在执行黑暗组织的任务。 所有的弹幕发言人都早已默认赤井秀一——此刻化名“诸星大”的长发男子,是FBI派遣到黑暗组织之中的卧底。 这个来和他对接,准备为组织收下一车乌/头/碱的男人,这个亲眼目睹景光自尽却扬长而去的男人—— 竟然也是卧底? 这个组织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连同FBI也会牵涉其中? 他向后继续翻阅着漫画,却没想到被剧透了个彻底—— 今泉昇收回手机,目视着那名长发男子的背影,轻轻地勾起唇角。 **** …… 当今泉昇从KTV的大门走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白日得以瞥见的远山已全数隐匿于黑夜,目及之处只剩挺立在街巷旁的街灯。 搜查一课办案的效率相当高。在现场取证的同时配合外界的技侦破解死者的手机,很快就查找出了一个特别的ip地址。 那个地址最终锁定在了一位名为“小田切慧”的女性身上。而她刚巧——就是在这家KTV工作的收银柜台服务员。 鉴识课在卫生间最内间的垃圾桶内发现了一瓶含有有机磷的药品,经过检测也确认上面留有小田切慧的指纹。 在警方将小田切慧现场拘捕的时候,她也表现得异常平静,非但当场认罪还表现出了极其配合的态度,最后被在场的佐藤警官和宫本警官押送上了警车。 ——可是这启案子太过匪夷所思了。 因为根据警视厅的初步调查,小田切慧除了给死者的社交平台账号留过一条留言外,她似乎与另外两位死者没有丝毫交集。 按照寻常逻辑来思考,她并不存在杀人动机。以及,至少以今泉昇的角度来看,她前后表现出的行为实在过于矛盾了。 但这都不是他当下应当思索的问题。 犯人已经被带回了警视厅,今日过后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深究这桩案子。 他朝前迈出两步,远远地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站立在一束街灯的光下,安静地望着远处,口中衔着一根香烟,隐约有阵朦胧的白色萦绕在他的周身。 今泉昇走了过去,那名头戴针织帽的男人缓缓转过头,看了看他,但没说话。 “客户?”今泉昇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一词语。 男人朝着旁边的垃圾桶掸了掸烟灰,同样不慌不忙:“新来的?” 这是两句看似没头没尾的问话,但双方却已然互相确认了身份。 今泉昇点头:“对,新来的。” “东西就在车上。” 今泉昇叫来了小林幸佑和他一起搬货物。 诸星大的车子就停在对面的街上,他们把面包车开了过去,停在了诸星大的车子旁边。 东西不算多,在确认好了货品数量无误之后,诸星大便和他们二人道别。 今泉昇目视着在夜幕之下诸星大逐渐远去的车辆,目光显得越发深邃。 “嘿,小哥。”一旁已经回到面包车的小林呼唤他了一声。 “快上车吧,都这么晚了,我载你回工厂。” 今泉昇点点头,拉开车门回到了副驾驶座上。 往身上套安全带的功夫,小林幸佑瞥了他一眼,不由得道:“你这人挺讲究哈,搬几个纸壳箱还要戴手套吗?” 今泉昇摘下手上的毛线手套,淡淡点头:“嗯,个人习惯。” 他从口袋掏出一副耳机,刚要打开车载音乐的小林幸佑默默地收回手。 小林幸佑其实有点害怕这人。 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原因,这个新来的社长虽然长得特别好看,可是话着实是不多。 小林幸佑侧过头,看见那名眉目清冷的青年缓缓地将一只耳机戴在耳朵上,于是便顺嘴问了句:“你在听什么呀?” 今泉昇抱着双臂,唇角微挑着一道弧度。 “在听一些有趣的深夜电台。”他回答。 这个说辞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算是说谎。 **** 切换回[第一模式]后,坐在驾驶座上沉睡的黑发青年缓缓地睁开眼睛。 事情耽误的有一点久,今泉昇也没想到自己中途竟然会撞上杀人案,去的KTV又刚好和佐藤他们去的是同一家。 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子,抬手打开了车厢的内置灯光。 就在这时,手机里突然响起一连串震动。 他拿起手机,发现屏幕上突然冒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弹幕? 他分明没有点进漫画软件,但是弹幕竟然自己跳到了手机屏幕上,而且正在以每秒好几条的速度迅速地闪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熏!我的小熏宝贝!!!这波操作真的太强了!!!] [woc原来小熏这个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帮助公安了吗?真的太细节一个人了……] [呜呜呜呜,我的彩虹小熏,你真的好棒……] [哈哈哈哈哈,不要喊那个名字啊,那是小熏最不想回忆的黑历史啦!!!] 屏幕的亮光映照在今泉昇的脸上。 他有些迷茫地盯着上面的发言,很快捕捉到了些其他的关键词: 公安、彩虹小熏、黑历史…… 今泉昇看得头晕目眩,滑动着手机屏幕,立刻点进了那款漫画App中。 漫画上很快跳出来了一个新的弹窗: 【恭喜您,已成功解锁本App最新功能:[追更模式]】 【因您刚才的行为促使漫画主线产生了重大分歧点,现漫画已取消包括最新章节[37话:苏格兰之死]后的所有既定剧情。】 【您可以随时在手机上查看针对您[第二模式]行为的实时评价弹幕。】 【新的剧情,将由您来谱写。】 第8章 Chapter8 Chapter8 濑目酒吧 12:30 当酒吧的大门被人推开时,上方简陋的挂铃叮当作响。 坐在柜台里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的老板猛然惊醒,睡眼迷离地看向大门。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望向来者,本以为又会在中午迎接到一位游手好闲的混混,没想到竟然是个眉目清逸的年轻男人。 这人穿着一身贴合身型的笔挺西服,绝佳的比例一并被凸显出来。额前大约喷了些啫喱水,为头发做了基础的定型,乌黑短发被打理的得体而又斯文。 这位青年一走进来,老板就能察觉到此人和他平日见到的那些货色绝非一类。 他不由自主地探探身子,朝着男人礼貌地点头。 “这位客人,要来点什么?” 那名青年立定在他面前,浅灰色的眸子轻轻一抬,轻翘的长睫随之上翻,刚巧漫过柜台壁灯的暖黄光泽。 “我是来取东西的。”这名男人开口,声色同他面容一般沉静。 “不久之前,应该有个名叫川江的人在这里留下了一个信封。” 酒吧老板愣了愣,反应一会之后顿然明悟:“哦哦,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 上次川江熏过来还酒钱的时候,支付了两张一万円的钞票,没要求他找零。取而代之的则是留下了一个牛皮纸信封,让他代为保管,说之后会有人过来取。 他一边在柜台的抽屉里翻找着川江留下来的信封,一边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精英式气质浑然天成的青年,心下不免有些好奇这人和川江究竟什么关系。 朋友、兄弟、还是……? 认识川江那么久了,他也知道那小子有点小众爱好。 那小子后来给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的,莫非也是因为和眼前这个人…… “给你。”老板把信封递过去,脸上的笑容不觉间涌入些许暧昧。 那名青年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但接过东西的时候神色依旧平静,还颇有风度地道了声谢。 …… 出了濑目酒吧后,今泉昇穿过两条小街,步行了一段时间回到了停靠在路边的科帕奇。 今泉昇进了驾驶座,才缓缓拆开了上面的封口。 这是他前些天切换到[第二模式]后,将其存放在濑目酒吧里的。 其实他原本有更加方便快捷的办法将这些送到自己的手中,比如联系快递派送等等。但这些方法多半都需要留下身份信息,他目前也不确定有没有人在盯着“川江熏”。 既然“川江熏”是那个组织的一员,那最好不要和警察有任何的瓜葛。 所以他只好以濑目酒吧作为媒介场所。 毕竟酒吧这种特别的场所总是会进入形形色色的各类人士,至少不至于被那些组织的人立刻怀疑“川江熏”和“今泉昇”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牛皮信封几乎没什么厚度,轻飘飘的,里面也确实没放什么东西。 只有两撮头发。 一撮是川江熏身上的毛发,另一撮则是井上常一郎的——那天死在319租房的男人。 今泉昇在调查“井上物流公司”的时候,就已经查到了少许有关他们的社长——井上常一郎的资料,但那是发布在网络上的东西,真真假假根本无法进行明确地判断。 ——有些东西还是要靠警视厅的资料库说得算。 他踩动油门,银白色科帕奇在向着警视厅的方向飞速行驶…… 一个小时后,今泉昇走进了鉴识课的办公室。 他刚推开门,就看见了瘫在折叠躺椅上的松田阵平。 留着天然微卷发的青年满脸生无可恋,眼眶下是一片浓重的青黑,颇有一副即将升天的架势。 见了他之后,松田阵平也只是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眼睛,过了半晌才半死不活地吭哧出一句:“今泉警视……” 今泉昇点点头:“几点睡的?” 他记得松田刚去审讯过那起KTV毒杀案的犯人。可惜犯人小田切慧油盐不进,好几个警官轮番进去审问,愣是什么都没从她嘴里撬出来。 “上午七点。我从昨晚到现在连家都没回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女人。” 松田阵平默默闭眼,作出安详状:“可能我不适合待在搜查一课吧。” 今泉昇拉开青年旁边的凳子,缓缓坐下去,说道:“调过来容易,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松田阵平随即哼哼几声:“机动队那边要是不收我,那就是他们的巨大损失。” 今泉昇笑了笑。 肉眼可见,自爆炸案的犯人落网之后,松田阵平比刚调过来时要健谈开朗了不少。 他正在努力让生活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会,松田阵平才问了一嘴:“对了,今泉警视,你怎么也来鉴识课了?” 他来是因为鉴识课这边很快就能出KTV毒杀案的新物证了,所以他提前跑过来睡一小会顺便摸个鱼。 “我来托人查点东西。”今泉昇只这么回答。 见这位年轻的警视不多说,松田阵平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大家都是警察,有些资料不方便透露给他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 “再休息一会吧,松田。等一会结果出来了说不定你又要忙前忙后了。” 松田阵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也没和他客气,应了一声后,就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今泉昇站起身,转而轻声走向了里面的房间。 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鉴识课的一名女警接过了信封,将那两撮头发倒了出来。 “鉴定一下这两个人的身份?”女警问。 “对。”今泉昇点点头,见女警的表情不太自然,于是又问道:“是不符合规定吗?” “那倒没有。”女警摇摇头。 “检测DNA不是大问题,今泉警视。我就是有点好奇……” “您有女朋友吗?”对方冷不丁地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今泉昇正儿八经地沉默了几秒。 比对DNA和他有没有女朋友前后有什么任何的逻辑关联吗? 但是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 “那太好了!”女警满脸兴奋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下周咱们警视厅有个联谊会,女警们内部匿名投票出了最希望到来的人选。您知道吗?今泉警视,您排在第二位——” “第一位呢?”今泉昇问。 女警愣了愣,大约没想到今泉昇这样看起来相当有事业心的男人——竟然会好奇第一位是谁。 “啊……”她静默了几秒,有点卡壳。 她组织半天语言,最后才老老实实又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松田君排在第一位……主要、主要还是现在女孩子都比较喜欢有点坏的那一挂……” 简而言之就是,今泉警视——您,看起来还不够坏。 听出言下之意后,今泉昇没忍住轻笑了几声,浅灰色的眼眸中都弥漫着浓厚的笑意。 “我知道了。”他说。 见今泉警视竟然笑了,而且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鉴识课的女警顿时目瞪口呆。 “下周的联谊会我会去参加的。”他回应了对方的邀请。 他在女警一脸懵逼的注视下礼貌地点头道别,随后缓慢地退出了房间。 今泉昇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男人的胜负欲才会好奇第一是谁。 他只是在确认漫画的真实性。 昨夜在KTV新出的漫画番外《松田警官的日常》中在,最后案子的末尾有一段宫本由美打趣松田阵平的情节。 大致台词为:“你可是警视厅‘亿万少女的梦’,不能对待女性那么不耐烦哦——” 这说辞听得松田阵平一脸茫然,其余随行的女警却凑在一起偷笑。 很显然,这就照应上“松田阵平是第一名”的事实了。 但是今泉昇答应去参加联谊却另有其因。 因为他看到漫画里有人提上了一嘴,这次联谊会也有公安部的人过来参加。 景光就在东京警视厅公安部就职。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从公安部的人里得到点有关景光的消息。 就在今泉昇走到外面的房间,正欲轻声路过戴着睡眠眼罩,在躺椅上酣睡的松田阵平时,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青年的身形犹若触电般猛地顿住,紧接着他便被迫倚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密密麻麻的不适将他携裹,目及之处都逐渐被蒙上一层黑暗的纱,意识也在悄然之间消散…… 接着,眼前的事物尽数倒转了九十度,他随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咚——” 听到声音的松田阵平惊坐起来,立刻拉开头上的眼罩。 见到眼前的场景后,他瞬间瞪大眼睛。 “今泉警视!!!” ………… “哗啦——” 冷水浇头,还有如若灭/顶般的窒息。 今泉昇猛地睁开了眼睛。 水流进入了鼻腔,一路呛咳进他的气管。他垂着头不停地咳嗽着,尖锐的疼痛促使他反复眨动双眼。 “醒了吗?”嗡嗡的耳鸣声间,他隐约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 今泉昇抬起头。 刘海黏连在他的眼睛上方,此刻向下滴落着水珠,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一间空旷的废弃工厂。 周遭的灰尘味道很重,附近没有窗户无法确认时间,也无法辨析自己目前身在何处。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处境很糟糕。 他的身子被一长截粗制麻绳捆绑在座椅上,胳膊已经发麻到几乎丧失触觉,显然是血液循环受到了阻碍。 今泉昇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衣的银发男人,还有站立在一旁,手里端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塑料盆子的矮壮男人。 ——是琴酒还有伏特加。 第9章 Chpater9 Chapter9 伏特加丢下了手里的塑料盆,颇为不爽地拉长了声音:“喂,臭小子——” “大哥在问你话,你是傻了吗?” 今泉昇反复吞吐了半天的空气,才觉得呼吸道终于通畅了些。他狼狈不堪地点着头,艰涩地回应:“清醒了……” 看目前的状况,他是又一次变成“川江熏”了。此时的视线之中,他还穿着昨夜临睡前给“川江熏”换上的新睡裤。 今泉昇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点进过漫画软件,更没有开启[第二模式]。这些天下来的几次切换之中,他也清晰地意识到只要自己切换成某一方,那么另一方的身体就会处于睡眠状态。 而眼下—— “川江熏”很明显因为遭受到外界干扰而被强行唤醒了,于是他被迫从今泉昇转变为了川江熏。今泉昇早先就思考过两具身体切换的过程中,令一具身体随时可能遭遇危险。 可他没想到,这么早就发生了这种突发状况。 头戴黑帽的银发男人对他冷眼旁观,毫不在意起先他表现出的痛苦神色,只是冷淡地开口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今泉昇思忖了几秒随后摇摇头,十分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最好仔细想想,臭小子。”伏特加站在一旁威胁,“现在把你做过的事情说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琴酒双手揣在长衣中,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诺大的工厂内,只剩皮鞋鞋跟触地面的沉闷声响。 他停驻在今泉昇的面前,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枚漆黑的圆状小型物品。 “这个东西,你眼熟吗?” 今泉昇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了片刻那样东西。他张开苍白的唇瓣,有些虚弱地说道:“它看起来像个窃听器。” “但是我不觉得眼熟。我应该……觉得它很眼熟吗?”他困惑地抬起头,用那满是茫然的目光望向琴酒。 不远处的伏特加将视线扭转,落在了琴酒的身上。然而琴酒无动于衷,神情仍旧冷峻。 “咔——”一阵金属碰撞声响。 琴酒的手中握着一把已经被拉开保险栓的银色手/枪,目光阴鸷而狠厉,“川江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你的?” 枪口抵在了今泉昇额头的正中央。 他感知到那沉甸甸的金属正散发着的骇人气息。 今泉昇抬眸望着持枪的银发男人,对方的目光锐利的有如一把常年饮血的刀刃。他见过无数穷凶恶极的罪犯,可像琴酒这种单是站在这里就令人由心而畏的,却并不多见。 他看过来的时候,自己仿佛是一只随时都可以被宰割的羔羊。 今泉昇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只要说错哪怕一句话,这个男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朝他开枪。 死亡近在咫尺。 被捆绑在座椅上的青年抬眸,昏黄灯光下那双透彻的琥珀色眼睛隐约泛着几缕灼目的金。他目视着持枪的男人,清隽的眉眼间除却茫然之外,又多了几分镇静。 “不是我的。”他肯定地说。 “大哥……”身后的伏特加低唤了一声。 “很好,川江熏。”琴酒并未收回手/枪,显然不会被这样的说辞糊弄过去。 他冷笑了一声:“那你能和我解释,为什么你到了工厂的第一天,运送货物就出了问题吗?” 他松开另一只手的手心,窃听器随之落在了地面,沿着水泥地面跃动弹跳了片刻,才终于归于平静。 今泉昇沉思了几秒钟,呼吸仍有不稳,头部带着阵痛,但好在目前勉强算是清晰。 他依旧在颤抖着喘息,却保持着条理地分析道: “昨天我到达工厂之后,只参与了将货物交给一位对接人的任务。你们既然怀疑地上的窃听器是我的,那么我猜是收货人在他车上的货箱里发现了这枚窃听器。” 银发男子挑了挑眉,神情未变,只冷冷地:“说下去。” 今泉昇又轻咳了几声,这间仓库的阴冷潮湿,被凉水泼过之后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着其实有点可怜,这具身体不加于锻炼,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货箱除了由我和一位司机一起搬上了收货人的车子外,如果想要被动手脚,也可以是在运输货物之前。运输货物之前除了经由司机之手,也经由了当天的货物监测负责人,再往远了说,也许还涉及到了这批货物的生产厂家。” “不过我认为生产厂家的可能性不太大……货物如果出了问题,监测负责人应该会提前注意到这个问题,而不是最终被你们发现。”他轻轻抬头,目视着前方的银发男子。 “所以我可以问一问吗?昨天的货物监测人是谁?” 琴酒无言地凝视着这名青年半晌。 青年也同样回望着他,眸光澄澈、没有分毫闪躲,唇线被抿成坚毅而平直的长线。 只有今泉昇自己知道,此刻他胸腔中的心脏,正在及其剧烈地鼓动着。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以至于身上的肌肉好似都在跟着节拍痉挛。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与之相反的,是今泉昇平静如水的眼神。 仓库陷入短暂而又漫长的几秒钟静默…… 随后,一身漆黑的男人先行有了动作—— “咔哒。”琴酒给手/枪重新上回保险栓。 他拉扯开一侧大衣,将枪放在了妥帖的内兜中。 “伊藤东冶,这间工厂的副社长。”琴酒说。 “关于这个人,你对他有什么评价?” 今泉昇愣了愣,大约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人。 “我认为……”他有点苦恼地沉思了一会,最终委婉地:“我认为伊藤副社长是个有些马虎的人。” “昨天我和司机去运送货物,在到达了指定地点之后,才发现伊藤副社长没有告知我们等待接收货物的‘客户’是什么人。我想他大概是忘记了吧……” 在此期间,琴酒一直在用那双被压在漆黑帽檐下的冷锐眼睛审视着他。 “但是司机打给伊藤副社长电话想要询问对接人是谁的时候,伊藤副社长的电话却关机了。昨天我和司机找客户花费了一些功夫,最后还不幸被卷入了一场杀人案中。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多少有些想要抱怨……” 话及至此,今泉昇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及其含蓄地表达出,自己在来到工厂的第一天,就因为副社长的失职而遇到了许多的麻烦。 频频目视银发男人的伏特加揣揣道:“……大哥,看来确实不是这小子。” “而且我们不是也掌握了很多那个人试图背叛的证据吗,要不我们直接去……” “伏特加。”银发男人冷冷地开口。 “是!”被呼唤名字之后,伏特加应激反应一般紧张地立定站直。 “给他松绑。”琴酒朝今泉昇比了个手势。 接受到命令之后,伏特加直接大跨步走到今泉昇身后,为他解开了将他禁锢的绳子。 被绳子勒得太紧的缘故,今泉昇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快要动不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小腿有点发抖,睡裤被冷水浸湿后黏在他皮肤上,勾勒出过于纤瘦的腿型。 他狼狈地抬手扶住旁边的承重柱,一派惙然。 血液循环受阻导致他的大脑有些缺氧,虽然头晕目眩,但他还是成功确保了自身的理智,将计划好的说辞不留漏洞地说了出来。 “川江熏。”银发男人喊了他的名字。 “是。”今泉昇抬起头,声音还有点发虚。 “跟我来。”琴酒冷冷道。 琴酒走在前头,步速很快。完全没有要怜惜今泉昇此时状态不适的架势。 反倒是伏特加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惜他说话时的每一个爆破音都被凶狠地加重,还附带了粗/暴的弹舌:“喂——臭小子,你到底还能不能走路了?难道需要人扶吗!?” 今泉昇努力地站直身体。 双腿发麻的缘故,他每朝前迈上一步都要克服极度的不适。 他现在还穿着湿透的睡衣,浑身都冷的发颤,一段时间没有进食,腹部也空空如也。 但为了确保让自己活下去并实行之后的计划,他只得一声不吭地加快脚步。 琴酒最后停在了一道金属卷帘门前。 还是在这间仓库之中。 “伏特加,打开它。”他站在一旁,俨然早已惯于发号施令。 伏特加应了一声,很快就行动起来。 在他蹲下之后,沿着卷帘门与地面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将卷帘门抬高。 今泉昇也随之看见了那道门后的场景—— 一个被捆绑在座椅上的男人。 嘴里被塞着一团破布,脸上遗留着干涸的泪痕。在见到门被开启时,他的眼里原本流露出些微希冀,但在看见琴酒之时,那份微小的希冀很快便被熄灭—— 被捆住的人,正是井上物流公司的副社长,伊藤东冶。 “昨天接收货物的‘客户’说,他们在其中一个货箱里发现了窃听器。”琴酒慢条斯理地说道。 “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伊藤东冶。” “而我们最近刚巧——获得了许多他是个叛徒的证据。” 话及此处,伊藤东冶一边发出呜咽声,一边瞪大着眼睛疯狂地摇着头。他被捆绑在座位上,却疯也地晃动着身子,座椅的凳腿反复地磕碰着地面。 “所以,川江熏——”银发男人冷冷地勾起唇角。 他再度拉开一侧大衣,动作堪称优雅地从内部掏出那把漆黑的伯/莱/塔。 “组织向来喜欢聪明的人。”他将枪递到了今泉昇的面前。 “现在,向组织证明你的忠诚。” 第10章 Chapter10 Chapter10 今泉昇清楚地记得,在四年前那片略有陈旧的宽阔操场上,曾笔直阵列着身穿浅蓝色制服的数百名青年人。 他也站在那些人之中,同样腰背挺直,顶着烈日骄阳。 警旗高挂于空中,在呼啸的风中飘扬。 站在对面不远处的教官昂首挺胸,双手背后,开口便是有如洪涛的厚重嗓音: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一名警察了!” “大家都知道,警察的职责是奉献社会、服务群众、维护秩序。但是——” 教官顿了顿,目光一扫而过这一期的新生的青涩面孔。 那时今泉昇站在队列中央,却在那一刹那同教官的眼神对接。 教官深陷于眼眶中的黑色眼睛庄严而又肃穆。 明亮之余,又恍若燃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熊熊烈火。 “你们同样也该知道,身为一名警察:你会见到一个远比常人所想更加黑暗、更加可怕的世界。在你们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罕为人知的暴行在悄然发生!” “正因如此,你们更该心向光明。危险降临之时,要时刻不忘自己是一名警察,不忘发亮、不忘发热……” 那是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天上有洁白的鸟群横亘而过。 教官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间反复回荡,传遍四面八方—— “最后,要始终铭记一点:你们——就是那缕可以划破黑暗的光!” **** 今泉昇望着琴酒递来的伯/莱/塔,大脑真切地空白了许久。 这不在他的计划里。 他知道琴酒不会轻易打消对他的怀疑,可他没想到琴酒为了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嫌疑,竟然能够谨慎到这一步。 见他没有反应,琴酒只冷冷地吐出一字:“拿。” 今泉昇只好接过那把伯/莱/塔。 他的演技很精湛,就像所有第一次握住枪柄的新手一样,他的动作略显笨拙,指尖带着轻微的颤动。 但很难说这一丝颤抖究竟是不是他主观想要表现出来的。 “杀过人吗?”站在他身后的琴酒问道。 今泉昇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轻轻摇头:“……没有。” 这话是真的。 虽然他是一名警察,但并非长期处于一线,他更多的工作是参与行动策划和远程指挥。他仅有的那么几次朝人开枪,也是为了控制情绪激烈的犯人,而非当场击/毙。 干警察这行的,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能体会到生命的宝贵与沉重。 前一天还在对你欢笑的同事,也许第二天就会被宣告殉职。励志活跃于一线的伙伴,也许会在下一次行动中落下终身残疾…… 他抬起头,默默凝视着被捆绑在座椅上的伊藤东冶。 在工厂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就十分清楚,伊藤东冶并不是什么干净货色。 那天送完货回到工厂,想进入社长办公室调查东西的时候,他刚巧路过了这个男人的办公室。昏暗的走廊里,只剩那间房间的门敞开着一小道缝隙,明亮的光芒照射在瓷砖地板上。 他轻声走了过去,顺着那一小道门缝,瞥见了伊藤东冶满面潮红,在一片云雾缭绕中兴奋地手舞足蹈…… 伊藤东冶嗑/药。 上午见面时,今泉昇同伊藤客套地握过手,他发现对方的手上有一层很厚重的枪茧,这证明伊藤会频繁地使用手/枪——他是个老手。 或许伊藤东冶还杀过人。 他望着伊藤东冶此时的惊恐模样,他几乎可以冷静地悉数出近十条能将伊藤东冶逮捕判下重刑的理由。 即便是当场击毙也不为过。 但是…… “唔——!”伊藤东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吼叫。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伊藤反复挣扎着,不停摇晃着身后的破旧木椅。嘴被堵住的缘故,他只能发出单一的呕哑声。 琴酒的注意力也终于被那个男人吸引片刻。他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视线。 “看来我们的副社长还有话要说。” “伏特加,给他一个机会。”他朝一旁的黑衣男人轻轻颔首。 收到命令后,伏特加狞笑着走了过去,一把拽出了男人嘴里的破布,朝着地面随手一丢。 “大哥可是在给你机会。”伏特加咧开嘴角,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伊藤的脸。 “好好进行一下你的措辞,现在坦白你那边的事情,我们也好给你留个全尸——” 即便脸被拍的红肿,伊藤东冶也不敢发怒,只能颤颤巍巍地:“不是我……” 他很害怕,他害怕极了。 琴酒的一贯任务就是清缴组织叛徒与敌人,这个人就如同死神一般,连同他踏过的地板,都会被血液浸染成殷红色。 ——他就快要死了,他会被杀掉! 伊藤东冶绝望地想。 “不是我,琴酒……”伊藤试着辩解。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表情控制能力早已崩溃。 “真的不是我,琴酒……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车上为什么会安有窃听器,那玩意不是我——” 他的视线倏然一转,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栗发青年。 看见那张清隽而漠然的面庞,伊藤东冶愣了愣,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双目陡然瞪大。 伊藤东冶僵硬地抬起头,脖颈处甚至发出了“咔吱咔吱”声。 “是——你——!”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怒视着站在不远处的今泉昇,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压出来的。 “琴酒!!”他歇斯底里地大吼,“是他!是川江熏,窃听器是川江熏安装的!!” “川江熏才是那个叛徒,不是我!不是我!!” 他怒视着站在不远处的今泉昇,连同额角都接连爆起了一片青筋。 与之相反的,对面的栗发青年只是用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眸,淡漠地望着他。 “琴酒!!”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是站在你身边的那小子啊——” “他才是啊!琴酒你看看啊!!” “他才是叛徒啊!!!” 无论场面陷入何样的混乱,银发男人都表现的无动于衷。 琴酒对听这些东西显然没什么兴趣——人歇斯底里起来的癫狂模样并不好看,他的忍耐已经达到限度了。 “伊藤副社长。”今泉昇轻声开口。 “我明白你想在临死前再拖一个人下水的心理。”他默默举着伯/莱/塔,“毕竟井上社长已经死了,你甚至为此难过了很久,不是吗?” “一派胡言!!”伊藤东冶破口大骂。 “你在胡说些什么!!谁会为了那个叛徒难过,我说了我不是叛徒——” 今泉昇当然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叛徒。 伊藤东冶从被拽下塞在嘴里的东西后,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没有错误的。 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伊藤东冶不能死,不可以被琴酒杀死,更不能在这里被他杀死。 他要扭转那个漫画弹幕上所透露的,公安没能成功的行动—— “喂,小子,该开枪了!。”伏特加站在一旁不耐地催促。 “把准星对准伊藤。脑袋、心脏,或者随便什么地方——” 银发男人冷厉的嗓音在工厂回荡。 “开枪。”他的命令掷地有声地落下。 “别开!!别开枪——我不是卧底……我不是!!!” 今泉昇的手平稳地滞留在空中。 他看着准星后方伊藤东冶惨白而恐惧的脸,喉结还是随之紧张地滚了滚。 时间。 时间拖得还不够久……他不能开枪…… 伊藤东冶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咔哒——”一道清脆的子弹上膛声。 琴酒不知何时夺过了伏特加的手/枪,枪口正对着今泉昇的头颅,保险栓早已被利落地打开。 他用那双毫无情感的暗绿眸子狠厉地盯着青年,就像鹰隼紧跟不离自己的猎物一般。 银发男人清晰而缓慢地吐出每一个词语,咬字之时如同正在饮血啖肉: “最后一遍,川江熏。” “开枪。” 今泉昇的眼睛在反复地眨动,扣在扳机上方的手指僵硬地悬在空中。 他很清楚,如果他接下来再不开枪,那他就会和伊藤东冶一起死在这里! 身体在发凉。 冷汗从额角径直滑下,呼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规律的,今泉昇已经记不清了。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猛然响起! 在场几人皆是身形一顿。 琴酒愣了愣,发现被拨通的电话竟然是自己的。 他伸出另一侧手臂拾起电话,看到上方的联络人后,果断地接通了电话。 “喂,什么事?”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琴酒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最后冷哼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按动挂断键,关上了手机。 他看了一眼被捆绑在座椅上的伊藤东冶,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今泉昇。 然后他收回手/枪,将其归还给了一旁的伏特加。 “立刻撤离。” 伏特加怔愣片刻,随即不解道:“大哥,我们不管伊藤了?” 琴酒嗤笑了一声,满面阴鸷地:“这是个陷阱。” “现在就走,这里被安装了炸弹。” 第11章 Chapter11(开始日更啦) Chapter11 爆炸比预料之中来的还要快。 离开那间工厂不过三分钟,它就被引爆了。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滚烫的热浪冲破了建筑的玻璃,火舌大肆舔舐着楼房,不时片刻就有黑烟直冲云霄。 今泉昇站立在工厂外,玻璃似的眸子中倒映着火光,手不自觉地捏紧。 爆炸是警察厅安排的。 他敢肯定,伊藤东冶已经被人保护了起来,由公安携之撤离了。 他做到了—— 他成功拖延到了这场爆炸的降临!! 不出他所料的话,刚才打给琴酒电话的人,就是公安委派进组织内部的卧底。 琴酒靠着他的那辆漆黑的保时捷,凝望着烈火沉沉地抽烟。他的神情很恐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压迫感。 “大……大哥。”伏特加局促地呼唤。 琴酒冷冷地应了一声:“嗯?” “这、这为什么会有爆炸啊?我们被算计了?” 琴酒抖了抖烟条,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烟圈。 “组织里有人解析出了伊藤东冶的手机,上面留有伊藤东冶和他的组织的交流讯息。包括他已经是个弃子,对方还想趁此灭掉我们的消息。” 伏特加愣了愣,连忙道:“太险了!差一点我们就死在爆炸里了……对了,是谁解析了伊藤的手机啊?” 琴酒丢掉香烟,冷哼了一声。 “是苏格兰。” **** 今泉昇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他挪动了几下身子,缓慢地坐了起来。 屋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因而分外宁静,他侧过头,发现了连接着自己手背的吊瓶。 很显然,他这是在警视厅昏倒之后,被人送进医院里来了。 他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纯粹因为突然切换成了川江熏,这具身体才会晕过去而已…… 今泉昇叹了口气。 他倚回身后的靠背,抬手拿起了被放置在床头小柜子上的手机。 他打开手机屏幕后观察了片刻,确信上面并没有被锁定的迹象。看来在他昏迷期间,没有人乱动过他的手机。 今泉昇输入密码将屏幕解锁,手机立马跟爆炸一样接连蹦出一大堆弹幕: [oc!这波小熏和公安的配合太特么完美了!!!!] [啊啊啊啊啊啊家人们!我真的会被小熏蛊到!这么聪明一个大美人,连琴酒都忽悠过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讲真的,就我的关注点在小熏还穿着睡衣吗?他昼夜颠倒的作息虽然很糟糕,但是但是——衣服被水淋湿后紧贴着白皙皮肤的样子,还有泛着一抹红色的眼尾……] [呜呜呜!小熏被琴酒吓唬我真的好难过啊!悲伤的眼泪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上面的,你不对劲嘿嘿嘿嘿……] [是谁裤子飞了?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屏幕的光亮照在今泉昇的脸上。 他停顿在空中许久,随后一脸淡漠地关掉了屏幕。 眼神中隐约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嫌弃。 从漫画App显示他开启了[追更模式]之后,他无论用川江熏的外壳做什么事,手机上都会很快跳出针对他行为评价的弹幕。 但多数都是说着说着就歪了,多离谱的弹幕都有,一夜之间真的叫他大开眼界,格局打开。 他用川江熏的壳子打个哈欠,都会有人发:[宝贝儿困了,快来我怀里睡!] 今泉昇:…… 倒也不必。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第一次行动成功了—— 昨夜在KTV看漫画番外篇《松田警官的日常》时,一众弹幕较量着赤井秀一到底在为FBI工作,还是在为黑衣组织工作。 直到有一条弹幕的出现: [从正篇漫画回来的,大家别争了,赤井的确是在为组织工作。这不就是公安要算计伊藤再把伊藤带走,结果任务失败的前夕吗?] 那天晚上,当今泉昇捕捉到了上面的信息,双眸都在不觉间瞪大。 [卧槽,还真的是……太可惜了,公安当时差一点就能带走伊藤了!伊藤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如果公安能掌握他,也许后面苏格兰就不会死了……] [岂止不会死……伊藤和那个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真的掌握了伊藤,说不定警察顺藤摸瓜,酒厂早就被灭掉了……] 看到这些弹幕的时候,今泉昇感觉眼皮在跳。 他隐约明白了,公安的卧底正在实行着一项计划。伊藤东冶是一个足以毁灭这个组织的重大突破口,因此公安正在想方设法地将伊藤带回警察厅。 公安的人如何能将伊藤带回警察厅? 为伊藤制造失踪?或者直接逮捕伊藤? 不,这个组织的成员实在太过警觉了,像是寻着被稀释百万倍血液也仍能追着猎物不放的鲨鱼——这些方法都会引起一系列消极负面的蝴蝶效应。 如果叫今泉昇决定的话,他一定会选择一个一了百了、断绝后患的方法:制造伊藤东冶死亡的假象。 让组织的人以为伊藤东冶已经死了,然后带着伊藤回到警察厅。 他十分确信,公安那群人也一定是这么做的。 可是,公安的任务为什么失败了? 今泉昇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公安的人将伊藤带走之前,他就已经被杀死了。 因此今泉昇要做的,就是参与进击杀伊藤东冶的现场,为公安尽力拖延时间,防止伊藤被杀。 那么他该如何参与进那个现场呢? 他在冥思苦想间,看见了那个FBI搜查官的背影,脑海内突然跳出了一个想法—— 于是他在把货物搬到赤井秀一的车子上时,在其中安放了一枚窃听器。 那个FBI的男人但凡有些水平,很快就会发现那枚窃听器。他既然是FBI委派来的卧底,那么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组织怀疑,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将窃听器的事上报给组织。 组织自然也会拿着窃听器,对上面的痕迹进行检验。 可惜上面没有留下指纹,因为今泉昇是戴着手套安装的。 正因没有指纹,组织很快就会把怀疑对象放在他和本就被公安安上了一些疑为叛徒线索的伊藤东冶身上。 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 身为怀疑对象之一,今泉昇成功混进了伊藤东冶的击杀现场。并且在洗刷自身嫌疑的同时,他也为公安带走伊藤的行动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那通打给琴酒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今泉昇就知道——他成功了。 这就是那个漫画App显示的重大剧情分歧点。 他闭上眼睛,不禁扬起嘴角。 他成功了!! 也许这就是拯救景光的第一步。 现在井上物流公司的副社长伊藤也已经被带回公安了。这意味着他可以一人掌控整座工厂,为自身谋求更多在这个组织中的功绩…… ——然后向着这个组织的最深处,继续前进。 病房的房门恰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今泉昇抬起头,刚巧看见松田阵平走了进来。 见到他醒了,松田阵平站在门口愣了愣,随之加快了脚步。 “什么时候醒的?”他走了过来。 “就在刚才。”今泉昇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松田阵平抬手打了个哈欠,抬手将手里的一兜子吃的放在了床头柜上。 “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低血糖。” “今泉警视因为没吃午饭低血糖昏倒了——”青年懒洋洋地托着长音,随手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了病床旁边,“现在警视厅都传遍了,那些女警们一个个的都心疼死了。” “她们还说,以后每天早上都要给你做一份爱心便当——”语气似乎更不爽了。 今泉昇顿时哭笑不得。 他昏倒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他还不至于因为少吃一顿饭就变成这副德行。只是现在也百口莫辩了。 于是今泉昇随手捞起袋子里的酸奶,插上吸管抿了一小口。 他看了看窗外,顺嘴问道:“对了,我们现在在哪家医院?” “东京警察医院。”松田阵平托起一侧下巴,看起来还是不怎么精神。 “说起来,我刚才还见到国仲了。” “国仲?”今泉愣了愣,“哪个国仲?” 松田阵平瞪圆眼睛:“不是吧,优等生——国仲啊,你不是在警视厅警察学校念过书吗?我们那期学生还总能听见‘你们上一届的今泉前辈’的各种优秀事迹。” 今泉昇,非常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校期间笔试体试门门第一,综合能力极强,同期附送外号“六边形战士”,据说还没毕业就被警察厅和警视厅反复联络甚至上门疯抢……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个地方他最终都没有选择。以今泉昇漂亮的职业组履历,想要进入警察厅可谓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今泉昇拒绝了。 拒绝的很坚定,一毕业就回了长野县的老家,没人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但即便如此,每每提起这个人,警校总教官国仲弘昌也还是会露出一副洋洋得意又相当恶心的表情。 松田阵平努努嘴,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那个老头,当年都快把你吹出花来了……谁能想到你今天会因为低血糖晕倒……” 今泉昇笑了笑。 他当然记得。 国仲弘昌,他们那期警校生的总教官。在他穿着警服走进警校的第一天,就是这位前辈站在操场上,为他们进行了一场令人记忆尤深的入学演讲。 “但是我记得……”今泉昇沉思了一会,“我记得国仲前辈在你们那届之后,就不在警察学校任教了?” “对,回警视厅工作了。”松田阵平恹恹地,满脸不爽:“嘁,混的特别好。现在在公安部总务课当课长……喂!你怎么起来了——” 他看见今泉昇瞪大双眼,动作迅速地掀开了被子,单手撑着身体直接横身翻过病床,一点不见身体虚弱的样子。 然后,平日稳重无比的今泉警视半踩着拖鞋,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松田阵平刚抬起的手臂还僵硬地顿在空中。 “……”这怎么拦都不拦不住啊。 见个年老色衰的老头,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第12章 Chapter12 Chapter12 青年奔跑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长廊上。 光洁的瓷砖倒映着他焦急的身影,他站立在岔路口四下回望——很快,便他瞥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国仲弘昌。 原来在警察学校就任总教官,现如今是公安部总务课的课长。 依照松田阵平的态度,如果是这位老爷子受伤了,那他肯定会和他提上一嘴。 但既然松田没提,那必然是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才叫他不得不来到警察医院。 能惊动总务课课长,叫国仲前辈亲自到来,再结合刚才发生的事情…… 今泉昇现在靠着乱糟糟的脑子,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公安委派到组织的卧底,在带走伊藤东冶的行动之中——受伤了。 景光,受伤了?? 他毫不犹豫地抬脚,奔向了站在走廊尽头的。 老者背部挺得笔直,头发虽然早已花白一片,但人看起来却尤其精神。 他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面容严肃,站在另一侧的人刚巧被转角的墙壁遮蔽住了。 注意到今泉昇的靠近,老者谨慎地侧过头。 见到他的那一刻,老人的表情先是僵了僵,随后乌黑的眼睛很快亮了起来,连同眉宇都极大地舒展。 “这不是今泉吗!!”他兴奋地拔高了声调,嗓门一如几年之前洪亮。 “国仲前辈,好久不见。”今泉昇规规矩矩地走到了老人身边。 “什么时候来东京的!”老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游移着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洋溢着欣慰与自豪:“挺好,挺好,没什么变化!” 警视厅规模宏大,光是部门就有九个,其下有着数不胜数的分支。公安部又情况最为特殊,因而国仲弘昌并不知道今泉昇调任来的消息。 今泉昇弯起嘴角:“差不多是上周的事情。我从老家那边调任过来的,目前所属刑事部搜查一课。” 回应了国仲,他才抬眸望向老者的对面——空荡荡的走廊,那里并没有人。 “说起来,你怎么来医院了?”国仲弘昌问。 “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今泉昇笑了笑,眼神却停留在别处,“一些小问题,本来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结果却被同事们送来医院了。” 走廊附近只偶尔走过的几名护士,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身影。 但是……国仲科长刚才紧皱眉头的模样,很明显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病房,房门紧闭,病房旁边没登记患者的名字。 “国仲前辈,您呢?是过来探望什么人吗?”他很快将问题抛给了对方。 国仲弘昌愣了愣,随后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对、对,是来看一个朋友。” 他在说谎。 人在熟人面前的第一反应最容易暴露心中的所思所想。倘若不知道公安刚刚结束一场危险的行动,今泉昇恐怕也不会想考虑那么多,但是现在…… 他的唇角慢慢降了下去。 看来景光真的……受伤了?那么国仲前辈刚才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为什么见到有人来了就立刻躲避了起来? 今泉昇将目光扭转向了一旁的卫生间。 “国仲前辈您继续忙。”今泉昇点点头,“我这边有点急,先去一趟洗手间。” 老人的表情僵硬了一刹那,随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眺望向远处。他张开嘴停顿了一会,像是确认了什么后,才又说道:“去吧,去吧。” 临走前,今泉昇不忘询问: “对了,来了东京还一直没来拜访您真是太失礼了。过些日子不忙了,前辈能不能赏个脸,让我请您吃顿饭?” 国仲弘昌咧开嘴角,朝他挥挥手:“没问题,去吧去吧,臭小子。这么多年了,说话文绉绉的毛病也没改过来……” 今泉昇礼貌地朝老人点头示意,这才转过身。但他没有走向卫生间,而是目视着国仲弘昌刚才在不经意间瞥去的方向—— 他迈着大步径直走去,穿过一段走廊后,侧头一看,竟然是个安全通道楼梯间。 刚才和国仲弘昌交谈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推开金属门,探出半边身子看了看内部。黑压压的楼梯间,墙角的安全出口灯示牌亮着绿色荧光,目及之处没什么可疑身影。 今泉昇关上门。 他回过身又走了几步,从这个方向可以一眼望到国仲弘昌刚才站在门前的房间:421病房。老人已经不见踪影,估计是回到房间里面去了。 他必须确认住在421的病人究竟是不是景光。询问国仲前辈的方法肯定是行不通的,对方显然正在隐瞒些什么。 于是他将目光转移向斜前方的护士站。 医院住院部每层都设置着一个小型护士站,已经到下班时间的缘故,当下在里面值班的护士只有一个人。 今泉昇很快走向柜台,朝着坐在柜台里的护士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正在整理档案的护士抬起头,礼貌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有个朋友在402病房,他说他有些不舒服,可以麻烦你过去看一下吗?” 护士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立刻站起身,“好的,我这就去看看,在402病房是吗?” “对,有劳了。”今泉昇弯起眉眼笑了笑。 年轻的小护士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面颊唰的一下冒出一大片红晕,她讪讪地摇头轻声道:“不、不客气。” 眼见着护士晕晕乎乎地走远,今泉昇才推开柜台的半身门,一脚踏进护士站。 柜台上除了摆放着一个用于记录信息的电脑之外,还堆放着大量的工作档案。 他翻开堆放在最上层的那份档案,一边速读上方的文字一边翻着页,然后他掏出了手机。 “咔嚓——” 今泉昇拍下了今日的当层病人姓名登记表,旁边还附带着病人家属的少量信息。 接着他动作迅速地将东西归位,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将之摆回原状。 今泉昇走出了护士站,朝前走了一段路才停滞下来。 他站在了安全通道旁边,这里和他的病房是反方向。确认附近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后,他垂头点进相册,放大刚才拍摄下的照片。 “啪——”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拍向了他的肩膀。 今泉昇的眼睛瞪大了一瞬,意识到身后有个人,而自己竟然没能察觉后,他先是下意识地闭上了手机屏幕。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反倒叫对方占了先机—— 一只手从后方将他重重地推进了安全通道,门紧接着“咣!”的一声被对方反手关闭。 今泉昇立刻转过身,昏暗的楼道里,他仅能模糊地瞥见一道挺拔轮廓。对方手劲不小,看个头应该是个男人。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阵凛冽的风从前方袭来! 尽管看不清,但今泉昇的反应十分迅速。他皱皱眉,歪头闪躲过这一记攻击,随即反手朝着对方小腹袭去—— 而对方的身法同样敏捷,向后退开的同时,不忘降下重心回应一道扫腿。 二人就这条漆黑的甬道中摸着黑你来我往,两道呼吸都渐渐加重,但谁也没能占据上风。 依托身体爆发的格斗除了十分耗费体力外,还需要高强度地集中注意力。直到眼前模糊了一瞬时,今泉昇才反应过来—— 他没吃午饭。 这次是真的低血糖了…… 对方没放过他在这短暂半秒暴露出的破绽,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的背部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水泥墙上! 今泉昇禁不住闷哼一声。 他的双手很快便被对方钳制,被迫高高抬起。 随着一道熟悉的金属碰撞声和冰冷的触感,今泉昇清晰地意识到—— 他的手腕被手铐铐住了! 他皱皱眉,刚才一瞬的冲撞令他不适地咳了一声:“……是谁?” 只见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别的动作,那人似乎掏出了手机,然后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光照—— 今泉昇在强光下不由得半眯起眼睛。 但也是这一束光,他终于看清对面男人的长相。 两道目光交接,随后皆是一怔。 他们在彼此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同时开口: “今泉……前辈?” “降谷君?” 第13章 Chapter13 Chapter13 初春是网球社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绿荫场地之上阵列着近百名成员,都是青涩而崭新的面孔。他们有的人看起来轻松自信,有的人反之拘谨忐忑。 今泉昇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深蓝色的高中校服披在他的肩头。他手里拿着一份记录表格,正在观察着这一期新招来的社员。 他抬起头,刚巧看见站在新生中的诸伏景光,对方正在笑眯眯地朝他挥手。 今泉昇朝他点点头,回以一记微笑。 这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孩。 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也算不上小,他也只比景光大了一岁而已。但很巧的是,今年景光考学考到了他就读的高中,而且报名了网球社。 今泉昇和诸伏景光很熟络。 他知道景光在网球方面算不上很擅长,高中社团大概率也不会报名网球社,所以他猜景光只是来陪朋友参加选拔的。 “今泉君,这期新生你觉得怎么样?”网球社的经理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握着一瓶运动饮料。 经理和他一样目前二年级,是个梳着马尾辫,相当富有活力的女孩子。 她将那瓶饮料递给了坐在长凳上的今泉昇。 他接过饮料道了声谢,平静地回答:“总体来说,平均水平还不错。” 他目视着表格上自己刚刚通过观察记录下的数据,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目前还没看到资质比较突出的。” “啊……”经理皱皱眉,有些担忧地:“一个都没有吗?这么说我可有点担心啊,我们网球社可是保持快十年入选全国大赛的记录了……” “抱歉,稍等一下,星野。”黑发少年突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前方。 出于好奇,经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球网一侧站着他们社内的一位正选成员,而另一侧则是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留着一头柔顺浅金发的少年。 少年穿着宽松的短款运动服,却掩盖不住他那高挑出众的身形。 随着不远处教练的一道哨声,莹黄色的网球自他的手中灵活地跃动而起,球体转动着在天际划过一道弧线,掠过午后的暖阳。 紧接着,少年鞋尖点地,很快自地面弹跳而起——球拍在他手中轻巧地挥动,触及球面时,发出了短暂而清脆的“啪!” 网球迅速奔向球网的一侧,而那名正选成员一脸呆滞,眼巴巴地看着网球从他的身边越过。 看见这一幕的经理不由得兴奋起来。 “这个新来的水平可以诶,这一球打得正选队员都没反应过来!你说是吧,今泉君?” “……” 没有得到回应,经理只好扭过头。 她看向坐在长凳子的少年,发现对方竟然在罕见地发呆。 “今泉君?” 见今泉昇没有说话,大约是以为他思考地太认真,经理只好悄声地凑近了少年一些。 她低下头看了看他手中那份用于评价社员的表格。表格上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被有条有理地书写下了相应评价和能力打分。 她的视线从上至下,直到最下方的角落,才瞥见了一个被水笔勾勒出来的——一张栩栩如生的半身像速写。 经理抬起头,一眼就看出今泉昇画的,正是此时在场地上拍击着网球的金发少年。 “啊,今泉君,你原来画画这么好吗?”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惊呼道:“这也太像了吧!一模一样诶,画得真好看!” 话音刚落,她看见少年握着水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猛地抬起头。 平日里平静至极的浅灰色眸子里,几乎像是被接连丢进了石子的湖畔似的,反复地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今泉昇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那个,星野——” “可以麻烦你帮我再拿一份表格吗?” 表格之后是要上交给教练看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绘制着涂鸦的表格交给教练。 经理笑了一下,大约今泉昇平日给人的感觉过于沉静了,以至于她全然没意识到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声音依旧活泼欢畅:“好,你等我去拿!” 待少女迈着雀跃的步子走开,今泉昇才抬起手,撩了一把额前的黑发。 他又瞄了一眼表格下方的人物速写。 纸张上被他勾勒出的面容和球场上的少年如出一辙—— 因跳跃向空中而显得略有凌乱的发丝,紧盯网球而高扬起的头颅,看起来温和且充满意气的眉眼,还有连接着细长脖颈的优美下颌线…… 今泉昇少见地陷入了迷茫之中,沉思了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不经意间把这个人画到纸上。 然而这个问题在当下无解。 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知是不是今天有些闷热的缘故,他总觉得心跳的速度似乎比以往要快了许多。 ………… **** 今泉昇从没想过,自己在几年之后再次见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 手腕还被镣铐禁/锢着,坚硬的金属硌得他骨头一阵生痛。双臂被迫抬高着,手背贴靠在墙壁,楼梯间的墙体冰冷至极。 站在对面的青年,比记忆之中更加高挑,面部的轮廓也更加清晰。 不变的是那双眼尾温和垂下的灰蓝眸,在此刻手电筒的一束光照下,仍旧明亮清透,恍若昂贵稀罕的托帕石般熠熠发亮。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降谷君。”他干巴巴地轻唤,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 “不如,你先把手松开?” 浅金发青年愣了愣,连忙惊慌地把按在今泉昇手腕间的手臂收了回去。 他朝后退开一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今泉前辈……” “没想到会在东京看见你……刚才国仲前辈说他来医院的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踪他,我刚才又刚巧看见有个人在护士站里翻阅东西,所以我就……” 今泉昇轻轻摇头:“我没有跟踪国仲前辈,我只是今天恰巧被同事送到医院了。”他顿了顿,猛地回想起什么:“所以,刚才在和国仲前辈聊天的人是你。” 反应那么机敏迅速,如果那个人是零的话,似乎就说得通了。 但是零在这里做什么? 他记得景光和他说过,零毕业之后就去警察厅工作了。 警察厅。 想到这个地方,今泉昇不禁微微皱眉。 “也许是我吧,”降谷零不确定道,“我刚才恰巧碰见了国仲前辈,于是和他打个招呼稍微寒暄了一小会。” 面部表情很自然,语句也很顺畅。 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但是考虑到眼前这个人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天才,今泉昇不能在一时之间对这句话的真伪下定论。 况且他们已经有几年没见了。 景光大约因为去潜伏那个组织的缘故,和他也渐渐没了联系,于是他更加不知道零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他将还被铐着的手腕垂下,朝对方颔首示意:“麻烦打开一下?” 对方当即充满歉意地掏出钥匙:“啊……抱歉,今泉前辈。” 浅金发青年低垂下头,手机的光亮照射在今泉昇的腕间,另一只手则握着钥匙。 开锁时分,他的眼睫轻垂,神情专注。 今泉昇低下头无言地望着他,楼梯间内再度归于寂静。 身为一名警察,今泉昇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亲身体验一把被手铐铐住的感觉。 总结来说,将他铐住的人但凡换上一个,他大概都会表现得十分反感厌恶。 唯独当下的情况,让他的心情有点微妙…… 第14章 Chapter14 Chapter14 “咔。”手铐应声而开。 降谷零将手铐收回了口袋,略带艰涩地:“不好意思,今泉前辈,是我判断失误了……” “没关系。”今泉昇活动了一会手腕,垂着眼帘,状若不经意地:“对了。” “景光有段时间没和我联系了,我上周才调任到警视厅工作,一直没见到他人。你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吗?” “我想他是工作太忙了,才一直没和前辈联系。”金发青年语调柔和,却选择性地回避掉了“在警视厅见不到诸伏景光”这一点。 “不过景近期情况还不错,身体也很健康。” 身体健康。 捕捉到这个词汇后,今泉昇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在病房里躺着的人不是景光,他没有在行动中受伤。 既然如此,在病房里的人又是谁呢?这个人,甚至可以惊扰总务课课长国仲弘昌出动…… 今泉昇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降谷君。”他轻唤。 “怎么了,今泉前辈?” “我记得景光和我说你从警校毕业后就去警察厅工作了。” “你最近在警察厅的工作状况如何呢?” 面对这个问题,降谷零沉默了良久。 他想说他现在已经不在警察厅工作了,可是他刚从口袋里掏出手铐,寻常人是不可能随身携带手铐的。他很清楚,漏洞百出的谎言是无法欺骗眼前这个人的。 而他一时之间的确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理由能解释:“已经不是警察”的自己,为什么会在出现在警察医院。 他怀疑有人在监视国仲弘昌,甚至在监视他自身的动向。但无论那个人是谁,降谷零都确信——绝非是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回复了一句对方一定能理解的:“我不能说,前辈。这是机密。” 一锤定音。 听到这个回答,今泉昇便顿悟了。 将伊藤东冶从那间废弃工厂带出来的人不是诸伏景光,而是降谷零。 降谷零不回答他在警察厅的工作现状就是最好的证明。和国仲谈话甚至需要躲藏,更是表明他在警察医院无法久留。 他怕会遇见以前的熟人,而他很难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察医院。 因为降谷零现在对外的身份不是一名来自警察厅的公安警察,他实际上和诸伏景光有着一样的处境—— 他也潜伏在组织之中做卧底。 尽管没在漫画上见到他,但今泉昇可以笃定地说,事实就是如此。 既然病房内的人不是景光,却又足以惊动国仲来到医院,也就多了另一种可能性: 躺在病房里的,是在公安营救过程中不慎受伤的伊藤东冶。 身份特殊的缘故,他现在不可以被送到市内的普通医院,唯有这种针对警察和警察家属开放的特别医院才能得到安全保障。 “松田阵平现在就在402病房,身体没问题,他是来给我送食物的。”今泉昇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这两个人在警察学校是同一期警校生。据今泉昇了解,他们二人关系似乎很不错,不打不相识的类型。 听见这个人名,降谷零很明显地一愣。他沉默了一小会,随后又苦笑道:“不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进一步证实了今泉昇的猜测。 “那用我帮你带句话吗?”今泉昇问。 “不用了。”浅金发青年坚定地摇头,“我想我差不多也该离……” 话语还没吐露完全,一阵铃声突然在楼梯间内响彻。 降谷零愣了愣,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说了句“抱歉”然后看向屏幕,不知在上面看见了什么,他的眼神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喂。”他将手机听筒贴至耳侧,听了一会之后,他微抿起嘴唇,连同唇线都变得僵硬平直。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他挂掉了电话。 在此期间,今泉昇只是默默地盯着他,只字未言。 降谷零收回手机,轻声道:“前辈,我要走了。” 今泉昇点点头,他大致猜到给他打电话的就是那个组织的人了。但他还是神色平静地:“一路顺风。” 他看见青年微弯起温和的眉眼,朝他摆了摆手。一如九年前他站在网球场的铁丝网外,看见站在里面自主加训的少年微笑着和他挥臂。 比记忆之中更加高大、也更加挺拔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昏暗的甬道,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埋没。 义无反顾,又好似散发着光亮。 今泉昇的目光暗了暗。 ——还会再见的。 他望着已经无人的楼梯,暗自心说。 **** 今泉昇刚推开病房的门,就听见了松田阵平凶巴巴的声音: “我说了啊,我真的没有病,你看我像哪里不舒服的样子吗——” 青年抱着双臂坐在座椅上,声音被他不耐烦地拖长,看起来满脸不善。 而一旁的小护士手里抱着病案本瑟瑟发抖,正是刚才被今泉昇从护士站支走的那位,“可是、可是刚才有位先生说……” “哈?哪个先生,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把他给揍——” “好了,松田。”今泉昇站在门口适时地打断了他。 他走到小护士身边,朝她轻轻点头,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先出去吧。” 小护士应了一声,满脸委屈地瞄了松田阵平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重归于寂静。 “你刚才去见国仲了?”亢奋不过三秒钟,松田阵平又变回一脸困倦的模样。 “对,打了声招呼。”今泉昇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走回病床边开始收拾东西。 “你们谈什么了?说了这么久……”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我都快坐着睡着了……” 今泉昇轻轻笑了笑:“一些调任过来后的生活琐事。对了……我约了国仲前辈过段时间一起吃饭,你要一起过去吗?” 对方不禁咂舌,连忙摆起手:“免了免了。” 话题很自然地结束了。 把随身带过来的东西收拾好后,今泉昇才转过身问:“你一会还回警视厅吗?KTV案子不是出了新物证了?” “可别——”松田阵平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打死我今天都不回了,给我点休息时间吧,今天要是再在警视厅留一晚上,那我可就要两天没洗澡了。两天!整整两天!!”他一脸见鬼地重复。 “况且鉴识课后面给出的那点物证可以说是约等于没给。”松田阵平一边发牢骚,一边抬手揉揉眼睛。 今泉昇:“是物证起不到什么作用吗?” 松田阵平点点头:“对,这案子我那天在现场,但我觉得不太对劲。当天给出的物证很具有指向性,犯人当场被逮捕,供词全都对得上,她自己也承认了。但是……太顺利了。” “犯人小田切慧和两名死者萍水相逢,我们始终没查到她的杀人动机。已经有人在谈她是不是纯粹在报复社会、激情杀人了。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就要直接结案,把她送上法院审理了……” 那天今泉昇也在案发现场。 他见到了第二名死者临死前惊慌失措的模样。以他的角度来看,小田切慧和第二名死者千岛和杏,绝对不该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她们认识。 但既然警方查不出她们的人际关系存在关联,那只能证明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并不为人所知。 更何况……他记得他叫那家KTV的接待员——犯人小田切慧报警的时候,对方拿起一旁的座机没有半分迟疑。杀人凶手在刚杀掉人之后,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立即报警吗? 疑点太多了,太多东西都没有得当合理的解释。 “过几天我去看看她。”今泉昇若有所思道。 **** 入夜。 “叮——”空旷的长廊响彻起一道清脆的鸣音。 金属电梯门向两侧展开,低调的定制皮鞋首先踏出电梯一小步。 紧接着,一道身着职业西服,略带疲惫的身影缓慢地走了出来。 这是一栋伫立在东京良好地段的高级公寓。调任到东京警视厅后,今泉昇用手机大致看了一眼附近的租房信息,最后直接挑了一个环境舒适且交通便捷的地方。 虽说平时他的吃穿用度都不带一星半点的高调,但实际上他根本不缺钱。 日本警察的平均薪水在日本人均薪水中本就占据中层,但他的存款远比他依托工作赚到的要多得多。 ——也没什么,只是父母的遗产由儿女继承了而已。 他拎着路过便利店时顺手买的便当,走到了自己的住户。正要开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于是他接通电话,歪着头将手机夹在肩窝中,另一手握着钥匙灵巧地打开了房门。 “喂?” “喂,这么晚还打扰你很抱歉,今泉警视……”打电话的是中午在鉴识课见到的女警。 “您交给我的那两个样本我已经检测好了。” 今泉昇走进门,先放下了手里的便当,问道:“嗯,情况如何?” “其中一个显示的是一位叫做井上常一郎的人。”女警说道,“资料库里显示这个人存在一些不良案底,曾经酒驾撞过人。现在在一家物流公司担任社长。” 今泉昇轻轻“嗯”了一声,“那另一个呢?” 他很好奇川江熏到底是什么身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嗯,这个样本有些奇怪。虽然可以检测出DNA,但我对比不到任何一个符合的人选。” 今泉昇愣了愣,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你的意思是……” 女警叹了口气:“今泉警视,这个头发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简直就像是个……根本不存在于世上的人。” 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银白色科帕奇平缓地开在马路上。 双休日的道路略有堵塞。在路过繁华的商业街区时,更是有大批大批的行人从车前的斑马线走过。 原本是个难得的轮休可以不去上班,但是今早今泉昇被一通电话直接叫醒。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松田阵平。 当时缩在被褥里的今泉昇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声音都是沙哑的:“喂?” 然后对方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你今天必须过来陪我!” 今泉昇反应了好半天,身体苏醒了但大脑似乎并没有苏醒。他沉吟了片刻,还是没想明白松田阵平这是在整哪一出。 于是在起床气上来之后,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非常冷酷决绝地:“不要。” 紧接着,电话里就爆发出一声呐喊:“不行!她们都说你已经答应了!!” 今泉昇终于把脸从被子里露出了出来,声音还是闷闷的:“……我答应什么了?” “联谊会!”那头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说。 “她们说连你都答应了,那我就更没资格拒绝了……你说你才二十六怎么就那么着急当警视啊??” 他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联谊会这么一回事。 “……”面对松田阵平的质问,今泉昇沉默了几秒钟。 “我也不是着急。”今泉昇这回清醒了,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 抻了个懒腰后,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主要我的起步点就是警部补,这个晋升速度还是上头怕拂了前辈们的面子,和我协商过后才有意控制的。” 今泉昇想了想,又冷不丁地加了一句:“不然我今年就该晋升警视正了。” 随后,他清楚地听见了那头松田阵平气愤的磨牙声。 然而松田·巡查部长·阵平的万千怨念,最终也只能汇聚成一句幽幽的:“……可恶的优等生。” 今泉昇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几声,最后才保证道:“我会过去的,放心。联谊会在什么地方举行?” 松田阵平和他报了个地址,又大大咧咧地:“中午十二点,别来晚了啊,今·泉·警·视——”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掉了。 挂上司电话挂得可谓相当行云流水,不愧是还在警校培训的时候,就扬言要暴揍警视总监的男人。 ………… 所以,今泉昇现在正在前往联谊会的路上。 这两天组织那边风平浪静,琴酒没有再来找过他,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等着接收短信然后安排司机运送各种各样的货物。 除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他见到了一车厢乌/头/碱外,近期运送的货物也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化学医学用品。依旧每次都是运送给“客户”,再由“客户”将其接收,运输往其他地方。 具体是去什么地方,今泉昇还不清楚。 这座物流工厂近期接二连三地出了叛徒,一个死在他面前,一个差点死在他面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他清楚当时朝着伊藤东冶的那枪没有开下去,就意味着琴酒对他的怀疑没有打消。 前方的红灯转为了绿灯,今泉昇娴熟地进行挂挡,脚踩油门。 刚开出这段路,他就听见手机响了。于是他腾出一只手,戴上了蓝牙耳机。 “喂?” “喂,今泉警视,请问你出发了吗?”这次打电话的是佐藤美和子,听声音似乎还是有点局促。 今泉昇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回应道:“嗯,在路上。” “联谊会临时更换地点了,那家店今天在装修刚好不营业。所以可能要麻烦你改道了,不好意思……” “没事,不用道歉。”今泉昇平缓地问道:“那我应该去什么地方和你们汇合?” 电话那头佐藤美和子报了个地址,今泉昇对这家店有些印象,似乎是米花町很有名的一家日料老店。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 半个小时后,今泉昇踩着点走进了那家日式料理店。 店铺出乎意料的大,这次来参加联谊会的警视厅同事大约有二十名,各个部门的都有,年纪大差不差,几乎都是没入职很多年的警察。 他一拉开二楼包厢的门,就听见了和室里沸沸扬扬的交谈声。 一众年轻面孔围坐在长形的方桌上,褪去平日的职场西服,看起来各个都充满活力与朝气。 见他打开了门,立刻有人微笑相迎: “今泉警视!你来啦!” “快来坐,快来坐——” 更有甚者,直接高举手臂:“今泉警视,坐我旁边!!” 最后今泉昇被松田阵平直接强行拽到了旁边的空座。 坐下的时候,松田阵平还凑到他耳边满脸不爽地:“看见了吗?刚才那个跳的最欢的,她已经连着给你准备三天爱心便当了,结果愣是没送出去。最后她连着三次中午,一人含泪吃下两份便当。” 说到这里,他一脸愤恨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寿司,一边咀嚼一边抱怨:“为什么你就那么招女人喜欢啊——?” 今泉昇哭笑不得,心道你可能是对自己存在什么误解。 连他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能看得出来,松田阵平至今都没找到对象,绝对是因为平时对女孩子太凶了。 聚餐的氛围十分活跃,在座的几乎都是同龄人,起初大家还对职位太高的今泉警视有所顾虑,有些放不开。但在有了第一个人起哄要灌他酒之后,所有人都纷纷如狼似虎地朝他敬酒。 松田阵平这次坐在旁边直乐。 今泉昇的酒杯一空他就帮他满上,非常完美地保证了今泉警视的酒杯时时刻刻都不会空下来。 于是在被众人围攻二十分钟之后,今泉昇率先站起身,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和众人说:“我去趟洗手间。” 值得庆幸,口齿还算清晰。 今天他没穿的像平时那么正式,身上的精英式冷漠也被充满朝气的休闲款衣着冲散,头发自然也没喷啫喱做定型,刘海蓬松地垂下,只露出那双眼尾微挑的狭长灰眸。 平日里充满内敛锋芒的冷静眼神,现在看起来……也不太冷静。 很明显被灌太多了。 “用不用我陪你过去?”有一道声音问。 “不用,你们继续。”今泉昇摇摇头,凭着意志力走出一条直线,离开了房间。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众人盯着门口,包厢肃静了也就那么一秒,随后又有人说道:“好!今泉警视已经‘阵亡’了,让我们看看下一个集火目标是谁!!” 那位刚刚进行发言的豪迈女警眯着眼睛,眼神四下游移在周围。最后,虎视眈眈地看向了松田阵平。 “来吧,松田君!”她大气地举起啤酒杯,“恭喜调任搜查一课,我敬你一杯!!” 松田阵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眼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宫本由美笑嘻嘻地给他的酒杯斟满,一点缝隙都没留。 他突然乐不出来了。 **** 刚出包厢走了两步,今泉昇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叮”。 是漫画更新的提示音。 他一边勉强维持着不晃悠的步伐朝洗手间走,一边掏出手机查看。 正篇漫画没更新,是番外篇《松田警官的日常》更新了。 他掏出手机,总觉得现在眼前飘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屏幕。 迷迷糊糊地点开最新章节,还没来得及看剧情,他就被上面的弹幕直冲门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愿将松田警官称之为欧皇!!!!] [松田阵平——一个目前为止还没进入主线,但是被主线人物包围的男人(狗头叼玫瑰)] [好激动啊啊啊!!!辣个女人是不是就要来了啊啊啊啊啊!!!] [是美女!炫我嘴里!!炫我嘴里!!!] 他往下滑,最先看见的,竟然是自己的脸。 今泉昇:……? 第16章 Chapter16 Chapter16 这还是今泉昇第一次在漫画上看见他自己。 无论是先前在围捕炸弹犯时,还是作为川江熏在KTV案子现场,他发现自己都是一个如同背景板一般的存在。 有时候也许被画在漫画上了,但却连脸都没有,只能依托少有的几句台词依稀判断出那个人影是自己。 只是现在…… 屏幕上是一张被画得十分精致的脸部特写。 穿着休闲服的黑发青年一手撑着下巴,头部微歪,脸颊浮着两片浅浅的绯红。 他半阖着眼帘,看起来确实不太清醒,睫毛垂下后几乎遮蔽住了整只眼睛。今泉昇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睫毛竟然有那么长。 他手里还握着酒杯,大约正在看着酒杯里的液体发呆。人物周围则画上了代表微醺状态的透明泡泡,旁边露出的半个身子应该是松田阵平的。 [家人们我先冲了,你们随意!!] [今泉警视被灌倒了啊诶嘿嘿嘿嘿嘿,美、美人醉酒图!!!!prpr] [草今天今泉警视真的好可爱,头发不撩起来的时候感觉好乖巧啊呜呜呜!!] [在?能不能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一进来就被一大堆裤子绊倒了?(狗头)] “……”今泉昇默默关掉了屏幕。 他是真的被灌太多酒了,头部此时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脸颊也在持续发热,盯着手机上反复跳出来的弹幕更是头晕目眩。 他决定先去洗脸清醒一下,再审视后面的内容。 当下的精神状态实在算不上良好,他不希望在分析事物的时候会因为这么蠢的原因导致错误百出。于是他加快脚步走向包厢旁的洗手间。 正欲一脚踏进男厕的时候,门口却刚巧走出一位穿着工作服的服务人员。 今泉昇想停下脚步,但被酒精麻痹后的大脑似乎没办法那么快地发送指令—— 他的确停住了,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而眼前那位服务人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请小心,先生。” 迷蒙之间,他瞥了一眼服务员的脸。 很普通的一张男性面庞,不具备任何明显特征,属于放在人群中很快便会被淡忘的类型。 “……谢谢。”今泉昇向他道谢,这次终于稳住了身子。 那服务员却笑了一下:“不客气。” 当今泉昇走进卫生间的时候,才莫名感到些微怪异。 这是一种纯粹的直觉。 但直觉通常也是人在潜意识中收集到了并未主观察觉到的信息,才会得出的一个直接性结论,因而并不一定完全不具备支撑点。 于是他很快退出洗手间,但再回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服务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今泉昇站在空旷的走廊沉默了片刻,最后走回盥洗池前。 打开手龙头之后,他将凉水拍向脸侧,强制让自己清醒。 头部的钝痛依然在,呼吸还是灼热的,但思维很快就变得清晰了。 他将被水打湿的头发用手撩起,抽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了擦脸,这才走出卫生间。 正欲掏出手机接着查阅漫画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一个女人从隔壁的包厢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了。 “来人啊!!!”那女人一边惊慌地大叫着,一边朝前奔跑。 那道嘶哑的呐喊里充斥着深深的无助:“快来人啊——!!!” 随后,她和今泉昇迎面相撞。 今泉昇皱了皱眉,迅速地抬手扶住了女人,平静地问:“女士,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抬头看向他,眼中盛满泪水。 今泉昇愣了愣。 虽然画了淡妆,烫了卷发,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他高中时期的网球部经理星野鹤子。 “今泉君?”对方表情同样呆滞,显然也认出了他。 今泉昇点点头:“嗯,是我。你冷静一点,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一谈起这个,星野鹤子的表情很快又扭曲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抬手指向那处她刚刚跑出的包间,指尖发颤。 “今泉君,救救宪吾!!!救救他,他突然倒在桌上昏迷不止,我一直在喊他,但是……” 今泉没再听下去,一个箭步奔向了那间敞开着的包厢。 包厢内,一个男子静默地倒伏在酒桌上,没有半点声响。 今泉昇将其扳正过来,再度看向这张脸——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大约和星野差不多大。但此时他的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紫绀色,双眼紧闭,身体伴着微小而急促的局部抽搐。 他眼神一暗,立即将手探向男人的鼻孔下方。 只有一道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 “是室颤。”判断出如今的状况后,他当即转过头高呼:“立刻带他去医院!!” “可、可是,”星野抽泣了一下,嗫嚅道:“我不会开车……” “你还会做心肺复苏吗?”今泉昇问。 他清晰地记得,他高中时期的每一个运动部经理在任职前,都被强制要求过学习心肺复苏术。 “会、会的!”星野连忙回应。 今泉昇蹲下身,直接将已经失去意识的男人背起来,“那好,我车子就在楼下,现在就和我走!!” **** 科帕奇飞速奔驰在车道上。 车子灵活地在其余车辆的空隙中游走,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跃至最前方,踩着前方绿灯的倒计时进入了下一个路段。 油门几乎被今泉昇踩到了底端,引擎的嗡鸣越来越剧烈,时速表的指针紧跟着向最右方转动。 已经失去意识的男人平躺在后车座上,星野鹤子跪坐在前后车座的缝隙间,一边喘息着一边用力地进行着胸外按压。 室颤过后,通常接踵而来的就是心脏骤停。 如若处理不得当,这个男人就会当场一命呜呼。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一边对其进行心肺复苏,一边送往医院进行急救。 好在联谊会挑选的位置并不偏僻,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车子很快就被开到了医院。已经提前被今泉昇打电话联络过的医生等待在急诊部大门前,门口就摆放着救护床。 今泉昇走下车,星野鹤子的动作同样利落,她迅速打开后车门,协作着今泉昇将后车座的男人带下车。 直到护士们推着救护床将男人带走,今泉昇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他坐在了急诊室门外的公共座椅上,看向忧心忡忡的星野鹤子。 为了缓解对方此时过于焦虑的情绪,他决定主动找点话题。 “那个人,是你的男友吗?”他问。 进入和室包厢时,今泉昇发现那间屋子的面积只够容纳两个人。刚才开车的时候他通过车厢内置镜也注意到星野向对方施以人工呼吸的时候,不带分毫犹豫。 可见二人关系亲密。 星野紧紧目视着急诊室的大门,有些木讷地回答:“是。是我的男友。” “你别担心。”今泉昇轻声安慰,“赶来的路程时间不到五分钟,外加处理得当,你的男友应该不会有事。” “他存在什么心脏病病史吗?” 女人轻轻摇摇头,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精心打造的妆容也早已模糊不堪。 “我和宪吾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交往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告诉我……我从没听他说过自己有心脏类疾病……”她笃定地说。 “都是我不好……”她抬手捂住脸,声音再度颤抖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拽着宪吾来吃饭了……” 等待急救的每分每秒都无比煎熬。 今泉昇抱着双臂,紧皱眉头。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觉得从今天上午开始,每件事情之间就都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主线人物!! 脑海倏然闪过一道精光。 他惊愕地抬起头,猛然回想起在刚被灌下一大堆酒后的昏沉之间,他似乎在漫画的开头隐约瞥见了“主线人物”这个词汇。 他原本是想洗完脸就去看漫画的后续,但在刚才遭遇突发情况后又不得不搁置了。 于是他掏出手机,飞快地点进了那款漫画APP中。 看见了上面的剧情后,他的眼睛渐渐瞪大,滑动屏幕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闭上眼睛,用力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后飞速拨打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松田。” “情况很紧急,接下来不要问任何问题,直管照我说的做。” “明白了吗?” 第17章 Chapter17 Chapter17 走廊的尽头没有开灯,遭到损坏的古旧吊灯摇摇欲坠,周遭漆黑森然,透着莫名的阴冷。 松田阵平手里握着手机,眸光锐利地悄然前行,运动鞋落在木质地板,却轻缓的毫无声息。他的身体逐渐贴靠在墙壁上,身体的另一侧就是这段长廊的转角。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飞快地闪身面向前方——!!! 寂静无人。 什么都没有。 他朝前迈进几步,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甚至伸手敲了敲墙壁和地板。 都是实心的,藏不了人。这里的确就是这间餐馆的尽头了。 判断出当前的状况后,他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着还在和“今泉昇”通话中。 “喂,确认过了,压根没有人。”他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声音重归于惰怠,“你现在不在餐馆了吧?你到底在搞什么?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面对三连发问,电话那头的人沉寂了半晌,那边的背景音尤其嘈杂,似乎在什么人声鼎沸的公共场所。 “抱歉,是我的判断有误。我现在有点忙,稍后和你说……”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掉了,屏幕很快自动跳转回了拨号界面。 松田阵平努努嘴,被迫当了回什么都不知道的工具人,只能骂骂咧咧地收回手机,“敷衍也没有这么敷衍的吧,之后肯定什么都不说。” “一天天神神秘秘的……怎么和那家伙一个样……” 他一脸不爽地转过头,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联谊会的房间。 **** 今泉昇收回手机,轻声叹息。 无论是什么类别的漫画,大概都使用过一种类似于“上帝视角”的艺术手法。 为了让读者更加顺利地理清剧情,漫画作者偶尔也会绘制一些主角视角以外的故事。即这段剧情发生在主角看不见的地方,但读者却能看见。 比如这次的更新,除了松田阵平在联谊会上吃饭的场景外,就有一段“上帝视角”。 一个手握摄像机,穿着服务员衣着、没有露脸的人就潜藏在一处寂静的角落,不知正在拍摄什么。 具体是什么时间藏在那处角落的已经无法断定了。总之他叫松田阵平赶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随后这道身影又出现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天台上。 这个人仍然没露脸,却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而那个接通电话的人——是琴酒。 急诊室门上的灯牌熄灭了。 双扇门被两名戴着口罩的护士各自展开,手术帽下的双眸沉静无波,似乎早已见到太多这般景象。 看到门开了,星野鹤子迈着大步冲了过去,直接抓住了那名护士的手术服。 “宪吾——宪吾他怎么样了,拜托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对不对?”她焦急地晃动着护士的衣服,声音嘶哑,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 她的眼皮早已红肿,眼眶内遍布着细密的血丝。 “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宪吾他……” 那名女护士沉默不言,她看了一眼苦苦哀求的女人,禁不住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她才深吸气,轻轻地宣告: “……请节哀,女士。” 星野鹤子怔在了原地。 她的表情凝固住了,时间也好似定格在了这一刻。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唇在随着焦急紊乱的呼吸轻颤。 最后,她揪着对方衣服的手无力垂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跪坐在了地上。 那名女护士于心不忍,也同样哽咽起来:“十二点四十三分……樱井宪吾抢救无效。” “女士……稍后,请和我们去办理相关手续吧。”她走到跪坐在地的星野鹤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星野鹤子抱住了护士的手掌,嚎啕大哭。 ………… “都是……都是我。”星野鹤子坐在椅子上,用纸巾擦拭着眼睛。 “我明明知道宪吾这几天心情不好,还非要让他出来吃饭……我、我……”后面的话语再度口齿不清起来。 今泉昇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确定,你的男友樱井宪吾真的不存在任何心脏病史吗”他紧皱着眉,再度发出这个疑问。 星野鹤子不由得放大了声音,情绪俨然已经崩溃:“我确定……我确定啊!我们已经在一起整整六年了啊!!” 今泉昇微微抬眸,用那双浅灰色眼眸无言地盯着她。 他目睹过太多死亡了。一个富有社会同理心的人,无论见过多少风浪,都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接受亲密之人离世。 他完全可以理解星野鹤子此时的心情。 就像他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无法释然双亲去世的事实一样。 星野鹤子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顿时泄了气。她的肩膀拉耸下去,无力地靠回椅子的靠背。 “抱歉……今泉君。”她的声音虚弱极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今泉昇摇摇头,轻缓地说:“我明白的。” “你说樱井先生……最近心情很不好,具体是什么原因,你清楚吗?” 星野鹤子沉吟了片刻:“……他,事实上他的弟弟前些日子去世了。” “弟弟?”今泉昇挑挑眉。 “对。因为这件事他最近的状态十分糟糕,已经窝在房子里酗酒很多天了……”她轻声哀叹,“所以我才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一个人呆下去了。本来想着,叫他出来吃饭也许心情会好一点……” “没想到……没想到他……”她捂住脸,微弱的啜泣断断续续地传出。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大脑像是受到了什么事物的冲撞,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惊惶感。以至于他的血液似乎都在渐渐凝固,四肢更是蓦然间开始发凉。 “他的弟弟……” 他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张开干涩的唇瓣,艰难地开口:“他的弟弟叫做什么名字?” “樱井阳太。”星野鹤子回答。 噗通。 今泉昇感觉心脏在胸腔中用力地跃动了一下。 樱井阳太。 几天前那起KTV毒杀案中,出现的第一位死者——就叫这个名字。 **** 上午的万里晴空,在顷刻间就被一片厚重的云层覆盖。午阳被遮蔽,不见一丝天光。 不知名的天台上,服务生衣着的男人贴靠着围栏。他轻声哼笑,一派悠闲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只精致细长的女士香烟。 他另一手握着电话,将其贴至耳侧。夹在双指间的香烟静静飘散着浅薄的白色。 他张开唇瓣,开口的声音却是一道略有低沉……充斥着磁性的女音! “叫我回国,就为了让我完成这种毫无含金量的任务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他等待了一会,又兀自笑了一声:“当然,怎么可能会失手,全都拍摄下来了。” 他禁不住抱怨起一个无伤大雅的事实:“不过,我还是想问,怎么会让一大群警察在那个地方吃饭?你们安排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冷声道:“确实是有些过分了,我会找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好了,回见。”电话被挂掉了。 这位穿着服务生衣装的男人收回了手机。 他将香烟凑到唇边,烟头的火星忽明忽灭。 待将一团白烟从口中吐出后,他反手摸向一侧脸庞。 “撕拉——”一层轻薄的仿制人皮被利落地撕下。 平平无奇的男性面容同那张被褪去的面具——一并匿迹。 淡金色的波浪长发如同瀑布般柔顺地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皙美艳的西方女性面孔。 狂风骤起,她轻轻松开手,那张仿制人脸的碎片很快飘散到了空中。 “诶呀。”她抬起头看了看阴郁的天际。 “看来要变天了。”她笑道。 第18章 Chapter18 Chapter18 新一周的工作日,今泉昇刚走进搜查一课课室坐下不到十分钟,就被喊去交通部报道。 交通执行课课室里,宫本由美老神在在地将办公椅转了个圈,抬手拂过桌面,上面排列着的赫然是一整组新鲜洗出的相片。 熟悉的银白色科帕奇在车道上奔驰,被路段监控定格下来的时候,甚至模糊闪现出了几道重影,可见车子时速有多么非同一般。 她坐在办公椅上翘着腿,故作深沉地:“今泉警视,不是我说你……” “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们说,联谊会开一半你人就跑了!”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跑了就算了吧毕竟攸关别人的性命,但是你连走路都在晃悠,你——竟然还敢开车!!” 今泉昇默默地站在办公桌一边。 双手背后,一言不发。像极了问题学生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的情景。 然而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眼前这个人其实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下级,而他作为领导,此时竟然在罚站。 宫本由美滔滔不绝了好半天,她抬眼看了看神色平淡的今泉昇,突然反应过来…… 她训诫了她的上司足足快要十分钟了——最主要的是,今泉警视竟然听得特别认真,甚至完全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 同在课室里的交通部同事们纷纷在暗处朝她竖大拇指。 宫本由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但仍旧给自己做足了面子。 “总而言之,你要庆幸有我们这帮交通部的同事给你兜着。”她仰起头,神气十足地交叠起双臂,“不然你驾照可就没了啊,说不定还要蹲局子。” 这次今泉昇终于说话了,态度十分恳切:“非常感谢。” “……”宫本由美顿了顿,这回不敢讲话了。 真听到今泉警视和你道谢,那又完完全全是另一种的感觉了——事态超级不妙,大写的“危”字悬在脑袋上的那种! 她沉思了半秒权衡利弊,但一想到估计自己也就有这么一次来之不易的好机会,最后还是决定能冲一把就冲一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训上司的!! 就算不是直属上司,那也是别的课的上司啊!! 于是她将派头做足,把剩下的那点话讲完: “虽然驾照保住了,但你肯定还是要受处罚的啊——回去写份检讨,交到我们课长那去,到时候要怎么处分你再等他们定夺。” 这回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是全讲完了。 宫本由美大手一挥:“行了,你可以回去工作了,今泉警视。” 爽是真的爽,但怕也是真的怕。 宫本由美特别心虚地转回身,瞪大着眼睛,面朝办公桌惊惶流汗。 这事到这就算完了。 检讨交上去之后,所谓的定夺处分大概率也是等不来的。就算真的有,也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做做表面样子而已。 但今泉昇并没有立马走人,而是走到她身后,态度颇为诚恳地问了一嘴:“我晚上请你们交通执行科的人吃顿饭?” 那天去参加联谊会的,大多数也都是交通部的人。 他还没来及一个个认识,就一声不响地直接离开了,虽说当时情况紧急,但也确实有失礼仪,更何况后头还呈了人家的情。 宫本由美张开唇瓣,“没问题”都快要脱口而出了,但她又猛地想起了什么,随即摇摇头拒绝了。 “算了,我们课今天晚上估计要全体加班。”她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回了座椅上。 “加班?” “对。”她两眼一闭,默默点头:“是上面刚通知的事情。神奈川县出了两名银行劫匪,东西一抢完就开车跑了,那边的县警没追上,现在去向不明。” “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逃离了神奈川县,说不定会跑到东京来。所以我们晚上要在各个路段进行排查。” 话及至此,她不禁叹了口气:“我们交通部,真是有够凄惨的……” **** 回到搜查一课之后,今泉昇先绕向其他办公桌审视了一圈,发现松田阵平的座位果然又是空着。 于是他走到松田隔壁桌的警官身边,轻拍对方肩膀。 “松田人呢?” 直属上司问话,对方很利落地站起身,在瞥了一眼空座后又无奈地摇头。 “还在纠结那个案子吧,证据充足、供词明确,犯人后天就送去审理了,他现在还要天天往那跑。” 这名警官哀叹了一声:“松田这家伙啊,脾气也是倔。” 今泉昇微蹙双眉,平静地问道:“是KTV的案子?” “对。”对方点点头,“这案子由别的管理官负责,今泉警视你没参与进程,可能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现在已经要结案了,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哪个管理官负责的?” “啊?”警官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对方在问什么。但看到此时今泉昇冷峻的面孔,他莫名有点背脊发凉。 有些人就是这样,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场,尤其要是听说过今泉昇在长野县的传闻,那更是会对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出点畏惧来。 而他恰巧与这位新调任来的管理官没什么交流,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在职场上生出事端。 “今泉警视,这个……”他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却不想这位年轻警视的眼神陡然变得锋锐起来。 浅灰色眼眸的中心变得深邃且暗沉,像是在倏然间洞悉到了某些常人察觉不到的事物,透着叫人不寒而栗的冷漠感。 “是哪个管理官负责的?” 今泉昇又问了一遍,语速并不急促,更不带什么威胁意味。但警官却知道,这次他再难以敷衍过去了。 那位警官只好报了个名字,今泉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退出课室走到长廊尽头的电梯,按向了暂时扣押犯人的那层按键,出了电梯没一会他就找到了松田阵平。 小田切慧已经被关了很多天了。 一开始还相继有警官去盘问她,试着套一些相关东西,但反反复复这么进行最后得到的还是那点不变的回答。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引诱她想要暴露些新问题,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了。 这种情况,要么是犯人心理防线强、反侦察能力高,要么就是确实问不出东西根本没话说了。 随着后续进展,外加考虑犯人的文化水平不高,最终负责案子的警官们都纷纷倾向于后者。 唯独松田阵平。 “你后天就要被送去审理了!后天就要过去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单向玻璃内,可以清晰地看见松田阵平双手撑着桌子,情绪激动。 反观坐在另一侧的女人,被关在这里几天过后虽然面容憔悴,但表情却平静木讷。 今泉昇站在外面,一旁的音响清楚地播放着松田阵平的声音: “你知道日本一年能被判死刑的才有多少人吗?你知道死刑是以什么形式进行的吗??” “以你目前的供词和你犯下的罪行,你就是接下来那个要被绞死的人,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小田切慧面无表情地盯着,却还是一言不发。 松田阵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静片刻之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听着,小田切。我知道你有苦衷,事情根本不是你说得那么简单。” 他将手搭回桌面,真诚地询问:“请你相信我,我只是为了找到事情的真相。任何人都不该平白蒙受冤屈……你是被威胁了吗?还是有什么人指使你?” ………… “啪。”松田阵平打开门走了出来,又回身关上了门,神情失落。 看到站在外面的人后,他愣了愣,“今泉?” 今泉昇瞄了他一眼,“还是什么都没问到?” “是啊。”松田阵平心烦意乱地将手伸入口袋,摸出一包烟之后手臂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处于工作时间。 然而今泉昇却只是微微颔首:“这里除了我没别人。“ 姑且算是应允了。 于是松田阵平也不客气,掏出一根香烟直接塞到了嘴里。点了火后,他又摸出一根看了看今泉昇。 今泉昇摇头。 他问:“为什么会觉得小田切慧是蒙受冤屈了?”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吐出一口烟来,轻声回答:“眼神。” “眼神?” “KTV案子的第二个死者千岛和杏死在卫生间时,小田切慧就站在另一边。我进去的时候,她捂着嘴惊叫出声,眼里含着泪光,看见死者时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他突然表现出了以往从未展现出的平静:“今泉,你知道吗……?” 松田阵平靠在了他旁边的墙角处,烟条夹在纤长的两指之间,白色的烟雾向上升腾,渐渐氤氲模糊了那张疲倦的面庞。 “萩原研二死去的那天,我回家照过镜子。小田切慧的眼神,和那时我在镜子里看到的眼神……” “一模一样。” 第19章 Chapter19 Chapter19 夜深人静的街巷,看起来大约几十年前就建好了的道路显得逼仄狭窄。 在容纳一辆车子后,这条道路近乎无法再空余出其他缝隙。靠近未开发海域的缘故,周遭的建筑遭遇了严重的风化,看起来破败而陈旧。 开启[第二模式]后的今泉昇坐在从工厂开出的车子里。昏黄的街灯映照在上方,模糊的光亮一晃一晃,俨然已经濒临于损坏的边缘。 【晚上九点在指定地点接应组织成员Bourbon。一个人开工厂的车辆过去,务必准时抵达。】 短信最后方是一段干练且具体的地理位置描述,署名人是Gin。 今泉昇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短信,注意到已经快到规定时间了。 近几日今泉昇在执行组织的任务时,几乎都在向不同的联络人运送各种各样的货物。 而作为一个暂时接触不到更深层次信息的基层组织成员,他每天接收的短信通知通常也是由伏特加发送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任务是由琴酒本人编辑的。 以及,这一次的行动不再是什么运送化学医学用品,而是去接应处于任务途中的组织成员。 波本? 他凝视着屏幕上方的代号,不禁微微蹙眉。 关于组织成员的情况,他目前只知道诸伏景光的代号是苏格兰,那个FBI派遣来的卧底代号是莱伊。至于波本是谁……他将目光重新投射回屏幕上。 [啊,小熏今天就要和波本碰上了吗……] [这对、这对是从初遇开始,就持续离谱的存在啊——] [是只有相杀,没有相爱的存在(认真脸)] [不行不行姐妹们,这对我是嗑不动,你们爱谁嗑谁嗑吧] 跳跃出的弹幕大多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由此可见,接下来他要碰见的代号名为“波本”的组织成员,后续仍然会和他有所接触。 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简单地概括为——非常糟糕。 今泉昇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多么穷凶恶极的人,才能让那些发表弹幕的人这么评价他和“波本”的关系。 屏幕上的数字恰在此时跳跃至整点——21:00 今泉昇收回手机,目光刚瞥向右侧的车窗,便看见一道身影自极远处走来。 黯淡的街灯轻闪,那道颀长的影子变得越来越近,他眯起眼睛观察,但目前只能依稀辨认出是那是一个青壮年男人的轮廓。 走路的步伐利落有序,腰背笔挺,像是受过十分严苛的训练。 职业杀手? 这是今泉昇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 “啪。”那戴着兜帽的男人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穿着行动军靴的修长双腿只迈进了一侧,今泉昇抬起头,黑洞洞的枪口突然从车门外指来。 “平时喜欢喝什么酒?”那人问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 今泉昇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些许。 不,不该说是有点耳熟,而是耳熟过头了……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平静地回答出了对接暗号:“我喜欢喝波本。” 那人很快收回手/枪,闪身坐在驾驶座上,然后关上了车门。 宽大的外套兜帽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只隐约露出几缕浅金色发丝和尖瘦的下巴。不似记忆中的平和温暖,此时他浑身都溢散着一股常年行走于黑暗中,才会不幸沾染的极质危险。 是降谷零。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今泉昇的呼吸悄然加重。 ——“波本”是降谷零的代号。 他没想到自己这次执行的任务,竟然是载着零离开任务现场……但是,零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 虽然很好奇,但今泉昇并未多加观察身边的男子,而是打开车灯,自然地将视线转移回正前方。 他知道自己现在作为“川江熏”,根本不该认识旁边这个人。更不该知道这个人是公安委派进入组织的卧底。 “我们现在去哪里?”他没忘琴酒交给自己的任务。 他用余光瞥见降谷零抬起手,轻轻扯下了罩在头上的帽子。 一头浅金短发随之柔顺地滑落,降谷零交叠起双臂,轻轻地靠在了副驾驶的靠背上。这是个很典型的充满防卫性与谨慎的动作。 那双眼尾微垂的眸子透着漠然,嘴角的弧度也不再如上次见面那般温和地上扬,目光更是灼灼凝视在前方。 “去米花医院。”他说。 **** 琴酒交给他的任务描述十分片面。 到指定地点接走波本,余下的行动似乎全凭波本本人发号施令。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指定他来接波本? 波本从任务地点走出的样子并不焦急,可见没有人在后面追逐他。那么波本本人为什么不自行开车离开? 是上头的命令吗? 但是这样不会反而让任务进程变得更复杂繁琐吗? 米花医院在米花町的中心区域,是个人流量颇多的地点。执行任务之后又为什么要前往人流量那么多的位置? 车子驶离接波本上车的地点之后,渐渐朝着愈发繁华的地点行进。 在此期间,今泉昇握着方向盘以适中速度平稳地开着车,车厢内寂静的只残余少许引擎的震动声。 除了进入车厢对暗号的那句话外,降谷零似乎完全没有要和他讲话的意思。 但是有关这一点,他完全能够理解对方此时的思维。 如果连他都意识到这次任务存在许多违和感,那么零必然也察觉到了。车子不是零的,而此时的他对于零来说完全是陌生关系,不知任何底细。 既然如此,作为一名卧底,在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暴露风险的情况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保险的状态。 周围的夜景越发亮丽,商业店铺在窗外接踵划过,道路也渐渐拥挤了起来。 车子的速度被迫降了下来,通过一个路口之后,已经变成了完全堵塞停滞不前的状态。 “……”今泉昇暂时熄了火。 “我下去看看。”他对降谷零说。 走下车后,他穿过那些同样停下的车辆,一边步行一边向前方眺望。走了几十米后,他瞥见了远处红蓝交接晃过的警灯光亮。 今泉昇愣了愣。 他还看见了今天上午刚在交通执行课见到的同事,此时正在对排列在最前方的车子进行着仔细盘查,那是一辆规模较大的货运面包车。 而另一侧车道上的小型轿车没花多长时间就被直接放行了。 他回头看了看从工厂开出来的车子,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情,恍惚之间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他加快步伐走回了车子,但并非迈向驾驶座,而是直接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他看见副驾驶座上的降谷零微蹙起眉毛,露出了略带困惑的表情。 “怎么回事?”他听见降谷零问。 “前面有交警在盘查车子。”今泉昇说。 “还有,我困了。”他拉下了整张脸,试想着自己平生抓过的最穷凶恶极的流氓,尽其力模仿着那个人的神情。 “我不想开车了,你自己过来开。”这话飞快落下,他也不管降谷零作何反应,直接用力合上了车门,大摇大摆地坐进了后排。 他掏出手机,飞速点开那款漫画App,重新选中了左上角的模式切换。 第20章 Chapter20 Chapter20 降谷零现在有些茫然。 他虽然才二十五岁,但见识过杀人放火的、目睹过正义宏伟的,识人千计阅人万计,人生经历精彩的简直可以翻拍出一部史诗级纪录片。 但他,唯独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降谷零坐在副驾驶座上,呆愣地扭过头,发现坐在车后座的青年是真的睡着了。 看容貌,川江熏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闭上眼睛的时候更显出五官的幼态。 相较多数成年男性而言,他的身形实在过于纤细了。穿着一件宽大冲锋衣,更衬出缺乏锻炼的羸弱。 “喂……”降谷零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可惜没能得到回应。 均匀的呼吸声从后座传来,证实这个负责过来接应他的基层成员似乎真的睡着了。 “……”降谷零满脸复杂。 人进入睡眠状态通常在三十分钟以内,具体时间根据体质因人而异。就算因为过度困乏而快速入睡,至少也需要五分钟左右。 而从川江熏打开车门进入后排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短短的两分钟。 所以目前的状况对应着两种可能性: 一、川江熏在演戏。 二、川江熏身体不适或存在某方面特殊疾病。 “……我知道你醒着。”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可惜车后座上的青年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的吞吐仍然均匀,降谷零没听出半点滞涩。 “川江熏。”光线太暗的缘故,降谷零看不清车后座,只能探出半个身子确认这家伙的情况。 他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手臂。 然后青年歪歪头,“啪”的一声,直接侧倒在了长型座椅上。 降谷零:“…………” 他知道了。 是选项二。 **** 今天早上,今泉昇在交通部得知了执行课全体都要晚上加夜班的消息。 原因是有两名从神奈川跑出来的银行劫持犯很有可能会逃亡到东京。 于是现下才有执行课的人在东京各个路段负责盘查。他刚才甚至在最前面的路口看见了正在例行检查的宫本由美。 川江熏连身份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驾照证件了。但被检查不是重点,没有驾驶证明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琴酒为什么要安排他开着工厂的车子,过去接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被人接的降谷零? 劫匪的消息并没有广而告之于大众。 虽然有新闻报道,但并非所有群众都会关注到这一报道,因而大多数普通群众只会觉得这是一次为了维护安全秩序临时安排的车辆盘查。 不过……交通部的人在面对面包形态的工具车和商务车时,很显然会排查的更加仔细一些。 ——由此可以推断那两名银行劫匪是开着类似车型从神奈川逃跑的。 琴酒规定他一定要开工厂的车子过去接波本,而工厂上上下下,所有的车子——全都是面包车。 巧合吗? 不,不是巧合。在这种随时面临身份暴露风险的事情上,不能将任何一种可能性视作巧合。 那么,假如是以琴酒故意为之作为前提呢? 波本的任务理论上根本不需要别人接送。 那就以此假设合理前因:琴酒还在怀疑他的身份,并且因为某些原因也在怀疑波本的身份。 然后,再假设第二个……他不愿意细想的前因——通过某种来自内部或者媒体的情报,琴酒很早就掌握了交通部会在各个路段盘查抢劫犯车辆的消息。 为了确认他和波本究竟是否和警方存在联络关系,琴酒指定了一条必然会经过盘查路段的目标地点。 开着与银行抢劫犯相仿的车子,车内的人数又恰巧和劫匪人数相同…… 因为执行任务的缘故,他和波本身上有都没有驾驶证明,估计也没有身份证明…… 一切不言而喻。 正常来说在这种非常时期,就算车上没有可疑物品,他和波本也很有可能会被扣送到附近的警局做笔录。 但如果,他们之中的某一人的确和警视厅存在联络关系…… 那么,那个人就会为了不被扣压带回警局,从而想方设法地联系自己上头的联络人,让其命令交警在进行车辆盘查时,为自己行使一些方便。 但这反而会正中琴酒下怀! 降谷零未必知道车辆盘查是在寻找抢劫犯,但他一定会发现面包车是重点盘查对象。 他身上有组织的任务在身,琴酒如果想要诱导出“卧底”,那么一定会再添一把火,比如告知波本:任务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提交。 为了激化出“卧底”,让那名“卧底”为尽快通过排查而联络警方,琴酒一定对降谷零的任务规定了十分有限的时间。 由于降谷零不知道作为“川江熏”的他,身上也存在着被琴酒怀疑这一“前置条件”,那么他大概率也不可能深想到这是琴酒为了试探出卧底才会设下的局。 所以为了尽早完成任务,降谷零很有可能会选择联络警方—— 但如果今天他和降谷零真的在规定时间抵达。那反倒证明他们两个人之中,至少存在一人——是与警方有密切关联的卧底!! 切换回[第一模式]的今泉昇,从公寓的床上苏醒。 他单知道琴酒这个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那这个人的手段未免有些过于可怕了!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他就是翻开一旁的手机通讯录,动作疾迅地拨叫了宫本由美—— 他的动作要快! 否则今夜过去,川江熏和降谷零——就只能存活一个人!! **** 降谷零默默地收回手机,回头瞥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川江熏。 他已经以简讯的形式联络过自己的直属联系人风见裕也了。风见裕也来自警视厅公安部,工作方面有些死脑筋,但办事还算靠谱。 估计一会交通部的人就会尽快将他放行了。 虽然今天的任务存在着诸多不合逻辑的非连贯性,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琴酒规定了一个非常紧急的提交任务时限,他需要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琴酒规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了。 接下来就轮到这辆车子进行安检了。 站在前面的交通警察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车子停下。 降谷零坐在驾驶座上,乖乖地停下了车,按下了车窗。 “你好,我们需要对车辆进行安全排查,请配合警方工作。”那名交通警察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似乎是要降谷零走下车。 但就在这时,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年轻女警官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大约刚接过电话。 “等一下。”她抬手拦了一下那名交警。 降谷零的身体不再紧绷。 看来风见已经联络过这边的交通警察了,他很快就可以被放行了。 结果,她却见那名女警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这辆车子面前。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降谷零愣了愣,很快报出自己的假名字:“安室透。” 女人微眯起眼睛,视线穿过车窗的缝隙,朝车后座上的人扬了扬下巴,“那个人呢?” “他叫川江熏。”他心平气和地回答,“现在似乎睡着了。” “这车子是你们两个谁的?”女警又问。 “是他的。”降谷零微微蹙眉。 这个人的问话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再这样拖下去,他恐怕就要赶不上上交任务资料的最后期限了。 那名女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喔,行。” 就在降谷零以为终于可以将他放行了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那名女警洋洋洒洒地大手一挥。 “那就和我们去警视厅喝杯茶吧——” 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21 晚上十一点半,今泉昇又开车匆匆回到了警视厅。 即便是临近凌晨,警视厅大楼也仍旧灯火通明。遥遥地站在外面,便能透过窗户看到亮腾腾的部门课室。 今泉昇将手机贴至耳侧,电话那头还在传来宫本由美可怜巴巴的声音:“今泉警视,我这次可是真的相信你了。我的工作到底能不能保住就全看你了……” 他一边快步踏进大门一边保证:“放心,如果出了问题我会承担全责。” “对了,前头通知你们放行那辆面包车的人是谁,你清楚吗?” “不太清楚。”宫本由美回答,“接到放行通知的是我们课的其他人,他也只说那是个公安部的高层,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话及至此,宫本由美略有犹豫地说道:“那车子里的两个人肯定不是银行劫匪吧,车厢内部我们都搜过了,的确没什么可疑物品。” “他们和公安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对此,今泉昇只能回应一句模棱两可的万能答案:“这是机密。” 他抬手按下手边的电梯按键,“我就快进电梯了,那两个人你先看好,不要让其他警察进去问话。稍后我就过去找你。” “好,没问题。” 几分钟过后,今泉昇风尘仆仆地赶来。 暂时关着降谷零的询问室门外站着宫本由美,还有其余几个他不太眼熟的警察,大约都和宫本由美一样是交通警察。 他走向人群,朝他们礼貌地颔首:“今天晚上各位都辛苦了。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打电话叫了夜宵,这顿我请大家。夜宵我点了很多种类,现在差不多要送到了。” 那双眼尾微挑的灰眸不紧不慢地瞥向站在最旁边的宫本由美,随后他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宫本,麻烦你带大家去休息一会?” 宫本由美当然听懂了今泉昇的暗示,格外机敏地朝他比了一个可靠的“ok”。 她笑眯眯地转过头,朝着众人挥手,大声吆喝:“走走走,今泉警视今晚请客,先到先得啊——咱们快下去吃夜宵!” 等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全都跟着宫本由美下楼了,今泉昇才握住询问室大门的把手,微微扭动手腕。 “咔嚓”一道清脆的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今泉昇迈着平缓的步伐走了进去,询问室内的白炽灯亮的出奇,悬在吊顶中央向下方投映出一道明亮的光圈,也因此更明显地比对出周遭角落的昏暗。 听见声音之后,原本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降谷零抬起头,在看见来人是谁时,他的表情呆滞了片刻。 但降谷零没和他打招呼,更没有作出任何足以表明他们认识的行为。 因为他很清楚,就在他身后的墙角上,还有正前方的墙顶,都各安放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他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摄像头记录下来,所以他需要谨慎地决定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 今泉昇的神情同样漠然。 就像是真正的警察即将为嫌疑人做笔录一般,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他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坐在了正对着降谷零的桌子后方。 双方维持了一段默契而微妙的沉默。 最后,这道寂静被已经准备好记录工具的今泉昇首先打破: “名字?” 降谷零抬起头,轻启唇畔:“安室透。” “年纪?在做什么工作?” “二十五岁。我现在在市中心的一家甜品店做接待员。” “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嗯,是违规驾驶吗?” “看来你不知道。”今泉昇埋头在笔录上随便写了几行模板,好能明天应付给上头的人看。 今泉昇托着一侧脸颊,视线漫不经心地划向空中。 他的眼神放空了片刻,思考过程中下意识地开始转笔,黑色碳素笔在他纤长的指尖灵活地跃动。 随后他抬眸,朝着对面的青年笑了笑:“要不这样吧,安室先生。你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如我们先随便聊一聊?” 浅金发青年点点头。 “实不相瞒,我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其实也在甜品店做过一段时间兼职。当时那家店的老板性情十分恶劣,总会规定我做一些时间紧迫的工作。你在那家甜品店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吗?” 降谷零眨了眨眼睛。 在他的记忆中,今泉昇从来都不是个缺钱的人。更何况三年级时他在全心全意地准备高考,根本不可能有在外兼职的经历。 他沉思了片刻这句话内里隐含的信息,眼睛微微瞪大,清澈的灰蓝色倏然划过一道精光。 于是他轻笑着回答:“我想是有的——我觉得我的老板大约不太喜欢我,近期总会安排我一些糟糕的工作。” “说不定是你的老板认为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想要借此‘辞退’你呢?”今泉昇又转了一圈笔。 降谷零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目光却也在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 “原来如此。”他苦笑,“我的确没想到我的老板是想借此‘辞退’我呢。” “不过我想今天过后,你可以试着回去和你的老板交谈一下。”今泉昇歪歪头,“也许他已经改变了主意,并不准备‘辞退’你了呢?” ………… 把笔录随便做了做样子之后,今泉昇就从问询室的大门走了出来。 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零肯定也能理解每句话之中暗含的深意。 彼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琴酒为了试探零和川江熏而设下的任务,也早已过了规定期限。以那个组织的宏大规模,想要打听到零被带到警视厅做笔录不是什么难事。 这步险棋姑且算是为零和川江熏洗刷掉嫌疑了。 接下来想要把零放走,就是要等那两名神奈川县出逃的犯人落网了。 “今泉警视。”夜宵时间大约也早就过去了,宫本由美正站在外面等待他。 “另一间屋子里关着的呢?”她抬手指了指关着川江熏的那间,“睡好半天了,你不用过去问问他吗?” “……”今泉昇摇摇头,“不用……” 他觉得亲身给川江熏做笔录这事,他可能办不到。 “这两个人和神奈川的抢劫犯没什么关系,一有犯人落网的消息,就把他们放走吧。” “没问题。”宫本由美笑嘻嘻地朝他行了个礼。 接下来就是要解决另一件事情了。 今泉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今天这整起事真要算起来,完全就是属于他逾越权限,把公安的命令驳回掉了。 本就身在不同的部门课室,这件事他也不该牵涉其中,更何况公安的权限通常都在其他部门之上。 一旦深究起来,严重程度甚至足以达到让他警徽不保的地步。 电话的震动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夜深人静的警视厅长廊里,仅剩下手机铃声在周遭四下徘徊。 来了。 调任到东京已经快要两周了,他就知道这件事是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今泉昇的眸色暗了暗,静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时间缓缓地流淌,直到震动响铃快要步入自动停止的尾端,他才终于选中了上方的接听按键。 “喂?”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大约没想到他这次真的会接听。 于是那人停顿了一会,才冷然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电话中的那道声音透着震怒:“扰乱公安的行动,这事情你担负的起吗?你是想明天就被停职调查吗??” “我当然负担不起。”今泉昇平静地回答。 然而那双常年古井无波的灰色眼眸,这次却恍若在酝酿一场飙举电至的风暴。 “但是我也清楚你不敢让我停职。” 他冷笑了一声:“因为你欠我的。” 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22 工作日上午,街道上的人迹稀少了许多。 过了上学与上班的早高峰期,道路上偶尔走过的行人多半也是上了年岁的老人。 这便显得穿着一身职业西服,脸前遮着墨镜,在大街上晃悠的松田阵平十分醒目。 一个小时之前,松田阵平站在警视厅门前,切实地犹豫了半分钟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后来他又转念一想——他档案上的违规记录已经厚到足以出版成一部小说集了,就算再填上那么几笔,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反正他对工作升职没什么追求,少点薪水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于是他朝着警视厅大门口直接骂了一句:去他妈的上班,爱谁上谁上吧! 门口的保卫大爷听见之后头上差点凝聚出一个问号。但松田阵平没在乎这些,骂爽了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回了停车场。 他觉得他离开时的背影肯定特别潇洒。 “既然你认为凶手不是小田切慧,至少第二名死者千岛不该是被小田切杀的。那就从小田切和千岛的关系入手彻查。” ——这是一日之前,那个优等生上司在关押着小田切慧的房间外,为他提供的调查方向。 黑发青年抱着双臂,敛眸沉思的时候一言不发,更显出眉目的清冷。 “网络交流、社会关系、人际关系,这些都已经搜查过了,二者之间的确没有重叠,更别提存在什么联系了。”松田阵平语调恹恹的,指尖还点着那根被上司应允的香烟。 “没能搜索到,也未必证明二人之间没有联系。也许只是因为那不是常人能很快联想到的联络形式。”今泉昇瞄了他一眼。 “假设她们二人的确相识,那么在某个领域中她们就一定存在交集。也许不是直接性的,而是间接性的。” 松田阵平呆愣了一瞬,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投射向伫立在旁边的男人,那家伙却朝他歪歪头,唇角留存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了。”松田阵平说。 ………… KTV毒杀案的第一位死者名叫樱井阳太。 米花大学药学部的四年级生。从案发当天与他同行的朋友那了解到,樱井阳太是个十分典型的差生:每次考试都低空飞过,偏差值尤其感人。 近期他的心情似乎很糟糕,据说是因为一直在踌躇于毕业论文的选题。 通常来说,毕业论文的选题早该在三年级时就做足了准备,四年级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该动笔撰写文章了。到了这种时段还没开始写毕业论文的大学生确实不常见。 不过就在那天晚上去KTV唱歌的时候,樱井阳太突然津津乐道地向众人宣告:我找到合适的选题了!毕业答辩可以轻轻松松碾压你们的惊世选题!! 对此,了解他的朋友们都表现出了不屑一顾的态度。 ——毕竟不学无术的学渣要是有一天突然高呼自己要在学术上超过所有人,那听起来确实挺可笑的。 第二位死者名叫千岛和杏。 同样就读于米花大学,是文学部的三年级生。 和樱井阳太相反,在成绩方面千岛和杏可就显得优异多了。在同年级的学生之中,她的排名也居于最前列,每年都会获得一大笔奖学金。 更有趣的是,在性格方面她也与樱井阳太呈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极端—— 大约和在文学部念书有部分关系,千岛和杏是个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女性。平日的话不多,较为熟络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而樱井阳太则是个朋友颇多,在社交手段上很有一套的人。 至于这两个从方方面面来看,怎么都不应该会互相接触到的人为什么会一起前往KTV……答案是他们二人是来自同一社团的。 当天和他们在一个房间的同行者,也同样是米花大学文学社的社员。 社团平日最常见的活动就是看书,互相分享自己在阅读方面的心得——是个光是听起来就很无趣的社团。 对学习完全没有兴趣的樱井阳太原本也不可能加入文学社。 但是米花大学有一条奇葩的硬性规定:为促进当代大学生的全面发展,加强集体意识与社会实践能力,每一名入学的学生,在毕业之前都需要拥有至少一学期的社团参与经历,否则不予批准毕业。 虽然不愿意参加社团活动,但这样下去就会面临无法毕业的困境,樱井阳太只好将目光投射向平时没什么大活动,也不需要缴纳太多活动经费的文学社。 所谓的交流读书心得会——也只是他午休打盹的地方。 不光樱井阳太是这么想的,绝大多数不愿参加社团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因而文学社就成了这群人的盘踞之地,真正喜欢读书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只是为了混一个毕业资格而已。 原本那天的KTV社交活动,热爱读书的千岛和杏是不想参加的。但在她再三拒绝了那些人的邀请之后,却又在临行前告知众人她想去参加了。 千岛和杏不爱说话,和众人也并不熟络,大家自然也就摸不透她突然改口的原因是什么。 现在也没机会问究竟是为什么了。 昨天下班之后,松田阵平就跑去了米花大学,问了一圈和千岛和杏比较熟悉的同学。 ——今泉昇说得对,千岛和杏和小田切慧之间的联系未必是直接性的,也有可能是间接性的。 他打听到文学社的发展很差,近几年举办的唯一一次大型活动是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店内。活动的具体内容就是大家在咖啡店的照片墙上贴上便利贴,书写下自己喜欢的书籍和推荐语录。 但到了后期,它却演变成了一个通过便利贴对话的大型匿名交友活动。 千岛和杏对咖/啡/因过敏,所以向来不会喝咖啡。但在那个活动结束之后,她也会频频前往咖啡店久坐。 原因呢? 松田阵平停下脚步,站立在了这间咖啡店前,抬头仰望招牌。 昨天问完那些大学生之后,这家店已经打烊了,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正处于营业状态。 他摘下墨镜,抬手推开了这间店铺的大门。 **** 握着一沓资料从走廊外进入的时候,佐藤美和子恰巧经过了松田阵平空空如也的座位。 注意到连办公椅都没从桌子下面拉出来,她就知道那个家伙一定是翘班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心想等晚一点的时候,一定要给松田打电话好好质问他一顿——不过她现在要先去找叫一下今泉警视。 就在几分钟前,走廊里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叫住了她,对方希望她能把今泉昇叫出来。那个人究竟是谁,佐藤美和子也不清楚,但是她一眼就瞥到了对方肩章上的警衔:警视长。 警视长,甚至高了今泉警视两个等级。 毫不夸张的说,在警视厅达到这种警衔的,用一双手就能数过来。但是佐藤美和子确信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但就算再好奇,佐藤美和子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 她大步走到了今泉昇的办公桌,小心翼翼地朝对方说:“今泉警视,外面有个人说他要见你。” 青年正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对着键盘敲敲打打,脸上戴着一副细框防蓝光眼镜,转头朝她看过来时,更显出了斯文儒雅的书卷气。 听见了她的话,今泉昇似乎浑然不觉惊讶。他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摘下眼镜点点头:“嗯,谢谢,我知道了。” 今泉昇当然不会觉得惊讶,从昨天打完那通电话后,他就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找自己。 站在搜查一课门外的男人,是警视厅如今的公安部部长:白石正千仁。 今泉昇的母亲在结婚之前,也姓白石。 他步入走廊,很快就见到了靠在窗边静静等待他的中年男子。 男人头发虽然已经大半花白,但身形却不显出分毫佝偻,被西装包裹过后更显出正义凛然的笔直。而在黑色眼镜之下,那双深陷于眼眶中的浅灰色眼睛,看起来也透彻清明。 今泉昇站在原地,用那双同样平静的浅灰色眼眸盯着他,完全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白石正千仁也没有对此表露出任何的不悦,只是问道:“下楼和我喝杯茶?” …… 在还没从警校毕业之前,今泉昇就已经凭着优异的成绩得到了警视厅和警察厅的频频关注。这两边的人甚至都特意来学校找过他,希望他能考虑未来去他们那边工作。 然而真的到了毕业的时候,今泉昇却做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决定,这两个地方他都没有选择——外界流传的说法确实是这样的。 但真实情况是:警视厅和警察厅都拒绝了他。他最后被分配回了老家长野县,成为了一名县警。 起初被分配回长野县的时候,今泉昇切切实实地迷茫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他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那位居警视厅高层的舅舅白石正千仁——亲自驳回了他的档案。 因为身处公安部,和警察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连带着把警察厅的入职档案一同给驳回了。 今泉昇发现这件事之后,连夜从长野县赶回东京,亲自找上白石正千仁家门前讨要说法。但对方却只留下一句冷漠的“我这是为了保护你”。 然后“啪”的一声,重重地合上了房门。 …… 警视厅楼下就有一家休闲饮品店。 工作时间,店内的客人少之又少,白石正千仁坐在他的对面,面色从容。 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你知道多少了?” 今泉昇没准备和他弯弯绕绕,于是直截了当地回应:“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白石正千仁瞄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后将视线落向了窗外。 “我昨天刚巧——回了一趟你高中念书时住的房子。然后,我在你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他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个眼熟的绘本。 今泉昇愣了愣,沉思了片刻这东西是什么。很快,他的眼睛便惊愕地瞪大。 他看见白石正千仁缓缓地翻开了绘本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栩栩如生的速写: 炭铅不易氧化,过去将近九年了,纸张泛了黄,笔迹却仍旧黝黑明亮。上面寥寥几笔,就绘制出了一个正在空中拍击网球的少年身影。 白石正千仁向后持续翻着页,每一页都是赏心悦目的速写——被绘制下的模特也全数都是同一个人。 直到绘本被翻到了末尾,停留在了一个少年背朝着远处的夕阳,微笑挥手的画面。 白石正千仁抱起双臂,嘴角冷冷地勾起:“我确实没想到,你和我们派遣去组织的卧底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你能和我说说吗,昇?” “你们两个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23 面对着这个问题,今泉昇语塞了半晌。 他没想到都快过去十年了,这东西还能被人翻出来铺天盖地地质问一番。 但是他和零是什么关系呢? 高中时期在一个社团的学弟、多年未见的警校后辈、或者是不算太熟络的朋友? 真细说起来,他们双方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情深义重的关系。他很享受和零一起度过的时光,但这最多只能算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只是放任了自己将对方的样子埋藏在心底,然后仔仔细细地描摹了千万遍。 今泉昇不想回答白石正千仁这个问题。 他微微抬眸,眼尾的锋锐很快便随着这个动作被清晰地突显出来。窗外白日的晨光照耀在他清峻的面庞,光线顺着下颚优美的弧线沿至长颈,一路埋没进洁白的衬衫领口。 “昨天降谷已经受到了那个组织的怀疑,如果我不把他带回警视厅,反而会暴露他是公安安插进去的卧底这件事。” “更何况——我不是通过降谷得知那个组织的情报的。他是你们万里挑一选出的出色警察,你应该对他的职业素养保持最基本的信任。”他一口咬定了这一点,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是?” 正如沉稳的面孔,白石正千仁拿起一旁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轻啜,佁然不动的模样显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更看不透究竟在想什么。 今泉昇交叠起双臂,轻轻靠回后方的沙发椅,“昨天被带回来的人除了降谷,还有一个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这回,终于换坐在对面的男人挑起眉毛。 青年语调平淡,却直接语出惊人:“川江熏,那是我的线人。我掌握的情报都是从他那里得到的——你无法阻止我渗透这个组织。” 他这次直接站起身,探出大半身子,以居高临下的目光俯瞰着对面的男人。 “我现在还要你帮我一个忙,你没有拒绝我的余地。”今泉昇说。 “还是那句话——因为你欠我的。” **** “确定是这个女孩吗?” 松田阵平皱皱眉,慢吞吞地收回了手上的照片。 站在柜台里围着围裙的年轻女性点点头。 “是的,警官先生。我对那位小姐的印象很深刻,她平均一周会来我们店里坐上一两次,但从来都不点咖啡,一般都是喝一些茶类饮品。” “两年前和米花大学文学社合作举办的活动,在当时为这店里带来了很大的客流量。但我记得也是从那个活动结束后,那位小姐才开始每周都在这里留下一封信件,使用我们店的邮箱寄送出去。” “难怪查不到……”松田阵平小声呢喃。 看来千岛和杏和小田切慧是在那次文学社的活动上认识的——这个活动后期演变成了依靠便利贴对话的大型匿名交友活动,像千岛和杏这样性格的女孩,反而更喜欢将许多东西用笔书写下来向他人倾诉。 于是在活动结束之后,二人就依靠从这家店发送出的信件联络。由于信件在署名方面没有强制性要求,也因此很难找到二人有联络的明显证据。 但是还是有个疑点:小田切慧是位独居女性,警方后续调查过她的家,并没有发现存放有大量信件。 如果二人的确是靠发送信件联络的,那难道是小田切慧已经将信件销毁了?还是说信件被寄存在了别的地方? “上一次,这个女孩来这里留下信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店员思忖了一会,最后回答道:“我记得是在上周周二。” 松田阵平赶忙问道:“当时她留下信件了吗?” “留……是留了的。”对方的神色有些迟疑。 “那封信现在还在吗?在的话立刻交给我!” 店员小姐沉吟了片刻: “嗯……非常抱歉,警察先生。就在半个小时之前,邮递员取走了我们存放在门口信箱里的所有邮件。我们店铺通常都是每周的星期二统一提交信件的,所以……” 松田阵平暗骂了一句,当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正在固定路线收取邮件的邮递员,在路上被一辆车子火急火燎地给劫持了。 邮递员面对着那名从车子走下,戴着墨镜一脸凶狠的男人,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先生,我只是个邮递员啊——您不该抢劫我的,我身上真的没有钱,就这么一点信件……” 结果他看见站在对面的男人冷然一笑,嘴角咧开,露出一大排森白的牙齿。 他说:“你放心,我不抢钱。” 邮递员瑟瑟发抖。 他心说,您这的确不像是来抢钱的。 像是来索命的。 **** 警视厅 回了课室还没多久,今泉昇就接到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按下接通键后,他连一句“喂”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飞速地来一句:“我找到了!” 今泉昇已经差不多猜到松田是要和他说什么了,于是直接平缓地问道:“找到千岛和小田切是怎么联络的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兴奋:“对,我找到一封千岛想要寄给小田切的信,上面虽然没留小田切的名字,但是信件上留下的送达地址是在一家餐馆。” “餐馆那边的老板一开始一口咬定不认识小田切,但是看我拿出警察证之后就怂了。他非法雇佣了小田切在这里做帮工,截止到KTV的案子之前,小田切慧都在这家店做早班,多数时间都在餐馆楼上的仓库休息。” 今泉昇很快就发现了其他疑点。 “……小田切慧在外面租了一栋单人公寓,但是却不住。反而选择睡在餐馆的仓库里?” “这事我也觉得奇怪。”松田阵平说道,“我刚才进仓库看了一圈,里面确实不怎么干净。我还在她的床上发现了另一封信。确实是和千岛和杏存在交流的证据了。” 松田阵平站在拥挤昏暗的仓库内,翻开床铺上的那张信件,“而且这张信充分说明了——千岛和杏对樱井阳太的憎恶。” “憎恶?” “对。”阅读着信件上的文字,松田阵平的脑海里甚至能直接浮现出千岛和杏靠着书架瑟瑟发抖的无助模样。 “樱井阳太曾三次试图猥/亵她,都被千岛和杏巧妙地躲避开了。但她知道一直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于是想做个了结。所以她改口答应了文学社社员们的邀请,表示她想要去参与KTV聚会。” “所以KTV案子里有充分作案动机的人,不是小田切慧。”松田阵平总结道。 “而是千岛和杏。” **** 临下班之前,佐藤美和子再度走到了今泉昇的办公桌前。 “今泉警视。”她叫住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今泉昇。 “什么事?” “听说松田查出了新的线索,小田切明天的审理似乎要被推后了。”佐藤美和子说道。 “下班之后我会去和松田一起追查事情,他说切入这起案件的想法是你提供的,所以我来问问你是否要和我们一起过去?” 今泉昇摇摇头:“不了。我今晚要见一个朋友。” 他很清楚,今晚这趟约他必须去赴。 这对所有人都很重要。 第24章 Chapter24 Chapter24 今泉昇不是第一次参加葬礼。 印象之中的第一次参与,自己的个头似乎才只到白石正千仁的腰。 那时候他穿着精致的小西服站在白石正千仁旁边,茫然地四顾着周遭。前来吊唁的人有很多,多半都是他父母的学生。 今泉昇的父母是一对画家。 从他记事起,父母似乎就在全世界巡回不断地开办画展,可见在艺术界的影响力非同一般。 然而就在今泉夫妇某日前往伦敦,赴约一个知名的艺术展览后——却再也没能回来。 新闻报道上谈及了一些原因:这对夫妇在酒店的房间里忘记关闭煤气灶,但二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许今泉先生后来想要抽烟,于是打开了打火机…… 总之那间房子爆炸了,大火很快便吞噬了一切。在火灾中被焚毁的,除了他们的躯体,还有他们原本准备在画展上展览的数幅画作。 白石正千仁是今泉昇唯一在血缘上还算接近的亲人。双亲去世之后,便接管了他的抚养权。 但白石正千仁忙碌极了,每日都因为工作疲于奔波。 今泉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白石正千仁雇佣的保姆抚养的。而白石正千仁做的最多的,就是每个月给他寄去一沓厚厚的信封,里面装满了大把的万円钞票。 成年之前,他见到白石正千仁的次数,用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 在工作之后,今泉昇还参与过许多次同僚的葬礼。但这次,他要参与的却并非是同僚的,而是另一个人的。 “我回去想了好久好久——”星野鹤子,今泉昇高中网球部的经理,此时手里握着酒杯,满脸通红地打了一个酒嗝。 “我觉得不对。”她用哭红的眼睛看向今泉昇,“今泉君,你相信女人的直觉吗?” “咣当!”她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周围前来悼念的客人回过头频频目视这一桌,她也浑然不觉。双眼眯成一条缝,口齿不清地继续道:“我跟你讲,我其实怀疑宪吾是被人谋杀了。” “他以前念大学那会特别优秀,毕业之后他去一家有名的制药公司实习,干了几年就直接混成了部门主管。结果那家公司突然破产了……我问他公司为什么会破产,他就和我开玩笑说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说着说着,星野鹤子咧开嘴,半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傻乎乎地嬉笑。 “之后他就开始不上班了,一直在家里的地下室搞什么研究。他也不让我进去,但没关系啊,都是成年人谁还没点什么秘密了。” “我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胆子又那么小,肯定不会做什么毁天灭地的坏研究。他既然不告诉我,那我不问他……” 她醉醺醺地歪歪头,呼吸间透着酒气。 “我那么喜欢他,他喜欢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我可以赚钱养他的,供他研究一辈子都行!我这么厉害,我可以养他一辈子做我一个人的小白脸!” 今泉昇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只字未言。 “可是你说,今泉君——”女人拖长了声音,话语中渐渐涌入了哭腔,尾音随着她的肩膀抖动起来。 “我这么厉害,赚了好多钱,可以养他一辈子的——他为什么就死了呢?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今天是星野鹤子的男友樱井宪吾的葬礼。 樱井宪吾是联谊会那天突发心脏室颤,在医院里没能抢救过来的男人。也是KTV毒杀案中第一位死者樱井阳太的兄长。 现如今是通夜,一个招待死者的亲朋好友、同僚同学的仪式,通常从晚间七点开始,仪式上会为前来哀悼死者的客人们准备一些食物和饮品。 樱井的父母坐在不远处哭泣,周边围着一大群人劝慰。 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连续丧失了两名儿子,连着办了两场葬礼——任谁大概都没办法立刻接受如此残忍的事实。 尤其是樱井兄弟的母亲,年迈的女人手里似乎抱着个木质小盒子,不知道是装了什么东西。她此时坐在座位上一边哭泣一边大肆喘息着,身体仿佛都在跟着哭声抽搐。 看着实在是让人担忧。 今泉昇将目光游移向更远处,他突然注意到某个单独坐在角落的客人似乎正在看他。 那人脸上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透过背影可以看出具有十分魁梧的身材,下巴则带有格外具有辨识度的美人沟。 在注意到今泉昇看过来之后,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今泉昇便也不再注意那个男人。 “星野。” “嗯?”星野鹤子双眼迷离地摆弄着酒杯。 “你为什么会觉得樱井宪吾是被谋杀的?” 谈起这个,对面的女人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原本失神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清明与锐利。 “我前头也说了,宪吾一直在专注于某项研究,他说他想靠着这个研究拿奖。但在他去世的那天,我发现家里地下室的门没有锁。” 星野鹤子回想起那时的情景—— 通往地下室门口的楼梯道阴森昏暗。 当时正在给宪吾收拾东西的星野鹤子突然驻足在楼梯前。她盯着那扇金属制房门,蓦地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 没有缘由,纯粹是女人的第六感。 但危机感就是这么莫名的,如同猛涨的潮汐般涌上了心头。 她觉得樱井宪吾不该这么平白无故的死掉。 他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就算真的连着酗酒好多天,以他的体质也不该因为心脏骤停这种理由死去。 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真的细细思索起来,她一时也想不到宪吾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她的——除了那间神神秘秘的地下室。 于是抱着怀疑的念头,她第一次走下了那段繁长的楼梯。 可是当她将手握上那间地下室的房门时,她才意识到那道门根本就没有锁—— “走进去之后我才发现,那间工作室内部特别干净。”星野鹤子说。 “书架上一本书都没放,研究资料之类的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空的像个从来没被人碰过的房间。我看见屋里还有一台电脑,于是我就走过去把电脑打开了。但我发现……那台电脑简直像个刚买回来的新机,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星野鹤子露出了一道复杂而苦涩的笑容。 “那你说,今泉君……” “你说宪吾这段日子里——究竟是在研究什么呢?” 通过漫画看到了那日“上帝视角”的今泉昇,显然知道的比她更多。 但即便是漫画上,也只透露出有一名组织成员在那间餐馆通过摄像机录制下了什么东西,并不具有指向性,也无法确切证明和樱井宪吾的死亡有关。 “……樱井宪吾的尸体,你们拿去做过尸检吗?”今泉昇轻声问道。 星野鹤子无奈地摇摇头,“老一辈的人特别忌讳这方面的事情,而且宪吾又是在医院抢救无效才死去的……所以他的父母更不愿意让手术刀去动他的身体了。” 今泉昇皱皱眉,立即追问:“那在他的弟弟去世之后的那几天里,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星野鹤子沉思了片刻,“啊,我想是有的,但我不确定算不算……” “他说……” **** 通夜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今泉昇原本想开车子送星野鹤子一程。她喝得实在不少,想要站直都费劲,一个人走夜路回去更是不大安全。 但星野鹤子却摇摇头,开玩笑道:“不了吧,今泉君。虽然我以前就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可是要是被宪吾发现他才刚走,我就往别的男人的车厢钻,一定会超级超级气愤的——” 她站在晚风中,朝着他咯咯笑了一会。一头深褐长发在微风中飘扬,前额的刘海遮蔽了她的双眸,那笑声随着远去的风声渐渐消逝,很快便沉寂了下去。 最终她只是用嘶哑的嗓音说:“……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没关系,今泉君。”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最终只好点点头,但还是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 随后他便回了车上,但也开着车默默地在远处跟了一阵星野鹤子,眼看着她走进了社区的大门口,才终于放下心。 但就在他重新启动车子时,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道久违的“叮”。 ——是漫画更新了。 有了上次没及时看漫画的教训,这次今泉昇飞快地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打开了APP。 这次终于轮到漫画正篇更新了。 他点开漫画,发现新更新的漫画是从昨天降谷零执行秘密任务开始的。 上面也附加上了颇多降谷零的个人心理状态,可见他本人对这次的任务也抱有诸多怀疑,但由于手上掌握的信息量并没有那么多,他的脑海之中也只形成了几个模糊的念头。 后续包括被请去警视厅“喝茶”,也都是以零的视角进行的。 但是他亲自给零做笔录的剧情却被完全省略掉了,只留下了一幕在接收到神奈川县抢劫犯落网的消息之后,警视厅的人将满脸疲倦的零放出去的场景。 再然后…… 今泉昇惊愕地抬起头。 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夜幕时分,降谷零跟在某道魁梧的身影后方,悄然踏入了一处社区。 他将手机抬起来,比照着车窗外的街景。 果然——零跟着那道身影走进去的,正是星野鹤子入住的社区! 他加快速度向后翻,却只看见零满脸谨慎地朝着那道身影靠近的画面。 再然后……就是一道代表枪声的“砰!!!” ——还有戛然而止的黑幕。 有那么一瞬间,今泉昇感觉心脏似乎跳到了嗓子的顶端。 他打开车门,连车门都没有精力去锁,直接朝着社区的大门口奔跑而去。 门口的门卫还拦了他一下,今泉昇把警察证件翻找出来直接丢给了对方,随后加快步伐跑了进去。 别出事。 别出事…… 别出事,零!! 凭着漫画上袒露出的些微场景,他在仅剩路灯照耀的陌生小区里焦急地寻找着……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稍带喘息的呼吸声! 今泉昇立刻扭回头,将视线移向远处漆黑的林丛间,毫不犹豫地拨开了枝叶——!!! “咔哒。”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他的脸前。 第25章 Chapter25 chater25 今泉昇嗅到了溢散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这种味道他闻到过太多次了, 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源自于血液的咸腥。 他望向面朝他的枪口,枪口离他很近,但似乎并没有浓重的硝烟味——也就是说这把手枪在短时间里并没有使用过。 林丛后握着枪的人终于开口:“是谁?” 虽然充满谨慎, 但听起来格外熟悉。 今泉昇垂下眼睫,当即长吁出一口气,高悬已久的心脏终于落下。 “是我,降谷。”他和缓地说道。 细长的枪管在空中顿了顿,很快便被对方收了回去。收回时的动作触碰到了林丛繁茂的枝叶, 使之晃动出窸窣的声响。 今泉昇等待了一小会,充分给予了对方做足心理准备的时间。随后才朝树丛的另一边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站在里面的降谷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声答道:“……进来吧, 今泉前辈。” 得到了对方的应允,今泉昇才扒开树丛,穿过了其间的缝隙。 皮鞋稳妥地落在了草坪上,他抬眸向前望去,果不其然见到了和他设想一模一样的画面—— 那名率先进入社区的身影已然倒下, 面部表情停留在了瞪大眼眸的瞬间,太阳穴处留有焦黑的弹孔, 此刻正在汩汩向下流淌着鲜血。 今泉昇凑近观察了片刻, 身上还存在多处打斗痕迹,显然是刚和人近身搏斗过。借着月色,他发现这人下巴处长着在亚洲地区较为罕见的美人沟。 ——是刚才在通夜仪式上坐在极远处的角落,却频频朝着他的方向看的男人。 他怔愣片刻,随即意识到对方既然会出现在这里,那显然在仪式上并不是在看他。 而是在看坐在他对面的星野鹤子!! 降谷零朝他看了过来, 略带慌张地解释道:“他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刚才就等在星野前辈的公寓楼下……” “为了防止他对星野前辈不利, 我只能先动手……但是人不是我杀的。” 今泉昇平静地回应:“嗯,我知道。” 这个男人和降谷零动手打了一架——很显然没能打赢,然后因为什么原因最终选择自尽了。 只要让鉴识课的人对现场进行检测,就会发现只有落在死者手边的枪少了子弹。扳机和枪柄上一定也只留下了这个人的指纹。再不济还可以看看零的身上是否存在硝烟反应。 总之这些证据都可以轻松为零脱罪,更何况对方如果是组织成员,那么活着显然比死去留有更大价值——零根本没有理由杀死他。 以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今泉昇坚信,零绝对不会轻易杀掉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他这次终于将视线缓缓地落在前方。 降谷零狼狈地伫立在他的面前,嘴角弥留着一道长长的血痕。浅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弯曲着,头顶还留有几片小型的树叶。 而罩在身上的外套则落满了灰尘,很多处位置都已被划出尖锐的口子,袒露出渗着血色的皮肤。 今泉昇皱皱眉:“你受伤了。” 对面的青年低下头打量了一圈自己狼狈的模样,最后只得略有尴尬地回应:“没关系的,今泉前辈。这都是一些皮外伤,不碍事……” 今泉昇直接抬手拽住他的衣袖,冷着脸不容分说道:“跟我去医院。” “不行……”降谷零轻轻摇头。 “去公共场所会暴露我的行迹。如果刚有一名组织成员失踪,我就在带着伤在医院出现,那很有可能增大组织对我的怀疑。” 今泉昇回过头,安静地凝视着青年。 降谷零也没再说话,眉间微蹙,同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周遭立时陷入了沉寂,宁静到今泉昇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对方反复吞吐的呼吸声。 今泉昇沉吟片刻。 他其实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解决办法:比如去药店买一些药,在车厢内帮零处理伤口,或是载他去一些口风很紧的私人诊所…… 但这些都被他在心底默默地否决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降谷零,最终张开唇瓣,有些艰涩地说:“……那去我家吧,离这里不算远。纱布、酒精、止痛药,还有其他常用药品……全都有。” 他收回手,带着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局促,小心翼翼地看回对面的金发青年。 “可以吗?”他轻声问。 ………… 二十分钟之后,今泉昇和降谷零一同出现在了他的公寓门前。 今泉昇站在最前面打开房门,然后率先侧过身给降谷零让出一条路来。 “你先进。”他说。 金发青年乖乖地先走进了玄关,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今泉昇则从鞋柜里掏出一副拖鞋,稳妥地摊开放在了降谷零的脚边。 今泉昇按下墙边的开关,打开客厅的灯,朝沙发的位置指去:“随便坐,我先去给你找绷带。” 他走进卧室翻找了一会衣柜下面的抽屉,把东西全都备齐之后,直接带着一个金属托盘走了出来。 今泉昇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降谷零,视线很快落在了被丢在茶几上的某个绘本上。 他忘记这东西还在这里放着了…… 这是他今天和白石正千仁谈完之后,直接带回公寓的绘本。绘本上的内容不言而喻,从头到尾的每一页都绘制着以降谷零为模特的速写。 那个绘本还是以今泉昇刚回来时,被他心烦意乱、随手丢下的模样呈现在桌面上,似乎并没有被他人触碰过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下意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神色看起来很自然,大概的确没碰那个绘本。 万幸…… 今泉昇如释重负地长呼出一口气。 他轻缓地坐到了降谷零身边,沙发向下坍陷些许,他侧过头,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空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今泉昇放下托盘,耐心地呼唤:“降谷?” “……”时间长达几秒钟之后,金发青年才僵硬地扭过头看向他。今泉昇这才意识到对方刚才竟然在发呆。 “你是不是发烧了?伤口发炎导致的?”今泉昇担忧道,“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有点红。” 客厅明亮的灯光照耀在金发青年的脸上,因而古铜色的皮肤上确实显出了那么几丝不明显的绯红。 那张充斥着混血意味的面庞棱角分明,那份来自骨骼的锐利却被温柔垂下的眼尾冲散,柔和的眼眸与柔软的嘴唇同硬朗的线条进行了恰到好处中和。 既不过分锋利,也不显得过度乖顺,因而带着某种令人无法轻言的沉醉感。 今泉昇盯着那头顺滑的浅金发。猛然心生一种想要抬手抚之其上的冲动——但很快就被他压下了。 听到前辈的问话后,降谷零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喉结随之颤了颤。 “没有……”他迟缓地摇摇头,随即朝他面露微笑,“我没有发烧。前辈,请你放心。” 至于脸红——他将余光悄悄分给桌上的那个绘本,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快了。 “都伤在哪里了?”今泉昇这回没看他,正在低头摆弄镊子和酒精棉。 敛眸之时,青年纤长浓黑的眼睫轻轻垂下,灯光自高处挥洒,于是便在白皙的脸庞留下一道被拉长的剪影。 降谷零微微抿唇:“前辈,我自己来就可以……” 那张过于俊逸的脸很快便抬起来,长睫上翻,犀利的眸子直接瞪视过来—— 于是降谷零只好乖巧地说道:“……谢谢前辈。” 今泉昇处理伤口的手法很专业。 夹着酒精棉的镊子沿着伤口的边缘轻轻涂抹,只有冰冰凉凉的触觉,很少会刺痛到他。 将所有的外伤都处理好,规整有序地缠绕上绷带后,黑发青年又面无表情地向他凑近…… 清峻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他甚至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 降谷零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液—— 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有一个创可贴被小心轻柔地贴在了他的眼下。 “好了。”今泉昇收回手,四处检查了一下:“伤口应该全都处理好了。” 今泉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这是降谷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虽然在警校时期,他在自己的同期里也是一直处于位列首位的状态。但这不妨碍他听到教官侃侃而谈“上一届的今泉前辈”时,心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与仰慕。 更何况他还亲眼见过对方意气风发,带领网球社团拿下全国冠军的模样—— 高挑的身形外是蓝白相间的短款运动服,五颜六色的彩带飘散在空中。 那道身影站在夺目的阳光下,和其余同伴一并高高地举起奖杯。与大肆欢笑的其余人不一样,他仅是弯着眉眼浅笑,光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掩盖过了所有人。 于是降谷零在此刻猛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前辈。”他低声呼唤。 “什么事? “你……”你为什么在那个绘本上画满了我? 降谷零轻咳了一声。 这句意味颇多的问询在一瞬间峰回路转转了又转,最后确实绕了好大一个弯:“你……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星野喝太多了,我有点不放心,就跟过去了。”今泉昇回答,“事实证明这点‘不放心’是对的。幸好有你在,不然她就真的危险了。” “刚才那个自尽的组织成员是谁?”他问道。 降谷零没说话,只无辜地眨眨眼睛。 “说吧,那个组织的事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今泉昇抱起双臂,意有所指道:“包括你的‘好朋友’工作很忙,也潜伏在其中这件事——” 降谷零想起自己上次在医院对景光的事情含糊其辞,只得无奈笑笑。 “龙舌兰。”他回应,“是被赋予了酒名代号的成员之一,但资历没有核心成员那么深。” 今泉昇挑眉。 这原来还是个有代号的内部成员。 “既然会派组织成员过去,那就证明樱井宪吾的死的确不正常吧?” “樱井宪吾……”降谷零沉思片刻,“关于这一点我仍然无法确认。虽然我猜测龙舌兰是想对星野小姐灭口,但他之所以会自尽……” 他掏出一个木质方盒,和一个已经损坏的手机。 “我想是因为在打斗的过程中,他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手机损坏也无法与组织进行联络——而我又成功夺走了他随身携带的东西。” 今泉昇盯着那个木质方盒,总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会之后反应过来:“这是通夜仪式上,樱井太太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吧?” 盒子不算大,一个成年人掌心的大小,材质虽然是木头的,但开合处却附带着一个电子指纹锁。 “指纹锁?”今泉昇晃了晃盒子,将耳朵凑近,但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我还没办法确定谁的指纹能打开它。里面装着什么短时间也无法判定。”降谷零苦笑了一下,“但是龙舌兰特意走了一趟,可见这个东西并不普通。我之后会把它交给我的联络人,让他带回公安进行检验。” ——现在他的联络人估计正在星野鹤子的小区里处理那堆烂摊子。 就算只是尸体,但也是那个组织的人。 尸体不会说话,但尸检报告可以替尸体说话,从中得出的结论一定会蕴含什么对警方有利的信息。 至于那部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只要内部的芯片没有遭到大规模破坏,想必都能被技术部门的人修复,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在修复过后,再寻着上面的线索顺藤摸瓜,说不定还搜查到更多有关组织的资讯。 “星野怎么办?既然有第一个组织成员蹲守她,那肯定还会有第二个。况且龙舌兰是在跟踪星野的行动里‘失踪’的。这样下去,星野只会变得更加不安全。”今泉昇皱皱眉。 降谷零点点头:“是的。星野前辈现在的境况的确算不上安全。不过我想公安的人应该很快就会与她说明当下的情况。至于星野前辈接下来的日子要如何打算……就看公安是和她怎么商议了。” 今泉昇抬头看向挂置在墙壁上的钟表。 当下时间为晚间十一点出头,要不了多久就要凌晨了。 他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青年。 对方身上还套着脏兮兮的外衣,大约是眼尾弧度下垂的缘故,他不做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无辜。配合现在满身的伤痕,简直像只在外面打了架又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今泉昇沉默了好半天。 他抬手扶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为自己刚才不怎么正常的想法叹息。 降谷零当然没他想的那么可怜。 毕竟大家都是干警察这行的,皮糙肉厚,受些皮外伤确实是小事。 他的目光重新落向降谷零脸上那块显眼的创可贴—— “……”算了,看起来还是很可怜。 “快十二点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晚?卧室旁边还有间客房……”今泉昇的视线游移回墙壁的时钟上。 “如果你没吃饭的话,我冰箱里还有些食材……” 话虽这么说,但他其实觉得降谷零应该会拒绝他。凌晨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似乎已经到了应当进入休憩的时间。但对于常年行走于黑暗之间、不分昼夜的警察来说,也许还为时尚早—— 起码他觉得,如果降谷零后续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的话,一定会选择现在离开。 然后他看见降谷零朝他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啊。” 今泉昇点点头,正要准备站起身送客—— 然后他的身子顿了顿,僵硬地停滞在空中。 在意识到对方的回答和自己的判断相悖时,他用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重新看向沙发间的金发男子。 降谷零歪歪头,朝他再度露出一道乖巧的微笑。 “那今晚就麻烦您了,前辈。” 19:30 松田阵平一脸颓废地坐在靠窗的卡座上,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 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很快便有一杯关东煮被放置在了他身前的桌子上。松田阵平抬抬头,看见佐藤美和子端着另一盒关东煮坐到了他的对面。 “这附近能吃饭的地方姑且只有这间便利店了。”佐藤美和子瞄了一眼玻璃外偏僻古旧的窄道,“今天不如就到这里吧,暂时查不到什么其他线索了。还有就是——明天你该回警视厅上班了,松田君。” 上午还在警视厅的时候,原本佐藤美和子是想打电话质问一番这个家伙为什么才刚来搜查一课就敢翘班,但电话打着打着,她就被松田阵平的那一大堆鬼扯的歪理绕了进去…… 最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在下班之后,她又陪着松田阵平一连跑了好几条街。 可惜这都是无用功,线索并没有因为她的加入而增多,一切仍旧截断在在那家餐馆仓库里发现的信件上。 松田阵平恹恹地拿起一串鱼丸送到嘴边,一脸机械地咀嚼着,满脸麻木。 在东京跑了整整一天,他感觉他连这串鱼丸到底好不好吃,都已经品味不出来了。 但今天这一天他也没白跑,至少小田切慧的审理被延迟了。 至于收货,则是得到了两封信件。 两封全部都是由千岛和杏撰写的,一封是他开车从邮递员那拦下的。其中的关键内容为: 【慧小姐,我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可我确实无法忍耐了。樱井得了感冒,我想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明天……我一定会让樱井付出代价。】 这封信刚好是在上周,千岛和杏即将和文学社一行人去ktv唱歌时留在咖啡店的。 另一封信则是在餐馆楼上的仓库找到的。书写下的日期比上一封更早,具体描绘的都是千岛和杏平日里有多么畏惧樱井,甚至险些被猥亵,反复在厕所呕吐的内容。 被书写下的文字及其富有感染力。饶是身为男性的松田阵平,在细细品读之后也会不禁一阵恶寒,顺便痛骂樱井阳太可真他妈的是个人渣。 但除此之外,他的手中暂时就没有掌握多余的信息了。 就在刚吃掉手里的那串丸子时,他那快要关机了的手机发出了一道短促的震动。 松田阵平拿起手机,看了看上方的信息,随即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佐藤美和子。 “你觉得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千岛杀掉了樱井,最后她本人畏罪自杀,再由小田切替她背锅——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 留着干练短发的女人愣了愣,随后又为这个可笑的想法一笑置之。 “松田君,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凭借直觉。”佐藤美和子摇摇头。 “如果杀死樱井阳太的真正凶手是千岛和杏,最后她又畏罪自杀了。那么这件事就与小田切慧毫无关系,她干涉其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松田阵平慢慢地将他的手机屏幕扭转向佐藤美和子。 是一封简讯,发送人是今泉昇,上面只留下了短短的一句话: 【今天碰见了一位与樱井阳太相关的人士。那个人告诉我:樱井阳太对大蒜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 “你还记得樱井阳太是怎么死的吗?”留着一头微卷发的青年慵懒地挑起嘴角。 “他死于一瓶有机磷农药,佐藤女士——你还记得你在警校受训的时候,学习过的有关有机磷农药的特性吗?” 佐藤美和子没想到,从警校毕业这么多年,竟然有一天还会被人考察这种问题。 她张开嘴,大脑空白了好半天,才开始寻觅起曾经死记硬背过,但几乎全数抛诸脑后的东西…… “油状液体、微溶于水、具有极强的挥发性……” 她看见松田阵平半挑起一侧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些性质都没错,但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提到——” “有机磷农药闻起来是大蒜味的。” 松田阵平收回手机,慵懒地哼笑了一声:“所以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没有证据,纯粹是推论。但我觉得很有意思——你要不要听我说说?” 降谷零进浴室去洗澡了。 今泉昇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神止不住地朝盥洗室飘。 盥洗室分明关着门,但他却能清晰地听见水珠拍打在瓷砖上的声音。 脑子浑浑噩噩,伴着一片嗡鸣,反复涌现出一大堆以前从来不会存在的遐想。 他握着电视遥控器的手甚至都在发抖。 今泉昇抬起另一只手盖住脸,扑至手心的鼻息都带着一阵燥热。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真得有够狼狈,有够丢脸的。他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内心世界有一天能达到如此丰富多彩的地步。 他调大了电视节目的声音,试图盖过盥洗室的水声。 可惜没什么用,心浮气躁的状态下,无论怎样最后都会变成面朝着那扇门发呆。他觉得这时候如果降谷零刚巧把门推开,那么大概率会被他此刻的神情吓到。 ——既然坐不住,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干。 今泉昇是个行动派,做事效率向来非常之高。他走进一直没太打扫的客房,动作迅速地扫了一遍地,又铺了一床新被子,然后翻找出一套他还没穿过的新衣。 他和零的个头差不多,站在平地的时候,视平线似乎刚好相持平。 零今夜又和龙舌兰进行了一场死斗,那身外套被冷兵器刮得破破烂烂。就算把那件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没有再穿出去的必要了。 东西全都收拾好之后,他从床上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回到客厅,然后他发现降谷零还没出来。 今泉昇咬咬牙,这次将视线落在了自己鲜少会走进的厨房——再给自己找点事做。 说来有趣,他虽然已经一个人独居很久了,但是时至今日仍然做不出特别复杂的料理。 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既有擅长的领域,那肯定也有完全不擅长的领域。 随着成长,今泉昇清楚地认识到: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擅长的事情——似乎就是料理。 国中时期他如果没能出现在成绩排行榜的第一位,那绝对是因为家政课的分数给他拉低了档次。 记忆很清晰,国中家政课的那位女老师,在品尝着其他同学做出的料理时,总是会温和地笑着评价。偶尔遇见一些实在糟糕的食物,她也只是微微蹙眉,先评价一番能想到的优点,再谈及缺点。 然而轮到了今泉昇这里,老师却用着视死如归的眼神,只敢犹犹豫豫地吃上了那么一小口。在捶胸顿足地强迫自己咽下去之后,她还要喝水缓上好半天。最后才瑟瑟发抖地虚弱道:“今泉君……嗯,你要加油啊。”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家政课老师的确很温柔。 因为就算她较真跑去法院,告他涉嫌毒害家政课老师,也未必没有胜诉的可能…… 但是今泉昇始终觉得,料理这东西,其实和做化学实验是一样的。 只要谨记着每一步步骤,严格根据说明书上的理论进行实践,就不会出现太多差错了——况且做饭和做实验不一样,容错率很高,味道就算再差,又能差劲到哪里去呢? 于是他从橱柜里翻出一盒咖喱块,从冰箱掏出若干食材,自信满满地把锅放在了电磁炉上。 ………… 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降谷零就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 浓重而难闻的焦糊味溢散在整座房子内部,客厅的上空甚至飘着一层黑色的薄烟。 着火了?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 但黑烟没有那么来势汹汹,周围也没有被烧焦的迹象,于是便他沿着黑烟飘逸的反方向走去—— 最后他发现那团黑烟来自厨房。 降谷零刚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地面还有瓷砖墙壁上,都糊上了不少焦黑的不知名液体。至于工作台上,则是凌乱地散着被切的奇形怪状的各种蔬菜。 而今泉昇围着那么一大口锅,一手拿着料理手册,另一手握着不锈钢汤勺,特别缓慢、特别淡定地熬着那一大桶焦黑色的浓稠液体。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书翻个页。 “前辈……你在做什么?”降谷零咂舌。 “咖喱。”今泉昇扭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按照步骤做的,我想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降谷零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一锅不明液体,背后莫名升腾起一阵惊骇的寒意。刚洗完热水澡透着绯红色的脸在一瞬间扭转成了菜绿色。 ——不,他觉得问题有点大。 20:30 佐藤美和子独自一人行至在宽阔的长廊。 走廊开着灯,偶尔途经的部分房间还半开着门,可以清晰地从中听见年轻女孩们互相嬉闹的笑声。 她此刻正在米花大学的女子宿舍楼。 再具体一点,应该说是千岛和杏生前入住的那一栋宿舍楼。 在手持警察证件踏进这栋大楼前,松田阵平一脸惰怠地叼着烟,吊儿郎当立在门口。 不仅站没站相,他还特别无赖地说了句:“你觉得我一个出自警视厅刑事部的正经警察,公然闯进女子大学生的寝室楼里翻东西,这事情传出去真的合适吗?” 佐藤美和子白了他一眼。 她心道,你干得不合适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真要说起来也不差这一桩。 但她没工夫斗嘴,只得插着腰无奈道:“那我一个人去寝室楼那边,你先去文学社的活动室那边找信件。总之我们分头行动,加快效率——” 要证实松田阵平的推测,他们还缺乏一个关键性证据——小田切慧写给千岛和杏的回信。 小田切慧的两处住处中,只在那处肮脏狭窄的仓库里,才翻找到了一封来自千岛和杏的信件。而她租下的那处公寓,在今天天还亮着的时候,他们二人就进去仔细探查了一番。 并且他们都双双都注意到了现场的某种强烈违和感——公寓实在过于空旷了。 这个“空旷”不是指房子像板房那般,只有寥寥几个必备家具。 真要谈起家具布置,那栋房子甚至能够称之为相当齐全,属于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类型。 但他们反复勘察了房子的每一角,却都没能在房子内搜索到任何的生活痕迹,更没找到一星半点属于小田切慧的“痕迹”。也就是说,那栋房子里见不到任何小田切慧的个人私有物品,那栋房子可以说是小田切慧的,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人的。 至于千岛和杏邮寄给她的信件,曾更是不见分毫踪影了。 他们在后来刚离开那栋房子的时候,松田阵平还皱着眉频频驻足。 “她不住在可以轻易查到的住址,反而住在一个非法雇佣她当帮工的餐馆仓库。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没必要给自己找这种罪受。”松田阵平分析道。 “所以佐藤。” “你觉得关于这间公寓——小田切是‘不敢住’,还是‘不能住’?” ………… 佐藤美和子很快就找到了千岛和杏的宿舍。 米花大学作为米花町最为有名的大学,其教学质量和环境设施也都居于东京前列。虽然每年学生的人数都颇多,但校方还是为学生们设立了大量双人寝室。 而尤为巧合的是,千岛和杏的那间寝室里,只住了她一个人。 佐藤美和子拿着从管理员那得到的钥匙,打开了这间寝室的房门。 将近一周无人触碰过的房间,此时落上了一层浅薄的灰尘。 但屋内的设施都被摆放的尤其整洁,远处的窗边还养了一盆花,可惜长时间无人浇灌,已经呈出了枯萎的状态。床边的书架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学书籍,佐藤美和子凑过去简单地看了看,发现还有几位是她学生时期十分仰慕的当代作家。 现在她要开始搜查,在这间寝室内,是否存放着小田切慧寄给她的信件。 佐藤美和子将首先目光落向了书桌,抬手拉开了置于一侧的抽屉。 在人落座书桌后,这个抽屉就在人的手边。如果她是千岛和杏,她会为了方便搁置物品而将信件全数收纳在抽屉中。 但是抽屉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在拽出一小半之后再想拉扯,便显得尤为艰难。 她皱皱眉,只好屏住呼吸,抬手抓住把手,在一瞬间加大力度—— “咚!”抽屉竟然顺着她的动作直接掉落了下来,重重地砸落在了地板上! 随之掉落出来的,还有一串小巧的金属钥匙。看来刚才就是这串钥匙卡住了抽屉后方的滚轮处。 佐藤美和子蹲下身,默默地捡起那串钥匙。 ………… 半个小时过后,佐藤美和子带着那串钥匙,前往文学社的活动室,与松田阵平汇合。 她将千岛和杏的寝室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连衣柜后面都没放过。最终确定了她的寝室内并未存放任何的信件。 而反倒是松田阵平,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发现了一大排储物柜,很多储物柜都是可以直接打开的,但唯独某个置于最尾端角落处的储物柜,被挂置上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金属锁。 “你在活动室发现什么其他东西了吗?”佐藤美和子快步赶来之后,直接掏出那串钥匙,开始对着锁芯一个接一个地尝试。 “还没。”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 “这间活动室平时来的人也不多,多半都是千岛和杏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张长桌,“那上面的书全都是千岛和杏一个人的。” “她的性格似乎挺孤僻的。”佐藤美和子应道,“我刚才出了她的房间之后,去周围的寝室问了一圈,大家和她竟然都不熟。” 男人靠坐在了一处课桌上,低头懒洋洋地看着她:“所以不就显得小田切慧的身份更加特殊,更加弥足可贵了吗?” “啪”试到第三把钥匙的时候,佐藤美和子发现锁头被打开了。 她终于拉开了储物柜的柜门。 “哗啦——”堆积如山的信封,从中接连滑落在地。 这场发生于厨房的闹剧,最终以降谷零从厨房端着一锅完美的咖喱走出而终结。 青年身上系着围裙,手上则戴着今泉昇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买的隔热手套。那一锅咖喱被熬煮的金黄浓稠,充斥着食欲,满屋都溢散着咖喱独有的香味。 今泉昇今天晚上的确没太吃东西。通夜仪式的全程,他都坐在星野鹤子的对面听一人她倾诉,没有吃饭更没喝酒。但其实他一开始会走进厨房,纯粹是因为他觉得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最后反倒变成了给零找了一大堆事情做。 厨房当下被降谷零收拾得干干净净,洁净如初,那一大锅黑暗料理也被尽数处理掉了。 他望向在远处轻车熟路地解着围裙的青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太不冷静了。 活了二十六年,他好像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一口气犯下如此之多的傻事过。但具体会犯傻的原因是什么,今泉昇自己相当清楚。 那点因为听见盥洗池的水声而无限飙升的肾上腺素,此时也已经降回了正常水平。他托着一侧脸颊,再回顾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 今泉昇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点窒息。 “降谷,你刚才……辛苦了。”他轻咳了一声,试图平静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该这么麻烦你的。” 降谷零看了看他,随即歪头笑了笑:“不,没关系的,就当是前辈为我包扎伤口的回报。” 他将一碗米饭推到了今泉昇身前。 明明用的是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工具,但被降谷零煮出的大米却颗颗圆润饱满,透着一股清甜的稻香。 “而且,我自诩自己的厨艺还算不错,能被前辈品尝是我的荣幸。”青年又盛了一碗米饭,坐到了今泉昇的对面。 算了。今泉昇扬起唇角。 他突然又觉得,偶尔犯点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凌晨十二点,他的公寓内部仍然灯火通明。 餐桌上方的吊灯向下投射出暖黄色的光辉,被呈放在中央的佳肴冒着腾腾热气,略带辛辣的浓香气息萦绕在四周。不远处还开着的电视,传来某个综艺节目的欢笑声。 而端坐在他正对面的青年面朝着食物,微笑着闭上眼睛,作出了双手合十的姿态。 今泉昇愣了愣,随即同样闭上双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他们一同说道。 第26章 Chapter26 chater26 降谷零离开的很早。 具体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今泉昇也不大清楚。总之在关上手机的闹钟,走向客厅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玄关处的另一双皮鞋已经消失了。 而餐桌上则摆放着一盘热腾腾的咖喱烩面, 旁边是一杯温度适中的牛奶。 没留下字条或是其他的讯息, 但是那滩金黄色的咖喱酱汁最上面, 是一个用胡萝卜切片雕刻出的笑脸图案。 今泉昇笑了一下。 今早赶到警视厅的时候, 今泉昇发现——那位自爆炸案结束之后, 每天都在踩点上班乃至摆烂翘班的松田警官, 竟然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位置上。 桌面上还摆着一堆正在逐个拆封的信件。 ——看来案子终于有进展了, 松田阵平的坚持并没有白费。 于是他径直走了过去:“早上好, 松田。” 而松田阵平则慢吞吞地扭头, 大咧咧地朝他说了一句:“早上好啊——今泉。” 松田阵平是唯一一个不会在他的姓氏后面添加任何敬语的下级。但是无所谓,今泉昇从始至终都没介意过这件事。 生活态度能像松田一样豁达的人并不多, 今泉昇偶尔也会羡慕像他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心里想什么, 就亲身去做什么的。 他将视线落回那一桌的信件上, 和缓地问道:“小田切和千岛的联络信件?” 松田阵平努努嘴,露出了一副满是鄙夷的神情, 懒洋洋地拖着声音:“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啊——” 今泉昇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二人存在什么间接性的联络关系。”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还是因为他之前以川江熏的身份,在濑目酒吧留下了一张存放着头发的信封, 再由使用原身的自己过去取走了它们。 但之所以会朝这方面想,还是因为在ktv案子的事发当天,他使用着川江熏的身体,亲眼目睹了千岛和杏从包厢惊慌失措地奔跑出来, 一路直奔小田切慧, 紧抓着对方的手不放的情境。 如果二者是毫不相干的人士, 那么千岛便不该下意识地向小田切做出这种近乎于“谋求心理安慰”的肢体动作——这便是今泉昇早先就注意到的一点。 松田阵平眯着眼睛哼哼了几声,显然没相信他的说辞,但还是和他简述了一遍他昨天的收获。 “我这效率都能顶一整个搜查本部了吧?前头可是好几个人过去查,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他满脸得意地歪头看着他,“从前天下午开始我可就一直在外面挨个走访,昨天更是在外面呆了一整天。” “所以……” 今泉昇挑眉,“所以?” 松田阵平满脸踌躇,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干巴巴地:“所以昨天能不能算我出勤了。奖金我可以不要,但是就别扣工资了……” 昨天下午见到佐藤美和子后,他先是被对方向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个月的工资条已经凄惨到没眼看了。 奖金可以没有,薪水也不是不能扣,但是…… 但是人毕竟还是要吃饭的。 他算了一下,这样持续下去,就算顿顿在食堂吃,他的房租和车子保养费也会成为大问题。 今泉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恐怕不行。我只负责管上面发配下来的案子还有行动指挥,管不到你们的薪水。”他满眼笑意地摇摇头,顺手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肩。 “还有就是,下次喊自己不想上班的时候,最好别站在警视厅的大门前喊。”今泉昇颇为诚恳地眨眨眼睛。 “会被所有人听见。”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石化在了半空中。 杀人诛心。 搜查一课课长室 黑发青年身着职业正装,身姿笔挺地站立在办公桌前。 办公桌的另一边,是手握一张信件,眼角留着一道细长疤痕的中年男子。 对方的目光紧紧注视在那张附有折叠痕迹的白纸上,神色凝重。 最后,刑事部现任搜查一课课长松本清长抬起头,他的眼尾带着历经时间沧桑的细纹,但眼神却明亮而锐利。 “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今泉君。”他放下信件,但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想要再成立专案组,重新调查这个案子?” “是的,松本课长。”今泉昇回答。 “这些物证都是由松田警官和佐藤警官发现的,他们二位功不可没。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让我负责这起案子。” 这起案子上次是由搜查一课的另一位管理官负责的。 今泉昇和那位管理官并不相熟,但他有理由对那位管理官保持怀疑态度。 先前琴酒为了探查零和川江熏的身份,刻意安排他们前往会经过交通警察排查的道路,并且要求他开工厂内部的车子去接应零。 关于这件事情,首先需要一个最大的先决条件:琴酒必须率先掌握详细的情报。 他必须了解在什么路段,在什么时间,交通警察才会对过往的车辆进行排查。这样才能保证计划的成立。 而像排查车辆这种事情,为的就是一个突击性,因而更加不会昭告民众。 ——那么,琴酒是如何掌握这一情报的呢? 这是最令今泉昇最为担忧的一点。 他知道其实只要关注过晨间报道,就并不妨碍推出一个交通警察会对车辆进行排查的结论;也有一些多嘴好事的警察,可能会向媒体说一些有的没的…… 但这都无法阻止第三种令人心悸的可能性横空而出——在警视厅内部,有人将这一消息告知给了那个组织。 他情感上实在不愿如此怀疑和自己坐在一栋大楼里工作的同事,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那个组织甚至能把隔着一个太平洋的fbi招惹来,可见其规模和分布究竟有多么宏大。 青年的眼底逐渐变得暗沉,瞳孔深邃无比,像是凝着一滩浓黑的墨汁。 关于今泉昇的请求,松本课长考虑了一会,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起初听说今泉昇要从长野县调任过来的时候,松本清长还对这个人的能力保持着怀疑。 他在警视厅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那种水平一般,名气很大,只会做做表面工作的废物更是比比皆是—— 但这段日子下来,他对今泉昇还是有着极高的评价的。 虽然年纪轻轻,性格却十分沉稳,拥有冷静的头脑和高明的手段。上一次追捕爆炸案犯人的行动也指挥的格外出色。 最主要的是,搜查一课最近来了许多年轻的面孔。今泉昇的年龄合适,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又恰好可以轻松震住这些人。 松本清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格外清晰—— “那就交给你吧,今泉警视。”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足以胜任此职。” ………… 刚回课室,松田阵平就从座位里探出头。 “现在案子归你负责了吗?” 今泉昇点点头:“对。” “那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打个报告出外勤吧。”他直接伸展开双手双脚,像只性格不大温顺正在抻懒腰的黑猫一般,把滑轮办公椅向后推开。 随后他站起身,动作麻利地把挂在靠背上的西服外套穿上。最后不忘赋予自己这身行头的灵魂——那副纯粹用来装相的墨镜。 简直是用肢体语言完美地演绎出了“这办公室我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从机动队调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这种毛病,坐不住办公椅。 他们平日里的任务多半都是在外界度过的,尤其像松田阵平起初工作的地方,每日都会身处在压力极大的环境中。 所以与其让他在办公室安静地坐着,正儿八经地对着一大摊资料分析,倒不如给他放出去撒欢—— “行,那走吧。”今泉昇点点头。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他确实有阵子没出过外勤了。 半个小时后,今泉昇在停车场拉开了松田阵平车子的副驾驶座门。 之所以能向松本课长重新递交重启案子的申请,完全是因为松田和佐藤昨天在米花大学搜查到了大量信件——小田切慧写给千岛和杏的信件。 最早的一张的信件可以追溯到两年前,时间刚好能和那场文学社活动的截止时间对得上。 由此可见,二人的确是在那次活动上认识的。并且在那场活动结束之后,她们开始通过信件进行了长达整整两年的联络。 小田切慧的学历并不高。 她国中还没念完就辍学出去打工了,直到现如今也是处于打多个零工的阶段。但是看她写给千岛和杏的信件,却能明显感受出足够的文字功底和知识储备量。 和井上物流公司的那位学历同样不高的帮工小林幸佑不一样,小田切慧看起来似乎属于喜欢学习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继续读书的类型。 在二人早期的交流信件里,也几乎都是在讨论文学书籍。 并且小田切慧可以通过文字,清晰地阐述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在今泉昇看来,那些看法甚至富有十分有趣的哲理性。 而其中一封便是近期小田切慧回复给她的信件: 【和杏小姐,我认为比起樱井对你做出的那些恶事……你的这一点反击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樱井如果对大蒜过敏,那么趁着他感冒的时候对他下上一剂药就是最好的机会。就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吧,请多珍视一些你自己,为自己出上一口恶气吧。】 这个回复反倒隐藏着不得不令人深思的信息。 小田切慧认为,千岛和杏的“反击”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如果千岛和杏是真得想要杀死樱井,那么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写下这样的评价。 而樱井对大蒜过敏,二者又皆在信件中提到了“感冒”。 “所以我昨晚和佐藤说,我认为千岛和杏实际上是想趁着樱井得了感冒,嗅觉变得迟钝,从而将大蒜浓缩汁一类的东西加到他的酒里。她虽然具备作案动机,但是她根本没有想要杀死樱井阳太的打算。” 车子一路行进,路遇红灯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放缓速度,停滞下来。 但等待红灯的功夫,松田阵平的嘴也没闲着。 “对某样东西具有强烈过敏反应的人,很有可能会在食用其过敏原后,浑身立刻起满红疹。这样一来,反倒可以对应上那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 如果千岛和杏是准备依托一瓶大蒜浓缩汁,让产生过敏反应的樱井阳太在众人面前出丑——那么小田切慧对此的评价反倒更具合理性了。 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问题出在那瓶“大蒜浓缩汁”上。 毕竟人在确定这类气味浓重的东西时,一定会靠着嗅觉来辨认。而恰巧,有机磷农药和大蒜浓缩汁闻起来的味道,都是具备刺激性的大蒜味。 因此接下来的着重点,应该放在作案工具上。这或许就是拨开层层迷雾的关键。 待红灯重新转变为绿色后,松田阵平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向前行驶。 今泉昇抱着双臂打量着窗外的街道,目光落在一处罕见的车型上时,突然顿了顿。 今泉昇立时说道:“停车。” 松田阵平怔了怔,正在急速行进的车子一个趔趄,被他踩了急刹车。 他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今泉昇拉开安全带,径自走下车。目光紧紧凝视着那辆漆黑的保时捷356a。 ——这是琴酒的车子。 第27章 Chapter27 chater27 今泉昇第一次见琴酒的时候, 是在川江熏那栋窄小的租房里。 而他恰好瞥见了这个男人驱车离开的一幕。漆黑的车子渐行渐远,他也默默地记下了车牌号。 新宿54み 43-68。 错不了,这就是琴酒的车子。 所以琴酒到底在做什么?和那个组织有关系吗? 他将视线落向周遭的建筑, 环顾片刻之后, 不禁微微皱眉。 他要和松田原本要再去一趟那间非法雇佣小田切慧做帮工的餐馆, 但由于餐馆与警视厅相隔遥远,于是为了提高效率, 松田便选择了抄近路。 以至于当下分布在四周的店铺,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 可是今泉昇不觉得像琴酒那样的人,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在青天白日“享受生活”。 松田阵平挑了一处合适的地方, 把车子停靠在了道边,随后抬腿一迈快步跟了过来。 他走到伫立在不远处的青年身边, 目光起初集中在今泉昇身上,然后他发现对方正在抬头仰望着身前的高楼。 于是他随之抬眸看了一眼—— 结果就是这么一眼, 松田阵平直接被口水呛了个彻底, 戴在脸前的拉风墨镜险些摔落到地上。 他弯下背脊,一边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一边满脸惊疑地看向今泉昇。 对方的表情反之平淡极了,视线仍旧游移在附近,眼里带着那么点堪称不近人情的冷漠, 于是便显得他松田阵平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的处…………算了。 毕竟这确实是个事实。 “今泉、警视。”这次松田阵平紧紧咬着牙关节, 不可抑制地在后面加上了对方的警衔。 他盯着相当淡定,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的今泉昇,颇为不确定地确认了一遍:“现在是白天, 而且我们是在出外勤吧?” “我以为我们最多就是公款吃喝一下……我没想到你出外勤的时候, 竟然可以这么……野。” 他扶好自己的墨镜, 深呼吸了一下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这种地方白天不开张吧?而且根据刑法规定, 公款嫖……” “嘘。”今泉昇没理会他的调侃,直接打断了他。 他抬手扯住松田阵平的衣服,直接将他拉向了一侧墙角,闪身躲避过去。 这片街区在东京已经有些年头了,甚至能看到裸露在半空中的电线,水泥地面的坑洼密集而明显,看来已经遭了多年雨水的腐蚀。 今泉昇没来过这里。 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片街区和关西地区有名的飞田新地相似,本质上就是一片小型红灯区。店铺大多都是白天经营餐馆的生意赚一些小钱,但到了晚上客流量大幅增多,才是客人消费店铺大把捞钱的高峰期。 因而即便还是艳阳高照的上午,街道之上也隐隐透着一股纸迷金醉的奢靡气息。 只是这片街道的主流消费群体目前都处于工作时间,以至于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他们两个人要是真的一直傻站在那里,便会显得过于瞩目了——会被他人轻而易举地记住。 今泉昇和松田阵平此时贴靠于一侧墙壁的后方。 站在最前面的今泉昇微微探头,目光冷冷地焦距在前方。从这个位置进行窥视,视角宽阔而清晰,足以对这处路段的情况一目了然。 高大修长的身影,一身漆黑的大衣,顺滑而醒目的银发自宽大帽檐处披散而下——果然是琴酒。 琴酒双手揣在口袋中,不知是否握着什么其他危险物品,脸部则隐匿在帽子的阴影处,从远处望去看不清当下的神情。他从这段街道上经营规模最大的店缓慢走出,紧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同他形影不离的伏特加。 伏特加的左右两手分别拎着一箱沉甸甸的保险手提箱——里面看起来像是装满了现金。 他们是在同某人进行什么交易吗? 今泉昇的目光冷了下来。 几次接触下来,他就清楚地认识到:琴酒是个谨慎小心,在任务方面尤其细致入微的男人。他出了店铺之后不忘环顾四周观察情况,视线即将扫射向这处墙壁时,今泉昇默不作声地将身体收了回来。 又过了一小会,琴酒和伏特加就离开了。 那辆保时捷356a发出一阵嗡鸣声,在进行了一个流畅的倒车之后,便扬长而去。 今泉昇终于从墙壁后方走了出来,甚至拿起手机朝那间店铺的门头拍了一张照片。 松田阵平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但在刚才他相当配合的一声不吭,更没有多嘴发问。毕竟看今泉昇那副莫名其妙又神情严肃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事情似乎不太对。 于是他“啧”了一声,眉头紧锁,晃悠到了今泉昇的身侧。 “那两个人,和上次联谊会的时候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有关系吗?”他半眯着眼睛,幽幽地问了一句,瞧着似乎不怎么高兴。 今泉昇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机。 松田阵平在直觉方面确实敏锐十足。 而且在好奇心方面,似乎也比常人强烈了许多倍。 于是他一口否定了这件事:“没有。” 那个组织究竟多么可怕,琴酒究竟有多么冷血,他都透过川江熏清清楚楚地收纳进了眼中。他们视人命为草芥,对于失去利用价值的叛徒,可以毫不犹豫地利落抹杀。 他们是潜藏在这个看似安宁的国土之中,已然袒露锋利爪牙,随时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他们可以轻松咬断他人的脖颈,将血液挥洒在看不见的暗处。 因此,更不该把这些事情告诉松田阵平。 隐匿在黑夜之中负重前行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他瞄了一眼被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和缓地说道:“我们回车上去吧。” 琴酒和伏特加看起来像是同什么人进行了一桩交易。 这个组织具体都在做什么,今泉昇还摸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规模如此庞大的组织,如果不是幕后有背景雄厚的人支撑,那就是在依托某种盈利模式维持组织的资金供应,使得组织屹立不倒。 当下这条街的店铺都还没有“正式营业”,客人少之又少,况且和琴酒他们做交易的人也未必已经离开了,这时候贸然闯入店铺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更何况,他也不准备让自己以“今泉昇”的身份暴露在那个组织的眼底。这不仅会使得他自身难保,更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人们。 晚上再过来一趟吧——以川江熏的身份。 今泉昇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 而戴着墨镜的青年则绕到另一侧坐进了车厢。 他给车子打了火,看了一眼仍旧在沉思着什么的今泉昇,随即满是挑衅地挑挑眉。 几个小时过后,他们终于赶到了那间餐馆。 警视厅分布在东京千代田区,他们开车横跨了足足三个区才抵达那间位置偏僻的餐店。 之所以说他们非法雇佣小田切慧,实际上是因为他们的营业形式并不合法。 由于厨房的规模和条件不达标,他们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能成功获取。 站在外面的街道时,更能看出这间餐馆究竟又多么陈旧破败。 外面的墙面被藻类植物侵蚀的惨不忍睹,店面招牌仍然采取着现如今已经十分少见的布料式,打在招牌上的灯光也早已损坏。 负责经营这家小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店里的男主人昨天见了松田阵平一面,在被发现是非法经营之后,态度变得尤其谦恭。 此时老板打量着被放在塑封袋里的证物,反反复复地观察着,最终不算太确定地说道: “我们前一阵子的厨房里,确实是少了一瓶大蒜浓缩汁,但我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这瓶。因为市面上流通的大蒜浓缩汁几乎都是用这种瓶子装着的。” 这是在那家ktv的卫生间内发现的作案工具。 上方的塑料包装被撕去之后,看起来只是一个没有花纹图案、毫无特质的绿色小瓶子。鉴识课的人对其做了检测,在鉴识到有机磷成分之后,大家都先入为主地将其定论为是犯人将有机磷农药灌输入其中便以携带。 没有人注意过这东西是否和大蒜浓缩汁相似。 毕竟最开始,根本无人知晓樱井阳太对大蒜过敏——即便是和他同行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不清楚这一点。 这还是今泉昇从星野鹤子的口中了解到的。 她说樱井阳太前段日子去了她和宪吾的家中做客,她在做饭前问了一嘴忌口问题,才得知了这件事情。 “你们那瓶大蒜浓缩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不到的?”今泉昇问。 老板沉思一会,最终回应道:“差不多从上周开始的吧……好像、好像就是差不多小田切上次离开的时候。” 谈话期间,一位年迈的女人从后厨给他们端出了两杯茶水。 老板看见之后,连忙招呼着女人过来:“老婆子,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咱们之前丢的那瓶大蒜汁?” 那位中年女子缓慢地接过证物,抬手推了推脸上的老花镜,朝着光线细细地端详了一会。 最后她笃定地点头:“就是这瓶。” “你确定吗?” 她将塑封袋提起来,将瓶底的方向面朝着二人,用手指了指那处圆滑的边缘处。 “这里有道刮痕,是我有一次切菜时不小心划上的。由深及浅,但刚好没把瓶子刮漏便被我接着用了,所以印象很清晰。” 今泉昇和松田阵平都没有说话,但却默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22:00 今泉昇打开车门,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走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开启了[第二模式],是以川江熏的身份到来的。 手机上的刷出来,多半都是诸如此类的实时弹幕: [家、家人们,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来了!!] [咱就是说,午夜场真的这么刺激吗?] [呜呜呜呜呜,不要啊小熏,妈咪不允许——你还是个孩子啊呜呜呜呜呜] [只能说儿子长大了,注定是留不住的(沧桑点烟)] 他抬头打量着和白日途经之时全然不同的街道,当下的街巷上人声鼎沸,遍布着诸多成年男性。一家家店铺也都在房檐前点上了泛着粉的灯笼,素雅之余多了更多的暧昧。 红灯区开始营业了。 今泉昇戴上连接着外套的宽大兜帽,目光谨慎地落向了琴酒曾经踏入过的店铺。那间店是过往店铺中,装修最为豪华、规模最为宏大的一间。 朝着那间店门走去时,站在门口的一位年轻女人朝他弯起眉眼,妩媚一笑。 今泉昇将之无视,视线漠然地避开了女人朝他伸来的娇柔素手,直接朝着店内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熟悉无比的身影。 第28章 Chapter28 chater28 在白天出外勤时, 案子确实多了些新进展,但是却又在某个关键的节点卡住了。 那瓶装着有机磷农药的容器——是小田切慧从她打工的店里带出来的。 顺着后面在信件上发现的线索来推断,只有可能是她把这罐东西转交给了千岛和杏, 才能使情况成立。 通过那对餐馆夫妻, 他们了解到:这罐液体在小田切慧拿走之前,确实只是用于做调味的大蒜浓缩汁。 也就是说那瓶“大蒜浓缩汁”,只有可能是小田切慧将其拿走, 并把东西转交给千岛和杏的过程中间,才变成了有机磷农药。 由于在气味上十分近似, 千岛和杏拿到它的时候, 只会以为那是一瓶大蒜浓缩汁,而不是一罐可以使人中毒身亡的有机磷农药。并且她在包厢里唱歌的时候, 将这瓶农药趁机下在了樱井阳太的酒里。 案发当天,鉴识课的人也的确只在樱井阳太的酒里发现了农药残留物。 但通过当时千岛和杏一脸惊慌, 跌跌撞撞地从房间跑出的情形来看,她显然没有意料到樱井阳太会死。由此可以推断:她的确没有要杀樱井阳太的意思,并且以为自己只是在樱井阳太的酒杯中放了大蒜浓缩汁。 那么接下来就会出现两个更待探究的问题: 一、凶器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转交给千岛和杏?她为什么不自己准备一份大蒜浓缩汁? 二、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田切慧本人将东西交给她的时候, 知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罐有机磷农药?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那么这起案子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她一开始不知道……那么这起案子恐怕就会牵涉众多,变得更加复杂了。 这反倒应了那句松田阵平在审讯室里逼问小田切慧的话语——小田切慧可能真的被什么人给威胁了。结合她像是要把自己的踪迹藏起来一般的行为,更是证明了她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于是他和松田阵平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要再去一趟那家ktv店铺,并盘查一遍案发当日的监控录像。 但不巧的是他们正好赶上了监控被定期清除的日子, 所以还需要等搜查支援分析中心的人对监控的硬盘进行恢复处理。 录像想要看到, 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天了。 所以原本他应该和松田阵平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就分道扬镳了。 但是现在…… 今泉昇真情实感地觉得, 松田阵平给自己做得那点伪装, 其实和不做也没什么差别。 接应客人的柜台前, 松田阵平还是戴着那副墨镜, 头发看起来比平时乱——他猜松田阵平考虑过要换一个假发,但是由于实际操作起来太麻烦,于是又摘掉了。 他的衣服里面倒是垫了很多充气物件用于改变体型,嘴唇上方贴了两片小胡子。但是这些东西都没什么大用,大约熟人都会一眼就看穿这是经过了伪装后的松田阵平。 此时他正在和站在柜台内的女人说着什么。那位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却颇为气势汹涌,甚至指着旁边按小时计算的价位表大喇喇地叫喊着,一脸“你不花钱那是进来干什么”的嫌弃样。 而松田阵平面对着那一排明码标价的价位表,揣在西裤口袋里的手都在哆瑟,即便戴着墨镜都能看出他的脸色由白变红再变紫。 “……”今泉昇沉默了几秒钟。 看样子,松田阵平正在思忖自己要不要为了真理和大义奉献其身。 嗯,也可能是在担心自己的工资条。 是他的错,他原本以为白天的时候和这家伙少说一些,就能够成功阻止这家伙细究。 但没想到弄巧成拙,只起到了反作用,甚至成功激起了松田阵平二十五年都没能安然度过的青春逆反期,直接让他自己摸了过来。 虽然他现在是以另一副模样站在这里,可是之前在ktv毒杀案的现场,松田阵平却是见过他的。他相信以松田阵平的记忆力,只要见到他,就能当场回忆起他是谁。 所以当下的情况里,亲身接触对方显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他可不想自己以后在夜晚工作的时候,还要被白天与他共事的同僚跟踪。 但是松田阵平不该参与进这件事情里——他没有理由不干涉他,更不能眼睁睁地任由着他一脚踏进如此危险的水潭,给自己招惹一身肮脏的黑泥。 今泉昇很清楚,事情不该如此。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回到了这家店铺的大门前。 门口还是站着那位负责迎接顾客的年轻女子。 她抬头看了看他,目光显而易见地亮丽了起来,涂抹着浓艳殷红的嘴唇轻轻扬起。 她向后方的墙壁轻轻贴靠,展露着婀娜而灵动的身姿,微微歪头朝他轻笑。 “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她媚眼如丝地再度抬起手。 这次今泉昇没有闪躲,那只染着殷红指甲的娇柔软手便在审视夺度之后——朝他探了过来。动作并不出格,只是轻轻拉扯下了他罩在头上的宽大兜帽。 青年深栗色的柔顺发丝随之散落下来,袒露出一张神情淡漠的白皙面容。 常年在这种场所工作的人士,都具有极为敏锐的洞察能力——她敢拽下对方的帽子,纯粹是因为她深信:眼前这位相貌清隽的年轻人,现在有求于自己。 她很少会见到相貌这般出众的男性来到店里。 更令她倍感稀罕的,是对方的那双玻璃似的琥珀色眸子虽然注视着她,却不带分毫的侵略感。更没有其他客人瞧见她时,展露出的那副贪婪且丑陋的神色。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站在对面的青年说。 “是什么忙呀?”她弯起眉眼,朝他娇笑:“说给人家听听?” 她变本加厉地将五指张开,在空中挽过一个漂亮的手花。就在她的手即将轻覆在青年的脸侧时—— “啪。”那名青年目光凌厉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随后,另一只手向她的手心缓缓递向了一卷东西。 女人怔愣片刻,有些惊愕地抬起头,通过触感她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笔分量并不算小的钞票。 她看见青年朝她歪歪头,嘴角正伶俐地翘起,方才流露出的锋锐眼神仿佛只是她一闪而过的错觉。 今泉昇眨眨眼睛,状若乖顺地轻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今泉昇回到了店铺里。 他暂时没工夫看手机,但此时手机上的实时弹幕也没有闲着,正以每秒将近十条的速度迅速地刷着屏——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小熏你是跟谁学会这一套的!!??妈妈不许啊啊啊啊!!!!] [年纪轻轻不学好!!!虽然知道是另有目的,可是你不许诱惑别的女人!!来!!!诱惑我!!!] [哈哈哈哈哈哈生活不易,小熏被迫营业。媚眼如丝(?)又乖巧可爱的小熏,实属是名场面之一了……但是后面好像还有更好笑的名场面吧——] [是的,是的,松田警官社死现场。] [啊,我知道是什么剧情了。笑死了,先提前给马自达点个蜡。] [我也,点蜡 1] [点蜡 2] …… [点蜡 10086] 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就要惨遭迫害的松田阵平,此时仍然满心踌躇地站立在柜台前。 当下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店内人声鼎沸,疲于接待客人的年迈管事,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 “十五分钟,”那位身材肥硕的女管事挥了挥厚重的手掌,开口便是粗糙而沙哑的声音:“最低档次的就是十五分钟,上楼一趟抓紧完事啊,我们的姑娘可是很忙的。” 然后她朝松田阵平伸出手心,优哉游哉地晃了晃,“这位贵客,请先付款吧。本店只支持现金,不接受刷卡。” 松田阵平哽住了。 他承认这是他活了这多年以来,头一次钻进这种见鬼的地方,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种店里负责管事的妈妈桑,竟然豪横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最主要的是,他现在真的很……慌张。 他抓过暴戾恣睢的恶徒,也卡着最后几秒的倒计时,成功拆除过复杂至极的炸弹,可谓经历过多次生死攸关的时刻,心态方面更是堪比一道铜墙铁壁。 但唯独在当下的情况里,竟然让他的身体隐隐发颤,冷汗直下。 他是真的觉得这里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能在顷刻之间吃了他。 但如果不付钱,就没有办法上楼查看情况。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他把这间店铺的每一个角落都逛一遍吗? 松田阵平也不确定这一点。 但是今泉昇那个混蛋……把他当成傻子糊弄了整整两次! 他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追查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但是他那副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说的作风实在是让他恨得牙痒痒。 或者那家伙好歹说上一句万能的“这是机密”,他也不至于像这样抓心挠腮。 但那家伙偏偏什么都不说,就如同已经从他的交际圈里完全消失的那两个家伙一样…… 他在被所有人隐瞒着。唯独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 ——他憎恶这种感觉。 就在松田阵平正准备将钱包从口袋中掏出时,一个高挑的女子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正要闪避开,没想到那个女人却转而朝着他闪躲的方向扑了个满怀—— “诶呀!!”女人颇为夸张地大叫了一声。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连忙向后退开一步,像只受到惊吓后浑身的毛发从头到尾抖了一遍的黑猫。周围的客人随即将目光汇集过来,柜台里的女管事更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女人一脸委屈地指着他,“你是不是想白嫖!!??” 松田阵平:“……?” “妈妈!这个人刚才往我身上撞!他是故意的!!”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柜台里的女管事,“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客人啊——” “我好害怕啊,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说着说着,她竟小声啜泣起来,开始掉眼泪了。 “????”松田阵平停顿在原地,大脑空白了好半天,脸部的五官差点硬生生地拧成一个问号。 他,松田阵平,活了整整二十五年,唯一一次有姑娘自觉地朝他怀里钻,还是为了……碰瓷他? “呜呜呜呜,妈妈我真的好怕啊……” 听着这姑娘哭得跟真事似的,他满脸震撼,连同瞳孔都在地震。 他心想:你别哭了,我现在应该比你更害怕才对吧??? 见到此情此景,那位女管事的脸立刻沉了下去。她朝着两名站在不远处的男性招了招手。他们看起来似乎是负责看场子,身型高壮挺拔,看起来孔武有力,浑身都散发着“专治流氓”的森寒气息。 见着二人朝此处走来,她朝着松田阵平阴冷一笑:“来,把这位客人‘请’出去——” 红灯区的生意,背后通常都有着一位或者多位从不露面的“店主”。 店主具体有多神秘,毫不夸张的说:为店铺工作几十年的老员工,都可能从始至终未见过店主的真正样貌。一些店主为了保护自己的信息,甚至会花钱雇佣流浪汉来冒充他们。 但依照普遍规律来看,店主多半都是潜藏在日本这个国度暗处的□□势力。 今泉昇猜测,倘若琴酒白天来这里走了一遭是为了和什么人做交易,那极有可能就是这间店背后的“店主”。 看伏特加拎着那两个手提箱行走时的步速,就可以判断箱子究竟有多么沉重,里面装着多少钞票也就不言而喻—— 但是,这个组织究竟在出售什么东西? 从近期他在工厂工作时运送的货品隐约可以猜测到,这个组织似乎和化学和医学挂上了钩子,也许也正在依靠这些原材料制作什么商品盈利…… 最叫今泉昇担忧的,还是那满满的一车乌头碱。 但距离将那一车乌头碱运送到对接人手里,已经过去足足一周之多的时间了。他时刻关注着警视厅里有什么有案件与乌头碱有关,但是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消息,也没在报纸上看到相关的报道。 那么那些乌头碱到底被拿去做什么了? 这仍然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趁着楼下刚刚上演一出碰瓷现场,松田阵平被人拖了出去,其他人都在一边看热闹的功夫,他潜藏在诸多人群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店铺上层是一条不算宽阔的走廊,旁边密集地分布着许多和室。透过和室的门可以看出许多房间都是亮的,但房间的隔音材质出乎意料的优良,此刻的长廊静谧的惊人。 但是想要探查出这间店背后的“老板”,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今泉昇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手机上正在刷新的实时弹幕。 除却大片大概正在笑松田此刻的悲惨遭遇耳朵“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外,还有一条显眼的弹幕从屏幕上急速飞过: [接下来是不是就能看见姐妹相认了!!?] 姐妹相认? 今泉昇皱皱眉。 他知道弹幕偶尔会透露一些未来即将发生的讯息,但是这些弹幕发言人的很多用词他都无法在一时之间理解,他们很喜欢将诸多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物联系起来,以此作为称呼。 这次则情况更甚—— 什么叫做姐妹相认? 这个词语从普遍意义上来理解,大约是指一对姐妹在长久未相见之后又再次见面了。 但是——谁是姐姐,谁又是妹妹? 视线重新落回屏幕,在一大堆快要刷屏的“哈”中,其余的弹幕很快便被凸显了出来。 [不,前面的那位姐妹,别这么着急,姐妹相认还要好久以后……] [这次只能算是姐姐给妹妹打了一声招呼,顺手帮了个忙吧hhhhhhh] 他朝前继续迈进着,走廊的尽头越发昏暗,天花板上的吊灯隐隐摇曳,他的步伐轻轻落下,陈旧的木质地板随之发出冗长而松软的声响。 他的影子在灯光下放大了数倍,经由光线的切割,被地板与墙面的转角折叠,在和风墙纸之上投射下一道深灰的暗影。 今泉昇终于停下了脚步,伫立在了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有一道门。 与其余分布在墙壁两侧的门不同,这间房间就在走廊尽头的正中央。可见这道门后的房间至少有其他小房间的两倍大小。 今泉昇望向房门,注意到一小道落在地面的光芒——这是从门后溢散出的光亮,房门是虚掩着的。 他先是回过头去,在仔细确认了当下的走廊并没有其他人之后,才用已经戴上了手套的手拉住门把—— “吱呀——”门被轻声拉开。 门后的光线异常的明亮,今泉昇略有不适地皱皱眉。 比对起走廊为了营造旖旎氛围而刻意调暗的灯光,屋内显然使用了更加适于办公的白炽灯。 今泉昇慢慢走了进去,发现内部的面积比想象之中要宽阔的多。他观察着周围的家具陈设,确信这确实是一间用于办公的办公室。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张正对着房门的办公桌,突然猛地意识到,在那台宽大的显示屏后,略微露出了少许毛茸茸的黑色物什—— 是人的头发! 今泉昇睁大了眼睛,头发既然是以这个角度呈现出来,那就是说这人此刻正以脸部紧紧贴合在桌壁的姿势,瘫倒在了那里!! 他反手合上身后的房门,加快脚步绕到了电脑桌后。 果不其然,那里只剩下了一具失去了声息的躯体。 “喂,先生——”他抬手推了推对方的身体,可惜男人毫无反应。 “先生?”他皱皱眉,将此人的身体扳正过来。 但在见到对方此时的样貌之时,今泉昇却禁不住怔了怔。 这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庞,他确信自己的记忆里并有这样一张脸。 但不陌生的是,他曾经在别的人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境: 泛着不正常的紫绀色的脸,紧闭的双眼,还有些许白沫分布在嘴角周围。 今泉昇将手指伸向对方的颈动脉,安静地感受了片刻。最终他收回手,将手臂慢慢垂下。 来晚了。 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不是法医,从外表来看,只能初步断定这个人的死因疑为心脏骤停。 ——和樱井宪吾的死法相同。 他将男人的身体搬靠回办公椅,使其仰躺其上。接着他才注意到,电脑的屏幕还是开着的,最中央粘着一张浅黄色的办公便利贴。 今泉昇看了看便利贴,发现上面是一段莫名其妙的留言: 【帮你一个小忙,之后再见,y little sweet】 没有嘱名,更没留下其他多余的信息。但是…… 但是今泉昇却猛地回想起,刚才在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弹幕:[这次只能算是姐姐给妹妹打了一声招呼,顺手帮了个忙吧] “姐姐”给“妹妹”打了一声招呼。 有人知道他会走进这间办公室——并且留下了一张便利贴同他问候,所以他才是那个“妹妹”。 他转而将视线落向电脑屏幕,注意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九宫格”界面,此时每个格子上的画面都是一片滚动的雪花。 这是分布在店铺内的监控器,看样子都已经被人为破坏了。 今泉昇撕下那张便利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有人在办公室里,透过监控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为了“帮助”他,将监控器全数破坏掉了。 但是那个人是谁?和川江熏是什么关系? “姐姐”? 以及,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意外?又是死于心脏骤停的意外? 上一次樱井宪吾死时,漫画上显示有一名组织成员就在现场。 这一次,他亲眼看见琴酒和伏特加从这家店里走了出来。 这世上真的有如此之多的意外吗?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从身侧吹拂来的凉意。 办公室的窗子是打开着的,夜风吹拂着两侧的窗帘,那层轻薄的白纱在越发凛冽的风下翻飞舞动。 可冰冷的刺痛却像是延顺着皮肤深入骨髓,步向他的神经中枢一般,扣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脑海里的一晃而过那张多年前,他透过黑白报纸瞥见的新闻头条附录照片。 某栋高档酒店在烈火之中熊熊燃烧,向天际间升腾着漆黑的浓烟。 今泉昇收下了那张便利贴,冷声嗤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关于这一点,他明明最清楚不过了。 第29章 Chapter29 凌晨三点, 连同东京夜间最繁华的都市圈都褪去了灯红酒绿的外壳,灯光沿着宽阔的道路接连熄灭,整个世界仿佛都沉眠于一片寂静的黑夜中。 今泉昇拖着疲惫的身躯, 拉上了房间的窗帘。待将一切处理妥当,安顿好了川江熏的身体之后, 他才将漫画APP上的模式切换回了[第一模式]。 眨眼功夫的头晕目眩, 场景转瞬更换,待眼前密密麻麻的黑幕褪去,他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公寓之中。 休憩了数个小时的身体并没有预料之中那般轻松,反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委顿。 今泉昇觉得他现在其实应该接着睡下了, 但是手机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于是他只得接过电话,连同声音都带着困顿的嘶哑:“……喂?” 打来电话的人是佐藤美和子。 今泉昇记得, 她今天似乎是在警视厅值夜班。 电话那头的人在听见他的声音后, 先是静默了几秒。仿佛正在犹豫着什么。 今泉昇皱皱眉, 隐约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喂, 佐藤,怎么了?” 然后他听见电话那头沉重而缓慢的气息——佐藤美和子正在反复地吞吐着做深呼吸。 噗通、噗通。心脏失去了应有的平静频率,突兀地急速跃动了几下。 今泉昇突然产生了一种无端的心悸感。 另一侧的佐藤美和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尤为艰难地张开唇瓣。 “今泉警视……” “小田切慧死了。” **** 凌晨的道路上空旷直至, 除却伫立在街边的路灯, 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沉眠。 银白色的科帕奇在道路之上疾驰, 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车子经由路旁的某片绿植时,那些枝叶都在随着风惶恐地摇曳。 指节分明的修长双手握在方向盘之上,车窗外的光亮在白皙的手背间打下一道冷淡的阴影, 因而掌骨的形状被更为明晰地勾勒出来。 倘若仔细观察, 还会发现这双手隐约有些颤动。 今泉昇没问佐藤美和子小田切慧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可怕至极的答案—— 他很快就赶到了佐藤美和子说的那家医院, 前往了她正所处的楼层。 佐藤美和子还穿着那身白日所见的浅紫色女士职业西服,下身是干练的工作裙装与短跟皮鞋。她此时坐在医院长廊的公共座椅上,眼下是一片遮盖不住的青黑。 听到了今泉昇的脚步声,她茫然地抬起头,俨然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今泉昇递给她一瓶从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购买的加热牛奶,在她的身边轻轻坐下。 “具体是什么情况?”他问。 佐藤美和子接过牛奶,用双掌的掌心将其包裹,试图获得些许温暖。 她疲惫道:“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监控里显示小田切慧突然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 “当时监控室的人连忙跑进去查看,然后把她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闭上眼睛:“虽然送进了抢救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今泉昇沉吟了片刻,心中那个念头变得越发强烈。 他甚至觉得他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抽搐着。 但他还是暗自镇定下去,沉声问道:“……死因呢?” “医生刚才给出的说法是……心脏射血功能的突然终止,最终导致了小田切的死亡。” 简而言之,小田切慧也死于心脏骤停。 咚————!! 胸口好似有一口沉重的大钟,恰在此时被一锤重重砸下。震撼的波动传达到了四面八方,激荡着他浑身上下的器官。 饶是做足了准备,今泉昇也仍然感到了一阵犹若灭顶的窒息。 事情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那一步——警视厅内部真的不干净。 “做尸检。” “必须要给小田切慧做尸检。”今泉昇站起身,神色凝重:“今晚都有谁在警视厅?能不能现在就让人发一份名单给我?” 按照相关规定,如果某起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在侦查过程中已经死亡,那么侦察机关应当予以撤销案件[1]。 可是小田切慧死了,偏偏是在把监控送去搜查支援分析中心做解析的时候——也就是说这起案子到此为止了。 今泉昇没办法不多想。 他更没办法相信有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地死于“意外”。尤其是这件事情发生在了小田切慧的身上。 小田切慧既然是在警视厅才遭了难,那么为了确认死亡是否正常,又是否与警视厅的警察有关,上面通常都会要求将尸体送去做检测。但是想要等到尸检报告出来,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光是等着尸检报告不是什么办法。 “小田切慧死之前,是否有过什么异常行为?”今泉昇问。 “没有。她只是突然开始抽搐,在此之前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行为。”佐藤美和子摇摇头。 “她在死前的几个小时里有和什么人接触过吗?还是说进食过什么特别的食物?” “……就我所知,没和人接触过。” 佐藤美和子的神情多了几丝困惑,大约不懂他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发问,但还是接着回答道:“这个时间也不是用餐时间,她倒是记得她喝了几口水……” 难道……是水吗? 今泉昇眉头紧蹙,沉声说道:“佐藤,这边你先看着,我回一趟警视厅,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 他现在要立刻赶回去,把那杯被小田切慧喝过的水收集起来,再拿去做成分检测。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 **** 清晨时分。 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警视厅科搜研的人跟着加班加点,终于把小田切慧喝过的水源样本做了一遍详细的检测。 “是这样的,今泉警视。” 科搜研的女警推了推脸前的无框眼镜,神色冷静地宣告着结果:“和警视厅内部的直饮水在成分上没有任何区别。” “也没有发现危害人体的有毒物质。” 等待了数个小时检验结果的今泉昇,几乎挫败地垂下头、 他重新坐回身后的长椅上,抬手拢过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发出一道沉闷而疲惫的叹息。 一夜没有闭眼,他几乎头疼欲裂,却还是硬着头皮,抱着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那么杯子呢?杯子上检测到过什么其他物质吗?” 女警摇摇头,轻声说:“没有,杯子也是‘干净’的。” 拂晓之时,今泉昇赶回警视厅找到了那杯水,火急火燎地送到了科搜研。还趁此看了一遍监控室的录像,正如佐藤美和子所说的那般,小田切慧在死亡的数个小时前,便没再和任何人存在过接触了。 她在心脏出现异常之前,唯一做得事情就是喝下了那杯水。 但是现在科搜研的告诉他:杯子和水的没有问题。 “我可以看一下检测报告吗?”今泉昇问道。 女警倒是并不在意,轻轻点了下头:“就在里面,已经打印出来了。” 今泉昇抬眸扫向那杯水的检验单子—— 和后来又在警视厅采集的直饮水比对起来,成分上的确没出现什么大的变动。 判断错误? 他的心底萌生出了一阵尤为罕见的烦躁感。 所以水其实没问题?那么小田切慧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现在笃定了警视厅里有什么人想要小田切慧死。 除非最终的药检报告也告诉他:小田切慧的血液之中也不含有任何有毒物质,更没有会对心脏造成影响的药品。 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的死亡是一场“意外”。 大腿的部位传来一阵震动。 今泉昇盯着检测报告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给他打电话。 “喂?”来电人是松田阵平,现在这个时间,估计他也已经知道小田切慧的事情了。 “我现在在分析中心。”松田阵平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 “我正在等着看KTV案子当日的监控,你现在要过来吗?”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但还是不忘从一个客观角度阐述事实:“松田,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了,这个案子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起初最关心这起案子的人,就是松田阵平。 “啊,我知道。”然而电话之中的声音竟然出人意料的耐心,“所以你还来不来看?就快解析好了。” “我现在就过去。”今泉昇立即答道。 **** 翻看监控的过程比想象之中要枯燥的多。 今泉昇坐在操控台前的椅子上,多处屏幕的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侧。 整整一晚没有合眼,那双浅灰眼眸周边遍布着细密的红血丝。但他神情仍然专注集中,紧紧凝视着每一处的画面,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停。”他开口。 侧身靠在操控台的松田阵平立刻停下手,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他,显然正在等待发号施令。 “往前,倒回大约6秒左右。” 视频向回倒放,彼时显示的时间是案发当天的18:43. 今泉昇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和小林幸佑抵达到KTV的时间是19:23,当时他为了确认时间恰好看了一眼手机。而在他走进去没过多久——案件就发生了。 此时正对着收银台方向的监控视频显示,小田切慧正在缓慢地进入视频范围,重新回到了收银柜台。但她回到柜台之后,却在短短五分之内朝着某一方向看了整整八次! “她在看什么?”今泉昇皱皱眉。 松田阵平将监控的视角进行切换,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似乎是在朝收银台右侧的后厨方向看。 角度所限,今泉昇看不见那个年轻女人此刻的神情,但通过动作行为分析可以看出……她很紧张,或者说她很害怕。 ——后厨里有什么“东西”让她害怕。 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敲动起控制面台,今泉昇问道:“后厨那边有监控吗?” “没有。”松田阵平耸了耸肩。 约18:30,小田切慧从收银台的方向离开,进入了一段“监控盲区”。大约十四分钟过后,她重新回到了收银台。从她进入监控范围的方向来看,她消失的那段时间正是进了后厨。 “你说巧不巧?”他冷笑了一声,“小田切慧害怕‘后厨里的东西’,唯独后厨附近安置的监控被删除的彻彻底底,短时间都恢复不出来了。” “还有——” “我们昨天才向课长请示要重新调查案子,小田切慧转眼就死了。” 微卷发青年一手撑着控制台,屈身弯下,目光灼灼地同今泉昇对视。 “今泉,我向来不太愿意相信意外和巧合。”松田阵平的声音在这处封闭的空间中反复回荡。 “你相信吗?” 第30章 Chapter30 回顾至今为止的一幕又一幕, 今泉昇总觉得,他好像坠入了某个复杂而庞大的旋涡之中。他费尽心思地摸索着方向,好不容易看到了边缘的界限, 却发现边线的尽头,是另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 而他被不知名的强劲力量阻隔在外,既窥视不到, 也触碰不到。 ——警视厅里有卧底。 那个人和组织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交通部的突击排查是那个人走漏的消息,小田切慧也是那个人杀死的。 这个KTV的案子确实有问题。 越是想要将真相掩埋,越是表明那层虚假的外壳之下,潜藏着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今泉昇将目光从监控视频转移向身侧的男人。 “松田。” 仍旧在调节着视频进度的青年扭头看向他, 半侧脸颊的边线都被屏幕的光亮清晰地勾勒出来。他歪歪头,发出一声懒懒的:“嗯?” “别查了。”今泉昇说。 松田阵平愣了愣,手僵滞在了空中, 仿佛不敢置信他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按照规定,案子很快就要被撤掉了。 接下来松田阵平要是固执地继续追查, 一是不合规矩, 二是这会使得跳在最前头的他变得格外“显眼”。 他会被隐匿在警视厅的那个人注意到, 更有可能暴露在那个组织的眼皮底下。那个组织可以悄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即便是被关在警视厅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掉…… 没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能轻松要了你命的人,原来就在你的身边! 他和松田阵平的状况不一样。绝对不能让松田冒这个险。 他不想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看见松田阵平也是满脸的紫绀色, 费力地呼吸着挣扎着,最后…… 今泉昇缓缓地闭上眼睛,胸口沉闷到了令他无法呼吸的地步。 “别查了,松田。”头皮有些发麻, 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 用喉咙艰难地发出一个个音节。 他甚至不敢看对方此刻的表情。 “之后把手续办一下, 一切就……” “到此为止吧。” ………… 松田阵平克制了整整一上午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从昨夜单独调查时却被两个保镖从店里赶出来,到今天一早就得到了小田切慧意外死亡的消息…… 他变得茫然而无措。 但最让他难以理解的,也是最让他难过的,却是今泉昇在这种关头说了一句“到此为止”。 “为什么??”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了数倍。 “你觉得小田切慧真的有可能是什么意外死亡吗???”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感觉自己受人愚弄了一般,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嗤笑。 “今泉昇你的脑子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我们查到了这么多,我们都知道凶手很有可能另有其人,结果你现在却说要到此为止!!??” “真理呢?公道呢??在警校受训的时候,你他妈穿着警服站在警旗下亲口立下的誓言呢??” 然而无论他发出怎样歇斯底里的吼叫,那名青年也没再同他多说任何一句话。 黑发青年坐在办公椅上沉默了许久,听到了他倏然拔高的声调,也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睫。 最终,今泉昇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松田阵平咬了咬牙:“今泉昇——!!” 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宽阔的肩膀同他的身躯交错而过。 松田阵平的瞳孔震颤了那么一秒。 他的唇瓣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随后立刻扭过头,看着那道向门口移动的身影。 “你这样和那些人——”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那个因为被警察误捕,最终事业陷入谷底,无时无刻不再遭遇外界谩骂的父亲。又想到了在父亲常年酗酒的压抑环境下,不得不离家出走的母亲,还有那个……比他人更早地明白事理,独自成长起来的自己。 所以他才觉得,如此憎恶警察的自己,要成为一名正直正义正当的警察。他要尽力为每一个人洗去冤屈,还原每一个案件的真相。 他以为今泉昇和他是一样的。 “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啊?” 他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落下。却像是一粒娇小的石子被投射进宽阔的汪洋,最终石沉大海,没能溅起一丝一毫的水花。 “啪。”门被关上了。 那道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房间重归死寂。 **** 入夜。 新送到工厂的一批货物同样没什么问题。 偌大的工厂内,今泉昇交叠着双臂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垂头望着正在工作的小林幸佑。 今天的货物也很常规,仍然是一批国内允许合法生产的医化学用品。 运送地点也已经被伏特加提前编辑好,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小林幸佑封好货物,回头看了今泉昇一眼。 川江熏已经来到工厂工作一周之久了。 小林幸佑一开始还能舔着脸喊对方一声“小哥”,可现在他只敢规规矩矩地叫对方“社长”。 虽然这个人看着很年轻,但气质却和普通人不那么相同。 况且他发现自从川江社长来了之后,连那个暴躁又粗俗的伊藤副社长也消失了…… 他以前当过扒手,虽然现在工资足够生活,小偷小摸的习惯也被纠正了,但他还是有着某种近乎融刻在骨血之中的感知力。筛选偷窃对象需要判断对方好不好招惹,而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位新来的川江社长……显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作为社会的最底层阶级,他养成了看人脸色行事的能力。 今天川江社长的心情……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 于是小林幸佑憨笑了几声,说道:“社长,其实您也不用每天都跟着我一起去送货的。之前无论是井上社长,还是伊藤副社长,都很少会和我一起去运货。” “而且您是社长啊,不用干我们这些工人的活。” 然而川江社长并没有领情。 他摇了摇头,目光依然清冷,开口便是淡漠的声线:“没事,我刚来这里没多久。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你们平时的工作情况的。” 说话的功夫,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厂内工人常穿的工作靴的触地声,而是更为清脆、更为利落的声响。 听起来更像是女士高跟鞋。 今泉昇挑挑眉,探头望向门口,目光注视向来者。 一个女人。 个头很高挑,身高大约超出日本平均男性的个头了。她穿着一件洁净的白衬衫,皮肤白皙过人,是即便在西方人身上也不常见的、白皙到近乎透明,隐约可以看到皮下血管的白。 她留着一头在日本不那么常见的银白长发,使用一个蓝色发圈将其利落地收束在脑后。眼睛也是蓝色的,看过来时的眸光犀利。 “咦?”正蹲在地上给箱子贴胶带的小林幸佑愣了愣。 “外、外国人?”他的目光游移向对方袒露在短裙下方,那双长腿紧致而优美,他的眼睛很快就看直了。 今泉昇走上前去一步,心下有些困惑。 “女士,这里未经许可是不许进入的。请问你来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很奇怪。 他鲜少会在他人的脸上看到如此锐利的目光。即便是就职于搜查一课,时常站在最前线与犯人周旋,且同为女性的佐藤警官,眼神也没有达到这般犀利如刃的程度。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也很有可能是那个组织的人。 女人的目光朝着小林幸佑一瞥,对方立刻瑟瑟发抖起来。随后她又将视线轻飘飘地落回了他的身上。 她简洁道:“我是来找你的。” ………… 女人真名不详,只告诉了今泉昇她在组织中的代号。 她富有肉质感的厚唇轻轻嚅动,声音却透着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我是库拉索。从今天开始,你要听从我的调遣。” 今泉昇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多问也不多说,只轻轻点点头。 继琴酒上次的试探过后,即便他和降谷零都并没有及时将文件送到指定地点,但也只是象征性地受了些无伤大雅的处罚。 可见琴酒确实只是为了确认他们是否忠诚了。 零究竟为什么会被怀疑,今泉昇并不清楚。但他猜测,既然琴酒借着这次机会确认了他不是被安插进来的卧底,那么他很有可能就要获得执行更高层次行动的机会了。 现代社会无论是什么性质的企业或组织,向来都会奉行“能者为先”的理念。上次他在琴酒面前展露了一定的分析能力,至少足以让对方意识到他不是什么废物。 机会自然也会在某一刻降临到他的面前。 ——运气不错,现在机会来了,他需要把握好。 “现在我要开车载你去某个地方。”库拉索给自己拉上了安全带,朝他比了一个眼神示意:“那里有个眼罩,现在戴上它。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前,不许摘下来。” “琴酒说你有点小聪明,我想你应该明白提前摘下来的后果。”她给车子打了火,车厢内立时多了些轻微的震动。 今泉昇默默地拿过眼罩,从头部套向脖颈,再向上拉到脸前。 眼前顿时变成了一片漆黑,严合密封,投不进来一丝光亮。 开合眼睛的时候,睫毛蹭过了粗糙的面料,有些痒。 看来库拉索要带他去某个地方,而他不能知道这段路要怎么过去。 “我戴好了。”今泉昇说。 库拉索没再说话,直接拉开手刹,踩动了油门。 ****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在度过了一段尤为漫长的时间后,车子终于听了下来。 车子先是熄了火,接踵而来的就是一声利落的金属声“咔”,显然车钥匙也被人拔了出去。 这一路上他和库拉索都没有任何一句交流,对方看起来不那么爱说话,而他也清楚自己不该问东问西,因为车厢之内寂静的惊人。 但今泉昇在这一路上看似安静地靠着座椅不吭声,实际上却一直在集中注意力对心跳进行着计数。 成年人正常的心跳频率是60-100次/分。 他现在估算出车程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 井上物流工厂分布在生活区,生活区道路的限速为30千米/时,后续大约上了公路,车速明显变快,公路的限速为100千米/时,所以可以大致估算出车子开出了一百多公里。 之后只要以井上物流公司为中心点,按照比例缩小后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实际距离半径为一百公里的圆,差不多就能摸出这个地方究竟在什么位置了。 “可以摘下来了。”身侧传来那道成熟而低沉的女声。 今泉昇摘下眼罩。 落入眼帘的是一间偌大的车库,周遭漆黑昏暗,但能隐约看到许多车辆的轮廓。 这里停着许多车,似乎是一间小型停车场。 库拉索拉开车门,冷冷道:“下车。” 走下车后,库拉索径直走在前头,今泉昇正欲观察周围的时候,却听见那名女子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别多看。” 于是今泉昇加快脚步,跟到女人身后。 他一路上都不闻不问,只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最后跟对着库拉索走进了一处电梯。 电梯一共有七层,地下有两层。 这种层数的建筑物并不少见,但不能排除电梯之上还有其他楼层的可能性,也许只是电梯不能直通所以并未显示对应按键。 库拉索按上了按键“3”。 电梯很快便运作起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电梯门很快便先两侧展开—— 而目睹到了眼前的景象,今泉昇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31章 Chapter31 chater31 以电梯口的角度出发, 前方的三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从小型的手枪,到狙击枪, 乃至最后的机关枪,全都应有尽有、如同展示墙般整齐地分布排列着。 这是一间武器库。 种类繁多,和警视厅的警备库比较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东西都是外国货。在日本这种不允许合法持有枪支的国度上并不流通,自然也更不常见。 这不外乎从侧面进一步证明了这个组织的势力究竟有多么磅礴。 “你会用枪吗?”走在前面的库拉索问了一句。 上次琴酒问他杀没杀过人,这一次库拉索问他用没用过枪。 但依照记录档案, 还有上次在琴酒面前表现出的姿态,他想他应该回答一句“不会”。 “不怎么会。”今泉昇答。 女人没展露什么情绪,既没有不满, 也没有抱怨,只是走到一处专门挂置手枪的墙壁前, 挑下了其中一把。 全面漆黑的外观, 和周围诸多的花哨手枪比起来显得十分低调, 多处的平直转角与金属光泽使之呈现出极为坚硬的视觉感。 柯尔特1911, 出产至今已有百年之久的历史, 但却仍是未被淘汰且立于不败之地的手枪之一。子弹一共七发,有效射程差不多五十米,结构简单、安全性也较高。 唯一的不足是它不仅体积较大,射击时的后坐力也很大。并不符合适用于新手的要求,如若使用者腕部脆弱, 甚至会有被后坐力震荡骨折的可能。 然而库拉索却将这把□□递到了他的手中。 “就用这把吧。” 今泉昇慢慢接过柯尔特, 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库拉索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没多做说明, 很快又笔直地朝前走去。 今泉昇只得加快脚步跟到她的身后, 穿过这段“展示墙”,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一处空旷的射击训练场。 库拉索帮他装上弹夹, 随后目光落向了正前方的静止靶子。 她一边简洁明了地说明着射击的要点,一边压下重心。秉承着“三点一线”的准则,她以及其标准、俨然经受过严苛训练的姿态,扣下了扳机—— “砰!!”枪响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场地,久久未能散去。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靶心,在十环的正中央处,恰好留下了一枚子弹穿透过的痕迹。 “看明白了吗?”库拉索问。 “明白了。”今泉昇点点头。 女人随即将柯尔特送到了他的手中,朝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做给我看。” 现在就是考虑演技的时刻了。 先是故作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有模有样地学着库拉索先前的姿态,将枪口对准了枪靶。 他刻意多花了一些时间集中精神,这样大约能显得他对开枪存在一些顾虑。 库拉索并不催促他,只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的动作。 “砰——”枪口冒出了一丝白色的薄烟。 今泉昇要承认,他可能真的高估川江熏的身体强度了。 手臂上的肌肉不仅少得可怜,在用力绷紧的时候似乎也没展露出多大的力度。以至于他现在的手腕有些麻痹,被后坐力震的。 “八环。”银发女人挑挑眉,目光落回他的手腕,“手还好吗?” 今泉昇蹙眉:“有点痛。”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靶心,八环的位置和他起先计划好的位置一模一样——这个成绩不至于让人怀疑,还能顺带彰显出身为“新手”的他似乎带着那么点天资。 库拉索原本以为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男人第一枪会脱靶,没想到在射击方面竟然还有点天赋。 “你今年多大了?”这是这几个小时以来,库拉索第一次问询有关他的事情。 谈及年龄,他装作腼腆地笑了笑:“二十五岁。” 他也不知道川江熏到底多大了,毕竟他根本查不到川江熏究竟是什么身份。后来他托人帮了些小忙——年龄这种东西,自然也是由他说了算。 二十五岁不算老,但也没有那么年轻稚嫩。是个不那么冲动却又可塑性较高、活力旺盛的年纪。 库拉索点点头。 “手疼的话,暂时就别开枪了,知道怎么用了就好。”她把柯尔特拿了回来,“我现在给你演示一遍拆卸组装的过程。” “只演示一遍,看好了。” ………… 几分钟后,库拉索将重新组装好的柯尔特放回了身前的桌面。 “现在,将它重新拆卸下来,再组装好交给我。” 这几十分钟下来,今泉昇差不多已经摸清楚对方的意图了。 虽然库拉索只在车上堪堪谈了一句琴酒对他的“评价”。但他想,能被琴酒这种人赞赏一番,即便只是句微不足道的赞赏,想必也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了。 况且又经由了一次探查底细的筛选,现在正是组织对他起到了一定注意的时刻。 这一结论的证明不难看出来——毕竟一个被赋予酒名代号的人,当下正在教他怎么用枪。 当然,现在的“学习过程”恐怕也是考察的一环。 想要探往组织的内部核心,自然要拥有一些超乎常人的才能。而现在正是他展现自己“天赋”的时刻。 ——要抓住机会。 今泉昇很快动作了起来。 因其出产历史悠久,这把老型号的柯尔特内部结构,相较一般手枪来说都不是那么的复杂,零件的数量也不多,不会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眼花缭乱。 他经受过系统的训练,且存在多年的用枪经验,看了一遍过程的确可以轻松地将库拉索的步骤完美复制。虽然这样说起来显得他像是在作弊,但今泉昇有自信,即使是还没在警校受训的自己,也可以轻松胜任这一任务。 况且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拆卸组装柯尔特。因为日本并不流通这种型号的手枪。 他一直觉得这和他从小就在父母的身边学画画有关。 很遗憾的是他没能继承父母的“艺术性”细胞,虽然可以用画笔绘制下与原物极为接近的图画,细节也可以做到精巧到位,但却缺失了那种独树一帜、让人眼前一亮的“风味”。 用更世俗一些的话语来说就是——他的画面缺乏灵魂。 他想他在性格方面大约也少了点能去享乐人间的灵动心境,多了点冷淡的不近人情,今泉昇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其实挺无趣的。 但绘画东西的精妙标准,却也在其他的领域展露了出来。 他发现他在立体空间方面的三维意识似乎比常人要强劲了许多。 思维在发散,却并不耽误手指灵活而飞快地舞动。 “咔哒。”那副漆黑的柯尔特被重新拆卸再度组装好,完美地落在了桌面。 库拉索按下了藏在手中的计时器。 时间定格在十秒四七。 就是再熟练的老手,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拆卸加组装。 但也不乏有人能在第一次做到。 在组织之中,这并不算是那么值得令人惊异的事情。 于是库拉索抬起手,利落地甩给了他两副弹夹。 “明晚八点在井上物流工厂等我,任务明细我会在明天发送到你的手机上。” “做好准备,不要拖我的后腿。” 事实证明,这个组织的成员的确很谨慎。 明明已经到了夜晚,库拉索还是没有让他久留在那栋疑似组织盘踞地的大楼里。她把今泉昇带回了车上,重复了来时的过程,将一路都戴着眼罩的他送回了工厂。 今泉昇规规矩矩地同库拉索道别,对方也只是冷漠地微微颔首,随后便扬长而去。 回来的时间明显要比去的时候快得多,经由计算,他现在甚至可以把那栋大楼的位置确定在以工厂为中心的九十五公里范围内—— 回到了工厂的办公室,他终于有了些功夫查看自己的手机。 [小熏就要迎来自己的第一次正式任务了吗!嗨呀,好紧张!!] [确实,毕竟对手是那些人嘛……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害,那群人吃枣药丸,敢和酒厂对着干的,还不都给它踏平了(狗头)] [但是还是有点担心,小熏的身体……确实是很弱。] [沉睡了那么久,现在似乎还有嗜睡的后遗症,没两天感冒三天大病的都算不错了吧?] 今泉昇打量着手机,不禁微皱起双眉。 从这条疑似透出某些怪异信息的弹幕出现之后,整体的弹幕风向便开始渐渐改变了。 [呜呜呜,别说了别说了,我又开始心疼小熏了啊啊啊啊啊啊] [在?分享一个烫知识:人被刀,就会死。] [我爆哭我爆哭,我真的会爆哭,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川江熏现在之所以在这些人眼中“嗜睡”,真实的原因是在大多数时间,今泉昇都并没有开启[第二模式]。 但这些人却说,川江熏基于“长久沉睡”这个原因,身体状况很差。 他直到现在也觉得很奇怪,川江熏看起来并不是他起先判断的那么简单,或许也并非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青年。 川江熏似乎有一个“姐姐”。 那个人在昨夜出现在了店铺的楼上办公室中,也许是为了帮助他隐藏行踪,于是顺手毁掉了监控器。 那么那个“姐姐”在此之前做了什么呢? 也许就是那个人杀死了瘫倒在办公桌上的中年男人。虽然尸体表现出了疑为心脏骤停的死因,但他毕竟不是法医,没办法从尸体了解到更多的具体信息。 可他十分清楚:这几起死于“心脏骤停”的人,似乎都与组织有关。 那么那个“姐姐”,也很有可能就是组织的人。既然还存在着这么一层联系…… 或许,川江熏原本就与这个组织有什么关联? 那么为什么除了这个“姐姐”之外,似乎根本没什么人认识他呢? 成为“川江熏”之前,今泉昇只能通过那张夹在门缝间的纸来确认——川江熏似乎正在防着什么人。 但是,他不是在防着其他人过来取走u盘吗?防那个已经被琴酒亲手杀死的——井上物流公司的前任社长井上常一郎? 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他刚刚“成为”川江熏的当天,发生的事情。 神经随之一紧,今泉昇逐渐瞪大了眼睛—— 不对。 不是这样! 那天,由于情况超出常理以及太过紧张,他甚至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川江熏在酒吧睡着的时候,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找到了川江熏的公寓,把手机连上充电线后,屏幕上跳出来的是一封——未读简讯!!! 也就是说,川江熏根本就没看到那封简讯。这才能充分说明他为什么会在有事的情况下,还能在酒吧喝多睡着——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三点的时候,会有人去取u盘!! 今泉昇僵硬地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目光怔愣地停留在空中。 所以,川江熏防着的人根本不是井上常一郎…… 那么他到底在防谁? 第32章 Chapter.32 chate□□ 川江熏的外貌其实很精致。 从第一次在镜子里见到这张脸的时候, 今泉昇就意识到,这是一张堪称“赏心悦目”的脸。当时那头七彩色的头发就算再怎么辣眼睛,也成功被这副面孔支撑住了。 川江熏的脸部弧度也很柔和, 生硬的转折线少之又少, 总之这是一张不怎么附带攻击性的脸。 和他自己那双狭长微挑的眼睛不同, 川江熏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接近金黄,透彻的像是波子汽水间的玻璃珠。 所以当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深黑西服站在穿衣镜前时, 竟感觉到了一阵微妙的新奇感。 川江熏是很瘦,不加锻炼的身体没有足够的肌肉撑起, 所以从视觉上来看就会显得有些羸弱。但是当换上一身版型恰当的西装时,高挑的身型却可以被完完全全地衬托出来。 今泉昇凑近了一些镜子,近距离打量着川江熏的那张脸。 他隐约觉得, 在他“成为”川江熏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或许是个性格温顺的人。 所以当他看见这双温和的眼睛被注入了某种属于“今泉昇”的东西时,他总会产生一种悚然的突兀感。别人或许感受不到, 但今泉昇却始终如此认为—— 他越是盯着镜子里穿着西装的青年,越是莫名其妙地认定:川江熏是个温和的人。 潜意识中就是如此认为, 他心中不免有些困惑,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固执。 办公室内的时钟按照机械的步调前行,秒针的“滴答”声在宁静的房间中尤其突出。今泉昇回头看了一眼钟表,发现距离约定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于是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了那把昨天库拉索交给他的柯尔特, 还有两副弹夹。 “啪。”青年关上了房间的灯。 他为手枪上了保险, 西服外套在那一瞬被他抬臂的动作高扬而起, 柯尔特紧接着便被利落地收于腰背后方。包裹着背脊的西服边缘重新滑下, 恰好掩盖了那处尖锐的形状, 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道修长身影静悄悄地伫立在了长廊,仿佛没被周遭的任何事物所感知。 房门轻轻封合。 今夜才刚刚开始。 20:00 井上物流工厂 这间工厂的外观并不稀罕,大理石质地的厚重墙壁,上面雕刻着这间工厂的名字,再旁边就是进车的地方,平时都有伸缩门立在开口处。 今泉昇从专门出入职工的通道走了出去。门口的门卫,这间工厂的员工之一,还不忘从门卫室的窗口探出头来,满脸谄媚地赞赏一句他今天的衣着。 他保持着礼貌的涵养颔首算作回应,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对方招着手呼喊:“社长,祝您约会愉快——!” 今泉昇叹了口气。 小林幸佑的嘴看起来挺碎的。昨天他只是跟着库拉索离开了一阵子,现在估计全工厂都从小林幸佑那里知道“社长和一个外国美女出去了整整一宿”的八卦了。 非要这么说也没错,他确实是和库拉索独处了几个小时。 可惜其间过程的大半时间,他都在数自己的心跳。长时间的持续计数需要非常集中的注意力,无论外界有什么干扰都绝对不能分神,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他现在只诚心希望库拉索不要再让他戴一次眼罩。 一辆造型时髦的车子恰在此时停靠在门口,车窗缓慢摇下,露出的正是经过乔装后的库拉索。 她握着方向盘,低沉浑厚的女音从车厢爽俐地径直传出: “上车。” 任务明细在几个小时前,已经由库拉索发送到了他的手机里。 他们接下来要去赴约一场饭局。 饭局自然是个经由美化后的叫法,而稍后会和他们一同用餐的人是东京当地的一个黑道组织。 山下组,在大众当中算不上那么耳熟能详,但今泉昇确实知道这个组织。 他们的产业链主要盘踞在银座区,歌舞伎町的大半红灯区都被这个组织包揽,想在银座开店通常也要得到他们的非官方“营业许可证”。 虽然是非官方的“许可证”,但倘若不定时上交保护费,店家是决计不可能在银座存续下去的。这种非官方的许可证,其实要比官方的要有用的多。 在每年,银座收益的大半都会流入山下组的口袋里,可见这个组织究竟有多么豪横。 不过这次“饭局”,他和库拉索也并非是去和对方的人和谈商议。 黑道势力在这个国家虽然合法化,但并不代表他们的“行为”也合法化。警方始终对整治这一方面的事情十分头痛,但今天即将面临的局面,反倒是今泉昇想要看见的。 ——狗咬狗的场景。 他们的用餐地点定在了银座区的一家高档酒店。 酒店的大楼高耸入云,即便是在繁华商业区鳞次栉比的高楼间,也显得尤为突出,鹤立鸡群。 库拉索将车子一路开进了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他们二人刚走出车子没多久,就有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们找了上来。 其中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前一步,表情虽然严肃,但态度却毕恭毕敬。 “渡边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请二位贵客随我来。” 库拉索今天戴了假发,还戴了美瞳。比之先前,黑发黑眼的外观的确不再那么显眼。 她穿了身适宜赴约饭局的中裙正装,化着淡妆,和昨日的锋芒逼人比起来,现在更加素雅一些。 但今泉昇很清楚,这个女人的腿上至少藏着五种武器。今天这一趟过来,冲突必然在所难免。 他们进了电梯,一路通往了大楼的最顶层。而那位山下组的二把手渡边先生,就在顶层的电梯门前迎接着他们。 那是个已经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笑意,笑眯眯的模样像个心思颇多的老狐狸。见到他们二人的时候,这名男子态度恭谦地朝着二人点头。 “恭候已久——” 渡边的嗓门倒是出人意料的大,他朝前迈上一步,率先同站在最前面的库拉索握手。 “您就是‘库拉索’小姐吧?久仰大名。”那副细长的眼睛再度眯起,内里闪烁着某种不知名的狡黠光芒。 库拉索将手伸过去,象征性地握了握,很快便收回。 渡边的目光这才投射向站在一旁的今泉昇,“这位是——?” 今泉昇没做什么表情:“川江熏。” 渡边笑了几下,憨态可掬,也不忘和他握手,“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这栋大楼有足足五十层。 渡边走在库拉索身边侃侃而谈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近期新闻,无论库拉索回不回应,都并不妨碍他继续展现自己究竟有多么健谈。 “这是整个银座内视野最好的地方。”渡边带着他们进入了一栋房间。 房间的面积相当宽阔,装修精致繁琐,奢华的壁纸上方挂置着多幅名贵画作,颇有欧洲十七世纪盛行的巴洛克风。 渡边站在了一侧被厚重窗帘遮蔽的窗前,他朝跟在他背后的众多下属比了一个手势,那些人立刻听从命令,熟络地分成两组人,分别走向窗帘两侧。 厚重而巨大、犹如剧场帷幕的碎花窗帘在他们的动作下渐渐展开,袒露在他们面前的,是从一百六十米高空俯瞰而下的都市奇景。 夜幕之下,灯光在宽阔高耸的视野里成为微小的光点,却联结成了一条蜿蜒的河,这里听不见商业街区的喧嚣。站在落地窗前,既与世俗相隔甚远,却又能轻而易举地俯瞰众生。 但再美的景色,也无法令今泉昇在此刻沉溺。 因为他看见渡边迈向了窗边的餐桌,彬彬有礼地比了一个手势:“请坐。” “既然是招待尊贵的客人,那我自然也要尽最大的礼数。毫不夸张的说,这里是整个银座最美的地方,能在此处和二位用餐,是我的荣幸。” 今泉昇看了看库拉索,对方镇定自若地率先坐下身,于是他缓缓地落于她的旁边。 而渡边拍拍手,另一边便开始上菜了。 然而在倒酒的过程中,其中一位侍从却在不经意间洒到了今泉昇的身上。紫红色的液体很快在他胸前晕染开来,葡萄酒香直冲鼻尖。 那名年轻的侍从脸色当即白了,他惊愕地睁大眼睛,捧着葡萄酒的手都在瑟瑟颤动。 “对、对不起!!”他连忙鞠躬,朝着今泉昇连连道歉。 今泉昇愣了愣,开口道:“没……” 然而他的话都没说完,坐在对面的渡边却变了脸色。 “刺啦”的一声,凳子腿剐蹭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渡边站起身,面色阴沉,他手里握着白色的瓷盘,竟直接朝着侍从的头部敲去! 侍从浑身都在发抖,瞳孔震颤,却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根本不敢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响亮的“啪!” 深栗色短发的青年不知何时站立在了侍从的身前,看似充满骨感的手却牢牢地握住了渡边的手腕。 手臂无法挥下,渡边愣了愣,最终只好作罢。 坐在另一侧的库拉索抬起头,朝他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我说了,渡边先生。没·关·系。”他有意无意地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男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虚与委蛇的面孔终于出现一道裂缝。 “是我们的人失礼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他只得收回手臂。 这还是真是典型的两副面孔。 今泉昇的目光冷了下去。 这位山下组的二把手重新坐回了座椅上,重新变回笑呵呵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您也知道,库拉索小姐,我们的组织刚刚痛逝了首领,人人都很紧张难过,会犯错也是在所难免……我也是如此,一时之间没办法平复伤痛。” 首领? 捕捉到这个词汇,今泉昇不禁挑挑眉。 山下组的头目死了?就在最近? “虽说首领是犯了心脏病,就死了在办公室里面……可我仍然很替他惋惜。”渡边满脸唏嘘地摇摇头。 今泉昇逐渐了然。 他回忆起那天在红灯区看见的那具尸体——那人穿着极为考究的高定西服,手腕戴着镶嵌数颗钻石的百达翡丽,办公室内部也充盈着与店铺格格不入的奢靡。 原来死的人是山下组的首领。 然而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其他的意味,库拉索的目光竟却变得越发冷酷。 她抱着双臂沉沉地扫了一眼男人,只冷嗤一声:“直接进入正题吧,渡边。” “把说好的东西拿出来。” 对面的男人终于不笑了。 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地,犹如镜头慢放般降了下去。很快,他又流露出惋惜的表情。 “真是可惜了,库拉索小姐。难得能与向您这般美丽的女子共进晚餐……”他朝空荡荡的身后挥了挥手。 “砰——!!” 不远处的大门轰然破开,一群身着西服的男人迅速冲了进来! 他们各执一把手枪,很快便将二人团团围困!!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二人—— 第33章 Chapter33 chater33 被一圈枪口围着的时候, 今泉昇表现地尤其平静。 不如说他早就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只是比预想之中要早了一些。 面对一众枪杆,库拉索只是挑眉, 露出一道讥讽的冷笑。 “你拿到了组织交给你的‘产品’, 我想你也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渡边。”她毫不犹豫地戳破了男人的谎言。 “我代组织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把东西交出来,或者——” 她抱起双臂, 锐利的眼眸朝着对面的男人冷冷一瞥。 “或者在今夜过后, 让银座的掌权者换一个名字。” 餐厅寂静了一秒。 随后渡边爆发出了一声大笑。 宽阔的空间里回荡着他尖锐的笑声,他的五官狰狞, 面部涨红, 连同胸口都在随着笑起来的频率抖动。 “你们可是一共就两个人——” 他抬手捂住脸, 大约觉得库拉索此刻的说法太过不切实际, 被这“笑话”逗得前仰后合,嗓子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刺耳尖啸:“在我的地盘上, 你觉得不觉得说这话太过自以为是了??” “不妨看清现在的局势——”男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库拉索已经从餐桌一跃而起, 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翻滚而过,脚尖落地,激荡起一片尘灰。 她掏出手枪,牵涉住渡边从后方扼住他的咽喉,将枪口抵在他的脑壳。 “咔嚓”保险栓被拉开。 这一幕流畅的好似在电影之中才能看见的精彩画面, 在场的他人甚至没有一个能够及时反映过来。 “现在的局势?”库拉索挑眉, 冷冷地:“现在是什么局势?” 渡边被这一迅速翻转的境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笑容不见了,连同眼里那点狡黠的得意也消失了。他惊异地瞪着眼珠, 一滴冷汗很快从额角冒出, 延顺着脸部的轮廓流淌了下来。 “所有人, 把枪放下。”渡边只得悻悻作罢,暂时选择妥协。 那些人听从指令,很快收回了手枪。 “交出东西,或者死。”库拉索说,“你还有半分钟。” 生死交由他人定夺,渡边不敢轻举妄动。他赔笑了一声,眼神游移向侧边的枪口时,肩膀还有点发颤。 “您有所不知,库拉索小姐。那些数据我不是不想交给你,只是……掌控它的只有我们的首领,再无第二人知晓那些文件应该如何解析,我实在是……” 库拉索打断了他:“带我过去。” “什么?”渡边愣了愣。 “存放文件的电脑。”库拉索简言意骇。 他们这一次的任务,其实库拉索在介绍了他们要面对的对手之外,只简要说明了今泉昇需要做什么: 一、时刻听从她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 二、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今泉昇听了他们的对话,终于延顺着一直线索推导出了事情的经过,以及为什么会有今天的“饭局”。 山下组的首领在前天的夜晚死亡,看似死于“心脏骤停”,实则是渡边购买了由这个组织产出的某样“产品”。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天早上琴酒和伏特加亲手交给他的。 所以这几个死于心脏骤停的人——果然都是被这个组织研发出的东西杀掉了,他们的死亡并非意外。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产品”? 某种药剂吗?可以让人的死法无限趋近于心脏骤停的药剂? 渡边将这一高价购得的产品喂给了山下组的首领,所以身为第二把交椅的他现在已经是山下组真正的掌权人了。覆盖大半个银座的权力,意味着掌握了日本最繁华经济街区的资金链,这个组织的制高点究竟有多么诱人,自然不言而喻。 但是购买这一产品,渡边还需要额外交出其他的东西。今天正是上交这一东西的约定时间,于是库拉索找上门来了—— 不过看样子,渡边并不想把东西交上来。 此时渡边正在带着他们走在第五十层的走廊里,楼内的设施格外华丽,无一不透着钞票的气息,可见这个组织的财力雄厚。 他的行动仍然被库拉索谨慎地拘束着,一边双手抬高走在前头,库拉索的手腕则始终平稳地握着枪,顶在他的后脑勺。 而今泉昇则走在她的身侧,听着库拉索朝他耳语。 女人宽厚的性感嘴唇嚅动了片刻,随后今泉昇了然地点点头。 第五十层和下方的商业区不一样,是一片完全私人的区域,面积却大的惊人,被划分的区域模块也尤其复杂。他们一路越过几个转角,路过某处挂置着这片区域的平面图时,今泉昇不禁多留意了几眼。 越过了一段私人休闲区,渡边的脚步终于停滞了下来。此刻在众人面前的,俨然是一道漆褐的木质办公门。 “这是前首领的办公室。”渡边说,他刚将手伸向口袋,库拉索的枪口就威胁性地靠在他的脑后。 渡边连忙干笑了几声:“我拿个钥匙……库拉索小姐,别紧张。” 他拿出钥匙,房门被他慢慢地敞开。 库拉索抬眸看去,却注意到屋内的漆黑间,似乎闪过了那么一道骇人的金属光泽—— 她愣了愣,立刻扭头同今泉昇喊道:“蹲下!!!!” “哒哒哒——” 子弹迸射着火花,呈出平直流线状在空中划过,站在最前头早有预谋的渡边已蹲下身子,匍匐进门内。 今泉昇和库拉索的反应都很及时,屈下身子降低重心的同时,分别向两侧的墙壁滚去,躲闪到了房屋内的扫射范围外。 屋内很快冲出了更多人,他们甚至全副武装,手里端着突击枪和冲锋枪。 这阵仗,渡边摆明了是想要致他们于死地。 敌我差距比意料之中要大的更多,当下的最优解自然是回避战斗,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毕竟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渡边,而是为了拿到那份渡边不愿交给他们的“东西”。 按照几分钟前库拉索在他耳边下达的指令: “渡边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东西交给我们。这里地形错综复杂,现在你要记下来时的路,前任首领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的私人区域。找到那间办公室,再找到那台电脑,稍后等我联络你!” 所以,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跑!!! 他回过头,和那名高挑的女人进行一个对视,两道同样冷漠的目光交接而过,随后二者飞快地动作起来! 库拉索利落地朝前方扣动扳机,一声刺耳的枪响,一名全副武装的男人当即倒地! 她在枪林弹雨间飞快地闪身翻滚,甚至有余力拿走地上那人的突击枪。再站起身时,她已然端着长枪,子弹突突突地从枪口飞跃而出——!! 一番扫射,围绕在她周围的人尽数倒下。其余外围的人想要冲去追捕今泉昇,却被她一个利落地抬枪,从远处击倒! “啪。”她抬脚踢开趴在地上正欲挣扎着,握住她脚踝的男人,望着瘫倒在地面的一众人群,冷声一笑。 “渡边。”她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那只监控器,“我会将你的这一行为视作对我方的宣战,你已经失去了你的价值。” 她端着枪口,面向冒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滋啦……” 躲藏在屋内的渡边看着倏然变为一片雪花的监控屏幕,不禁惊惶地吞下一口唾液。 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太过小瞧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是个魔鬼啊。 另一边,今泉昇绕着复杂的地形,很快绕开了追在他屁股后的几人。柯尔特被他谨慎地握在手里,索性现在还没有需要开枪的时候。 今泉昇向来认定自己的三维意识很强,看来库拉索也在昨天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其楼下分别有着大型的商业购物区,美食区和酒店住宿区,所以一层的面积宽阔惊人,就算单个区域也有近千平方,但他只多看了几眼这片区域的平面图,就已经成功记下了每一处的细节和角落。 平面很快在他的脑海之中转为立面,墙体在意识内部飞速构筑,犹如平地起高楼,一层层攀升。他化作一颗光点置身于其中,视角以第一人称飞速地在内里穿梭—— ‘左转二十米,在前方的拐角路过刚才途经的休闲娱乐区;再左转三十米,穿过一道垭口门,回到休闲区旁的大厅;再绕过餐厅朝着来时的反方向走……’ 他闭上眼睛,贴靠着墙壁隐匿在角落。局势紧张,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动,仍有人在周围搜寻着他——找到了!! 今泉昇睁开了眼睛。 那个面积宽阔、周围被办公设施密集包裹,旁边架设广阔的会议室,却又被设置在深处的房间!! 那里——就是前首领的办公室! 他迅速地动作起来,脑内已经确认了他接下来的路线,就在他刚刚踏出这面墙体时,却与在外面搜索他的人撞了个正着—— 一声枪响,柯尔特的枪口前冒出炽烈的火花,1143毫米的大口径子弹飞旋射出,划破空气,冲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子弹精准地射击在那道身影的脚踝处,恰巧是作为连接点的距骨——那道身影随之倒地,俨然失去了行动能力。 枪管有些发热,手腕处也被震荡的有些发麻,今泉昇垂下胳膊,目光冷淡而清明。 昏暗的灯光下,深栗发青年颀长的身影被拉得更加细长,他动作迅速掠过那具瘫倒在地的身体,朝着既定方向飞快奔去—— 十分钟后,今泉昇站在了那道办公室的门前。 门是锁着的,时间紧迫,他选择直接朝锁芯开了一枪。门锁被破坏,房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 今泉昇背身合上门,打开了旁边的灯,目光寻向办公桌处,发现这里和那间红灯区的店铺有着七分相似。看来的确就是山下组首领的办公室无误了。 “找到办公室了吗?”下车之前库拉索交给他的耳麦里,现在传来她微微喘息的声音。 “找到了。”今泉昇拉开办公椅坐于其上,先摸向了电脑的主机箱。“我正准备给电脑开机,你现在要过来吗,库拉索?” “……稍后,我遇到了点麻烦,还有一部分人需要处理。这里是山下组的总部,人手众多,渡边摆明是要与我们开战,稍后会有组织的增援过来,你先尽快找电脑里的资料。” “什么资料?”今泉昇一边问着,一边卸下主机箱的一侧,在主板上寻找起s芯片。 这台电脑既然是首领的电脑,那么毫无疑问设置了启动密码。 今泉昇在这方面没受过特别专业的训练,当下想要破解密码这个方式是最快捷也是最粗暴的—— 将s放电,等待大约十分钟时间再安装回去,为电脑开机——开机密码就消失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存在一定的弊端,系统缓存的东西也会因此一并消失。但是如果是什么重要文件的话,那必然不在系统缓存里,也就不需要担忧这种问题了。 “文件名称可能带着ca-4800,如果没有,那你就找带着关键词‘东湾株式会社’的文件。” “我明白了。”今泉昇说,“请稍等,我需要先破译电脑。” 等待s放电的功夫,今泉昇皱眉沉思着。 东湾株式会社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等任务结束后或许可以去搜索一下相关的资料。 至于ca……? ca是什么英语的缩写吗?后面跟着的4800又是什么意思呢? 今泉昇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眸子渐渐睁大。 cardiac arrest 将这一短语翻译过来,就是—— “心脏骤停”。 第34章 Chapter34 Chapter34 把S安装回去之后再开机, 电脑果然没有跳出启动密码界面,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桌面。 系统缓存被清理之后,桌面变得空荡荡的, 多数快捷图标也一并被清理掉了。 今泉昇挪动着鼠标,观察着分列在最右侧的一大排文件夹, 点进去浏览了一番后很快又撤了出去——看来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资料。 于是他进入了系统设置,一番调整之后, 很快就有一个被隐藏的未命名文件夹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他双击点开了未命名文件夹,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文件夹, 名称就叫做“东湾”,可惜附带进入密码。 “库拉索,我好像找到了。”他朝着耳麦说道,“你现在情况如何?” “滋——滋啦——”然而不知是不是信号问题,耳麦只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估计这是个会引发人体不适的频率,今泉昇皱皱眉,听着这阵噪音隐约有点头晕恶心。 “库拉索?”他重复了一遍。 然而交流频道里没再传出库拉索的声音。 于是今泉昇只得先行自己动手。 他身上带了一个U盘和易于隐藏的小型储存芯片,在将文件导入U盘后, 他会额外复制一份保留给自己。如有必要, 他会将那份芯片上交给公安。 毕竟库拉索提到了“CA”, 而他联想到那个短语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算不上是什么好词汇,或许近期那几个死于心脏骤停的人,也和那个CA-4800存在什么关联…… 况且,光是他亲眼目睹以这种死法死去的就有三个人……那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是如何呢? 他想起自己刚进入警校受训那会, 国仲作为总训练官在入学演讲进行的发言: ——“在你们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有罕为人知的暴行在悄然发生!” 真的经历了, 真的目睹了, 才会发现事情确实就是如此。 但他从来都不后悔自己最后选择了成为一名警察。 今泉昇将U盘插/进了USB接口, 想将文件夹拖拽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文件夹的拷贝功能被禁止了。他回忆着自己那点已经快要忘光的计算知识,尝试了好几种方式破解禁止命令,但是最后全都失败了。 “库拉索,你能听见吗?”今泉昇敲了敲耳麦,“我发现文件了,但是文件被设下了禁止命令和密码,我破解不开,也无法拷贝。” 这次电流声消失了。不知道是库拉索刚才做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总之她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就把主机硬盘拆下来。”库拉索说,“拿回组织里分析。” “……我知道了。”今泉昇回应了一声,望着电脑屏幕陷入沉思。 把主机硬盘带回去,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这自然是为了方便组织进行解析,但也意味着这里面的东西他全都得不到了。文件夹里无论藏着什么,他都无法知晓无法掌控,这和给这个组织打白工可就没什么区别了。 白来一趟? 今泉昇皱皱眉,目光落回电脑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术业有专攻,计算机这方面他没精学也的确不擅长,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解决方法。 “你现在在什么位置?我过去找你。”耳麦传来库拉索的声音,“手头的人我都解决掉了,渡边带着他的下属跑了,但是估计会在地下的私人停车场被我们的人拦截。” “我在……”今泉昇正要发言,却听到他的手机发出一道震动。 他愣了愣,先翻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发现跳出的是一封由陌生号码发送的短信: [我是苏格兰,时间紧迫,不要让她过去找你,想办法拖延时间。我会告诉你破解指令的方法。] 上方的文字,今泉昇不禁愣了愣。 所以说,刚才的那阵电流声是因为……他和库拉索的私人联络频道被入侵了?而现在正在窃听他们对话的人是……景光? 零住在他家的那天晚上,他确实是告诉了零有关川江熏的事。 为了防止后续二人再次对接时,会引起零不必要的猜疑,他思忖着倒不如把这一情报直接告知于零,之后在组织的行动里也更加方便相互协作。这也算侧面解答了他为什么对组织的事情了如指掌。 所以,零这是把这个情报也告知给了景光——这很正常,对方恐怕和他的思路是一样的。 但是万一这个人不是景光呢?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反向思维推导了一下这封短信的内容和一整个行动的逻辑链。他认为在这种时候就算再出现想要试探他身份的人,会是以这种方式来试探的概率……也几乎为零。 今泉昇盯着屏幕,最后指尖轻触屏幕,在对话框内输入了一个:0? 几秒过后,另一条气泡简讯冒了出来,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今泉昇长吁出一口气,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 现在正在和他对话的人,确实是诸伏景光。他发送的内容是位了表明“我是卧底的事情,是不是降谷零告诉你的?”,而对方回复一个对话,则是肯定了这一点,情报的确是零告诉他的。 于是他开始朝着耳麦睁眼说瞎话:“抱歉,库拉索。这里地形设置的太复杂了,刚才是暂时性记忆。地图什么样我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在什么位置?我需要稍微回忆一下才能告诉你怎么走。” 耳麦那头的库拉索沉默了半晌,最终回答了他她目前的所在位置。 脑海之内的三维地图很快定位到了库拉索的所在位置,他估算了一下,叫库拉索绕着外围走一圈再抵达办公室,差不多能余出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我知道了,你先朝着……”他开始按照规划好的路线为库拉索指路。 将一段简要的路线明确阐述后,他暂时关上了耳麦的收声口。 手机的屏幕上,则在此时跳出一条冗长的段落,中间涉及了大段繁杂而罕见的C语言代码。今泉昇快速浏览着上方的方法,开始按照步骤仔细地操作起来—— 键盘的敲击声轻快而飞速,大段的代码被他输入在了文档之中。大批量的文件也随之从屏幕上跳出,窗口一个接着一个开启,他修长的五指在键盘之上舞动,眼里倒映着屏幕的白光。 很快,屏幕前冒出一个弹窗,下方绿色的进度条慢慢盈满——密码和禁止命令终于被破解了! “我现在在入口的大厅,接下来怎么走?”耳麦里又传来了库拉索的声音。今泉昇估算了一下,这条路线她已经走过去一大半了。 彼时,今泉昇也已经开始将文件拷贝至芯片。他使用鼠标移动着文件夹,另一手打开耳麦继续为库拉索进行指路。 ——拷贝成功。 看见东西全数被存储进了芯片中后,今泉昇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一次的行动总算没有做无用功。这份组织无论如何想回收的资料,也可以交给警方一份了。 库拉索前面说她已经联系了组织过来增援,想必这些增援的人里就有景光,否则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入侵他和库拉索的私人频道,也不该知道他现在正在执行任务。 虽然事发有些突然,但不得不说的是,他们的行动配合十分完美。 今泉昇收回芯片,将其稳妥地藏在手表内。他的目光再度投射回电脑上——他还需要为已经被破译的文件夹再进行一个上锁和禁止拷贝的命令,要是以这种状态被组织带回去,可就穿帮了。 操作步骤反推:把他刚才添加进去和删除的代码全数还原,最终进行一个加固。虽然只操作了一次,但是今泉昇还是笃定他可以做到。 他一定可以做到。 青年的注意力再度投回电脑屏幕前,指尖在键盘上再度飞跃起来。 眼看着被还原的文档越来越多,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频率极快的脚步声! 高跟鞋触及瓷砖地板后发出了脆响,在空旷的长廊内由远及近、反反复复地回荡,此时落入今泉昇的耳中,显得尤为清晰、也尤为突兀。 是库拉索! “哒、哒、哒——” 今泉昇看着屏幕,发现还剩下一小部分东西没能处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太阳穴开始不受控地突突跳动,但他手下的动作在加速的同时却仍保持着起初的平稳—— “哒、哒哒——”声音变得更近了! 代码簌簌地从眼前划过,一滴冷汗从青年高挺的鼻梁滑下…… 走廊外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 库拉索站在了这道已经被手/枪破坏的门前,注意到从门缝中倾泻出的光芒,于是她抬手轻轻地握住了门把…… “吱呀——”门被推开了。 身上带着少许擦伤的女人缓缓地踏入了办公室,目光落向了正对在前方的办公桌。 一道身影半蹲在桌后,只露出了少许毛茸茸的深栗色头发,手里似乎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库拉索挑挑眉,呼唤道:“川江熏?” 今泉昇仰起头,从桌后探出半个脑袋,视线落向门口,发出一道困惑的:“怎么了,库拉索?” “你在做什么?” “我在拆主机硬盘。”桌后的只露出半个头的青年眨了眨眼睛,诚恳道:“我不敢弄太快,我怕硬盘会因此损坏,存储里面的东西可就没了。” 库拉索无言了片刻:“……你拆了快十分钟,还没把东西拆下来?” “是的。”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想了想之后,今泉昇决定再加一句:“精益求精。” “……”女人抿唇。 今泉昇收回脑袋,开始继续手头的动作。 事实上他才刚蹲下身子没多久,文件夹的指令也才刚刚被他复原。他现在连主机硬盘在什么位置都还没来得及找—— 倘若仔细看还会发现,他的双手隐约带着颤动,连同呼吸也含有轻微的紊乱。 好险。 青年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后背不知何时也变得汗涔涔的——再慢上几秒钟,库拉索恐怕会直接看到他对着电脑键盘敲敲打打的场面,到时候他即便有再多的辩解,恐怕也很难说清了。 库拉索抱着双臂冷眼旁观了一会,最终开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先别拆了,回去交给专业人士做吧。”。 今泉昇听话地站起身,朝着女人无辜地眨眨眼睛:“那我们现在……?” “去繁从简。” 库拉索简言意骇,冷酷道:“直接把机箱抱回去。” 今泉昇:“。” 他思考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来说,库拉索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 **** 该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现在就是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渡边的行为俨然已经触怒了组织,库拉索在联络了组织之后,确实也来了一批成员增援,现在就在地下的私人停车场等待。 ——他们要与山下组开战。 渡边以为的玩笑话其实是句再真实不过,也再可怕不过的威胁。作为这次行动的组织代理人,库拉索说到做到,今夜过后,组织就会让银座换上一个新的掌控人—— 然而渡边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 以多打一还要勉勉强强死里逃生的他,带着剩下的人手从五十层撤离、急匆匆地乘坐上了电梯。但他却没想到电梯在地下一层向两侧展开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负责指挥这群人的组织成员,是一个代号名为“苏格兰”的年轻男人。 男人握着手机,声音温润、却不失威严:“抓住渡边,要留活口。” 一声令下,站在他身后的下属们直接朝着电梯口冲了过去—— 山下组在一夜之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掌权者行踪不明,余下的其他人员不成气候,没坚持多久便解散了。银座商业区间流通的不良风气也因这次行动得到了极大改善,非官方“营业许可证”的存在也丧失了价值,反而促进了商业区的经济发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今泉昇跟着库拉索乘坐着另一侧的电梯到了地下。 他怀里捧着那台沉重的电脑机箱,库拉索则走在前头,迈着大步出了电梯。 停车场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气,可见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枪战。库拉索率先穿过了一段车道,很快便目视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统一衣着的人群间,伫立着一道今泉昇同样许多年未曾见过的面孔。 今泉昇其实很难想象像诸伏景光这样的人,有一天会为执行公安的计划,成为潜伏在危险组织的卧底。 因为他太过温和了。 正因如此,当他在漫画上看见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那一幕——景光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的模样,他才会长久过后都难以忘却。 和印象之中不同的是,景光的个头也变得更加挺拔,脸庞的青涩随着残酷的历练一并褪去。和今泉昇在长野县工作时最尊敬的前辈诸伏高明——长得越来越像了。 他刻意留了少许胡子,但修整的很干净,一点都不显得邋遢,反而多了某种独特的魄力,显然有在刻意打理。 库拉索走过去的时候,诸伏景光朝着她轻轻颔首:“渡边已经抓到了。” 库拉索停下脚步,“在哪里?” “在车厢,已经绑起来了,稍后会带回组织。其余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库拉索点点头:“那就带回基地吧。” 对话结束,男人高挑犹如猫眸的眼睛才慢慢游移向了站在库拉索身后的青年。 今泉昇也同样看了他一眼,但只捧着机箱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多说,对方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同青年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微微点下一下头。 ——文件拷贝成功。 他回了库拉索的车厢上,坐在副驾驶座上乖乖地扯上了安全带,既不多说也不多问,安静地一言不发。 库拉索现在说要回基地,大概说得就是先前带他去训练的地方。 这次他完成了一桩并不简单的任务,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亲眼见见基地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大约事情已经全数安排妥当了,库拉索拉开了车门,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他。 “你开车吧。”她没说原因,只直接下了命令。 今泉昇的视线落向女人的腕部,上方出现一道泛紫的淤青,高高肿起了一大块。看来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 “好的。”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绕了一圈回了驾驶座上。 两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他还是不大能摸透这个女人。 在他看来,格斗技能能到达库拉索这种程度的人实在不多见,她很显然经受了多年严苛的训练,身体强度远超常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成为这个组织的利刃,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鞘。 至于性格…… 他觉得库拉索太冷漠了。 其实像他这种人有一天去评价他人性格冷淡,多少是件有点可笑的事。 但这在今泉昇看来也确实是个事实,不过比起琴酒的冷血无情,库拉索似乎又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她的耐心似乎也比琴酒要多上一些。 今泉昇开着车撤离了地下停车场。 车子很快穿过了被繁华街灯装点的商业街区,慢慢驶离了银座。 今泉昇握着方向盘,车子朝着中心区外继续行驶。 这一期间,库拉索只抱着双臂坐在副驾驶上小憩,车厢内安静的只剩下了引擎的嗡鸣声。她大概没有睡,只是纯粹在闭目养神,但看得出来她今晚真的相当疲惫,体力也已经消耗光了。 他多等了一阵子,在车子快要驶离中心区时,才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听见声音,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她的视线落向车窗外,过了一会才说:“先回工厂。” 今泉昇迟疑了一下。 虽然他更好奇组织的基地该怎么走,但他清楚自己不该直截了当地去问,这不仅会显得过于刻意,而且极其容易被库拉索怀疑。 他还不至于那么沉不住气,于是将视线轻轻落向库拉索的手腕…… “等到了工厂之后,您要自己开车吗?” 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女人不禁顿了顿,大约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关心? “没事。”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很快恢复了漠然,“你今天的表现还不错,没有给我拖后腿。下次还有任务,我会优先找你过来配合的。” 今泉昇点点头:“好的。” 对话结束,车厢再度归于寂静。 两个都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聚在了一起,大约就是会造就如今这样冷清的场面。 如果现在坐在旁边的是小林——那个嘴碎的员工,或者是……松田,想必车厢里都不至于变得这么清静。 在前方的十字路口路遇红灯,今泉昇便慢慢踩下了刹车,车子贴靠着白线停了下来。 他们现在刚巧路过一家医院,即便已是深夜,附近的人群和车辆也不算稀少。 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整整一天的操劳令他有些精神委顿,持续了多日的高强度行动也使他疲惫不堪。 于是趁着这么一小会时间,他靠回车座上发了会呆。 车厢内部有点闷,于是今泉昇给车子开了一小点缝隙。但车窗刚降下来,他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 是个女人的声音。 条件反射一般地抬起头,他的目光寻向窗外的声源处,看见一个女人正朝前伸着手。 她的身体极度前倾着,显然是及其迫切地想要往前走,然而她的行动似乎因为什么东西而受到了阻碍—— 今泉昇的视线下移,发现女人的高跟鞋似乎被井盖卡住了。 而她伸手的方向,正是一段路的尽头。前面是一段车道,上面附有人行横道,但她之所以会睁大眼睛,惊慌失措地吼叫,完全是因为——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女人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一边慌忙地解着复杂的高跟鞋鞋带,一边高呼:“别过去!别过去!!!回来——回来啊!!!” 车子一辆又一辆地疾驰而过,划过空气掀起凛冽的风。 而那名个头娇小的女孩却浑然不知,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跑着…… 今泉昇抬起头,目光一闪而过眺望至远处,随即眼眸渐渐瞪大。 ——这条车道的不远处,一辆体积庞大的卡车正在袭来!! 看见这一幕,他正欲下车,却发现另一侧的车门被人迅速地打开,原本坐在身边的人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库拉索踩着高跟鞋,她的假发也早已在行动结束后摘下。 彼时她如同一只迅猛而美丽的洁白猎豹,银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着——她在黑夜之中横跨着大步,车子向她奔去时,她轻盈地腾身而起,单手撑着车顶,经由一个完美的翻转,抵达至那条人行横道—— 卡车恰在此时开来,车灯照射在女人的身上,发出了刺耳的警告笛鸣: “嘀——!!!!” 生死一刻,女人抬起手臂,一把拥过了站在人行横道间的孩子,扑向了前方的街道。卡车几乎擦着她的鞋跟,从后方与她贴身而过!! 惯性使然,她在街上狼狈地翻了几个圈,却将小巧的孩子紧紧拥在怀里,没有让其遭受半点损伤。 另一边今泉昇开车过了红灯,把车子停在了一侧路边,便大步飞奔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跑了过去,率先查看了库拉索的情况。 库拉索的身上又多了几处擦伤,皮肤向外渗着血,她皱皱眉但还是摇头:“我没事。” 她很快低下头去,目视着她抱在怀中的孩子。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女孩。 女孩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穿着一身粉嫩的裙装,头顶配以浅粉色的发箍。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显然没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看见库拉索的目光,反而回以一记甜甜的笑容。 而那名高跟鞋不慎卡住的女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在发现孩子没有事后,喜极而泣。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女人轻声啜泣着,将女孩抱回怀里,“我刚才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没关系。”库拉索回应。 “这孩子叫步美,还不到三周岁生日……”女人拥着怀里的女孩,“快,步美,要向姐姐道谢,是这个姐姐刚才救了你一命。” 女孩显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谢。但她歪歪头,咧开嘴角朝着库拉索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女孩的口齿甚至还有些不清晰:“谢、谢、姐姐。” 她又抬起手,指着库拉索的脸,清澈的眼睛微弯,嬉笑着喊道:“姐、姐,好——看!” 库拉索怔愣在了原地。 她盯着女孩的笑脸,眸中却闪过惊奇又诧异的光亮,她慢慢抬起手,正要轻抚女孩的黑发时,再瞥见手心的灰尘与血迹后,又停顿在了半空中。 “谢谢你,小妹妹。” 她只轻轻笑了笑,很快收回了手臂。冷锐的眼尾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事物温柔拂过,一层坚硬的冰层缓缓剥落,她的眉眼轻轻弯起。 抱着女孩的母亲低着头连连致谢:“今夜真的非常感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用谢。”库拉索朝着女人摆摆手。 “回去吧。”她扭过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今泉昇。 深栗发青年的目光透着抑制不住的讶异。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但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二人回到了车上,车子的引擎再度启动,在街道之上平缓行驶了起来…… 被枪鸣与血花席卷过后,今夜的尾端静谧而又安宁。 第35章 Chapter35 chater35 东湾株式会社。 在搜索框上打上了这一关键词后, 跳跃出了不少相关信息。 已经切换回[第一模式]后,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今泉昇操控着鼠标, 点进了检索信息中的第一条后,他一眼便注意到,这家公司的状态已经显示为“已破产”。 他挪动着滑轮,继续向下浏览着页面, 突然注意到这家公司的注册人名为伊藤三源。 今泉昇愣了愣, 看了看后方的信息表, 发现这家公司的掌权人在后来变更为了“伊藤东冶”。 脑海之中倏然划过曾经在漫画上看见的弹幕发言—— 那些人说,公安之所以要带走伊藤东冶,是因为他和某个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弹幕里说的那家公司, 就是东湾株式会社? 这家公司建立于五十年前, 是个涉及多方领域的老牌科研公司,但主攻方向还是在制药学领域,公司原址就在东京。原注册人伊藤三源想必就是伊藤东冶的父辈。 在这期间, 这家公司产出了多种具备创造性的药品, 曾在三十多年前凭着某种药物一举轰动全日本, 尤其在钻研心脏特效药方面, 他们作出了巨大成就,当时产出的心脏特效药甚至普遍优于欧洲的多家有名的特效药公司。 但这个公司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落的……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伊藤东冶接手, 成为最大股份持有者的时候。 至于公司的破产时间……反倒就是近两年的事。 这个时间好像…… 今泉昇挑挑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手机, 在通讯录中翻找着某个人的名字, 在找到星野鹤子之后, 他按下了拨通键。 屏幕跳转至拨通画面, 发出了悠长的“嘟——” 他耐心地等待了一阵,手机却传出一道机械的“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是空号……” 他按下挂断键,心中顿生一阵烦躁感。 星野鹤子联系不上。显然是电话号码已经换了,这证明那天龙舌兰跟踪她之后,公安的人确实和她进行过对接了。 星野鹤子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东京了,说不定甚至不在日本。 连同她的信息也一并被遮掩了,恐怕只有公安的人目前才能掌握她的动向。 坐在办公椅前的青年微微抬眸,望向了挂置在墙壁上的钟表。 现在这个时间……稍微有些晚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介意再出去跑一趟。 ——希望那个人也不要介意。 在多年之前被朗姆救下的时候,库拉索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要永远被朗姆掌控在手中了。 回到基地后,她先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便拨通电话给了朗姆。 朗姆,组织如今的第二把交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传闻他是最接近“那位先生”的人,没有人比朗姆更加清楚“那位先生”如今的情况了。 朗姆如今不在日本,但她仍然需要向朗姆汇报今日的任务情况。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经由电子加工,分辨不出男女,更分辨不出老少 “任务完成了吗,库拉索?” “是的,先生。和计划一致,渡边拿到药之后,果然杀死了他们的首领,并且也没有交出文件。于是我们借此由头与不守信用的山下组开战。山下组今夜已经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如今的掌控人渡边也被带回了基地,文件成功获取,现在正在交给技术人员解析,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结果。” 电话的另一头发出了欣慰的赞叹“做得很好,库拉索。山下组以前的确是我们在东京最有利的合作伙伴之一。可惜……” 朗姆冷笑了一声“可惜他们掌握了不该掌握的资料。原本可以相安无事的,谁叫他们逾越到了这一步,作茧自缚……” “对了。我听说今天还有一个新人被安排给你一同执行任务,那个新人怎么样?” 库拉索很快便给出了客观的评价“在射击方面有着一定的天赋,但是体质较弱,需要锻炼。三维空间意识似乎超出常人,在记忆力与分析问题方面也较为出众,临场反应可圈可点。” “综合来说,我认为他超越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还有近一步的上升空间,是个值得培养的对象。” 朗姆反之有些惊叹“能得到你这样评价的人实在是不多见,我都有些好奇这个新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了……” “计划在即,组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电话另一头的朗姆思忖了片刻,“去查一查这个新人的资料,看看他究竟什么背景,怎么进入组织的……”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会托琴酒给他一个‘机会’。” 朗姆笑了一声。 接近凌晨的时候,今泉昇站在一栋私人宅邸前,按动了墙上的门铃。 “叮咚——”电子铃声在深夜宁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 今泉昇拎着一兜玉露茶叶站在门前,也不着急,只慢慢等着房子里的人回应他。 过了一小会后,他看见门栏内缓缓地走来一道身影。 白石正千仁穿着睡衣,肩头披着件大衣走了过来。 他脸色看起来不算太好,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是已经睡下了。 他站立在今泉昇面前,二人中间隔着一道镂空花纹的铁门,男人眉头紧皱,紧紧凝视着他。他上下打量了一会今泉昇,最后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问道 “你来做什么?” 然而那名常年表情稀少的黑发青年,却慢慢展露出一道和煦的微笑。连同说话的态度也颇为礼貌谦逊“您是我的舅舅,我没有事情不能来找您吗?” “……”活了快五十年,头一回见到外甥这遭样子,白石正千仁险些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让您见笑了。”今泉昇弯着眼睛,缓缓提起手里的东西,“我回去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前几天的行为不大妥当,今天是过来和您赔礼道歉的。” 白石正千仁的目光落下了他手里的礼品盒,犹豫了一会又清了清嗓子“……这个时间过来,赔礼道歉?” 然后他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俊逸青年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小会后,又流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是我做得欠妥了,之前想着一定要和您赔礼道歉,便迫不及待地过来了,确实是忽略了时间……” 今泉昇叹了一口气“今日真是叨扰了。不如这样吧,我改日再来拜访您……” 他正欲转身离开,白石正千仁愣了愣,连忙探出手叫住了他—— “来都来了……那就进来吧。” ………… 十分钟之后,白石正千仁就回过味来,自己这一遭分明就是在引狼入室。 他想他一定是年纪大了,脑子转不动了,才会认为今泉昇真得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然后过来和他赔礼道歉。 这个臭小子—— 他咬咬牙,看见那个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特别乖巧,特别装模作样地给他沏着茶。 他清了清嗓子,不由得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年轻人大晚上的都不睡觉,就喜欢三更半夜地折腾他一个老人家。 结果他看见今泉昇抬起头,眸光带着困惑,他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笑道“您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来和您道歉的了。” 白石正千仁叹了口气。 他这外甥真搞起这一套的时候,他反倒有点不习惯。 从几年前他亲手合上那扇门将他拒绝于千里之外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那点不算亲密的联系就要彻底断裂了。 事情也确实如此,在那之前的每年,这孩子偶尔还会联络他,新年的时候也知道来家里看看。但那之后的每一个大晦日,他都没等到那个应该准时准点响起的门铃…… 他也不是没给今泉昇打过电话,这毕竟是他亲妹妹的儿子,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血亲了……可是那天之后今泉昇再没接过他的电话。 他当然知道他对不起这孩子,这孩子恨极了他。 他亲手毁掉了这孩子的一片大好前程,可在那种情况下,他别无他法。 性命终归要比前程重要得多。 他们断了很久的联系,以至于今泉昇调任到警视厅的事情,还是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说吧,昇。”白石正千仁的语调温缓了下去,“看在你的玉露茶的份上,只要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会告诉你。” 今泉昇先敬了他一杯刚刚泡好的茶,这才说道“这是您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星野鹤子现在什么情况?” 白石正千仁挑了挑眉“你连她的事情都知道……?” 青年的目光终于慢慢冷凝了下去,“我说了,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有多得多。” 白石正千仁轻叹“她现在已经不在东京了,公安和她进行对接之后,她执意说要去自己在乡下的亲戚家,人很安全……你问她的事情做什么?” “稍微了解一下情况,她人没事就好。”今泉昇靠回身后的沙发上,又问道“我其实是想知道,她那位已经逝世的男友——樱井宪吾。” “他以前,是不是在一个名叫‘东湾株式会社’的公司工作?” 白石正千仁愣了愣,沉默了良久,最终才缓缓地点了头。 “是。确实是在那个公司。” 今泉昇立时正襟危坐,他的目光也变得更为明亮,语速甚至紧跟着加快“所以你们重点查过他,他和那个组织确实有关系。” “……”白石正千仁沉默了半晌。他这是被这臭小子套话了。 老人闭上眼睛,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长呼出一口气“你说得对。” “所以你们公安一早就知道,樱井宪吾正在研究某项东西。他是因为研究那个‘东西’,公司才会被组织收购,死因恐怕也和那个组织脱不开关系。正因如此,你们才会想方设法地把那东湾株式会社的原股份持有者伊藤东冶,带回来。” 白石正千仁张了张嘴,表情有点愕然,他想说些什么,但唇瓣又缓缓地闭上了。 今泉昇“我知道,伊藤现在还在警察医院里面躺着。” 他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型的u盘,从茶几的一边呈递到另一边,“这是我的线人,今天在那个组织的行动中带回来的资料。” 这是在他回到物流工厂之后,通过和上次取走头发相同的方法拿到自己的手中的。 u盘的资料很宝贵,在没拿到自己的手中前,他没办法让它在任何地方长时间停留,所以切换回自己的原本身体后,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去取走u盘。 白石正千仁拿过了u盘,放在手中缓缓地打量了起来“这里面是什么?” 言外之意,他不信今泉昇没提前看过。 “乱码。”今泉昇也没准备掩饰。 “乱码?” “事实上我认为里面虽然是一对无序的乱码,但它更像是被以一种或多种密码加密过后形成的内容。我的线人告诉我,这份文件除了在电脑上被设置了一层保护密码之外,还被设置了多个保护指令,可见里面的内容并不一般。” “如果是一堆乱码,那完全没必要设下这么多障碍。”青年的目光重新移向对面的男人,“所以我认为……想破解这套文件,还需要某个解码说明或者是解码器。” 白石正千仁抱着双臂,静静地审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分析。 “现在这份文件也被那个组织带回去了一份。但他们破译开文件之后,想必会和我们面临同样的境遇——所以,谁能先得到那份‘解码器’,谁就能先拔头筹。” 青年抬眸,纤长的羽睫上翻,浅灰色的眼眸锐利而清明。 “你们公安对‘解码器’,有什么头绪吗?” 白石正千仁没说话,周遭再度陷于寂静之中。 他敛眸思忖了片刻,最终目光有投射回了对面那张清峻的年轻面庞。 他慢吞吞地挺直后背,两双同样锋锐的眼眸恰在此刻交接。 “事情是这样,昇君。” “既然你知道了这么多东西……事情也确实到了出乎我意料的一步……” 老者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茶几的表面,“我必须承认,你从小就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也确实有干刑侦的头脑,做刑警也没什么不好。” “但刑事部那边警察众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白石正千仁慢吞吞地再度饮下一口玉露茶,说道“倒是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过段时间就要调任到别的部门了。你的警衔又刚好合适……” “你要不要考虑调任到公安部来?” 第36章 Chapter36 Chapter36 从白石正千仁的宅邸离开的时候, 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他离开之前对方试着挽留了他一下,不过今泉昇拒绝的很果断。 其实这个时间在这里住下才是最妥当的选择,毕竟他赶回公寓车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明早还要去警视厅工作,确实很麻烦。 但他不想住。 不想住就是不想住。就是少睡几个小时他也不想住。 今泉昇回了车上, 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阵自己以后要不要去公安部。他前头没明确答应白石正千仁, 他自己也暂时没有做好这种准备。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有所耳闻, 但很神秘。这是个时常跑现场,与国内恐怖分子直面交锋的队伍, 成员都是个顶个的精英,专门配合公安调令行动, 强度有多高自然不言而喻。 这就是今泉昇最担心的问题。 行动队为了保证出外勤时的强度和高效性,在不出任务的时候,每天也要在训练基地进行受训,严阵以待。 可他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反复在两具身体之间切换,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力不从心。 虽然两具身体算不上一方睡眠,另一方就要强制切换。切换枢纽还是在漫画软件上,自己的确每天都有数个小时时间可以进行休息, 管理好时间也不是不能适应……但再加上高强度训练就是另一回事了。 白石正千仁现在摆明了就是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 想干脆拉他入伙做“自己人”。又或者是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所以不如直接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工作……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后面又和白石正千仁谈了一嘴警视厅有卧底的事,看对方的神情,恐怕心理多少是有点数, 但还没有明确方向。 至于那个卧底是谁……首先白石正千仁、包括了解卧底计划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 再细说……虽然佐藤给了他一份小田切慧去世当晚, 在警视厅值班的职员名单, 但是名单上的警员数量众多, 而且并不存在没有值班工作晚上就不能留在警视厅的规矩……所以他对于卧底是什么人,究竟身处什么位置暂时也没有头绪。 今泉昇握着方向盘,车灯映照在昏黑的居民区街巷。窗外的天际划过一道灼目的闪电,几秒过后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响: “轰隆——!!” 下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点砸在了玻璃上,他打开了车子前窗的雨刷器,雨刷器很快将阻碍视线的水迹推开,弥留下一个清晰宽阔的扇形视野。 将车子开出了这段居民区,上了公共马路后,道路终于宽敞了起来。 不处于商业区的街道,过了凌晨便会变得尤为静谧,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沉眠。街边的各个店铺早已打烊,仅有的那么几家还亮着的,大约也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所以当今泉昇开车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一眼便注意到了站在便利店门口躲雨的熟悉身影。 青年站在店门口,便利店内的洁白灯光顺着玻璃照耀在他的脸上。他手里握着电话,神情很专注,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今泉昇踩下了刹车。 他拉开了副驾驶座的抽屉,翻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立刻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正在朝电话说着什么的降谷零愣了愣,抬眸看向朝他款款而来的身影。 “……前辈?”话语充斥着不可置信与些微的……惊喜。 今泉昇先是比了个手 势,意图询问自己现在适不适合开口说话。 降谷零则是比了一个“ok“作为回应。 “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外面?”今泉昇看了看青年的衣服。 肩头的那一大片衣服都被淋湿了,可见零没有雨伞。但没有雨伞是小事,如果零想要回住处或者什么地方,现在就可以回便利店买。 但他没有这么做。 由此可见他是从某处地方跑过来的,并且正巧赶上了下雨——他大概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的车子出了点问题。”金发青年苦笑了一下,“现在就停在马路中间,我的手机又刚好没电了,所以我来便利店借一下充电线。” 电话那头估计是公安的人,现在又和降谷零说了句话,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手机上。 “嗯,遇到一个朋友,是搜查一课的前辈……对,直接把车拖到修理厂去就好,之后我会自己过去取。” 这话说完,降谷零的目光又慢慢地游移回今泉昇身上。 “前辈。”他开口。 “嗯。” “我的车子现在用不了了。”他有点苦恼地笑了笑,“可以麻烦你把我送回公寓吗?离这里不是很远……当然,如果你有什么急事的……” 今泉昇抢在前头,立即道:“没有。” “没有急事,我送你回去。” 电话听筒里传来只有降谷零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降谷先生?那么我还需要开车过去接你吗?我已经在路上了,我现在……” “啪。”降谷零果断地挂上了电话,面露和煦又乖巧的笑容。 “那就麻烦你了,前辈。” **** 组织成员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到两个小时,库拉索就拿到了川江熏的一手资料。里面除了背景资料外,还有着川江熏加入组织后参与任务的记载。 她望着手里的几页白纸,开始仔细地浏览起川江熏的个人情况。她观察着这些资料,比对着上方的讯息,最后不由得挑挑眉。 “先生。”她再度拨通了朗姆的电话。 “我查到了这个新人的资料,关于他的信息……” **** 降谷零的住所环境优渥。 公寓一楼的外墙上还挂置着“MAISON MOKUBA”的浮雕立体字。周围很寂静,不远处还设置了用于散步的沿河公园。 他入住的那栋建筑很崭新,大约没建太长时间,但从外面估算每户的面积,看起来应该是个专门提供单人住宿的公寓。很像警方直接分配的房子。 今泉昇将科帕奇停靠在道边,把那把折叠伞直接递给了零。 “路上小心。”今泉昇说。 然而金发青年接过雨伞,似乎暂时没有打开车门的打算。他扭过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又侧过头看了看他。 “前辈,你之后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今泉昇愣了愣,又摇摇头:“没有了。” “那要不要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降谷零问道,“快要两点了,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工作?从这里到警视厅也还算方便。”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 他反应了一会,恍惚间还以为是外面雨下得太大,导致他听错了。 但是降谷零此时却用充满询问的目光认真地盯着他。灰蓝色的眼眸亮丽透彻,他微微歪着头,并不着急,只安静地等待着他给予答案。 “……”大脑有点宕机。 今泉昇在一瞬间想到了无数个可能性。他不是没思考过对方提出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可能是因为一些有的没的…… 但他认为最合理的解释还是对方纯粹觉得,这样更加方便他早上回警视厅工作。 毕竟凌晨两点这个时间正常人早该睡下了,要是再开车回他的公寓那确实有够磨人的,休息时间也会被压缩的所剩无几。 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今泉昇完全不介意在有零的地方呆一晚上。 于是今泉昇轻咳了一声,没做什么多余表情,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向别处飘转。 “那就打扰了。”他说。 另一边的金发青年笑了笑,长眉很快便舒展开来,“不,寒舍简陋,还望前辈不要嫌弃才是。” ………… 于是这次换成了降谷零站在前面开门。 房门被青年缓慢拉开,对方旋即转过头朝他微笑:“前辈请进。” 今泉昇站立在玄关处,此时有点百感交集。他僵硬地在门边站了一会,一时之间心情微妙复杂,也有点局促。 “前辈?”降谷零呼唤。 “抱歉,发了会呆。”今泉昇回过神来,快步迈进了房门。 从玄关的面积差不多就能看出来,这里的确是间单人公寓。房间装潢很简单,但也很温馨,充满了生活气息。 降谷零从鞋柜里翻出了一双拖鞋,动作轻盈地摆放在他的面前。 于是今泉昇点头道谢,穿上拖鞋后率先走了进去。 一间客厅、一间厨房、一间浴室和一个卧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典例,而且从内部来看,家具的摆放也并不拥挤,只住一个人的话的确绰绰有余。 “前辈你先坐。”降谷零换好拖鞋之后慢慢走了过来,“我的衣服湿透了,先去换个衣服……” 他正要走进卧室,但思忖片刻后还是先扭过头来。 “对了,前辈,你今晚还需要……洗澡吗?如果有需要的话,那边就有浴室……” 他其实知道今泉昇是洗过澡后才出来的,但是至少出于礼貌,还是要先问一嘴。 “不用了。”今泉昇摇摇头,“我今晚洗过澡了,你快去换衣服,不要冻感冒了。” 于是降谷零笑了笑:“好的。” 之所以知道今泉昇洗过澡,是因为刚才他们挤在一把伞下走回来的路上,对方和他的身体贴靠的很近很近。 大约一直坐在车厢里,所以今泉昇点的身体很温暖。身上还散发着一阵清冽又好闻的男士沐浴露清香。 进了房间,干净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翻,降谷零突然开始思考起今晚应该怎么休息……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头脑一热就把心里那点念头脱口而出了,他只是纯粹想让今泉昇今晚跟着他回来而已。 所以…… 当降谷零反应过来自己榻榻米上只有那么一张可怜兮兮的单人床铺时…… 他陷入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沉思。 第37章 Chapter37 Chapter37 今泉昇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 说实话, 他现在有点紧张,心脏好像正在嗓子眼突突。 零回到房间了,回去多久了? 他换衣服这么慢吗……?为什么还不出来? 今泉昇愣了愣, 恍惚想起这家伙似乎是淋着雨跑去便利店的。他不光头发湿漉漉的,连那件单薄的衬衫也在被水浸湿后粘连在他的身上…… 不会是生病了吧? 就在这时,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道沉闷的响声:“咚!” 某条神经在刹那之间进行了反射,今泉昇猛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他一把推开房门, 喊道:“零!!” 卧室之内, 正半蹲在地上的青年转过头。 青年古铜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上方覆着涔涔的水珠, 大约是被淋湿的衣物带上的。此刻那些水珠正顺着精致而漂亮的肌肉纹理向下流淌着, 沿途弥留下一道细小的水痕。 看见站在门口的黑发青年后, 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前辈。” “……”今泉昇同样沉默了半晌。 绯红色正在从耳根处向脸颊蔓延, 他的视线慢慢地游移向别处, 落在了跌在地面的一处小型置物柜上。 ——原来是柜子倒了。 “抱歉。”今泉昇轻咳了一声, 干巴巴地:“刚才听见声音, 我还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 “不,没关系。” 金发青年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那双眼尾微垂的灰蓝眸澄澈而明亮, 仿佛浸满了清甜透明的糖浆,溢散着某种微妙又难以言喻的……情绪。 “前辈是在关心我, 不用道歉。”温和的眉眼再度轻柔地弯起。“而且, 我很开心。”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顷刻间炸开了。 酥麻的电流从脚底一路直上, 很快便遍布了全身, 连同头皮都在隐隐发麻。 今泉昇抓着门框的手不禁微微用力, 他极力强迫着自己收回目光,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 “柜子……需要我帮你整理吗?”他重新看回地面,置物柜下是凌乱散落的各式衣物。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降谷零摇摇头,“前辈请再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今泉昇几乎落荒而逃一般,迅速地合上了门。 他重新回到沙发上,甚至能察觉到自己呼出的鼻息都是灼热的。 心跳的速率只增不减。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之中就会立刻浮现出刚才的情景。 零的上半身是堪称赏心悦目的倒三角状,宽肩窄腰。肌肉的状态并不夸张,却看得出来紧致而富有力道,可见是长期保持锻炼的结果。刚才他正在收拾衣物,抓着衣服的手微微上抬着,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手臂上突起的青筋。 他还是很喜欢他。 今泉昇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见到降谷零之前他其实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他起初大概还会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毕竟从科学角度诠释,“一见钟情”无非就是首因效应。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人的情感根本没办法用简简单单的某个原理、某个效应来解释说明。血脉喷张、头脑发热、肾上腺素飙升,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切都不受控制。 他喜欢降谷零。所以呢? 所以他看见降谷零受伤之后,才会把他带回自己的公寓。所以他现在又会顺势跟着他一起回来。 所以呢?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 把房间收拾好之后,降谷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瞥见,他那位平时沉稳又冷淡的前辈, 此时正在注视着虚空的某一点发着呆。 今泉前辈实在太白了。 虽然柜子掉下来这件事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但他必须要承认,前辈刚才面颊通红,眼神茫然无措的样子……很可爱。 可爱这种词原本不应该用在今泉昇这样的人身上。从外观来看,其实并不怎么搭配。 但是,他的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汇确实就是——“可爱”。 他弯起眉眼,悄悄地凑到了黑发青年的身后,轻声道:“前辈。” 青年的肩膀几乎颤动了一下。 他的身型僵硬片刻,随后又缓慢地舒展开。再度转过头时,他的神色归于平静,浅灰色的眼眸慢慢瞥来。 然后他安静地应道:“嗯。” “房间我整理好了,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今晚你在我的房间睡吧。”降谷零说。 “你呢?” “我?”降谷零眨眨眼睛,又笑道:“别担心,我睡在客厅就好了。” 今泉昇抿抿嘴唇:“可是这是你家。” “嗯……”降谷零故作苦恼地歪歪头,但他很快展露笑容,用着全然是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也有道理,那我们……睡在一起?” “可以。” 得到了回复的瞬间,金发青年睁大眼睛。 他几乎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睡在一起吗?” “不可以吗?”这次换成他的前辈歪歪头,困惑地眨眨眼睛。 “不,没有。”降谷零立时换上那副妥善完美的笑脸。 “那张床不算小,睡下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折腾这么大半天,最后今泉昇真的半推半就地坐在了降谷零的床上。 其实他觉得,降谷零之所以对他这么毫不设防,完全是因为两个原因: 一、他们以前是学长学弟的关系,在一个社团受训,现在是又刚好是同事。 二、大家都是男人。 今泉昇一直都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在不对生活和工作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的情况下,其实没必要遮掩,更没必要潜藏。 但是时至今日,他也仍然忘不了那句话—— 高中念书时住的那栋房子,刚巧就在诸伏景光家隔壁。 所以从高中二年级开始,他也就渐渐养成了和诸伏景光一起回家的习惯。降谷零则是住在他们的对街,所以他们总会在某条街的岔路口道别。 高中生的放课闲聊无非围绕着那几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校园生活、八卦、明星、游戏…… 还有恋爱。 于是有一天,在他们偶然谈到学校的某人和某人在一起的事情后,今泉昇的目光突然落向了提着书包,正走在路上发着呆的金发学弟。 “对了,今泉学长——”站在二人中间的诸伏景光来了兴致,“学长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吧,听说每天都会收到表白信件。” “这么多女孩子和你告白,有没有哪个人是你喜欢的呢?” 今泉昇收回目光,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近期收到的信件。 至于和他表白的那些人……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有,说话温声细语的有,性格火辣热切直接朝他身上扑的也有—— 可是他确实都不喜欢。 情书他会托熟悉的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当面表白的他也会认真地拒绝对方。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能不负责任地拖沓下去,要果断地拒绝掉才对—— “没有吧。”今泉昇回答,“我想我不是很喜欢,所以都回绝掉了。” 诸伏景光的笑容更甚,隐约透着点神秘。 “你们呢?”他不是那么想和后辈谈及自己在感情方面的事情,于是直接将这个问题推给了旁边的两位学弟。 ; nbsp;“我的话,暂时没有什么要恋爱的打算呢。”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抬手一把揽过降谷零的肩膀。 神游半天的降谷零终于回过神来,满脸嫌弃地看向诸伏景光:“喂,很热的啊……” 诸伏景光压根没理会他,只满脸嬉笑着对今泉昇道:“倒是零,零很早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了喔!” 金发少年合上了嘴,那一刻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窘迫。 他推开诸伏景光,神色惊慌地看了过来,随后又磕磕绊绊地:“你、你这家伙快闭嘴啊!” 诸伏景光弯着眉眼,扭头看向他,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降谷零的脸很快升腾起大片的红色。 这一幕恰巧落在了今泉昇的眼中。 他提着书包的手颤抖了片刻,随后又慢慢地垂了下去。 ——很早以前,就心有所属了。 零有喜欢的人了啊。 他的唇角渐渐僵硬,最终平复为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但是在九年后的今天,今泉昇想:降谷零至少现在还是一个人独居生活。 虽然高中毕业之后,他们几乎就没什么联系了,但是零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就和景光一样销声匿迹,深入那个组织之中了。 他没有时间谈论感情。 无论他曾经到底心有所属过什么人,只要那是个与他们的境遇几乎呈现两极分化的普通人,那么他们大约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这样一想,今泉昇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作弊。毕竟再没有什么人能像他一样顺理成章地和零挨靠的这么近了。 ——所以他还有机会吗? 客厅外吹风机的响声消失了。 几秒钟后,房门再度被推开,降谷零干净清爽地回到了卧室,身上散发一阵浅淡好闻的清香。 今泉昇朝旁边挪了挪,自觉地腾出一大片空位。降谷零则抬起一侧大腿,轻缓地迈向了床畔。 多了另一具身体的重量,床铺很快塌陷下去了一大半。 虽然从视觉上来看,这张床的面积并不小,但是真的坐上了两个成年男人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泉昇的一侧身子几乎抵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私人空间遭受到了严重的侵/犯。 心脏在加剧跳动。 ——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前辈。”身旁传来几乎贴着他耳朵的沉吟。 今泉昇转过头,发现身旁的男人竟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装作没有发现这一点,轻轻地点点头:“嗯。” “我关灯了,早点休息。” “嗯。” 一声清脆地“啪”,床边的开关被闭合,房间立时陷入一片漆黑。 今泉昇缩回被褥里,侧身轻趟在枕边。 太安静了。 以至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并非来自他自己的呼吸声。一阵清爽陌生的沐浴露香气则慢悠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身旁传来一些动静,零似乎翻了个身。 今泉昇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眼睛逐渐习惯了昏暗的光线,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张在他面前放大无数倍的脸。 双目对视,他们之间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太近了。 今泉昇的双瞳在颤动。 “前辈。”他看见降谷零轻启唇瓣。 那道又轻柔、又温和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你可以再靠过来一点的。” 第38章 Chapter38 chater38 毫不夸张的说, 就算是参加国考的时候,今泉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后背还贴靠着冰冷的墙壁, 寒意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传达他的四肢百骸。 可他不觉得冷。 甚至热极了。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轻声道“……好。” 然后格外缓慢地、小幅度地拖拽着身体,勉强向前挪动了些许距离。 他们离得更近了,膝盖微抬时,甚至不小心触及了对方温热的大腿。这一缕温度令今泉昇不自觉地颤了颤,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将膝盖收了回去。 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再向前稍稍探头,就可以精准地将一吻轻盈落于对方唇畔。 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今泉昇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渐渐燥热。 睡在旁边的青年看向他,此刻他侧躺在柔软枕头上, 顺滑的金发轻轻垂落,一部分遮蔽在了他的眼前,另一部分搭在他优美有力的脖颈。 降谷零“前辈。” “……嗯。” “你的速写画得很漂亮。” 今泉昇的身型一顿。 直冲脑海的困意和那点燥热在哗然之间被冲散,一瞬间他的大脑因这句话惊骇的嗡嗡作响, 浑身上下的肌肉似乎都在紧张地抽搐跳动—— 他惊慌地对上对方的视线, 犹如做了坏事被人当场逮了现行一般—— 可他发现他那位平日乖巧至极的后辈仍然在笑,唇畔微微上扬着, 笑得意味不明,灰蓝色的眼眸在黑夜之中也透着细碎的浅光,温柔之余又平添几分旖旎。 今泉昇清了清嗓子,有点心虚地挪开了视线。他试着解释“那是我高中课余闲暇的时候……顺手画下的。我只是……” 说到后面, 他又有点窘迫。 见到降谷零之前,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自发地想要画过画了。虽然学校设置的美术基础课程他都有认真完成, 但脱离了课业,他一刻都不想将画笔拿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离世已久的父母是画家,而他看到画笔会睹物思人,他还不至于那么多愁善感。只是他自觉自己缺乏艺术细胞,画出来的东西既没有灵动感,也没有艺术性。画形容易画神难,他只是由于基础过硬,才能把一个事物描摹的精细相像而已。 但他发现当他的模特是零的时候,事情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冷冰冰的画面似乎只要几笔简略的线条就可以惟妙惟肖。像是某种活性极低的化合物,有一天偶然和另一种物质交接碰撞,最终竟然出现了如火如荼的化学反应般—— 然后心跳加速,思维紊乱,目光不由自主地焦距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种微妙的情绪,有一天竟会落在他冷冰冰的体内,将他搅弄的翻云覆雨、痴醉痴迷。 ——所以降谷零是特别的。 脑海里设想的无数个借口都被他否决掉了。 今泉昇觉得他解释不清了。 他平时行事明明杀伐果决,他清楚事情一拖再拖只会发酵成难以预料的地步,所以无论处理什么都干净利落,鲜少会被情感所干扰。 那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何必像现在这样遮掩呢? 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和心理准备—— 做好最坏的打算。 于是今泉昇放弃用任何的言语去遮盖那个念头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微挑的眼尾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抹绯色,纤长的黑睫垂下,恍若黑脉蛱蝶落在此处栖息。 “零。”他很少会直呼对方的名字。 “我听说在警校受训的时候,你是同期之中的第一名,笔试科目都很优异。” “笔试科目的其中一门,就是对犯人进行行为学和心理学的分析。”他慢慢抬眸,坚定地看向前方的男人—— “那么你能分析出,我此刻的心理吗?” 这一刻的我是个犯人。 ——我的罪证由你来定夺。 次日。 温暖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轻轻挥洒在洁净的榻榻米。 床铺很舒适,被褥也里也很温暖。 迷蒙之间,今泉昇听见了轻巧的走动声,窗户似乎被打开了一个小缝,很快便有轻柔的微风步入房间,吹动着发丝轻轻扫在他的脸上。 有点痒。 然后他听见耳畔有一道声音,充斥着磁性,带着晨间特有的微哑 “前辈。” “该起床了喔。” 意识还有些不清醒,但今泉昇知道这是有人在喊他起床,那道声线很和煦,他在满床斑驳的阳光间慢慢睁开眼睛。 男人蹲在床边,双臂交叠着搭在边缘,以此抵着他轻歪的头。 浅金色的暖阳照耀在他同样浅金的头发上,在轮廓分明的脸侧勾勒出一道夺目的光线。 今泉昇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眼睛,漫长的几秒钟过后,双眸被他渐渐瞪大。 看见这张脸,他很快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被子里,蒙盖住自己的整张脸。 事实上他真的丢脸地这么做了。 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他的大脑现在简直堪称是一团浆糊,简直比宿醉过后还要杂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其实只是个梦。 但是那是真的,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真的发出那道犹如投降的疑问时,今泉昇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床褥。他随时做好了场面冷下,自己在深夜狼狈离开的打算…… 但意想不到的轻盈一吻竟落在了他的唇边。 那道吻浅尝辄止,毫无技巧可言,笨拙青涩的要命,但今泉昇为此震撼了很久—— 以至于对方说“我猜,今泉前辈此刻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时,他还有点呆愣,久久的都没能回过神来。 身体就像触电一样,电流一时之间在他的浑身上下反复游走,很快便全数酥麻了。 他张开唇瓣,无声地僵滞着,许久过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颤声道 “我没听清,零。” “你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于是,又有一道吻落在他的唇边。 今泉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却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勾住了对方的脖颈—— 他在昨夜收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惊喜。 以至于到了现在,也无法平复内心巨大的波动。 他听见被子外,传来降谷零细碎的笑声“前辈,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有赖床习惯的人。” 然后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隔着一层被褥,轻缓地揉了揉他的头。 “前辈,衣服我放在床边了,洗漱用具在盥洗室,已经准备好了,进去就可以看见。快起来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喔,我先出去了,在餐桌等你。” 然后门合上了—— 今泉昇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他茫然了一会,头晕目眩地打量着周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深吸一口气,今泉昇慢慢褪去身上的睡衣,换上了床边还未拆封的崭新衬衫。 这是零的衣服,他们体型很相似,相似到完全可以随手拿对方的衣服往身上套。 衬衫很合身,灰蓝色的西裤也是,长度刚刚好。 换好衣服后,他打开房门,转身走进盥洗室。 几分钟后洗漱完毕,今泉昇才移步向餐桌。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发现上班似乎真的要迟到了,早高峰时段必须要提前一些走,才能准时走进警视厅—— “喏。”然后身上围着围裙的降谷零朝他递来一个精致的纸兜。 “我猜前辈要迟到了。”他弯着眉眼笑了笑,“所以早餐准备的是三明治,我已经包装好放在里面了,前辈可以在路上吃。” 今泉昇有点惊喜地接过口袋“……谢谢。” “那……”他有点迟疑地看向对方,“那我走了?” 降谷零眨了眨眼睛,正要点头,目光突然游移向他的领口,面色大变“啊,不行,稍等——” 他回了卧室,掏出一个和西装同色系的领带。 “前辈你没系领带——”降谷零正欲把领带递给他,突然意识到今泉昇的两边手都有东西了。 于是他笑眯眯地弯起眉眼,“我来帮你吧,前辈。” 黑发青年轻轻地低下头,安静温顺的像只乖巧的猫咪。 深蓝色的领结很快便从他细长的脖间绕过。降谷零手间的动作很快,将领带妥当地安置在衣领下后,他便迅速地打上了一个漂亮的平结。 这次终于完美了。降谷零莞起唇角。 今泉前辈穿西服的样子真好看。 “前辈,一路顺风。”他笑道。 “嗯。”今泉昇换上鞋子,扭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之后再见。” 赶到警视厅的时候时间恰好,今泉昇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落座在办公椅上。 他的视线慢慢落向了远处的座位——空荡荡的,因而在坐满人的办桌间显得尤其显眼。 松田阵平今天似乎又翘班了。 今泉昇轻叹一口气,想起昨天松田阵平就是临近下午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走进了搜查一课的课室。进来的时候松田从他的身边路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被松田这样对待也是理所应当的,今泉昇心想。 他那时大抵有点难过,胸口泛着酸楚。但他没什么怨言。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一道尤为熟悉的提示铃声—— 今泉昇翻出手机,很快点进了那款漫画a软件,上次主线更新过后,这次便是轮到番外篇《松田警官的日常》更新了。 他倒是有点好奇,这两天松田神神秘秘地究竟在搞什么—— 于是他点开了那章最新话。 第39章 Chapter39 Chapter39 故事从松田阵平黑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走在警视厅的走廊上开始。 他步子迈的很大, 一路横冲直撞,浑身散发着低气压,路过的其他警员见到这一幕, 纷纷朝旁边躲闪开, 生怕下一秒被这家伙活活生吞了。 今泉昇注意到松田阵平是从分析中心走出来的, 这应该是发生在两天前的事情——那松田阵平此刻的神情为何这么恐怖,也就不难解释了。 这会他正在气头上。 于是画面一转场,松田阵平大摇大摆地从警视厅走了出去—— 这回他学聪明了,没朝着门口大喊,只竖起一个中指深刻地表达自己对警视厅抱有崇敬的态度, 然后张开嘴无声地发出礼貌赞美。 接着,他翘班了。 他直接开着车去了那家他平时常去的酒吧, 彼时正是上午九点, 酒吧的玻璃门后还挂着“close”的标牌,但他熟练地将之无视推门而入。 这家店的老板是和他同期的警校生。 对方最初毕业分配到了东京某个区的警署工作,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发现自己不太适应警察这行, 于是直接潇洒地辞了职, 挑了个既不拥挤也不冷清的路段开店。 发现有同期开了酒吧之后,他们那期的同学没少跑来蹭吃蹭喝,刚毕业那阵,松田总会和萩原一起过来。 原来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听见了玻璃门开合的声音,正在后厨工作的老板掀开帘子探了探头, 发现来者是松田之后,不禁笑了笑:“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喝酒?今天调休了吗?” “没有。”踏进这家酒吧,松田阵平安静的异常, 他迈着平缓的步伐, 拉开了柜台边的一处高脚凳。 “那是怎么了?工作上出问题了?”男人推开调酒台的木质半腰门, 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站在松田阵平的对面。 “算是吧。”松田阵平说,“碰上了个混蛋同事,那家伙平时神神秘秘的,总是瞒着一大堆事,闷着头什么都不说。” 一想起自己还真情实感的朝那家伙标准九十度鞠过躬,他就更来气了:“可恶……那个混蛋。” “工作职场上,这样的事情都是难免的。”男人温和地说道,“所以放宽心一点,更何况你是在警视厅工作,有些事情也许是对方不方便说呢?”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拉长音调: “啊,对——所以我就应该早点辞职,当警察也没什么意思。同事是个凶婆子,一言不合就和我动手,上司是个面瘫混蛋,多说一句话就能死。我的工资条成日被克扣,还被课长叫去谈话,食堂的菜又超级难吃——” 一口气激动地说完这么多,他又立马蔫了下去。 “你说我图什么呢?当警察真他妈有够操蛋的。” 站在柜台里的男人一边擦拭着高脚杯,一边安静地倾听着,随后温柔地笑了笑:“但在我看来,你好像挺喜欢这样的生活的。” 松田阵平愣了愣,随后一手托着脸发出一道没有感情的:“哈。” 他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要是不喜欢当警察,他肯定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何必一直坚持到现在—— 更何况,他已经替萩报过仇了。 于是他决定不思考这些乱糟糟的东西了,只懒懒地举起手,轻喊道:“来杯威士忌,加冰,一定要加冰——” 那位同期回绝的也很干脆:“下午五点前本店不提供任何酒类饮品和含酒精饮料。”他又微笑了一下,“也许你可以试试我刚做的炒面?——如果你没吃早餐的话。” 然后松田阵平的身前被摆上了一盘泛着金黄色的炒面。 每一根面条都被裹上了滑嫩的蛋液,却意外的没有粘连在一起,表层撒上了照烧酱汁和木鱼花,此时正向上方升腾着白色的热气,光是闻起来就很诱人。 松田阵平一大早上得知小田切的死讯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警视厅,出门的时候鞋子都险些穿反,更是没什么时间吃早饭。 嗅到了食物的香气,肚子很快就不争气叫了一声。 站在对面的男人则小声笑了一下,说道:“吃吧。” 松田阵平没和他客气,直接拿起了餐盘边的银色叉子。 吃饭的过程中,他们又闲聊了一会,话题无非是近期的生活,偶尔还会谈一谈以前的警校经历。这一过程中多半都是松田阵平在满脸嫌弃的抱怨,而对方则非常安静地倾听。 直到餐盘快要见底了,他那位同期才说道:“对了,说起来,我昨天晚上还碰见了山本。” “山本?” 姓这个的人太多了,松田阵平从小到大认识了无数个山本,可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们两个人都认识的“山本”,发现只有可能是和他们同一期的那个“山本”了。 “他啊?我记得好像也在这个区的警署?”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慢吞吞地咀嚼着,“很久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混得怎么样。” 男人笑了笑:“还是老样子,昨天还在和我说碰上了个奇怪的报案。” “奇怪的报案?”松田阵平挑挑眉,“有多奇怪?” “一个还在念国中的女孩,昨天晚上跑去了山本就职的警署,她报是的失踪案。” 松田阵平咂咂嘴:“……这听着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地方在于,她根本不知道失踪的那个人是谁,她是在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报失踪。还说那个人和她只存在信件之间的联络关系……” 叉子被松田阵平重重地拍在了餐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立刻站起身,把搭在一旁的西服外套抬手穿上。 “山本现在是在哪个警署工作?” ………… 二十分钟之后,松田阵平就走进了那家警署。 这地方不大,看规模估计平时在里面上班的也就几十个人,负责管控的区域应该也不多。 他和门口负责迎接人的女警简单说了几句,对方便去后头的办公区把山本叫了出来。 山本很快就走了出来,看见松田阵平的时候还有点诧异。 “哟,松田,好久不见了吧。”他抬手挥了挥,恍惚记起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在萩原研二的葬礼上。 现在松田看起来倒是挺精神的,比那时候要精神太多了。 “听说你有事找我?”山本走到了门边那排公共座椅上,坐在了松田阵平的旁边。 “你昨天是不是遇见了个奇怪的报案?”省去了浪费时间的寒暄,松田阵平开门见山地问。 山本愣了愣,然后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喔,你是说那个国中生是吧……昨天是有个女孩过来报失踪案,但是她是给一个她也不知道是谁的人报案……证据都不明确,根本就没办法立案,所以我就让她先离开了。” 松田阵平:“那个国中生,你知道叫什么吗?” “我昨天做了点记录,等我过去翻一翻。”山本站起身。 几分钟过后,山本拿着一沓装订好的白纸走了回来,将这些东西递到松田阵平的手里。 松田阵平接过资料,目光很快投射在第一行的姓名栏:千叶玲也。 所在单位后面,则是填上了帝丹中学。 “谢了啊,山本。”他将东西整理好,夹在了身侧,另一手抬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改天请你吃饭。” **** [松田警官,宁这可真是要一头扎进主线不回头啊……] [要我说,欧皇还得是欧皇,出门干个饭也有线索白往头上砸,松田阵平yyds(狗头)] [关键人物出现!!话说前头马自达气鼓鼓的样子真的好可爱!诶嘿嘿嘿……] [确实!!真的好可爱啊!好想欺负一下马自达,让他红着眼睛然后……] [上面的,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 [马自达说,他一拳能让你哭三天,顺便给你醒醒酒(死亡微笑.jpg)] 这一话更新就到此为止了。 看弹幕的大致状况,松田阵平似乎真的查到了和案子有关的线索。故事上的情节发生在两天前,这几天松田阵平神神秘秘的不怎么出勤,估计也是在追着这个线索探查。 千叶玲也、帝丹中学。 他想松田阵平一定已经去那所学校蹲过点了,肯定也和那个报案的国中生见过面了。 但是关于这个女孩的报案内容,仔细一思考,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一个只通过信件交流,她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她是怎么想到要去给这个人报失踪的? 这种似曾相识的状况,倒是很符合小田切慧的寄信方式。将自己隐藏起来,悄悄地将信件传达寄出,再将对方的回信秘密处理掉,谁也发现不了那些难以察觉的联系—— “今泉警视。”身后传来了佐藤美和子的声音。 今泉昇闭上屏幕,慢慢扭过头,和缓道:“什么事,佐藤?” “是上次那位先生……他说希望你能出去一趟。” 今泉昇微微皱眉。 白石正千仁找他? 他昨天好像已经明确表达过自己需要考虑一下再决定究竟要不要调任公安了,这个时间对方又过来找他,总归不会是因为玉露茶还没喝够吧? “我知道了。”他摘掉防蓝光眼镜,缓慢地站起身,“我现在就过去。” 今泉昇走出课室的时候,顶着一副黑眼圈的白石正千仁正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 两厢对比一下,同样是半夜熬夜不睡觉,今泉昇看起来倒是红光满面的,特别精神、一点也不带疲惫地走了出来。 “您找我什么事?”今泉昇问道。 白石正千仁皱皱眉,说道:“跟我去趟医院。” 第40章 Chapter40 chater40 医院的长廊里, 往往不可避免会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不算刺鼻,但也称之不上好闻, 洁白的墙壁和磨光瓷砖则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人这里究竟是什么场所。 过往的护士与医生行步匆匆,又在进行着一日的繁忙工作。 白石正千仁步姿平稳地走在前头, 颇有礼貌地避让着焦急的工作人员,今泉昇则缓慢地跟在他后面。 直到二人抵达到一段僻静的病房区后, 老者的脚步才终于慢了下来。 白石正千仁回过头, 无框眼镜下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瞥来。他沉声问道:“你的线人,现在是不是就潜伏在井上物流工厂内部?” “是的。”今泉昇回答。 “我们派遣深入组织, 行动代号为‘zero’的卧底——他从那个组织中得到了一个含有指纹锁的木盒。我们现在合理推测,这个木盒有两个人可以将其开启。” 白石正千仁停驻在了一道病房门前。 今泉昇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号码牌, 正是自己进医院那天,国仲弘光一脸谨慎守着的地方。 ——421病房, 不出意料的话,这间病房里的病人便是伊伊藤东冶。 “我们推测出的其中一个人选是樱井宪吾,他是这个盒子的主人,这个木盒也是他留给父母的遗物。” 话及至此,老者缓慢地扭动着病房房门的把手, 推门而入—— “至于另一个……” 他带着今泉昇走进了病房。 刚踏进去半步, 今泉昇就听见了电子机械发出的冰冷声响:“嘀、嘀——” 病床之上躺着的,是今泉昇将近半个月未见的伊藤东冶。 男人身穿蓝白条纹的病服, 身型比记忆之中削瘦了许多。他紧闭着双眼, 身体连接着多个长线, 最终接通在一旁的心电监护仪。罩在脸前的呼吸器玻璃壁上, 则反复泛着白色的水雾。 伊藤东冶仍旧在沉睡, 似乎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以及…… 今泉昇的目光一转, 立刻注意到他裸露在被褥外的手臂,似乎显示出了烧伤的痕迹。 “这个人叫伊藤东冶。”白石正千仁瞄了他一眼。“不过我想你应该清楚——你的线人肯定已经告诉过你了。” 今泉昇挑挑眉,但并没否认。 “樱井宪吾的尸体已经火化下葬了,目前我们在他家收集到的指纹也都不是合格样本,随着时间流逝,能找到合格样本的几率只会越来越低。所以——” 今泉昇直接接了他的话:“所以,你们认为第二个人选是伊藤东冶。原因是因为这类盒子属于特制产品,在市场上并不流通。而身为东湾株式会社的原社长,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为樱井宪吾提供这一木盒的人,他的指纹也极有是打开这个盒子的关键。” 白石正千仁显然并不惊讶,只微微点头予以肯定。 “伊藤东冶现在是什么情况?”今泉昇朝着病床靠近了一些。 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很规整,间隔之间富有规律,心电图显示的图像也较为平缓,波动不大,一切数值都显示在正常水平。可见伊藤东冶的身体大体还是健康的。 只是他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脸部的两侧明显凹陷了下去,大抵是长期得不到正常进食的缘故——也就是说自将他带回来到今天的半个月时间里,他都没有苏醒的迹象,更无法食用食品。 老者平静道:“公安在搜救过程中,他一度呈现不配合的状态,最终不幸受到了爆炸的波及。 目前他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医院给出的说法是,他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今泉昇抱起双臂,目光落向男人潜藏在被子之中的双手,“但我想,这并不妨碍你们采集指纹?” 谈及这一点,老者那副无边镜框下的眼睛渐渐黯淡了下去。 “不。”他摇摇头,缓慢地向下扯开了被褥。 伊藤东冶的双手很快裸露在了空气之中—— 那是一双泛着些许暗紫的焦黑双手,五指均是如此,指甲已然变得脆弱僵硬。这双手俨然是遭到了大火的侵蚀,此刻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最重要的是,他的十指均已损坏,指纹全数都烧坏了,根本无法提取。 “这就是最麻烦的一点。”白石正千仁微蹙着眉头,将被褥拉扯回去,“让你的线人想办法在工厂收集一下他的指纹,也许还能有什么——” 今泉昇突然笑了一下。 那一道极轻的笑声,但他的眸光却微闪,浅灰色的眸子陡然变得亮丽,唇畔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川江熏收集过他的指纹。”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回病床之上的男人。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在陡然转冷的月份里,这一天是个难得温暖宜人的日子。 但是松田阵平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蹲在马路边,陪着一个臭小鬼喝果汁。 透明杯子里的饮料水平线慢慢向下降着,过了没一会,吸管便只能发出吸空后的尖啸声。 穿得像个不良小太妹的国中生晃了晃手里的塑料杯,随后随手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说,大叔。”女孩懒洋洋地扯着嗓子,没什么精神地歪歪头。 “我能理解你是个救人心切、正义伟岸的好警察,但是你不觉得连着三天都把我从教室拽出来好像很过分吗?” “那是我强行拽你出来的吗?”松田阵平同样回以一记不耐烦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吐槽道:“我可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正大光明的翘课——还有,你在叫谁大叔啊??” “我们差了十岁,你难道也好意思被我喊‘哥哥’吗?”女孩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会之后又恍然大悟道:“喔,如果这是你的爱好——看在你请我喝果汁的份上,我也不是不……” “打住——”松田阵平当机立断地比了个“s”的手势。 他觉得他有必要维护一下自己伟岸廉洁的刑警形象,他可不想被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挂上什么奇怪标签。 眼前这个女孩,名叫千叶玲也。 她穿在身上的帝丹中学初等部校服被进行了一番改造,透着大约只有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自己才理解的怪异时尚。披散下来的头发做了个个性造型,配上那张还没长开、但十分清秀的五官,倒也并不难看,手上则涂着鲜艳的亮色指甲油。 她就是三天前,前往那家警署报案的国中生。 看她的外观,或许常人会认为这是个嚣张跋扈、家境富裕有些权势的女孩。 但事实恰恰相反。 千叶玲也的家庭环境很糟糕,父母双双去世,只有一个病危卧床的奶奶,以至于她连上学都需要他人的资助。 于是,一个为她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的资助人真的从天而降了。 这个资助人每个月都会给她提供一笔费用,平均一周会给她寄去一封信件进行一些日常生活方面的沟通。 “这个资助是从是什么时间开始的?” 松田阵平问。 “在我上国小的第四年,有天突然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张奇怪的信件,对方说要资助我上学。”千叶玲也回答。 听到这一说辞,松田的眉头更蹙:“突然有人出现要给你资助学费,当时你难道不会觉得事情奇怪吗?” 四年级的小学生,年纪也不算小了。 这时的小孩子对外部世界早已有了较为明确的认知,尤其现在的学校十分注重提高学生的安全防范意识,千叶玲也合该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当然。”千叶玲也点点头,“怎么可能注意不到,我又不是笨蛋——主要还是信上的内容。” “那个资助人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因为我的经济条件很差,不忍心叫我这么小小年纪的就辍学。” “所以,那你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资助?” “不然呢?”千叶玲也瞪圆眼睛,扬声反问。 “我除了相信这个人,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我父母去世后的那笔保险费用全都拿去给我的奶奶治病了,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全靠那点可怜的补贴苟活——我如果不接受这笔资助,你觉得你现在还会在帝丹中学看见我吗?” 女孩的嘴唇抿成了平直的长线,看起来坚毅而倔强。 公共长椅前方的马路,一辆轿车恰好疾驰而过,伴着一道笛鸣与风声。 松田阵平沉默了半晌。 设身处地地思考一下,他想他没办法轻易地给这个女孩的做法下结论。这些话从一个还在念国中的孩子口中说出,竟带着许多令人为之惋惜的辛酸苦楚。 他又在恍惚间想起,小田切慧似乎就是在国中时期未能完成学业,又因为某些缘由最终才会辍学打工的。 “那我昨天说的东西,你带了吗?”他平静地问道。 女孩很快拉开自己身前的背包拉锁,利落地翻出一沓信件:“当然。” “这些信件都是近期的,再早几年的信件我没有保存。”千叶玲也将它们一股脑塞到了松田阵平宽大的手掌间,“我之所以会去警局报案,也是因为我的资助人可能遇到什么危险了。你看这个……” 她将其中一封时间显示大约在四个月前的信件挑了出来,松田阵平接过它,慢慢将其拆开,展信观之—— 【玲也,近期你奶奶身体可还安好?在学校的情况如何?如果在学校遭到欺凌,而你只想一心读书远离这些人的话……我的建议是: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改原先的风格,你要把自己打扮的“坏”一些,这样大家就不会轻易欺负你了,你可以安心地学习,只是或许你的朋友也会因此变得更少一些。很抱歉没有办法到你的身边去保护你……】 松田阵平重新将目光落回千叶玲也那身另类的校服装扮,女孩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白纸上的字迹的确很眼熟。 从笔锋来判断,这极可能就是小田切慧亲手写下的信件。但是这还需要找专业人士来进行鉴定。 【……以及,我最近可能遇到了些麻烦,我也不是很确定我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但是玲也,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我长达整整两周都没有给你寄信……那就请你忘记我吧。】 看到这里,他听见坐在旁边的女孩说:“我去报案的那一天,恰巧是我的资助人和我失去联络的第十五天。” 她垂着眼帘,话及此处,很快又掀开眼皮。 她眨了眨那双黝黑亮丽的瞳眸,其间弥漫的尽是希冀,她激动道:“警官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我的资助人?” “她现在 情况如何?” 第41章 Chapter41 chater41 神奈川县 “小田切慧……”老人望着手里的照片, 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隙。 他沉思了良久,最终恍然大悟道:“哦——是小田切啊,原来是她啊。” 排查走访了整整一天神奈川县某所已拆除国中内的原就职老师。很幸运, 在基数较大的情况下,松田阵平在第七位老师的家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地赶来神奈川县,是因为千叶玲也与那位资助人的信件内提到:她的那位资助人表明自己在神奈川县念过书, 可是那所学校近几年已经被废弃拆除掉了,她为此也有些惋惜。 神奈川县、废弃的学校。 于是松田阵平带着一张小田切慧的照片乘坐着jr来到这里。 “这是您原来的学生吗, 老先生?”松田阵平问道。 “是的,就是她。”老人笃定地点点头,“我当时是负责他们班级数学的, 我印象中这孩子的学习还不错, 就是性格有太过内敛了。念到国中三年级后,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她还没得及参加中考就辍学了……” 几天的奔波下来, 松田阵平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看起来有点糟蹋、有点颓废。墨镜现下的最直观作用是用于遮蔽黑眼圈, 不摘下墨镜已经成为了他最后的倔强。 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现在欣喜若狂,甚至想要直接发疯朝着这院子大吼几声。 老者悠然地坐在传统和室建筑的外延部分,松田阵平则立刻凑了过去,坐到了老人的身边。 “您能和我说说,‘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吗?” 今泉昇确实收集过伊藤东冶的指纹。 他们见面的第一天,他便猜测这个男人身为工厂目前的掌控人, 后续一定还会有什么其他用处。于是他在见面的第一时间, 便将那张材质特殊的名片递了过去。 伊藤东冶的右手大拇指指纹, 清晰地印在了那张卡片之上。 事实证明,他的这一举措是明智的。 伊藤东冶的手指全数烧伤,这成为了他最后的一份完整指纹样本。 将样本提交过后的第三天夜晚,今泉昇接到了一通来自白石正千仁的电话。 手机在未开灯的房间内显得尤为亮丽,床褥间被屏幕映照的干净洁白,高频的震动声反反复复地低声回荡着。 刚从浴室走出的今泉昇拿起电话,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至耳侧。 “喂?” “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趟?”是白石正千仁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肃然。 今泉昇一瞬间便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那个木盒被开启了。 气氛在陡然之间紧张了起来。 “我现在没事。”他清了清嗓子,但知道对方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有些东西肯定是不方便在电话里面问询的。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我去什么地方找你?” 两个小时之后,今泉昇出现在了白石宅的门前。 省去了那些没什么营养含量的寒暄,白石正千仁走到大门前直接打开锁,带着他走了进去。 白石宅的内部,有一个面积宽阔的院子。 进入房子的途中,他们穿过一小段建造于草坪间的鹅卵石小径,老者快步走在前头,背脊笔直而挺拔。 他没看今泉昇,背着身发问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的舅舅这是在问,他究竟是否要调任去公安部,是否做好了准备,成为一名同样需要隐姓埋名,接受严苛训练,听从公安调令活跃于一线,维护国家安全的公安机动队成员。 于是今泉昇停下了脚步。 晚风恰在此时横亘而过,周遭茂盛的绿草在风下摇曳,庭院内的高树发出窸窣声响,他的一侧衣角被大风掀开,沐浴过后蓬松的黑发在脸前轻轻飘荡。 他的唇瓣微微开合,却并未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进警视厅和警察厅?” 白石正千仁四年前把他远远地赶离出东京。现在却在问他要不要成为一名公安警察。 他定定地望着男人的背影,用着清亮的嗓音清晰地问道:“我现在有能力知道了吗?” 老者慢慢地扭过头,花白的发丝几乎遮蔽了他半张面庞。月色之下,那副无边眼镜反射着深邃的白光,只露出他坚毅沉稳的下颌骨还有凌厉的鹰钩鼻。 老者沉默了良久,以至于连风声都沉寂下去了。 最终他只沉沉地说道:“进去说吧,昇。” 白石正千仁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 身为白石家的长男,他至今仍未婚配,膝下无儿无女。早些年时,原本还有一位嫁入了今泉家的幼妹,可惜好景不长,妹妹在英国的酒店内遭遇爆炸事故,最终凄惨离世。 “但我一直觉得你父母的死因有蹊跷。”白石正千仁坐在沙发间,沉沉地凝视着今泉昇。 “我知道。”今泉昇回答。 “后来我发现,问题可能出现在他们要在英国展览的那几幅画作上。” “画作?” “对。”白石正千仁点点头,“你父母之所以会结合,起初是因为他们都是国内一位有名的老画家的学生。至于那位老先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死因是车祸,当时也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今泉昇没说话,只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但是,后来又有人发现,那名老先生原本是要在第二天开办一个大型的个人画展。而他的那些画作,却在他死去的那天晚上,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今泉昇几乎一瞬间就会想起了那篇自己可以倒背如流的新闻报道。 浅灰色的眼眸停滞在了空中的某一点,他轻轻开合着薄唇,咬字之间袒露出洁白贝齿与殷红的舌尖:“在这次火灾中,除了今泉夫妇不幸身亡之外,他们准备参与展览的画作也在火灾之中一并被毁……” “我顺着这些画的线索秘密探查过,但是东西被销毁了,证据少之又少,我只有一个并不明确的结论:你的父母乃至他们的老师,都极有可能是那个组织抹杀的。” 白石正千仁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那个青年。 记忆之中站在葬礼现场上,男孩白皙的脸颊一点笑容都没有。 他穿着定制西服站在人群间,既不哭也不闹,浅灰色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周围。他看起来那么小巧,肩膀瘦弱不堪,但他的影子被高照于顶棚的灯光拉长,投射在地板上后,看起来高大而又弘毅。 好像潜藏着无尽的力量。 时间一晃而过,现在再看去,那具小小的身体变得宽阔而又高大,充满年轻人的朝气,以至于白石正千仁都需要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却又是极其沉稳的,清峻的脸庞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五官几乎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我断定,你很有可能也被那个组织关注着。你念书那阵在家中负责你衣食住行的保姆,其实都是我安排的保镖。” 今泉昇有些愕然。 有关这一点,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 “你既然和我们派遣过去的卧底相识,想必你也清楚他们正是小你一届且成绩优异的警校学生。实际上卧底计划是在更早之前提出来的,每年都会有公安的人去各个培训中心挑选适合的人才……” 话及此处,老人倏然停顿。 他再度看向今泉昇,不知是否与光线有关,那双深陷于眼眶之中,同为浅灰色的眼睛此刻竟微微闪动着。 “那个时候,身为近十年里最优异的警校生——你立刻成为了备受公安内部关注的最佳人选。而那些画作在一把火中变成齑粉,我手里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不适合潜入那个组织,如果公安最终决定让你成为那个‘卧底’——那么我无权进行任何干涉。” “但我清楚,你只要去了……那个组织很快就查到你和你父母的联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昇,你母亲死后,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白石正千仁轻声说道。 所以,他才会那样决绝地将这个优秀的孩子拒之门外。 今泉昇靠回沙发间,双眸微微瞪大。 他一时之间感觉大脑混乱。 他之所以会成为一名警察,和他父母的死亡脱不开关系。回到长野县的那几年,他试着追查过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确实寻到那么一丝微小的苗头。 ——原来他父母的死和那个组织真的有关系。 “我并非是要强迫你,但你现在知道的事情确实太多了,昇。”白石正千仁打开摆放在身前的笔记本电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要尽快做出决定。我没有任何强迫你的意思,但是只有和公安签下那份协议,有些东西我才有权告知你。这是为其他的公安警察负责、为公众负责,也是为你自己负责。” 电脑发出了已开机的音效,老人的脸部被屏幕映照的发亮。他用那双布满沟壑的手操控着控制器,指尖于键盘间轻轻敲打。 “你的线人立了两次功,我们拿到伊藤东冶的指纹后,打开了那个含有自销装置的木盒。盒子里装着的正是那份东湾株式会社文件的解码器。文件内容经由解码器解码,现在已经变成了可以正常的文字。” “现在,这份资料就在我的电脑里。” “究竟要不要看它,全凭你自己来抉择。” 今泉昇抬起头,他发现对面的老者也同样在看他。 两道同样沉稳清明的目光互相对接。 第42章 Chpater42 Chpapter42 今泉昇答应了。 他很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了。 答应白石正千仁,成为一名公安警察,这是让他能光明正大掌握这些情报的最佳方案。 曾经在警校培训时, 今泉昇的第一入职志愿也是成为一名公安。 兜兜转转,今年他二十六岁,他即将成为一名公安警察, 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他看见坐在对面的老人倏然间长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常年古井无波的某种似乎闪烁着细碎的泪光。 今泉昇第一次见到他这位不苟言笑的舅舅袒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我不怪你恨我,昇。”白石正千仁说。 “要怪我没办法保护你妈妈,没办法保护你。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组织也仍然盘踞在暗处,是我无能,我没办法拯救你们……” “你上学的时候, 我不频繁地联系你是因为我害怕。在公安部就职, 我一步都不敢走错,那些决定是我自私,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我真的太害怕了。你是我的侄子, 我世上唯一的血亲, 我……”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宽大的手掌遮掩在脸前,这双手仍然有力,但不再年轻, 手背上的皮肤已然松弛,丧失了水分, 遍布着暗沉的老年斑。 但今泉昇记得, 在父母的葬礼上, 自己站在白石正千仁的旁边,他甚至还不到对方的腰。他茫然地凝视着一个又一个的来客,那些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们半蹲在他面前,或真或假地哭丧着。 末了那些人走远了,他们又会远远地小声感叹:“这么小就成为孤儿了,多可怜的孩子啊……” 兴许白石正千仁也听见了。 但白石正千仁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肃穆地抬起手,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在他的头顶,那双手很温暖,散发着充满力量的热度。 回忆起这一幕,现如今的今泉昇只是笑了一下。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他说。 坐在对面的老者颤抖了起来,他的啜泣声变得越发明显。 最终泣不成声。 ………… 屏幕上的光标慢慢挪动着,最后停留在了一处文件夹前。 “这是一份将近十年前的项目企划案。”白石正千仁说。 “山下组的首脑山下井前段时间去世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电脑屏幕上的资料在眼前簌簌划过,今泉昇看着那些被逐个点开的文档,轻轻点点头。 他不仅知道山下组的首领死了,还亲眼见到了对方的尸体。 “这个黑/道组织掌握了银座区的经济命脉,是东京内地数一数二的□□组织,他们的行事风格并不张扬,也算是给政府省了许多心……但是钱这种东西,有时候未必是万能的。” “山下井有个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体质一直很弱。医院一直建议他们保守治疗,靠药物舒缓病症,因为这个女孩就算走上手术台,也有很大可能性在术后恢复中根本撑不过去。于是山下井收购了一个科研团队,他们专门对治疗先天心脏病进行研究,企图依靠药物来根治这种病症。” 听到这里,今泉昇不禁微微拧眉。 因为个人体质的差异,这类疾病很难依托药物得到根治,药物向来只能起到舒缓痛苦的辅助作用,想要治疗疾病,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做手术。 “所以才会有这份初步企划案。”今泉昇将目光落回屏幕上。 这篇企划案初步从生物学角度论述了这种疾病的成因,并提出了几种可以有效舒缓症状的药物,最终谈论起以特效药对其进行大幅度抑制的可能性。上面大多都是学术用语,今泉昇只能看明白个大概。 “但是这篇文章放在现在已经不是重点了,因为山下的女儿早在这个项目出现没多久之后,就离世了。”白石正千仁说。 他缓慢地挪动着鼠标的滑轮,一路向下行进,最终停在了“研究小组人员名单”上。 “我其实是想让你看这个。”他操纵着鼠标,在一众名单之中,选中其中一个人名。 今泉昇愣了愣。 那个被反色选中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小田切慧”。 “是……我所知的那个小田切慧吗?”今泉昇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她以前也是山下组培养的研究团队的一员?” 白石正千仁的眸底暗了暗,沉声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她的死的确很蹊跷,尸检结果前段时间也已经检测出来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公布。” “所以,她的死因究竟是怎么回事?血液成分里是否含有过量的有毒物质?”这是今泉昇最担心的问题。 白石正千仁摇摇头,回答:“没有。药检做了,尸体也解剖过了。根据法医给出的种种证据表明——心脏射血功能的突然停止,的确是小田切慧的死亡成因。” 今泉昇不禁握紧了双拳。 白石正千仁:“但是你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她的死亡另有蹊跷,至少绝对不该是死于意外。” “是。”青年点点头。 老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也是我要说的,这份档案的年限有些久远,但是这些资料的后面,还有一份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点开了另一篇文档,笔记本电脑朝今泉昇的方向推了推。 于是今泉昇接过电脑,自行浏览起起来。 望着上方经由解码器解析过后的文字,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冷凝,背脊紧跟着升腾起一阵寒意,头皮有些发麻,他几乎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女儿死去之后,这批研究组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 项目的主管人也因此被辞退,这项研究被迫中止,但是某次实验上的意外却导致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们生产出的特效药产品,让一只用于实验的小白鼠出现心律失常的症状,最终促使它死于心脏骤停。 ——而对血液检验、尸体解剖,他们却未在小白鼠的身上发现任何的毒性。 当时负责记录这一实验结果的人,正是小田切慧。 今泉昇渐渐瞪大了眼睛。 小田切慧在躲避什么人——她租下一栋房子,但公寓内没有任何的生活迹象,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依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给千岛和杏寄送信件也小心翼翼,不留分毫自己的真实信息,她甚至只能挤在那间非法经营餐馆的仓库之中沉眠。 监控显示,她在毒杀案的案发当天,从后厨的方向回来,却频频向后厨的方向目视—— “她在躲人。”今泉昇笃定地说。 “她在躲避山下组的人,为了不牵连其他人,她只敢用并不方便的形式与他人进行联络,甚至有意减少自己的社会关系。为了不被查到确切地址,她租下了一间公寓用于混淆视听。但是在KTV案子的当天,她却被山下组的人找上了——” “那项实验的意外结果是小田切慧发现的,她也对这一结果的成因进行了研究。”白石正千仁抱起双臂,“后面还有一份她对于成因的可能性推测。通过逆向思维,来阐述了导致这一结果的先决条件。” “但这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今泉昇望着上方的资料呢喃,“这种可以杀人于无形的药,已经出现了……” 已经死去很多个人了。 他隐约也能明白那个组织为什么要拿到这份文件了。 这份文件大概率只是个由头,这项实验起初是由山下组培养的研究团队发起的,山下组的人或许也掌握着很多信息。 他们利用组织的二把手渡边用这种药品杀死了首领山下井,并借着山下组不守信用的由头与他们开战,在一夜之间将之毁灭—— 他们在谋杀知情者。 再简单一些说,他们其实只是不想这些存在公诸于世,在垄断药品的生产罢了。 毕竟这种光是听起来就非常玄妙的药物,实在是太适合杀人于无形了。 连现如今对死者尸体的科学检测结果,都只能断定这个人是死于心脏骤停。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死法,在科学仪器丧失意义的情况下,没有人能辨别死者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 “但是,这种药品应该是近期才出现的。”今泉昇不解道。 “之前给小田切慧做笔录的时候,她已经表明自己在外面打零工足足五年了,也就是说她在这项药品正式诞生之前,就已经从山下组出逃了……并且一直在躲避这个山下组。” ——所以,这个药品究竟是怎么诞生的? 今泉昇陷入沉思。 恍惚之间,他又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在搜索东湾株式会社的时候,发现这个公司的某个丑闻——在某次意外爆发之后,公司才一路直线走起下坡路,最终公司直接走向了破产灭亡。 是什么意外来着? 今泉昇翻找出手机,在搜索引擎的搜索栏输入了“东湾株式会社丑闻”几字。 相关报道很快便出现了—— 一名新入职没多久的员工,在签订合同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时候,便死于了心脏病突发。这名员工的家属找上门来,与东湾株式会社打了长达数月的官司。 而东湾株式会社的口碑也因此大幅下降,负面新闻与外界抨击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便破产了……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樱井宪吾的葬礼上,星野鹤子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地傻笑着。 她一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一边嬉笑着说道: “我问他公司为什么会破产……他就和我开玩笑说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宪吾一直在专注于某项研究,他说他想靠这个研究拿奖……” 轰——!!!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顷刻之间炸裂开了。 火花飞溅,黑烟四溢,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头部,今泉昇隐约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他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他想他似乎明白整件事的始末了。 所有人的死都因为这份资料的出现——而被串联在了一起,一一浮现到水面。 接着,他发现那阵眩晕感还是没有消失。 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 屏幕上的小字晃现出数个重影,思维于骤然间迟钝了起来,连同听力也大幅度下降。 他茫然地看向一旁的白石正千仁。 老者看了过了,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双目陡然间瞪大,冷峻的眉目间是无尽的担忧。 “昇,昇,你怎么回事——”他似乎正在大吼。 但是声音的传播却像是受到了阻碍,感觉就像自己埋藏在水中,而白石正千仁的声音自远处的岸边传来一样—— 糟糕,好像有点耳鸣了…… 迷蒙之间,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43章 Chapter43 Chapter43 听了老人的说辞, 松田阵平不禁微微挑眉。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招惹了当地的黑/道组织?” “对。”老人缓慢地点点头,“我记得最初是小田切慧前往办公室里和她的班主任表明了自己想要退学的意向,直到后面她办理手续离开了之后,学校里才多了这样的传闻。” “她父亲是个赌鬼, 欠了那个黑/道组织一大笔钱, 一直都归还不上……”话及至此, 老人低声哀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松田阵平追问道。 “然后,我听到的说法是, 她那个不是东西的父亲,把她赔给了那个组织。” 话及至此,老者缓慢地摇了摇头, 惋惜道:“小田切是个好孩子啊。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还说, 小田切只要坚持自己的兴趣, 以后一定是科研方面的一把好手。” 松田阵平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他怔愣了半晌, 消化了一会这个消息,很快他便意识到小田切慧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背后潜藏的原因了—— 但他还是问道:“你确定吗?” “学校是如此流传的。”老人感慨了一句,“但具体是不是,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她父亲当时欠的是哪个组织的债款?” “山下。”老人回答。 “山下组,都是一群流氓混混, 后来听说不在千叶县盘踞了,全都跑到东京那边了。” **** ——着火了。 这是今泉昇脑海之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从冰凉的地板间惊醒, 房间的正上方飘逸着漆黑的浓烟, 犹如摆尾的长蛇般在空气间急速奔走。 这处房间很陌生, 周遭都是金属制的墙壁, 看起来很像自己大学时期偶然去过的研究所。 上一刻他明明还在白石正千仁的宅邸里…… 他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自己现在并不是“今泉昇”。也许是生命受到了威胁,又或许是感应到了来自外界的剧烈刺激,总之他现在被迫切换成为了川江熏。 头痛欲裂,还有点恶心。 今泉昇抬手扶着一旁的墙壁吃力地站了起来。 四肢乏力,浑身都伴随着脱力感,以至于朝前迈上一步都尤为艰涩。这些无一不在说明他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也许他是在睡眠过程中吸入了乙/醚之类的气体。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 川江熏的住所一直都在井上物流工厂,省去了上下通勤的麻烦。他想自己近期在时间管控上也没什么大问题,最多只是给其他的员工留下了川江熏有着昼夜颠倒的习惯,以及嗜睡的印象—— 有人给正在入睡的川江熏灌下了迷药,然后把他丢在了这里。 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法,今泉昇一时之间只能想到是那个组织的人做的。 他无力地咳嗽了几声,在越发浓郁的黑烟间四下游移着视线。 果然。他捕捉到了一道微小的红光。 ——是摄像头。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今泉昇抬手捂住口鼻,弓着背部扶着墙壁朝前方行走着,火焰在后方横行,他只得强迫自己抬起麻痹的大腿加快脚步。 一瞬间他设想出了无数种可能性:也许是上次的任务出现了纰漏,组织想要置他于死地;又或许这是一次对他的观察和考核……但无论原因 是什么,他都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大火烧死。 他沿着金属甬道朝前行走着,在越过一个平直的转角后,很快便在最前方发现了一道大门。 大门上方上着一道宽大的金属阀门,他试着用双手拧动阀门,可惜失败了。目光掠向一旁的墙壁,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散发着光亮的电子屏幕。 这是一个密码输入栏, 今泉昇侧过头。他又发现,另一块屏幕上是一段叫人琢磨不透、排列无序的字母组合。 不——也许并不是无序的? 他抬手撑住墙壁,微眯着眼睛,开始细细地起上方的字母。 **** 昏暗的监控室内,身形颀长一身漆黑的男人冷然注视着屏幕。 监控屏幕上,正是瘦弱青年着屏幕的模样。他看起来身体不适极了,好似下一秒就会彻底晕倒过去。 另一旁的可旋转办公椅上,一个身着黑色裙装的女人慢吞吞地转过椅子,白皙优美的长腿缓缓交叠,她的目光同样凝视在屏幕之上。 她侧头看了看神情专注的琴酒,只冷曼地勾起红唇,轻声一笑:“新设备刚刚投入运作,没想到竟然要被你这么滥用。” “是朗姆的安排。”琴酒的目光毫无波动。 “库拉索将那份汇报上交过去之后,朗姆说他对川江熏这个人抱有很大的兴趣。这一系列的考核都是根据朗姆的意思设计的。” 听到这一点,金发女人不禁挑挑眉,她甚至重复了一遍:“朗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方的栗发青年身上。 “他的资料你看了吗?”女人问。 “看过。精通一些数学/运算,还有点射击天赋,背景平平无奇,没什么可提的。我不懂朗姆觉得有趣的点在什么地方。” 既然资料不足以让琴酒打起兴趣,那朗姆也不该这么大费周章地运用基地的新设备测试川江熏。除非……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想到这里,女人的目光陡然一冷。 用时不到三分钟,监控摄像头内的青年在电子屏幕上成功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凯撒密码 栅栏密码的组合体,可以使得屏幕上的无序字母组成多个连贯的英语式数字,连接在一起之后,刚巧是一段六位数密码。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嘀”,金属阀门自动旋转着,很快便自动开启了。 大门弹开,很快便袒露出足够一人进入的宽度。 今泉昇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身体有些不适,连同大脑也处于麻痹状态,他不确定自己当下的处境,更摸不透如今的状况。 他唯一明了的,就是自己现在正在被严缝密合的无数个摄像头监控着,无论坐在另一头的是什么人,他都必须时刻规范自己的行为,保证理智和清醒。 他正欲走进大门,却注意到原本用于输入密码的屏幕闪烁了一刻。在眨眼之间,画面切换成为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蜿蜒复杂的平面俯视图。屏幕的左下角还附带着三十秒钟的倒计时。 今泉昇顿时明悟。 此情此景,饶是再愚钝的人也该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他被这个组织的人没有任何预兆地带到了这地方,现在他们正在对他进行考核。 刚才的考验如果缺乏一点密码学知识,没能破解出来,那恐怕就只能在这个鬼地方等死了—— 至于后面的考核是什么,已经在屏幕上清楚明了地说明了。 他揉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变得更加清醒,试着 记下所有的细节,将这一图纸清晰地刻印于脑海之中。 三十秒过去,平面俯视图消失了。 大火即将蔓延至他的周边,今泉昇加快脚步走进了敞开的大门。 这道身影逐渐步入了那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空间。 大门吱呀呀地向后移动着,最后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重重闭合。 ………… “库拉索说,在上次的行动之中,川江熏记下了千平面积的地图,找到了山下井办公室里存放的资料。”琴酒盯着屏幕。 “那么现在是要重新检测这个新人的速记和三维意识?”贝尔摩德冷哼了一声,“这种考核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差点要以为朗姆是在培训什么秘密特工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女人的脸上却分毫不见笑意。 面部的肌肉甚至呈现出僵硬的状态,这分明是一种略有紧张的表现。 呈现出俯视视角的摄像头从多个方位和角度,清楚地展示着栗发青年是如何在一道道墙壁间穿梭的。他的步伐并不犹豫,即便是站在通往四个方向的岔路口,他也会果断地挑选出正确方向。 “记忆力不错。”看到这一幕时,琴酒不由得说道。 用时不到六分钟,今泉昇穿过了那段错综复杂、交接密集,犹若迷宫的多重房间。中途没有出错,更没有回头,效率非同一般。 经过一段时间的舒缓,身体的不适感正在渐渐消散,待走进下一个房间的时候,他的步伐已经完全平稳了。 然后今泉昇看见了摆放在不远处的一面白色方桌。 桌上是一把眼熟的手/枪,说不定就是他放在办公室的那个——泛着骇人光泽的漆黑柯尔特。 他抬手拿起柯尔特,大致掂量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弹夹里面是有子弹的,兴许还是七枚全满。 “啪。” 漆黑的房间,在这一刻亮起一道灼目的光亮。 这道光实在过于亮丽了,以至于今泉昇可以轻松地捕捉到漂浮在空气之中的浮灰。 犹若剧场舞台的白色的聚光灯光束下,是一个被绳索捆束在座椅上的男人。 他的嘴里被塞入了一块肮脏的布条,宽大肥腻的身体在木凳上被堆叠出臃肿的形状。 见到川江熏的那一刻,男人原本茫然的目光很快亮丽了起来。他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很快发出了囫囵在嗓子中的嚎叫。 今泉昇怔愣在原地,莫名的危机感犹如血液倒流一般直冲他的头皮。 他记得这个男人。 山下组的第二把交椅渡边,几天之前他们刚刚面对面用过晚餐。后来渡边和贴身维护着他的残党,似乎是被景光带回了组织。 如果第一轮考核是为了确认他的解析密码能力和分析能力,第二轮考核是为了考核他的速记和三维…… 那么第三轮…… 今泉昇缓慢地移动着目光,看向了那把被他握在手中的柯尔特。 第44章 Chapter44 chapter44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前因,是主观亦或客观因素导致,夺走人的性命从来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对方曾经做过什么,究竟有多么十恶不赦、不可理喻—— 这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是极具震撼力的。 呼吸终止、心跳消失、体温散尽,一个可以思考、可以表达、可以行动的躯体就这样慢慢僵硬,最终会变成了一摊没有声息的死物。 今泉昇从最开始就考虑过,想要向这个组织的深处迈进,这或许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将一条生命射杀,也许是背弃自己光亮过往的开端,也是意味着这是一张有资格踏入这个黑暗世界的入场券。 但是……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极度机械地、一点点地向远处移动着。 他想自己的体态或许有些僵滞,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也许是乙/醚残留在身体内泛起的余韵,也许是精神过度紧绷导致他产生了冻结反应,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也许他有点害怕。 今泉昇想,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畏惧。 这是源于对生命的畏惧。 即便做了无数次思想准备,可是在真正面临着这种残酷抉择的时候,他仍然会迟疑。 那么零呢?景光呢?那个从美国千里迢迢赶来的fbi呢? 他们想要走进这个组织,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握在手中的柯尔特在这一刻像个沉甸甸的枷锁。 它似乎正在发热发烫,今泉昇无时无刻不想将手松开,任由这一金属制物跌落在地。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天花板,最终在房间的某一角瞥见了一个红星——这是摄像头的光芒,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仍然在监控器的注视之下。 于是青年垂下眼睫,胸口逐渐伏起,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 空气是冰冷的,是无味的。 但不知是否与这里的氧气浓度过低有关,他仍然觉得头脑昏涨,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一道窒息感。 哒—— 他朝前迈了一小步。鞋底在触及地面后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屋房内四下回荡。 哒—— 他又迈进了一步,握着柯尔特的手微微颤动着,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出了不自然的青白。 哒。 他停在了男人的面前。 青年面若冰霜,嘴唇被抿成了一条平直而僵硬的长线,上方的聚光灯打在那张清隽的脸庞,深邃而冰冷的眼窝则隐匿在阴影之下。 渡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男人,即便已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上了数日,他的思维也仍然活跃。 他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尤其是他在那束光间,看到青年握在手中的手/枪时。 柯尔特通体漆黑,在那道光下和白皙的手掌形成了尤为鲜明的对比。 那双手五指纤长、略有骨感,和多数成年男性的手比起来完全不显粗糙,这双手或许放在其他地方会显得赏心悦目许多—— 比如黑白交织的琴键间,温馨素雅的花束间,再不济也该是古旧的羊皮纸间。 唯独此刻,显得触目惊心。 衣服布料摩擦着,发出了细碎的响声。 俊逸的青年抬起衣袖,缓缓地扯下了塞在男人嘴中的破布。他居高临下地目视着男人,琉璃似的眼瞳失去了光泽,显得空洞而黯淡。 渡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已经忘却自己现下可以发言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听见青年冷然开口。 “有些事情是我无法左右的。趁着现在你不妨思考一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安然度过这一刻。” 今泉昇想,他已经给足渡边暗示了。 说些有用的东西,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现在还有存活的余地—— 拜托了。 噗通、噗通。 心脏在胸腔之内剧烈地鼓动着。 然后他看见坐在对面的男人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该说的我都说了。”他艰难地发出了虚弱的声音,“你们到底还想要什么?钱?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我真的可以,我可以为你们做牛做马,我可以……” 这句话——轻易地断掉了今泉昇那点渺茫的侥幸心。 “杀了他。” 漆黑的房屋内,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声音。 今泉昇几近窒息地扭过头,抬眸望向了高挂于上的摄像头。 那里再度发出了琴酒深沉而冷然的声音:“杀了他,证明你的忠诚。” “——或者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松田阵平想,自己好像已经差不多有后续的大体调查方向了。 他和老人挥挥手道了别,正欲离开的时候,他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奔波忙碌了这么久,连手机是什么时候关机的,松田阵平都不清楚。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去了,一轮明亮的弦月高挂于空中。夜风不知从何时吹来,他在风间呆愣地伫立着,险些当场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于是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位尚未离开的老先生。 老先生则眨了眨眼睛,和蔼地注视着他。 松田阵平只得说道:“老先生,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吗?我想借用一下充电线……” 老人立刻咧开了嘴角:“不如直接留在这里吃顿晚饭吧。” “今晚要煲汤,我还愁食材太多了,再多一副碗筷刚刚好。” 几分钟后,松田阵平走进了这处面积不算大的传统住宅。 虽然不常做菜,但既然受了别人的恩惠,自然是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他洗好了双手,挽起衣袖,走进了这栋小宅的厨房,试图做一做帮工。 老人家已经退休了,曾经是位教国文的国中教师。 他原本有位妻子,可惜已经不幸离世了。 “我儿子在国外工作,一年也就能回家待上几天。”老人站在电磁炉前,轻轻搅动着汤勺,熬制着身前的汤锅。 “你们两个年纪倒是差不多大。” 松田阵平安静地倾听着,偶尔接上几句话茬。 他们今天其实已经聊了很多了,从天亮聊到日落,从日落谈到天黑。 他帮着洗了些食材,用菜刀笨拙地将它们切开,末了又抬眸看了看老者:“对了,老先生,这些是要放进微波炉里打一下吗?” “对,是这样的。”老人慈蔼地半眯着眼睛,笑道:“放到那边的微波炉里就好。” 松田阵平打开微波炉,将白色的瓷盘放置进去,然后抬头问道:“时间呢?” “几分钟就好,凭着你的感觉来吧。” 青年愣了愣,最终目光游移向了上方的几个数字按键。 他觉得自己不该多问,这会有悖自己看起来聪明机智又帅气的外在形象—— 于是完全没有做饭经验又莫名自信的厨房小白,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恰到好处的时间。 八分钟后,仍旧在熬汤的老人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他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了一旁在清理刀具的青年,连忙问道:“你设置了多长时间?” 松田阵平茫然地眨眨眼睛:“不是需要解冻吗?十分钟啊……” 紧接着,不远处的微波炉发出一道清脆的“嘭——” 松田阵平赶忙奔跑过去,及时切断了电源,但微波炉的上方还是冒出了一片浓重的黑烟—— 黑烟。 青年垂下眼睫,枪管隐隐有些发烫,枪口的正上方仍旧在升腾着刺鼻的硝烟。 他丢下柯尔特,定定地扭过头,琥珀色的眸中分明多了些浓稠而深邃的不知名事物。 他再度凝望向那处摄像头,安静的异常。 最终,他只说道:“放我出去。” 那张洁白的脸庞分明沾染着一滴溅射状的红痕。 ………… 拿回自己的手机,切换回原本的身体后,不出意料的,今泉昇果然是从医院之中苏醒过来的—— 他躺在病床之间,手上连着吊瓶,旁边坐着的是微垂着头抱着双臂,似乎正在休憩的白石正千仁。 于是今泉昇屏住呼吸,果断而决绝地拔掉了埋在手背上的长针,以极轻的动作翻开被褥,走下了病床。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什么都不做也无所谓,只要让他静静地看着就好。 他需要。 ——对,他需要。迫切地需要!! 大脑内部变成了一团乱麻,仿佛有着无数的虫豸正在啃噬着他的头部,他的脚步愈发急促,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 又下雨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自无边的夜幕落下,在意识到自己被灌浇了个透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栋公寓的楼下了。 头发黏连在头皮上,水珠顺着发丝的尾端滴落而下。 雨声很大,拍击着地面的石板。雨水填满凹陷下去的地方,徒留下一道水坑,水面时刻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对。 今泉昇顿觉冰冷。 不该来这里的。他心想。 为什么要来这里? 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过往并非没有行人,他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 万一那些人知道零的住所呢? 万一他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呢? 万一、万一零他……… “前辈?” 一道熟悉到令人心安的声音自远处而来,贯穿过层层叠叠的雨滴,清晰平稳地落入了今泉昇的耳中。 他的肩膀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随后僵硬地转过头。 他看见了那道撑着雨伞的修长身影正在疾步朝他奔来,俊逸的脸庞袒露着前所未有的诧异与担忧。 很快今泉昇便感受不到雨水的侵袭了。 他站在宽大的伞沿下,静静地凝视着青年灰蓝色的眼眸。 良久之后,他朝前迈进了一步,将头部轻轻地抵靠在青年宽阔的肩膀间。 他只缓缓地吐露出两个短暂却疲惫的音节—— “零。” 第45章 Chapter45 Chapter45 冰冷的监控室内, 多个屏幕呈出九宫格的样式显示在最上方的大型荧幕上。 银发男人仰起头,高挺的鼻尖被镀上一层浅薄的光亮。他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冷峻,向下弯去的嘴角透着不耐。 屏幕上方的栗发青年分明还在盯着那把柯尔特发呆。 那个青年并不愚钝, 或者说他的脑袋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灵光得多——但是琴酒向来不喜欢优柔寡断的人。 他没有功夫等待这个新人在这里犹豫踌躇。 于是他开启了旁边的收声器, 伏身凑向对讲麦克,一缕细长的银发瀑布般从耳畔顺滑落下。 他说:“杀了他。” “——或者你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屏幕中的青年很快作出了反应。 他回头看向监控,刚巧被那一摄像头精准地捕捉到了错愕的神情。 琴酒冷笑了一声,重新坐回了身后的座椅。 他交叠起双臂,冷眼旁观着一切,静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贝尔摩德不自然地挑了挑眉:“如果这个新人不开枪, 你会杀死他?” 银发男人轻嗤了一声, 朝不远处控制台的某一方向送去一个眼神。 “看见吗?那个按键——只要我按下去, 房间里就会立刻释放大量双/光/气,几分钟后, 他们都会窒息而死。” 女人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 男人的绿眸轻轻一瞥,冷哼道:“怎么,贝尔摩德?你难道在担忧他们的死活?——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不。你多虑了, 琴酒。”金发女子的面部肌肉很快舒缓下去。 “我只是不想被朗姆找麻烦。那个新人是朗姆看中的,他要是真的死了, 你自己承担全责, 别带上我。” 琴酒没有说话,房间很快归于寂静。 贝尔摩德只得将不自觉挺直的背部重新靠回椅子上。她的眉头仍然微拧, 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屏幕。 上方的青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事物固定在了原地一般。他脸色苍白, 但还是缓缓地抬起手臂。 握着枪柄的手隐约有些摇晃。 “嘭——” 琴酒拧眉, “啧”了一声。 枪口冒起一束短暂灿然的火花, 川江熏的确开枪了——可是他射偏了, 轨道偏移的距离堪称离谱。子弹擦过了渡边的手臂, 只扬起了半侧血花。 “等一下,琴酒。” “你看渡边的样子。”贝尔摩德皱眉。 被捆束在聚光灯下的男人,突然开始不自然地抽搐了起来。 全身痉挛,浑身上下的肥肉连带着一同震颤,他梗着脖子,眼球不由自主地上翻着,露出大片满是红色血丝的眼白。 栗发青年立时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目光刹那间清明,他正欲抬手扶住对方—— 可惜来不及了。 渡边的头颅最终无力地一歪,面部的表情停留在因痛苦而扭曲的最后一刻。 “渡边死了。”贝尔摩德说。 “那点枪伤根本不致死。”琴酒冷淡道,对此场景毫无芥蒂,“这轮测验不能作数,重新找个人——” “琴酒。”贝尔摩德打断了他。 “这轮考核不是为了考验他能不能杀人,只是为了测试他是否具备决心和忠诚——而他已经开过枪了。那个新人刚吸入过乙/醚,站都站不稳,这样 下去但凡出个纰漏,他就会死在里面——” 女人微微颔首,蛊惑人心的湛蓝眼眸漫不经心地一移:“至少我是不会和朗姆作对的。毕竟……这是他亲自挑出的人选呢。” 她朝着琴酒莞起红唇,魅惑一笑:“你说呢?Top Killer——?” **** 今泉昇伫立在浴室里。 湿漉漉的衣物被他全数褪去,光着洁白的双足站在瓷砖间。 淋浴器从圆孔间喷射着热水,自上方蜿蜒出一道弧度浇灌在他浓密的黑发间。 青年抬手拢过黑发,将之一并覆于脑后,久闭的双目终于缓慢地睁开。 浅灰色的眼瞳在氤氲的水雾间,仍显得淡漠而清明,透着那点不会被热度沾染的不近人情。 今泉昇想,自己刚才的样子真得有够狼狈、有够难看的。埋在降谷零肩头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鼻子泛着酸涩。 盥洗室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很快便传来降谷零满是担忧的声音:“前辈,你还好吗——?” 今泉昇关上花洒,回应道:“我没事。” 听声音的确是平静了。站在门外的降谷零心想。 刚才黑发青年穿着一身病服,从头到脚被淋湿了个彻底,薄薄一层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站在细密的雨滴间环顾着四周,眼神透着茫然无措,像是个找不到归家路途的惘离者。 皮肤苍白,唇无血色,那一刻今泉昇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破。 见惯了一个人荣光满身,便会理所应当地认定对方坚毅到无论历经什么都不会受伤。因而在看见青年犹如落难的困兽时,降谷零甚至感觉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切都显得触目惊心。 降谷零是个理智冷静的人。 他鲜少会觉得心脏受到巨大的波动,但此刻那阵苦涩却像是从心底一路直上,甚至蔓延到了舌苔根部,全然不是滋味。 降谷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前辈,我把衣服放在门口了,一会记得拿。”他慢慢蹲下身,将即将叠好的洁净衣物放置在一旁,然后便暂时走开了。 进入厨房的时候,他掏出锅具,娴熟地开启水龙头接着水。 前辈是从医院跑出来的,他只带了一部手机,没有多余的物什。 他很惊慌,也许淋了很长时间的雨。但他身上并无外伤,只有手背上有一个明显的针头痕迹。也许是拔掉针头后没有及时对血管进行按压处理,才会流下了许多的血液。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前辈很着急。 为什么那么着急? 金发青年将困惑的目光落回身前的厨具间。 ……到底出什么事了? **** 今泉昇从盥洗室中走出。 被热水冲洗一遍之后,他的面庞终于多了几丝血色。至少不是一副随时会倒在地上的模样了。 降谷零恰在此时从厨房走出。 他身上系着男款围裙,手上戴着隔热手套,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小锅走了出来。 见到他的时候,青年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前辈,来吃点东西吧,暖一暖身子。”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金发青年的视线很快又落到他湿漉漉的发间,随后笑道:“我来帮你吹头。” 今泉昇没有推脱,安静地坐在了客厅沙发的一角。 降谷零摘下围裙,翻找出吹风机,在沙发附近的接电处插上插头,随后默默地站在了今泉昇的身后。 今泉昇没有回头,低垂着眼帘, 只能听到吹风机的沙沙声在耳畔回响。 长而有力的五指埋入他的发间,动作柔和地轻轻按揉着他的头皮,也许是为了让他放松下来。吹风机的温度恰好,不会让他产生任何不适—— 吹风机的响声其实很大,按分贝和频率来算,这声音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噪音了,但今泉昇在这一刻,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无与伦比的安逸。 他嗅到了充斥着饭菜喷香,目及之处,小客厅的布置洁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里是降谷零的公寓。 面积不是那么大,但却被一切设施和饰物烘托的温暖温馨。 零就站在他的身后。所以,他没什么可顾虑的。 今泉昇猛地站起身—— 他听见身后的青年发出一道诧异的惊疑:“前辈!?” “啪哒!”还在开着热风模式的吹风机跌落在地板上,仍旧发出着呜呜的嘶鸣。 黑发青年抓住了这间公寓主人的手腕。对方腕部的骨骼并不细瘦,那副手臂甚至是极其富有力量的。 这副手臂在经人按压后,顺从地贴靠在墙壁间。不知何时——情况也转变为两道修长的身影抵靠在一起。 降谷零被逼至于自家屋檐下的墙角。 他的手腕还被另一人按着,可他乖顺的一点力道都没使,不带分毫反抗。 柔软的唇瓣很快落在了他的唇角。 如果和上一次青涩笨拙的体验比较,这一次的亲吻更像是一场粗/暴的掠夺,主导者是他仰慕了很多年的前辈。 唇舌互相交接,有如一场狂风骤雨即将降临——电闪雷鸣,天旋地转。水渍声很快被吹风机的响声遮掩…… 二人都还没学会要如何在接吻的过程中精妙换气,黑发青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道闷哼,随后他们气喘吁吁地被迫分离开。 降谷零大肆喘息着,胸口反反复复地起伏着。温和的眉眼间沾染了旖旎的色彩,失神的灰蓝眸间弥留着华蜜的余韵。 他看见黑发青年的睫毛轻颤着,同样有些缺氧,于是降谷零轻声道:“前辈……” 黑发青年的长睫很快上翻,浅灰色的眸子透着凌厉,他不容分说地再度靠近过来,唇瓣张开,袒露出挂着银丝的嫣红舌尖—— 开启时间过久,温度达到某一临界值后,吹风机就会自动进入断电模式。 那点含有掩耳盗铃意味的喧嚣声彻底消散了,细密的水声在宁静的屋房内清晰回荡着。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分离开。 今泉昇垂着头,轻轻抵靠在金发青年宽阔的肩膀间。 “抱歉,突然发了疯。”今泉昇没看他,只将头埋在降谷零的脖颈间,几近缱倦地轻嗅对方的长颈。 清淡的洗发水味道。 很好闻也很温暖,还沾染着某种“降谷零”特有的味道。 今泉昇想,嗅着这样的味道,自己或许还能再发疯几次。 “前辈。”降谷零的声音终于平缓下去。 “嗯。” “别难过。” 一副透着温度的宽大手掌很快抚于他的后背,今泉昇没有动,任由对方从脊背一路向上滑过,最终覆于他的脑后,轻轻揉着他松软的头发。 这是个十分具备抚慰性的动作。 但后辈摸前辈的脑袋,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个以下犯上、十分失礼的举动。 但今泉昇不甚在意。 他甚至觉得,对方可以试着…… 再失礼一些。 第46章 Chapter46 Chapter46 今泉昇觉得, 自己那点不经意外泄情绪时的难堪模样,估计全都被降谷零给撞见了。 发疯之后的下场,就是把整个客厅都搞得极其混乱。 沙发上的布罩被拉扯的发皱, 抱枕无一幸免全都掉落在地,而那个可怜兮兮的吹风机还跌在地板上, 黑色长线散乱的漫天遍地。 他们凭着最后那点感人的理智进了一趟盥洗室,呼吸滚烫地回到客厅时,才双双意识到——这屋子他妈的像是被拆迁了似的。 羞耻感总是后知后觉地找上来, 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 黑发青年的脸颊倏地红了。他抿了抿唇,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立刻说道:“我帮你收拾。” 降谷零站在后面缓缓地走出,他刚洗过手,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掌心, 一边微笑道:“一起吧,前辈。饭菜快要凉了哦。” 今泉昇点点头, 蹲下身开始整理沙发。 他其实到现在也摸不懂降谷零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们谁都没有很明确地通过语言诠释自己很喜欢对方的事实, 尽管他们之间做过的事情早已远远超出“前后辈”还有“朋友”这个范畴了—— 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口头承诺。 但今泉昇也没那么矫情,活了二十六年,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也明白成年人之间的那些无需多言的规则。何况这个国土的人向来在情爱方面的表达都很含蓄, 否则也不会出现那句流传甚广的“今晚月色真美”。 客厅很快就整理干净了, 他们又去餐桌边吃掉了晚餐。 零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 今泉昇平时没有那么强烈的口腹之欲。吃饭要么是在食堂,要么是工作途中随便走进某家餐店解决。但是当那碗温度适中的鲜美浓汤进入口腔, 菌菇与奶油的清香在味蕾之中蔓延时, 他有些惊异地睁大眼睛。 那碗汤很快见了底, 他感慨道:“很好喝。” 而降谷零就默默地坐在对面, 一手撑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嗯,前辈喜欢就好。” 他能看出来,今泉昇现下的状态是完全放松的。 刚把青年带回家里的时候,对方像只不慎失足落水的猫,不仅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向外竖立着尖刺,还满眼都是警惕与防备。 降谷零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他问道:“前辈,方便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出什么事了吗?” 从走进这个男人的屋舍的时候,今泉昇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要回答这个问题的。 他微微抬眸,思绪翻转,重新回溯着几个小时之前经历的事情—— 手/枪走火的概率实际上是极低的,即便是在警校负责教授射击课的老前辈,也表示自己从警四十余年,从未见过走火的手/枪。 没有上膛的手/枪会走火的概率是百分之零。 但是如果手/枪的保险栓是被打开的,尽管概率不大,但随时都面临着走火的风险。 ——这个“风险”,在今天被今泉昇撞见了。 当刚将柯尔特举在手中时,今泉昇根本没有想到子弹会从枪口飞旋而出—— 他很快意识到:保险栓从一开始就是开着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受控的枪口迸射出一道火花,未曾被瞄准的子弹越过一条偏颇的轨道,擦过了渡边的手臂。那道枪伤和那点出血量并不致死,但是渡边还是死了—— 也许是因为组织的非人对待,也许是因为渡边情绪过于惊慌,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理智上今泉昇很清楚,渡边的直接死因根本不在他。 可当一条生命真的在他的面前一点点流逝时,一切却又是震撼而残忍的。 但是道德上,今泉昇没有办法把自己摘得干净彻底。 在冰冷的雨间行走时,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回到过去了。来这里寻求慰藉,更是一种形似于鸵鸟将头部埋藏在沙土间的行为。 他沉默了半晌,周遭立时寂静了下去。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表达这份心境,但在张开嘴的时刻,一道突兀的铃声插入了二人之间—— 他们皆是一愣,最终目光落向餐桌边的手机。 “我接个电话。” 今泉昇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这才想起来自己从医院离开得匆忙,白石正千仁现在肯定已经睡醒发现他人不在床上了。 他坐在餐桌上直接按下了接通键。 面对这一毫无掩藏的行为,降谷零反倒有些怔愣。 “喂。” “对,我已经离开了。” 电话那头毫无意外地传来了白石正千仁满是怒气的低吼:“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我差点以为那帮人已经蛮横到可以跑到警察医院把人带走了!!!” 这么多通电话? 今泉昇的目光一沉,随即看了看屏幕,上面的确是有四条未接来电——全是白石正千仁打来的。 但是……那个时间…… 他算了算时间,那会他正在忙着别的事情——也许是太投入了,电话的位置又离盥洗室很远。合上门后,这几通电话,他和降谷零谁都没有注意到。 “抱歉,我这边有点忙。”今泉昇只这么说。 “你现在在哪?”白石正千仁冷不丁地问。 “我在家。” “行,我到楼下了,你给我开门。” “……” 注意到了今泉昇的沉默,电话那头的老者很快冷哼了一声:“你到底去哪了?吊瓶都没打完就敢跑?” “我在……”今泉昇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游移到坐在对面的金发青年。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飞快说道:“我在男友的家里。” 然后“啪”,火速挂掉了电话。 “……” 另一边,站在公寓楼下的老人伫立在了风中。 他还在仰头盯着其中的一层窗户,表情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住了。 “嘟——嘟——”他听见了手机听筒里传来的空旷回响。 “啪。” 手机,掉在了地上。 白石正千仁低下头,默默捡起那个屏幕尽碎的手机。 ——他想这个手机或许受到了点惊吓。 ………… 今泉昇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随后直接关掉手机屏幕,动作有点快,以至于他没注意到屏幕上方似乎一闪而过了某样东西。 “所以……”他慢吞吞地收回手机,讪讪地抬起头,小声问道:“我们现在,是在——” 降谷零突然“噗呲”了一声。 他分明是在强忍着发笑,可是眼睛已经全数完成了弦月的形状,他抬手握成拳状,轻抵在唇边,一边低低地轻笑,一边说道:“是的,前辈。” “我们在谈恋爱,我们是恋人 的关系。” 黑发青年慢慢睁大了双眸,浅灰色的眼中闪过一道细碎的光芒,那张清峻面庞肉眼可见地染上了绯红。 “还有,我喜欢你,前辈。” “——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 到了国中四年级,人就会不可避免地会考虑起未来的考学方向。 在谈起应该报考哪所高中的时候,降谷零其实是有些茫然的。 因为外貌特别的缘故,降谷零身边的朋友并不多。 索性后来转学到东京的诸伏景光和他相处的十分融洽,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高中啊?”坐在课桌对面黑发少年温和的笑着,上挑的凤眼轻轻弯起,“零学习很好的,无论想去哪所高中都没有问题吧?” “就是因为选择太多了……”降谷零一本正经地对着手头的志愿表,无奈地轻叹:“所以完全没想好到底要去哪里念书。” 诸伏景光笑了几声:“零,你这样说可是会被其他人记恨的,不过——” 他的话音一转:“零好像很喜欢网球吧?” 降谷零点了点头。 “我家隔壁搬来了一个在念高中的哥哥,他也在打网球,一年级就已经是正选了,过段时间还要去参加全国大赛。”他笑眯眯地歪歪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住在诸伏景光家隔壁的前辈,是个身型高瘦,不苟言笑的人。 当时他和诸伏景光坐在开阔的会场里,彼时正是决赛的赛点,接下来的这一球,也许会决定这一赛事的结局。 他看见那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青年安静地伫立在草坪间,实时大屏幕上正巧切换镜头,留给少年一记特写,少年从容不迫地轻拍那枚莹黄色的网球,随后——网球飞旋着,腾空而起! 那道身影在日光的沐浴下几乎闪着光,他的脸颊挂着些许汗珠,却也在镜头之中晶莹剔透。身体停滞在空中的那一刻,降谷零看见那个黑发少年轻轻勾起唇畔。 接着,少年戴着护腕的白皙手臂高高挥下——他带来的,除却一颗圆球外,还有一大片熠熠的光亮。球拍拍击网球的清脆响声在那一刻被收声器录入,贯穿了会场的四面八方—— 裁判吹了哨,宣告着这场赛事的终结。 漫天遍地都是观众的欢呼。 那个少年平稳地站在赛场正中,他的面部没有袒露过多的笑意,只安静地接受着这些热烈的洗礼。最后,他握着手中的球拍,平缓地退场—— 只徒留下那道意气风发的背影。 降谷零抬起头,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原来颁奖典礼已经结束了。他扭头看向身侧的诸伏景光,赶忙问道:“那个赢了决赛的前辈,现在在什么地方念书?” 诸伏景光报了个名字,那是个考学难度极大,人均优等生的高中。 金发少年弯起眉眼,笑道:“景,我要去那里上学。” **** 今泉昇发烧了。 具体降谷零是怎么发现他发烧了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他发现前辈在不经意的状态下,总会表现出极具反差,极度可爱的一面。 于是他抱着些许逗弄的意味,将潜藏在心底的那些话语,脱口而出。 今泉前辈的脸很白,白皙到隐约能看到皮下血管,却并非是不健康的白。所以,当他的耳朵泛上红色,最后那点红意一并漫上脸颊的时候,看起来便尤为…… 可人。 他也没想到自己坦率直白的短短两句话, 可以造成如此震撼的杀伤力。 结果“咚”的一声,餐桌跟着一震,今泉昇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饭桌上。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脑袋没直接怼到餐盘里。 降谷零猛地站起身,“前辈!!!” 匆忙地跑了过去,将对方扶起,降谷零才发现,今泉昇正昏昏沉沉着眯着眼睛,脸颊的温度滚烫的惊人。 一定是刚才淋雨淋的,到底还是生病了。 降谷零只得将青年带回房间,安置在窗扇。 他打了盆清水,拂开青年额前的黑发,将湿毛巾敷在青年的头上。 降谷零觉得,自己最好去客厅翻找一下温度计。于是在安顿好今泉昇后,他将对方的手机搁置在床沿,轻轻地合上了房门,暂时退离房间。 就在门缝完全闭合的那一刻,放在床脚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恭喜您已达成成就——[卡慕的诞生]。】 【本次成就对应奖励已在页面成功解锁,用户可自行前往查看。】 第47章 Chapter47 Chapter47 [小熏是不是醒了……?] [也许、也许醒了?可是为什么一动不动啊……] [是还在睡觉吧……] [家人们我有点害怕, 小熏什么时候养成了睁眼睡觉的习惯了啊呜呜呜呜呜怎会如此!!] 尚未开灯的房间内,仅剩下从窗外倾泻而入的浅白月光,朦胧的光被墙壁坚硬的一侧割开, 落在地板形成一条平直的切线。 拢起的床褥间,一具年轻的身体板正地平躺于上。青年的呼吸均匀清浅,胸口的起伏和缓,看起来陷入了沉眠。 只是那双被全然睁开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显得尤其突兀诡谲。 青年的眼睛没有聚焦、空洞无神, 宁静地盯着正上方的天花板。好似一个被匠师精心打造出的人偶, 徒有精致外表,却丧失了盎意的灵魂。 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置着圆形钟表, 秒针每每朝前迈进一步, 都会发出轻微而机械的响声。 哒……哒……哒。 在那阵如是往复的钟鸣间, 月华逐渐汇集于那双眸子的眼底, 在深黑的瞳孔间穿梭流转,最终凝聚为明亮的一点。 像是被风惊醒般,纤长的羽睫倏地颤了颤——青年猛地坐起身。 被褥被他大幅度的动作惊地在床铺翻腾了好几圈,以至于在空中扬起了细小的尘灰。 场景转变为暗色,密密麻麻的眩晕感逐渐褪去, 今泉昇张开唇瓣, 大肆呼吸着空气。 他抬起手, 拢过额前的发丝, 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 自己正身处于井上物流工厂的宿舍内部。 为什么? 他明明记得,自己刚才还坐在餐桌边和零一起吃着晚餐——而他确信自己没点进那款漫画APP, 更没有触碰模式切换的开关。 而且当下周遭无人, 没有嘈杂的响声更没有濒临危险的境遇, 这具身体不该这么莫名其妙地自动醒过来。 等一下—— 今泉昇惊愕地眨了眨眼睛。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头部一点就燃,好似顷刻之间便炸裂开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看到的东西,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降谷零正在蹲在旁边,动作轻缓地拧着水盆中的毛巾,还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额头!? 今泉昇抬起手,将手背贴靠与前额,确信并没有任何的毛巾触感。 他扭过头望向床畔,那里更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只有一个情况能够合理这一场景:降谷零是在给“今泉昇”擦拭额头。 尽管这些东西根本没有真实地映射到他的视网膜中,在现下的房屋更是没有降谷零的身影,但是——他就是能看见这些事物。 本不应该被看到东西,此时却被今泉昇观测到了——这简直不符常理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打个简单的比方,就像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的同时,旁边还立着一台随身携带的显示屏,那里映射着另一具身体当下正在历经的情况。而那台“显示器”,现在就在他的脑海之中。 一阵寒意延顺着脊椎蔓延直上,一路冲向了他的大脑。 这种场景过于光怪陆离,难以用任何的科学理论佐证——除非是他疯了,对外界信息的感知处理功能出现了异常,从而产生莫名其妙的错误认知…… 可是那他妈的怎么可能? 今泉昇一时之间无法回过神来,琥珀色的眼瞳骤缩了数倍,在眼眶 中惊愕地颤动。 他迄今为止遇见的最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就是那款漫画APP。 毫无征兆地在手机界面自行安装,既无法删除也无法隐藏。即便是初始化手机,所有的应用软件全数消失,一切都变回购买之初——可是那玩意还是巍然不动,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青年慌忙地去床头翻找手机。 解锁开屏幕上的密码后,无视了屏幕上方飞速刷新的无意义弹幕,他火速点入了那个诡异神秘的软件之中。 很快便有一个系统弹窗落入他的眼底:【恭喜您,您已成功进入[连通模式]试用期。】 连通模式? 今泉昇挑了挑眉。 他现在能看见,在那处房间里,降谷零已经帮助他测量了体温。看到体温计上的数值时,降谷零的表情不大好看——也许自己那具身体因为淋雨过久而引发了高烧。 降谷零又离开了,动作很轻。也许是去找退烧药了。 ——连通。 从字面意思来理解,是将某物与某物之间构筑一个“桥梁”,使二者之间存在“连通关系”。 所以,这才是他现在能看到这些诡异场景的原因? 处理两方的信息变得密集而复杂,今泉昇隐约觉得大脑已经在负载运作了,说不定某一刻就会程序瓦解,彻底宕机。 但是什么叫做“试用期”? 【[连通模式]试用期:为用户获得成就[卡慕的诞生]后,系统所颁发的奖励。之所以是试用期,是由于本功能需签署某条协定才能正式开放,当下仅为用户体验,24小时之后该模式将自动关闭。】 了上方的文字后,今泉昇不禁皱眉。 达成成就是指什么?因为他完成了某件事情吗?完成了“卡慕的诞生”? 思忖片刻之后,今泉昇立刻顿悟——这是个酒名。 卡慕的诞生,寓意着组织内部多了一位新成员,其代号为“卡慕”。 虽然还没有得到明确的通知,但今泉昇犹记,在从那个房间走出的时候,自己被其他的组织成员恭恭敬敬地开车送回了工厂。从组织的盘踞点离开时,再没有人强制要求他戴上眼罩,那处基地的地址不留任何遮掩地全数落在了他的眼中。 所以,川江熏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卡慕”。 他顿时心生喜悦,这意味着他做到了——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在这个组织之中成功崭露头角,并且向着组织的深层也更近一步。 但是…… 青年的眼神很快便冷了下去。 但是,现在更需要解决的是这个[连通模式]。 弹窗极具人性化地为他进行了解释:【用户可通过[连通模式]随时关注另一具身体的状况,并对其发送指令加以操纵,已达成二者同时行动的可能性。】 ………… “前辈,醒一醒。”降谷零半蹲在床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凑近了仍然阖着双目的青年。 他几乎贴着青年的右耳,也许是怕惊扰到对方,甚至不敢高分贝讲话,只小声说道:“前辈,你发烧了,把退烧药吃了再睡吧。” 随后他发现,躺在床间的黑发青年真的睁开了双眼,甚至缓缓地坐起身。 降谷零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前辈——” 接着“咣”的一声,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一般,黑发青年笨拙地摔回了床间。 “……”另一边,还使用着川江熏的壳子的今泉昇陷入了沉思。 【发送指令需要更为明 确的信息,请再为尝试。】弹窗上的内容又更新了。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尝试着再次操控—— 这次,他的那具身体重新坐起身来,并且成功接过了降谷零手中的退烧药和温水,很快将其饮下。 看见青年吃了退烧药,降谷零才终于放了心,脸上扬起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那前辈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早点睡。”降谷零揉了揉他的头,将那盆温水一并端出房间。 刚踏出客厅半步,降谷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衣角似乎被人拉扯住了。 降谷零扭过头。 他看见青年侧躺在床褥间,无力的手臂松垮地挂在他的衣角。青年的黑发柔顺地散在枕间,脸颊依旧是绯红色的,目光迷离发散,连通平日里充斥锋芒的眼尾也染上了葳蕤的色彩。 “零……陪我。”细碎而嘶哑的声音,从青年的唇缝间流溢而出。 降谷零的身型蓦地顿住了。 【在用户思维发散的情况下,另一具身体很有可能无意识地表露出您的所思所想。】软件界面的弹窗恰在这一时刻做了新的补充。 “……”还待在工厂宿舍内部的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他很想朝着手机上的那款诡异软件吐露点粗/俗的难听话,但良好的涵养成功抑制了这一冲动——更何况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朝着一部手机谩骂,那他恐怕真得离变成疯子不远了。 仔细思考也不难发现,这一模式只要运用得当就能为他提供极大的便捷,甚至可以解决他当下最为担忧的问题——只要能尽快习惯以这种视角生活,他就可以做到一边接受公安机动队的训练,一边在组织之中的穿梭。 没什么比这更合算的事情了。 但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今泉昇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机的屏幕间。 “你刚才说的,想要正式启用这一模式的‘协议’,具体都包括什么?” ………… **** 次日。 风见裕也是警视厅公安部的警员之一。 他是公安联合卧底计划推出的卧底“zero”的直属联络人,也是zero和公安部之间的连接枢纽,通常情况下都是由他来负责向公安传递zero探查到的情报。 代号“zero”的卧底名为降谷零。 虽然风见裕也比降谷零大上一岁,但对方却是他实打实的上司。关于这一点,风见并未抱有任何不满。 降谷先生虽然很年轻,但却是个成熟稳妥且极其富有人格魅力的男人,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行事风格,在风见裕也看来都是优异过人的。 降谷先生的工作很忙碌,连通平日的穿着和生活用品,都是由风见裕也代为挑选并送至公寓中的。倘若时间有空余,风见裕也偶尔还会帮助降谷先生清洁一下室内卫生。 今天恰巧便是风见裕也给降谷零送衣服的日子。 他有降谷零的公寓钥匙,但是走到那栋住户门前的时候,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风见裕也等待了一会,可惜并未得到回应。 这个时间,降谷先生肯定已经起床了,如若没有来开门,那肯定就是出门了。 于是他将钥匙翻找出来,对准锁芯,将之缓缓地插入—— “咔嚓”防盗门应声而开,风见裕也走入玄关,朝着远处的客厅探探头。 客厅内部寂静无人,甚至安静的异常。 看来降谷先生的确是不在家,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风见裕也将新买的几套衣服默默地放置在沙发间。 他环顾了一圈客厅,心道也许这里需要适当打扫一下,于是直接朝着杂物间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正要打开杂物间的房门时,他突然被一道不知名的外力掀翻在地! 一切都来得过于突然了,身体重重地砸在地面,他的镜框也磕在了地板上,硌得他脸颊生疼—— 此刻将他的双手被禁锢与后方,对方以一个巧妙的姿势压制在他的背部,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风见裕也只得费力地问道:“……是谁?” 身后那人的声音冷冷的:“你又是谁?” 第48章 Chapter48 Chapter48 风见裕也觉得, 现在的问题可能有点大。 他今年二十六岁,以优异的成绩从警察学校毕业,并以职业组的身份直接进入了警视厅公安部就职,年纪轻轻就参与了卧底计划, 成为卧底的直属对接人, 可谓前途无量、未来一片光辉。 身为优等生的风见裕也, 犹记自己上一次犯错误,被浑身散发着威压的父母按在餐桌边训斥, 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但他今天……又一次体味到了这种悚然感。 刚刚那位轻松把他撂倒的青年重新换了一身日常着装, 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 此时正交叠着双腿,端着一份报纸坐在他正对面的位置。 风见裕也很清楚, 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穿得是降谷先生的衣服。因为这套衣服是他之前亲自为降谷先生挑选的;他还特别清楚,这位先生刚才把他压制在地板上时穿得那身睡衣, 也是降谷先生的, 原因同上。 认识降谷先生这么多年,从未发现对方有任何感情生活的风见裕也隐约觉得, 自己可能参破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纸张互相拍击的声音从餐桌的对面传来, 那名俊逸的黑发青年正在垂着眼睫, 仔细地着报纸的内容, 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样子,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却叫风见裕也几乎喘不上气来。 握着竹筷的手隐约有些发颤, 风见裕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灭口。 公安部门从来没有任何的明文规定强制要求警员不许存在感情生活。 警察这门职业有多受人崇敬, 寻找另一半就会呈出两极化变得有多困难。警视厅的光棍一年比一年多, 随便来个女警员都能让那些家伙们如狼似虎地兴奋上好长一阵子。 倒不如说……不愧是降谷先生? 无论做什么都会先拔头筹, 连同找对象这种无比艰辛的事请也是如此? 而且,以风见的观察能力来看,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人物。他的格斗技巧非比寻常,精英式的冷漠气质浑然天成,单是漫不经心瞥来的一个眼神都会叫他惊骇到战栗…… 真担心降谷先生会吃亏。风见裕也心想。 降谷先生是在他们差点打起来的时候赶回来的,手里还拎着两兜子蔬菜,看起来是刚去过附近的超市。虽然误会很快就说清了,这位姓“今泉”的先生也很有涵养地同他致歉,降谷先生现在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只徒留他们二人坐在餐桌前。 之前今泉先生还提出了要去厨房帮助他,不过降谷先生的脸色很快就变了,最终只能干笑着把他按回了餐桌前,逃跑一般进了厨房。 仿佛今泉先生走进去,厨房就会爆炸似的。 “那个,今泉先生。”风见觉得,或许自己应该找点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嗯?”对方放下报纸,用着勉强算是平和的眼神看着他。 “您和安室先生认识多久了呢?”暂时不确定对方知不知道降谷先生的真名,风见只好先称呼降谷先生的假名。 “快十年了吧。”今泉昇回答。 “十、十年……!”风见瞠目结舌。 那岂不是降谷先生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了? “嗯。”那名青年的表情依旧平淡。 “对了,风见先生……” “啊,是!”风见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诚挚地做过回应了。那接下来就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好的,今泉先生,您要问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有零家里的钥匙?” “……” 风见裕也默默地闭上眼睛。 **** 今泉前辈抱着双臂冷眼看着风见裕也。 而风见像是在忏悔一般弓着背部,低垂着头,仿佛下一秒就会钻到桌子底下。 当降谷零端着三份精致的早餐从厨房走出的时候,看见就是这副画面。 忽略周遭的家具,这场景简直像是今泉前辈在审讯什么罪恶滔天的犯人。但他差不多能猜到这两个人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了。 于是他忍着笑意,把早餐逐一摆在每个人身前,轻轻落座。开口便说道:“前辈,刚才没来得及详细介绍。风见是我的直属联络人,平时工作太忙顾不上的时候,风见偶尔会送一些东西到我的公寓里来。” “风见,这位是今泉昇,搜查一课强行犯第三系的管理官,我的恋人。” 风见裕也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听说过!”这次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热切,“今泉先生,我们是同期!虽然不在一个学校受训,但我听说过许多关于您的事迹,当年多个警校联合举办的技能比赛也都是您获得了首位!虽然没打上照面,但我们还在同一赛场竞技过!” 今泉昇只轻轻点点头,“那是挺巧的。” 过几天之后,还会有更巧的事情呢,他暗忖。 “先吃早餐吧。”降谷零坐在二人中间,笑容和煦,“有什么事,我们吃完饭再谈。” 那双看似温和的灰蓝眼眸轻轻看向风见,风见下意识地一颤,随即瑟瑟发抖地拿起餐筷。 “我、我开动了。”他觉得,到底怎么活着从这间公寓走出去,才是他现阶段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 折腾了整整一个小时,今泉昇和降谷零站在玄关口,一同送走了风见裕也。 对方活像是从人贩子据点死里逃生一般,鞠个躬和二人道别之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等风见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时,今泉昇才侧头望向身边的青年。 “风见的口风紧吗?” “据我所知,只要交代得清楚明白,风见那边是不会出岔子的。”降谷零回答。 他的眼中很快流露出笑意,像是在憋着笑:“何况前辈你刚才的样子那么有震慑力,风见估计是不会多说的。” 今泉昇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九点。 今天其实个工作日,照理来说他该一大早就去警视厅上班的。不过他昨晚发了高烧,今天已经打过电话请假调休了。 这里不能待太久,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他的眸底一暗。 现在还处于[连通模式]的试用期,现在还能看见川江熏那边的情况——川江熏还在睡觉,外面没什么大麻烦,工厂由于工作集中在夜间,所以大多数员工通常也是从下午才开始工作。 今泉昇还没有签署那个弹窗发送出来的“协定”。 他只觉得这东西的存在越发令人匪夷所思,他依旧搞不清楚这款APP竟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机之中。 这东西是否存在自我意识? 昨天关于[连通模式]的诠释,与其说是那东西在自顾自地跳出打断文字,不如说是在根据他的所思所想和提问回应着问题……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随着开启的“模式”越来越多,弹窗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智能了。 这种感觉令人很不舒 适。 连同那些随时针对着川江熏的行为进行评价的弹幕也是——仿佛有什么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东西,正在某一处赤/裸/裸地观测着他。 而他一丝不/挂地落在那些人的眼中,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我差不多该走了。”今泉昇说。 降谷零还在那个组织之中潜伏,自己在这里停留得越久,越会对对方造成负担和困扰。 降谷零没有挽留他,只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他的唇间落下一吻。 他们都是聪明人,孰轻孰重了然于心,一切都不必过多言说。 良久之后,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 今泉昇抬起蒙着一层水雾的浅灰眼眸,视线轻飘飘地落向前方,哑着嗓子道:“那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青年什么都没说,却很快又抬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部轻轻埋在他的肩头。 今泉昇愣了愣,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像是从心间拂过,泛起一圈圈的波澜。 他苦笑了一下,抬手抚在对方柔软的浅金发之间,只轻轻地吐露出一个字: “乖。” **** 川江社长今天起床起得特别早。 当早上十点钟准时见到了正在验货的川江社长时,小林幸佑差点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 “社、社长?”小林幸佑傻了眼。 “嗯。”他看见栗发青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您、您今天来得好早啊……”小林干笑了几声,心道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在他发现那个眼神冷淡的青年将目光全数注视在他的身上时,他又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加了句:“早点起好,早睡早起身体好、身体好。” 然而川江社长似乎没有什么功夫搭理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了身前的这一批货物之上,神情凝重。 他们身前堆着一大堆纸壳箱,其中一个是开了封的,开口也还敞开着。 小林幸佑朝里面瞟了一眼,说道:“这东西看着挺眼熟的……啊!这不是社长咱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一起去送的东西吗,当时我们还在KTV被那群条子扣下了。” 社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边,正坐在自家公寓沙发上的今泉昇面容肃穆。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在工厂里看见了乌/头/碱。 这东西除了会使迷走神经兴奋,对周遭神经造成损害之外,对心脏也有着极强的刺激性。具体情况包括但不限于使人心律失常、心收缩率减弱、心室纤维颤动…… 从经历了樱井宪吾死亡的时候,尤其是通过漫画发现,这一事件隐约和组织存在什么联系的时候,今泉昇就在怀疑这件事情了。 至于小田切慧……她的尸检报告上虽然明晃晃地写着心脏射血功能突然终止,毒化报告上也压根没检测出什么有毒物质,或者某种物质超出正常含量范围…… 但今泉昇已经基本确定,那个目前被公安部定义为“CA-4800”的药品中,一定包含着乌/头/碱的成分。而这个组织的科研水平似乎达到了出人意料的地步,他们已经找到某种可以掩盖乌/头/碱毒性的方法,使之依靠现阶段的毒化检测技术,中都发现不了任何的蛛丝马迹……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一大堆比上次还要多得多的乌/头/碱上。 那个组织……看来是想要批量生产了这一药品了。 ——不能再让这些东西落到他们的 手中了。 今泉昇的目光暗了暗,心中思忖。 握在川江熏手中的手机恰在此时响起了。 他输送着指令操控着那具遥在数百公里外的身体,川江熏很快便接了电话。 是库拉索的声音。 “今晚八点半,在组织的基地见。” “好。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不。”电话之中的库拉索似是哼笑了一声。 “准备一瓶白兰地吧。” 第49章 Chapter49 Chapter49 青年将车辆娴熟地停滞。 他扒下车钥匙, 缓缓打开车门,被纯黑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从车厢迈出,黑亮的皮鞋落在地面, 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瓶琼浆玉露。 这是一款外观精致的美酒, 通体呈出晶莹透彻的深琥珀色。 青年慢慢从停车处走出时, 身影一并涌现于通道明亮的灯光之下, 那瓶酒的色泽和那双瞳眸一并泛起昳丽的金。他的背部挺得笔直, 身姿轻盈朝前迈进了几步,很快便遇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伫立在不远处的银发女人缓缓交叠起双臂,面容同初见之时一般冷峻, 今日她身着一条漆黑的裹臀长裙,袒露出曼妙的身姿, 却仍旧锋芒逼人。 “准备好了吗?”库拉索问。 青年看了过去,眸光沉静。锋芒被收敛在精致的容颜内, 他朝女人轻轻莞起唇畔。 “当然。我们走吧,库拉索。” 晚间八点三十分。 库拉索作为卡慕的接引人,带他走入了这栋高楼内无法轻易踏入的领域。 这栋高楼从外观来看,实际上一共有十二层。第一次来到这里,被库拉索送了一把柯尔特时, 今泉昇清晰地记得,那栋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只能直达到第七层—— 也就是说, 上方额外的五层, 需要在其他的通道口乘坐电梯才能抵达。 “今天你会见到组织的一部分核心成员。”站在修缮精致的电梯间时, 库拉索如此说道。 “见面会吗?”今泉昇问。 “不,在这个组织里没有所谓的迎新会, 这里不是什么企业公司, 大家没兴趣玩过家家的游戏。我只是带你简单地认识一下如今尚在基地内的成员, 方便你以后的任务行动。” “是,我明白了。” “叮。”抵达最高楼层后,电梯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声响,随后向两侧缓缓展开。 **** 川江熏已经成功走入会场了。 今晚他将作为这个组织的新人,被赋予“Ca(卡慕)”的代号。 日后的行动应该也是优先配合和他对接较多的库拉索。他的权限将会直线上升,获得相应的调遣人员的力量,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触摸组织的最深处,为零和景光提供帮助。 二十多个小时下来,今泉昇差不多已经熟悉以这种诡异的视角来进行行动了。 虽然很容易分散注意力,但是只要倾注更多的时间在其中,他就可以确保自己与川江熏同样都处于安全的境遇。 此时夜色浓郁,偏僻的街道被一片浓黑点染,今泉昇身着带有宽大兜帽的冲锋衣,静静地潜藏在墙面的转角中。 今天绝大多数身在东京的组织成员,都会出席川江熏被授予代号的现场,毕竟大家多少都会有些好奇不到一个月就能获得代号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个情报是今泉昇从大批繁琐冗长的漫画弹幕之中筛出来的信息。 也就是说,今天负责对接那一大批“乌/头/碱”的人,未必是有代号的核心成员。 这个地点,恰是交货地点前面的一个岔路口,再过五分钟,今泉昇估计就会会见到开车驶过的小林幸佑。 他其实一直都对这间工厂的员工们犯着难。 原来的社长和副社长虽然不是什么人精,但也确实是在有组织有规划地行动着,他们筛选出来的员工均是和小林幸佑有着相似境遇的青壮年。 由于学历不高或是存在犯罪记录,他们很难找到工作、极其缺乏金钱,多半都是社会人际关系也较为稀少的打工人。 首先源于知识的匮乏,他们很难对运送的货物产生怀疑,即便有所怀疑,也会很快被那原来的那两位社长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其次是较高薪水的诱惑,导致他们对这份工作产生依赖性,因而这家工厂的员工大多粘着性较高,会轻易被洗脑,只以为自己是白占了便宜,甘愿长期在这家工厂服务。 殊不知,他们是在为犯罪集团做帮工。 虽然产生了叫警察查封这所工厂的念头,但现阶段还不能叫公安走上这步棋子。 今泉昇很清楚,查封一家工厂,他们只会把重心转移到另一处,说不定还会放上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脆,直接毁尸灭迹。 而现在自己既然还是占据这间工厂的主导者,那么就不该把自己往火坑里面推。 至于他的那位员工……小林幸佑。 他虽然是个性格懦弱、缺乏主见性的青年,但是本质却出乎意料的善良。 今泉昇平时在工厂和这个人相处的时间算是最长的。 某天小林在搬运货物的时候,地面碰巧有一群蚂蚁排队路过,他竟然捧着极重的货箱停顿在原地,双臂都在发抖了、指尖捏着箱子的一角捏的发红,却还是固执地等待它们全数离开,才动身继续行进。 所以当熟悉的工具车从前方驶来的时候,今泉昇准时地从那道街口走出,朝着那辆车子挥着手臂。 “你好!!请你帮帮我——!!”他朝着那辆工具车高呼。 小林幸佑果然停下了车子,从驾驶座探出头。 “这位小哥——有什么事吗?我这边上班呢,赶时间。” “我的车子坏了,能不能麻烦你捎我一路。”今泉昇说,“送我到前面的加油站就可以,我可以付你一点现金。” 小林幸佑挠了挠头,“不用给钱,咱们顺路。但是你要等我先把工作干完,我就到前边送个货,送完我就捎你去加油站。” 今泉昇道了声谢,随后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入其中。 “来根烟吗?”今泉昇从口袋中掏出一盒不那么常见的名贵香烟,“算是致谢了,总不能白受你的恩惠。” 见到那盒香烟,小林幸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客气了啊小哥,来一根吧,一根就行!我最近戒烟呢,我妹妹不喜欢我抽烟。” 今泉昇挑了挑眉。 认识小林有段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小林有个妹妹。 他将那根细长精致的香烟送到了小林的手中,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打火机,“我帮你点下火。” “太客气了,小哥,我这就是举手之劳啊。” 话虽这么说,小林却还叼着香烟凑过来了一些,今泉昇按下打火机的开关,一缕火苗向上冒出,很快点燃了香烟的尾端。 白色的薄烟很快充盈在车厢之内。 “你这烟……味道真不错啊。”小林幸佑哼哼着眯起了眼睛。 “就是、怎么感觉,好像有点……” “困”字尚未脱口而出,青年便无力地垂下了头,很快阖上了眼睛。 今泉昇捂着口鼻,摇下了窗子通风,从小林的嘴中扯出那根还冒着火星的香烟,堆到了一旁的烟灰盒中。 “借你的衣服穿一下。”他朝已经陷入沉睡的青年说道。 “放心,今天不会扣你工资。” 几分钟后,今泉昇将还在酣睡的小林幸佑扔到车后座,将那顶 深蓝色的工作帽用力压在头顶,帽檐投下的阴影将他的脸庞全数遮蔽于其中。 距离和收货人的对接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他重新启动了车子的发动机,抬头看了看高悬于空中的那轮清明圆月,脚下顺势踩上了油门。 今夜注定漫长。 **** 奢靡之至的宴会大厅内,坐在宴会桌一侧的金发女人远远地便瞥见了一个款款而来的俊美青年。青年的面容很沉静,前额的半侧深栗色短发被拢至耳鬓后方,露出优美的下颌线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走入的一瞬间,便被在场的多道视线一同注视。但他却能波澜不惊地接下着这些目光的洗礼。 贝尔摩德扬起浓艳的红唇,朝那道身影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声:“啊啦,还真是张年轻可爱的面孔。” 坐在她身侧的银发男人只发出一声沉着的冷哼。 “怎么?琴酒?”女人歪歪头,顺滑的长卷发从肩头滑落,袒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轻笑着调侃道:“看见年轻的新面孔,难道是害怕我们今晚不会调制‘马丁尼’了吗?” “我快吐了。”琴酒冷声道。 贝尔摩德发出了雀跃的笑声。 今泉昇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孔,当然,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从未见过的。 零和景光的站位并不接近,他们分别隐匿在宴会大厅的一角。那个FBI也在,坐在更远的位置,一个人轻轻独酌。 “把你带来的的酒倒到那里去。”走在今泉昇前方的库拉索停下脚步,朝着中央宴会桌的酒杯塔扬了扬头。 今泉昇听从着指令,动作利落地拔出了酒塞,自最高点的高脚杯开始,琥珀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地向下流淌着,最终自上而下盈满了每一个酒杯。 “卡慕干邑白兰地。”站在他身后的库拉索轻启唇瓣。 “多层次的香气,先是轻柔清淡的鲜花香气,余后却是浓郁凌厉的雪茄盒味道。口感高雅丰富,带着轻微的辛辣,细细品味下去余韵悠长,色泽为澄澈的琥珀色。” “很适合你的代号。”库拉索弯了弯嘴角。 那名身形高挑的青年敛下同为琥珀色的眼眸笑了笑。看不出喜怒,面容平淡,他很快收回了空落落的酒瓶,轻飘飘地回应:“是吗?我也觉得。” 这款长相优美的酒,却比寻常的酒还要浓厚得多,酒精浓度之高,可以轻而易举地使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今泉昇扭过头,从容不迫地扫视着在场的数名陌生面孔。 在不久的将来,他会释放看似柔软无力的前调,让这些人逐渐放下警惕与戒备,当他们沉溺于其中之时,再展露埋藏在鲜花下的凛冽灵魂。 最后,再将背负罪孽的所有人——都推入那道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50章 Chapter50 Chapter50 开着小林的工具车, 穿着员工工作服,今泉昇准时抵达了约定地点。 事实上,在工厂待了这么长时间, 今泉昇只在第一次运送乌/头/碱的时候遇到了核心成员——那个来自FBI, 组织代号“莱伊”的卧底。 这段日子里他看到的货品,除了乌/头/碱外,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虽然今天的货物很重要, 但是有代号的核心成员如今都在基地内部汇集着,来收取货物的人也许只是组织的普通成员。 只是“也许”,不能掉以轻心。 今泉昇踩下刹车, 将工具车稳妥地停靠在道边。透过车后镜,他观察着后方寂静无人的街巷, 不时片刻两个光圈自远处而来,是车子的前车灯。 看来对接人到了。 今泉昇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彼时夜深人静,偏僻的镇子仅有少数几盏街灯, 远处的居民楼被笼罩于一层朦胧的夜雾中。 裸露在外的电线之上,突然落下了一只尚未入眠的飞鸟, 在浅薄的光下辨别不出色泽, 却发出了嘶哑而突兀的鸣叫。 大抵是乌鸦的叫声, 在空落落的小街下响彻, 在狭窄紧密的墙壁间回弹,为此处平添了几分诡谲和寒意。 那辆车子恰在此时停在了今泉昇的身后。 一个男人慢慢走下车,车灯还开着, 两束光直直地映照过来, 他的身影逆着光亮, 大半片仍然隐匿在暗影间。 今泉昇靠着工具车的后厢站着, 微眯着眼睛打量男人——他看不太清这人的长相,但是透过身形的外轮廓,可以判断这人穿着一件过膝的大衣。 或者说,那像是一个常见于医生和科研员身上的“白大褂”。 “不好意思,我可能来得有些迟了。”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他一靠近,今泉昇就嗅到了一股有点难闻的味道。 这种气味很刺鼻,但同时也很特别,闻过一次的人大约都很难忘却。 因而今泉昇很快就意识到: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不,没关系。”今泉昇迎了过去,“时间刚刚好。” 走近了看,会发现对方是个相貌平淡的男人,看不出来具体年纪,但通过气质来判断应该至少有三十岁了。 男人戴着镜片很厚的无边眼镜,身形高瘦、脖子略有前倾——这些现象无一不再说明这是个工作或生活时常需要“低头”,且没有过多时间进行日常锻炼的人。 很像那些泡在研究室里的科学研究者。 今泉昇一直都在猜测,从井上物流工厂运输出去的货物,在经由接货人之手后,很有可能会被再运送到东京本地或大或小、或合法或不合法的研究所。 如今站在眼前的男人,无一不再佐证他的推测:这人应该就是和组织挂着钩的某一研究所的科研人员。 看来今天,组织核心成员的确是都聚集在基地内部了——以至于需要一个科研人员自己过来取走原材料。 “东西搬到哪里?”今泉昇打开了后车厢,展示着那满满一车厢的乌/头/碱。 “搬到我的后车厢就行,辛苦你了。”对方谈吐很是文雅。 今泉昇打量了一会那辆SUV,又说道:“箱子有点多,我看你车子光是后备箱未必能全放下。后车座还有空吗?一会要是有余出来的箱子,可能要放你车后座了。” 男人点点头:“好的。” 虽然昨天晚上刚发过烧,但今泉昇的动作很 麻利。长时间没有得到规律的睡眠,导致近期的免疫力有所衰弱,但好在底子摆在那里,好好休息了一晚上之后,他现在的状态相较前段时间而言前所未有的良好,身体充盈着蓄满的力量。 后车厢很快就被装满了,果然还余下了几个纸壳箱。 今泉昇:“剩下的我给你放后车座吧。” “好的。”那名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拉开了后面的车门,侧身给今泉昇让出了一条路。 今泉昇把剩余的货物堆叠在车后座后,微微抬起指尖,一枚追踪定位器被悄然无声地安置在座椅的下方。 既然是研究所的人亲自过来取这批材料,可见这个人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那个主体开发药品的研究所就在何处。 ——只要跟着这个人的行迹,就能直接摸到研究所的位置。 今泉昇从车后座慢慢走出来,抬手向下拉扯着工作帽的帽沿,遮蔽住大半张脸,只展露优美的下颌。 “都放到里面了,先生。”他朝着男人不露声色地一笑。 男人显然没意识到车子里多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温和地绽开嘴角:“辛苦你了。” 他们互相客套地道了别,男人回了车子上,那辆SUV很快便消失在了夜中。 今泉昇回了工具车上,泊车在一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 小林幸佑还在车子后面熟睡,此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甚至还咂了咂嘴。 今泉昇把那身工作服外套褪下,放在了驾驶座上,这才走下车。 他回了自己起初开过来的科帕奇上,一个笔记本电脑安静地置于副驾驶座,上方正实时显示着信号器的过往路径。 今泉昇安静观察着上方的地点,开始根据路线规划起接下来的行动。 至于川江熏那边,那场“见面会”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将卡慕干邑白兰地倒入了酒杯塔之后,今泉昇陆续将那些酒分给了在场的成员。 有人接过了,小啜一口。有人婉拒了,没有收下。也有人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看都没看他一眼。 将那杯酒交给代号“莱伊”的FBI时,今泉昇和对方短暂地寒暄了几句。 “好久不见,诸星先生。”今泉昇将那杯盛满琥珀色的透彻液体递到了男人的手边。 男人抬眸轻轻瞥了他一眼,接过酒,表情淡然,只沉沉道:“你的晋升速度很快。” 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 今泉昇没露出什么额外的表情,只保持着谦虚的态度回应:“应该是我运气好吧。” “对了,诸星先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男人挑了挑眉:“什么问题?” “几周之前,我们在KTV对接的时候,我想我们应该短暂地打过几个照面。当时您好像站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今泉昇操控着那句身体,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眸,颇为诚恳地问道:“所以我想问,您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微微颔首,此刻深邃的五官终于多了点浮动。 他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清澈酒浆,然后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浅笑:“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 先是发现查不到川江熏的信息,没过多久又被白石正千仁拿着那个许多年前的绘本找了上来。那天在警视厅楼下的饮品厅里,今泉昇没和他客气,报上川江熏是自己的线人之后,强硬要求对方给川江熏做了个身份。 ——川江熏,年龄二十五岁,父母双亡,社会人际关 系网狭窄。履历平平无奇,经历普通平凡,精通一点数学和物化知识。机缘巧合进入了组织,一直都在底层进行工作。 那个组织的人会给他搞什么劳什子的密码组合问题,肯定也是为了核实这份经历的真伪。 “我以前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听见莱伊说道。 这次反倒换今泉昇有点诧异。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刹那,一时之间有些摸不透眼前的男人指得“以前”究竟是在多久之前。 难道川江熏以前和莱伊见过面? 多说易错,现在不宜过多声张,权衡利弊之后,今泉昇决定暂时装傻。 “是吗?”他有些困惑地歪歪头,“我倒是不记得。不过如果真的见过诸星先生的话,我想我应该会有些印象?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六年前,一个海滩旅馆的酒吧里。” “你向我推荐了一款威士忌,还说现代人大多不怎么喜欢尝试黑麦威士忌,但你倒是很欣赏那种浑厚浓稠的口感。” 坐在车厢内的今泉昇愣了愣。 凭他第一天成为“川江熏”的时候,对这个人的生活环境进行的评估,他实在无法认定,一个穿着品味糟糕的优衣库、染着一头夸张彩色头发、被酒吧老板以苛刻态度对待、且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更何况,川江熏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六年前如果真的坐在酒吧里和这个FBI搜查官说过这种话,那么川江熏到底多大了? “我没什么印象。”他操纵着川江熏如此说道。 “六年前的话,我想我只有十九岁,诸星先生。虽说我没那么古板,但国内确实也有勒令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想必那间酒吧是不会放我进去的,我们不可能在酒吧见过。” “是吗。”男人放下了酒杯。 “也许是我记错了,那可真遗憾。” 这场和其余有代号的核心成员的见面会到这里,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坐在车厢里的今泉昇抬眸,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段提示: 【[连通模式]的二十四小时试用期即将结束,倒计时5:00.请问是否签订使用协议,保证后续[连通模式]的持续开启?】 还有五分钟的时间给他思考究竟要不要同意这个APP开出的条件。 条件不算苛刻,只是在得到便利的同时,自己也需要支付一定的代价。 关于这个代价,说轻可以称之为不痛不痒,说重也可以算是天崩地裂。 今泉昇仍然有点犹豫,毕竟小概率的事情,永远不是不可能降临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突然注意到,那个会场上,一个金色长发的妩媚女人率先站起身,眸中流露出些微诧异。 她似乎和坐在旁边的琴酒说了什么,对方同样愣了愣,很快站起身。 不知会场里是谁说了一句话,今泉昇这次终于听见了—— “Boss来了。” 第51章 Chapter51 Chapter51 Boss?这个组织的领导者吗? 无论是在漫画的叙述上、弹幕透露的信息上、还是公安掌握的情报上, 似乎从来没有人提及过这个组织的领导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见关于这个组织首脑的情报少得可怜。 今泉昇默默地将目光逐个游移向在场的所有人。他发现无论是谁,都面露着惊奇的表情,包括琴酒, 神态也不如往常那般自然。他们都在因为Boss出现的事而感到诧异。 站在两个不同方位角落里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甚至下意识地朝对方看了一眼。 他们两个谁都没见过Boss, 说不定在场的这些人里,除了那点资历老练的成员之外,压根也没人见过Boss。 今泉昇还站在莱伊的桌边。 他垂眸看了看同样露出稀奇神色的长发男人, 故作出不解的神情,轻声问道:“Boss在成员集会的时候,会经常出现吗?” 然而那个身型健硕的男人只朝他轻瞥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我来到这个组织已经快要三年了……” “但我还是第一次即将见到Boss。” 【倒计时4:00, 请问是否签订使用协议?】手机之上又跳出了一个新的弹窗。 今泉昇看见从极远的长廊处,缓缓地出现了两道身影。 刚才一直站在他附近的库拉索不知何时悄然无息地消失了,此时再出现,却是从那处甬道走出的。 高跟鞋落地的响声清脆而利落, 她推着一个轮椅款款而来,轮椅上方, 坐着一个身着高档西装、□□盖着昂贵轻薄羊绒毯的身影。 “库拉索。”贝尔摩德叫住了她, 神情倏地冷淡起来, “怎么回事?” 库拉索停下脚步, 目光平静:“我只是在执行朗姆下发的任务。” 她握着轮椅后方的推手,平稳地穿梭过人群,最终立在会场的正前方, 缓缓扭转着轮椅的方向, 使其面对着在场的所有人。 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看体型更像是个男人。他的背部有些佝偻, 也许已经上了年纪,只是他的脸前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面具,全然遮蔽住了长相。 那一瞬间,华丽会场间原本稍有嘈杂的嘀咕声全数消失了,所有人都安静地目视着那个立于最前方的老者。 “感谢各位莅临于此。”那道身影开口了。 声音经过了某些机器的处理,辨别不出男女,甚至附带着电流的声响。 “我知道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亲眼见过我,你们现在正在怀疑我究竟是不是‘那个人’。”经过机器的扩声处理,这道声音溢散到了整座宴会厅。 【[连通模式]倒计时3:00,请问是否签订使用协议?】 “我也思忖过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所以在正式开始我的讲话之前,不如先谈谈你们的事情。” “先从你开始吧,琴酒。” 被点到名字的银发男人一怔。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北欧的某个国家。你的手受伤了,血液从胳膊延顺到指尖,最后落在了地面的血泊上。你坐在残破的砖瓦间,怀里抱着一把毛/瑟,枪杆立起来的时候,你还没有枪杆高。” 贝尔摩德侧过头,望向伫立于身侧的男人,也许后面的场景被描述的有些滑稽,她甚至发出了一道略带调侃的哼笑:“这个人说得是真的?” 琴酒没有回应。 贝尔摩德的 脸色倾刻之间就变了。 “下一个,科恩。” “虽然我们不常打照面,但你是组织里的老伙计了。你加入组织的时候,我托人送了你一把瓦/尔/特WA2000,那东西没有那么好搞,我希望这是最有诚意的礼物。” 聚集在琴酒附近的那一伙人中,一个同样有些年岁、白发苍苍的老者微微颔首,熟知他的人会发现,他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木讷,甚至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狂热崇敬:“那把枪我保存的非常好,先生。” “下一个,……” 【[连通模式]倒计时2:00,请问是否签订使用协议?】 在场但凡被点到了名字的人,都会被论述一段不是那么透露个人信息,且好像只有他们一人能够完全理解的话语。 点名没有规律,组织内地位更高的人被点过之后,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与上层交集没那么多的新人。简单了点了几个人之后,这位坐在轮椅之上的老者终于步入了下一个话题。 “一直以来,我都在默默地关注着你们。关于在座的每一个人,我对你们的故事都了如指掌。”那道经由加工的声音轻缓落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今泉昇一哽。 假的。他心想。 否则零、景光,还有那个FBI,都不该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只是我身体不便,否则早该与各位见上一面了。今日借着新成员加入的机会,让各位欢聚一堂,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 “各位还有谁想听我谈谈关于你的故事吗?” 那道声音划向空气,场地之内鸦雀无声。 三名今泉昇已知的卧底都没有被点到,但他们三个显而易见——谁也不可能开口。 这种任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情形之下,没有人会选择轻举妄动。 【[连通模式]倒计时1:00,请问是否签订使用协议?】 还有一分钟了。 坐在车厢内部的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视线落向放在大腿间的笔记本电脑上,卫星地图之上,那个红色的小点仍旧在移动,可见那台SUV还没有停下,那位科研人员显然还没有抵达目的地。 ——没有时间犹豫了。 心跳的速度在这一刻莫名地加快了。 那阵鼓动几乎要穿透他的胸膛。坐在寂静驾驶座上,今泉昇甚至可以用耳朵轻易地捕捉到心跳的声响。 权衡利弊,明明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事情了。 无非就是在今后,他需要更加努力地保护“川江熏”而已。 但今泉昇却无端地产生心悸感。 仔细思忖,估计就是在为那点其实不大可能发生的小概率事件而担惊受怕。 会场那边,轮椅上的老者笑了一下。 “既然大家都不想再听故事会了,那我们就进入到下一个环节吧——” 【[连通模式]体验时间即将结束,倒计时0:09】 【0:08】 【0:07】 …… 【0:02】 【0:01】 “我签。”今泉昇说。 手机发出一道极为冗长的铃声,接踵而来的,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弹窗。 【恭喜您,协定已正式成立,即日生效。请时刻铭记协定中的内容。】 【恭喜您,[连通模式]已正式开启。本模式与[追更模式]相同,一旦开启用户将无权将模式关闭。】 到 底还是签了。 今泉昇“哈”了一声,重新靠回了驾驶座的靠背上。 这下他和川江熏,真的就是紧密相连的关系了。 ………… “想必在场的各位应该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龙舌兰不见了。”轮椅上的老人说道。 谈及这个代号的时候,今泉昇不禁一愣。 龙舌兰当然不见了。他的尸体现在正摆在被公安管控的某个研究所里。 龙舌兰出席了樱井宪吾的守夜仪式,在会场还不知用什么方法拿走了樱井夫妇抱在怀中的小木盒,然后提前一步去樱井宪吾的公寓附近蹲守他的女朋友星野鹤子。 但他的任务失败了,不仅将性命搭了进去,连同那个想方设法得到的木盒也一并被降谷零带走了。 那个木盒里放的,反倒山下组的电脑里存放的文件的解码器。 这一点实在是耐人寻味。 这不但证明山下组和黑衣组织之间的关系曾经十分密切,也证明那份由山下组手下的实验小组记录下的档案,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落到了伊藤东冶当年经管的东湾株式会社。 并且,那份文件还被送到了樱井宪吾的手里。不然说不通解码器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父母手中,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是樱井宪吾留下的遗物。 再后来就是东湾株式会社在几年前破产的事情了。 虽然导火索是某一员工入职不久因心脏病突发死亡引发了社会热议,但具体公司究竟为什么会破产,今泉昇想,果然还是和这个组织脱不开关系。 否则,他不该在井上物流工厂见到身为副社长的伊藤东冶。 至于樱井宪吾后来又在他的家里神神秘秘地研究什么,反倒引人深思。 实验室内部的东西倘若真如星野鹤子所说的“干干净净”,那很有可能是率先被组织的人洗劫一空了。 那份从山下组盘踞地取走的文件,即便被这个组织的人破解了外面的几层保护壳,如今他们也未必能看懂其间的文档内容,因为他们缺乏解码器。 但好在公安打开了盒子,成功夺取了解码器,并成功解析了文档的加密内容,比组织领先了一步,这是好事。 但是,龙舌兰的失踪,仍然是个不可能被这个组织忽略的点。 他会因为丧失行动力和通讯能力而选择自杀,可见木盒中的解码器还有那份文件究竟有多么重要。也侧面证实了,这一次他的任务失败——后果究竟会有多么严重。 以至于他会选择先一步了结自己。 今泉昇神情凝重地抬起头,目光注视着那个正欲进行发言的身影上。 这个人戴着面具,但他似乎对多个成员的经历了如指掌。 在场的核心成员里,想必已经有人相信这个轮椅上的男人就是Boss了。但无论他究竟是不是这个组织真正的主导者,其余半信半疑的人也不敢虚张声势。 这是个薛定谔的答案,也是潘多拉的魔盒。 未知后果,今泉昇同样不敢妄自试探。 “事实上龙舌兰已经在任务途中遭遇不测了,我可以明确地告知各位这一点。” 当这句话透过毫无花纹的金属面具传递出来时,今泉昇屏住了呼吸。 “他手上的东西,恐怕也已经被趁虚而入,让那些狂吠的野狗夺走了。我想,应该是日本公安搞的鬼吧。” 今泉昇感觉太阳穴隐约在抽搐。 这个人为什么知道如此之多的事情? 卧底吗? 除却警视厅里有卧底投毒 杀死了小田切,难道还有潜伏在公安里的人吗? 不,不对。 如果公安内部真的有卧底,那么零和景光都不该这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么,是通过研究所里负责对龙舌兰的尸体进行尸检的相关知情人士,得知了这一点吗? “组织如今正有一项重大成果即将出世,而公安的走狗们,恐怕掌握了一点我们无伤大雅的小把柄。所以我希望在场的各位,在接下来数个月的行动中能够听从指挥,以高效的行动力各司其职,将个人情感抛诸脑后,互相联合起来。” “最后,送他们公安一个精妙绝伦的‘大惊喜’。” 第52章 Chapter52 Chapter52 宴会结束了。 那位戴着面具的“Boss”是先行退场的, 库拉索推着轮椅车率先进入了漆黑的甬道。随后没过多久,其余拥有代号的成员也逐个离场了。 这次会议上,那位不知是真是假的Boss表明组织的势力暗潮汹涌, 他们目前已经着手策划与日本公安的争斗。 坐在车厢之中的今泉昇不禁皱皱眉, 但是……这个“斗争”, 真的会摆在明面上吗? 以过往的经历来看,不难看出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他们杀伐果决、却又藏匿在光明照不到的阴影下, 行事谨慎。那些被清理掉的叛徒,连同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没有留存。 ——可见他们一直都处于低调状态。 倘若是摆在明面上的争斗,极易引起群众恐慌还有日本政府重视,最后他们一定会面临被所有力量联合起来奋力清缴的局面……今泉昇不觉得这个组织能把事情做到这么决然的。 除非他们以毁灭世界为什么终极目的。 ——当然, 大概率不可能。 这个“斗争”, 在今泉昇来看, 多半是指暗处的斗争。 组织的人尚且不知山下组电脑中留存的资料也被他拷贝走了一份,因而他们大约还不知道公安已经掌握了有关那款药物的信息与动向,只以为公安的手中多了个“解码器”。 想要看到文件内部的信息,他们就需要“解码器”来进行解码。 已知解码器落在了公安的手中, 那么解码器的下落最有可能被什么人知晓? 今泉昇愣了愣, 浅灰色的眼瞳倾刻之间瞪大。 警视厅公安部现任部长——白石正千仁。 **** 白石正千仁在他的宅邸沙发上研究着自己新换的手机时,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来电人是个熟悉的名字,是他那到了二十六岁才开始正式进入叛逆期的侄子。 手机铃声是系统自带的,像是几十年前的老闹钟般发出了格外聒噪的声响,老人家被这刺耳的音乐惊得手一抖, 手机差点又跌在地上。 “接通键……接通键……” 他笨拙地将指腹触及在屏幕上方的绿色按钮上, 按动了好半天也没能接通, 这才反应过来, 屏幕上方还有一条“滑动以接通电话”的提示语。 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将手机贴至侧耳前,老人家还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 “喂?” “你现在在哪!?”今泉昇的声音很是焦急。 白石正千仁皱皱眉,心下有点困惑,但还是答道:“我在家。” “把门窗都关好,灯也关上,离窗户附近的位置远一点。” “……有人在监视我?”在警视厅就任这么多年,白石正千仁见过无数的风浪。 “我不确定,但你最近最好注意一下你的人身安全。我的线人告诉我,那个组织已经掌握了解码器在公安手里的消息,他们如果想强行夺回解码器,肯定会从公安的高层开始动手。” 白石正千仁的神情逐渐凝重,甚至轻叹了一口气:“是……从警视厅内部传出去的?” 他这是在问解码器的消息是如何暴露的。 “你最好现在就安排人总集,小田切慧死去当晚在警视厅内部的人员名单,以及了解龙舌兰的尸体去向的成员,看看有没有人选符合这两项条件。”今泉昇说。 “也许 你还可以联络一下松本课长,看看11月4日KTV案子的案发当天,途经过那间店后街的人员名单。” 案发之前,小田切慧曾去过一趟KTV后厨,后厨方向的监控又恰巧坏掉了。 她在后厨里见到了什么人,虽然今泉昇初步判断,那个人应该是她一直在躲避的、来自山下组的成员,但是今泉昇没有证据足以证实这一点—— 后厨方向有个员工的内部通道,平时用于厨师的工作进出还有食品饮品的进货,那里有个门直通KTV的后街。也就是说,如果当天的监控显示没有任何可疑人士是从正门进入的,那么那个被小田切惧怕的人,就只能是从后厨的员工通道门进来的…… 好乱。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乱麻。 还缺了点什么。 如今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小田切慧的死和那个药物存在着联系,樱井宪吾也同样是因为食用了那种药品才会死掉。 那么KTV案子里的两名死者呢?他们的死究竟又是否和那个药品存在什么联系? 可是如若说完全不存在联系…… 千岛和杏是小田切慧的多年笔友;樱井阳太是樱井宪吾的亲生弟弟。 樱井阳太三次试图猥/亵千岛和杏,千岛和杏虽然心怀怨恨,但并未起杀心,只想通过一瓶大蒜浓缩汁来报复他。但是樱井阳太最后却死于了农药中毒。 小田切慧曾经记录过那个能使人心脏骤停的药品的有关信息,樱井宪吾后续在东湾株式会社工作时,接手了这项记录。 那份加密文件和解码仪器,也很有可能是樱井宪吾亲自研制出来的,这才能解释解码器会出现在他父母手中,且指纹锁能被伊藤东冶的指纹打开的原因。 今泉昇抬手拢过散在额前的黑发。 颓然之间他又恍惚想起,在樱井宪吾的通夜仪式上,他问喝得醉醺醺的千岛和杏,在弟弟樱井阳太去世之后的那几天里,哥哥樱井宪吾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当时,千岛和杏在思虑半晌后说道:“宪吾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说阳太会死都是他的错。听了这话,我也不大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女人有些茫然地趴在桌子上,小声说道:“我想,可能是因为前段日子他们兄弟俩在家里吵了一架吧。” “阳太到我们家里做客,我就去厨房给他们做饭了,阳太还说他对大蒜过敏,一点蒜都不能进嘴。我在厨房切菜的时候,突然听见客厅传来了宪吾的怒吼,我连忙跑出去看,却发现他们俩兄弟竟然扭打在一起……” “我后来问宪吾他们两个为什么打了起来,他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告诉我。”星野鹤子叹了口气。 “所以啊,我想宪吾觉得阳太的死是他害的。说不定是因为他们之前吵过架,阳太由于心情不好才叫朋友去KTV,最终……死在了KTV里,宪吾大概也是因为吵架的事情,才会如此自责。” 在尚未掌握樱井阳太和那个药品存在联系这一信息之前,星野鹤子的猜测其实是勉强说得通的。但是放在现如今……却显得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这对樱井兄弟到底为什么会打起来? 那个“导火索”究竟是什么? 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恰在此时发出了一道提示音。 今泉昇收回思绪,发现电脑屏幕上方的红点不动了。 看来那个“接货人”已经抵达他的目的地了,用时不到三十分钟,可见那处研究所离今泉昇目前的所在地并不遥远。 “我挂了。”今泉昇朝着电话说,“……注意 安全,明天回了家里,最好看看屋子里面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 “我知道了。”白石正千仁说道。 “我会和公安那边好好计划一下。” 电话这次挂掉了。 今泉昇收回了电话,会场那边的川江熏已经离开基地了。 离开前之他没和零与景光进行任何交流。 今晚川江熏毕竟也算是“主角”之一,他不觉得这个时候和他们打照面是什么明智行为,虽然暂时没发现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但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接下来就是…… 今泉昇将目光重新注视在电脑屏幕之上。 红点定格在卫星地图的某一处,今泉昇挪动着鼠标滑轮,将那个地址无限放大,直到袒露出最为具体的信息。 望着上方的地址,今泉昇静心敛眸,利落地拉开手刹,踩下了油门。 先去观测一下那个研究所外围,稍后再联络公安的人汇报情况。 那批乌/头/碱不能久留。存放的越久,被投放入实验生产CA-4800的概率越高,被害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三十分钟之后,今泉昇抵达了那个红点所处的地点。 一个被破烂的铁丝网团团围栏的旧工厂。 从外围观察,这里显而易见已经被废弃了,不知和污染物排放是否有关,这片平地也了无生意、寸草不生。拦网外的几个大型铁桶也生了锈,一靠近便能嗅到一股浓郁且不怎么好闻的金属铁锈味。 这片围网范围极大,将整个建筑物都囊括其中,网上还挂着几个歪歪扭扭但引人注目的防触电标识。估计是为了防止有好奇心的人随意靠近,以此起到点唬人的作用。 这里地广人稀,偏僻至极,确实很适合——作为生产某种杀人药品的研究所。 今泉昇将车子停在了较远的地方,一路徒步走到了这里。 他换回了那身宽大的冲锋衣,将兜帽罩在头上,双手揣在口袋之中沉着行走。 他谨慎地绕着工厂走了一大圈,观察着从什么地方进去比较合适。 直到快绕完足足一圈的时候,他突然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正灵巧地攀爬着不怎么牢固的铁丝网,直接翻越过最上方,径自跳了进去。 那人手里还握着个电话,电话屏幕的亮光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醒目,那似乎是个“正在通话中”的界面。 今泉昇甚至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我说小鬼,你今晚最好在家里给我好好待着……我在哪里?我在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泡酒吧的废物警察吗??” “红灯区?哼,你倒是懂得挺多……我告诉你,我前两天可是刚去过……对!没错,我就是这种人,我还点了最贵的!公款报销,如何啊!?” “……”今泉昇沉默了半晌。 行……他知道是谁了。 那人进了铁丝网内部之后,似乎暂时没有继续前进的打算,正半蹲在拦网下和电话那头的人高谈论阔。 他现在真的开始好奇了,几天不去警视厅上班的松田阵平,到底是怎么凭着那点少得可怜的线索摸到这里来的……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松田大概率也没掌握那么多消息。 凭今泉昇对松田阵平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冒失到在这种场合开着电话和人聊天。这只能侧面证明,松田并不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更不知其有多危险。 好在他们碰见了。 于是今泉昇放轻自己的脚步,凭着训练有素的身法,几近无声地翻越过铁网,悄然落进 了围栏内。他越过凹凸不平的泥土,迈着被行动靴包裹的修长双腿,一路径直走向那个背对着他,半蹲在地面的身影。 然后,他抬起手,直接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第53章 Chapter53 Chapter53 当有什么东西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时, 松田阵平的脸色一白。 记忆倏然回溯,他想起在警校受训的某一个夜晚,校内迎来了一次大规模停电。 停电之后由于训练不便, 那天晚上的项目也跟着一并取消了,于是他们那期训练生也迎来了一次久违的休息。 当时不知是谁提的议,最终变成了他们一大帮男人像是国中生一样幼稚地围在一起,桌子中心就点着一个蜡烛。然后恐怖故事会谈开始了。 松田阵平自小就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 不信鬼神, 亦不信天命, 他觉得有些事情倒不如凭着自己的努力牢牢攥在手中。 所以当时他听那些无聊的故事听得满脸惰怠, 连连打着哈欠, 上半身又裹着棉被, 差点靠着萩原研二那家伙睡着。 直到轮到萩原开始讲鬼故事。 萩原研二把蜡烛凑近了一点自己的脸,摇曳的火苗自下而上打着光, 以至于那张平时深得女孩们喜爱的面庞也被蒙上一层阴间滤镜,看着滑稽又诡异。 他说:“事先声明,这是一个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故事。” 发生在你身边的事, 有哪个是我不知道的。 松田阵平当时迷迷蒙蒙地想。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瘦小的男孩走在回家的路途上……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 街道上的灯一个接一个的全都灭掉了。” “他很害怕, 于是加快了步伐,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特别轻的脚步声。” “那道声音很轻很轻,男孩不敢回头看。他开始在路上奔跑起来,却发现那阵脚步声还是没有消失, 音量不大不小, 一点都没变。” “男孩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声音分明是跟在他耳边的!” 听到这里, 在场的几个人倒吸了几口凉气。 此时握着手机, 半蹲在地面尚未回头的松田阵平想:刚才身后是不是有一阵很轻的窸窣声来着? 他刚才专注于和千叶玲也打电话,还以为那不过是夜风吹过野草的声音。但他现在又回过味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他妈的压根没长草。 萩原研二轻佻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回响:“然后啊,脚步声又消失了。” “男孩刚想回头,却发现发现一只森白的手从后方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松田阵平缓慢地、僵硬地移动着目光,最终落在了右下方的肩头——那里,的确是一只苍白的手! “然后男孩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松田。” 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 头皮发麻,像是被虫豸啃咬了一般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松田阵平心想,你妈的萩原研二,老子今天要是真的撞鬼了,见你的第一面你就给我跪在地上谢罪。 然后他咬咬牙,迅速站起身,一拳挥向了身后的东西—— 但他身后的东西,把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接住了。 “!?” 借着那点不算明亮的月光,松田阵平怔了怔,深黑的眼眸骤然瞪大。 今泉昇拉开罩在自己头上的兜帽,柔软的黑发温顺地垂了下来。那副锐利的眼神紧跟着瞥了过来,他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最终千言万语却只汇集成一道无奈的叹息: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公款去过红灯区?” 松田阵平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千 叶玲也颇具嘲讽意味的“噗呲”。 “。”他默默地按下了电话的挂断键。 妈的,真的撞鬼了。 ………… 从千叶县和那位老先生道别之后,松田阵平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东京。 回了东京之后,他还在银座周边那些不怎么干净的酒吧游荡了一圈,从那些长期混迹在街头的小混混们嘴里听到了些有的没的,最终成功筛选出了山下组十几年前刚来到银座时的情报。 山下组的人在东京的郊区购置下了一间工厂,起初似乎是在生产化工产品,但没过多久便被弃置了。据说后来有人想买下这块地,但却被山下组的人回绝掉了,无论出多高的价格都不卖,以至于这间工厂时至今日仍然处于废弃状态。 松田阵平今天原本只是准备来这里踩个点就离开的——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今泉昇。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混蛋在暗地里调查什么东西,偏偏还什么都不告诉他。前面今泉昇敷衍了事了他那么多回,这次可总算叫他抓个正着了。 松田阵平抱起双臂,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今泉昇皱皱眉。 他将目光落向松田阵平的脸庞,发现这家伙现在的样子简直堪称不修边幅。很显然松田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眶之中的红血丝细密的惊人。 ——他还在追着那个案子不放。 松田阵平“哈”了一声,目光倏地冷了下去。 “你还是准备什么都不说吗?” 夜风骤起,凌厉地扬起他鬓角处的发丝。 松田阵平站在冷风之中无声地等待了一小会,然而对面的男人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真失望。松田阵平想。 “算了”他说。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那些烂到骨子里的家伙根本没什么两样。”松田阵平恹恹地转过身。 “你现在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也没兴趣。但是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也别跟着我,我们就……” “等一下。”身后的声音打断了他。 松田阵平挑挑眉。 他看见青年那张常年古井无波的脸袒露出了肉眼可见的紧张。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现在没时间和松田阵平在这里僵持,多耽误一分钟,出问题的可能性就会越高。可他又不能放任这家伙在这里随意游荡,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危险,更没办法确认内部是否存在武装。 于是他只得说道:“你想问什么?” **** 组织的事情,今泉昇没有细说。 自己如何知晓这个组织的,和这个组织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孽缘,他同样没有细说。但是有关CA-4800的事情倒是和松田说了七七八八。 他们现在就在生产这种药品的研究所,药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潜藏不住的。 “所以小田切慧被喂了CA-4800。”松田阵平陷入了沉思。 “对。” “喂她吃了药的人可能就在警视厅。” “对。” 松田阵平无言了半晌。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感。换位思考一下,他隐约能够明白今泉昇一直把嘴牢牢守住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他牵涉其中,不想让他卷入这遭麻烦事里去。 但是…… “今泉昇,你他妈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松田阵平骂了一句。 警视厅内部有个不干净的钉子,今泉昇不想让他追查下去,怕他因此而遭遇不测。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保护”,让他的内心特别不是滋味。 “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什么娇柔脆弱的女子高中生吗??我明明可以做很——”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脱口,松田阵平的嘴突然被对方迅速地捂住。 “嘘。”今泉昇抓着他一路隐蔽向了一旁的破旧铁桶后,遥遥的远处,一束自手电筒发出的白光刚巧照射在二人几秒钟前所处的地方。 那束光缓慢地向侧边游移着,二人机敏地将探出大半的头收回了铁桶后。 又过了一会,光线消失了。 今泉昇再度探出头,看见那个握着手电筒的巡逻人已经开始调头往回走了,于是轻声道:“我的定位追踪器就定位在这座工厂内部,这里是什么规模、内部有多少人、是否存在武装力量,我一概不知,所以我们今夜摸清楚大致状况就抓紧回去,优先保证自身安全。” “那个人正在巡逻,我们跟上。跟着他走,应该能找到研究所的入口。” 松田阵平点点头。 他们一路悄然无声地跟随在那名巡逻人的身后,穿梭过废弃的水泥管道,动作利落地在建筑物间游移。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研究所的入口。 巡逻人拿着戴着脖间的通行证,在入口的电子锁大门前一刷,大门向一侧展开,那人向前迈进,很快便走了进去。 “还挺高科技。”松田阵平吹了声口哨。 “想要进入内部,看来需要一张通行证。”今泉昇说。 “那不就有吗?”松田阵平说。 “哪里?” 他朝不远处正在门口把守的两名守卫比了个眼神,侧头轻笑道:“刚好两张。” ……… 今泉昇觉得,事情的发展比他料想之中还要离谱。 他原本还在深思熟虑接下来到底要不要进入研究所内部勘察,还在脑海之中一个接一个地罗列着计划,结果他就眼见着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个钳子朝着远处扔了过去。 今泉昇刚刚抬起试图制止的手顿在了空中:“……” 那两名守卫听到了声音,很快便朝着钳子的落点走去。 松田阵平:“快,他们过去了。你一个,我一个。” 松田阵平闪身冲出,钳子的位置落点巧妙,他利落地奔向其中一道身影的后方,一记手刀敲向了对方的后脖颈。 今泉昇只得紧随其后,迅速敲晕了另一个。 “你看,这不是轻轻松松。”松田阵平弯下腰,摸向倒在地上的男人,勾起其中一个通行证在手中转悠,吊儿郎当道:“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凡事都要冷静决绝,警视先生。” 今泉昇觉得松田这话和他的一系列操作好像搭不上什么边。 他叹了口气:“……你哪来的钳子?” 松田阵平把地上那名守卫的外套扒掉,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顺便把通行证套在了脖子上。 “我随身携带拆弹工具。” 他站起身扑棱扑棱灰,随后拍向今泉昇的肩膀,潇洒道:“脱衣服,今泉。” 第54章 Chapter54 Chapter54 换上了那身保安服的行头之后, 今泉昇暂时按住了想大摇大摆直接走进去的松田阵平。 “等我先联络一下公安。”他缓慢地吐露出一口浊气,“以防万一,可能需要派一点增援在周边伺机而动。” 后续要是他们二人真的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再想叫公安的人过来,恐怕就晚了。今泉昇没准备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松田阵平挑挑眉:“你还有权限调公安的人?” 今泉昇垂眸翻出手机,按动着手机屏幕上的拨号键,轻声道:“目前没有, 所以要麻烦其他人了。”但说不准, 过段时间就有了。 将事情部署好之后, 今泉昇和松田阵平才走向了研究所的大门。 二人都有比例绝佳的修长身形, 因而那件平淡无奇的灰色制服被他们穿出了极其出众的效果, 延顺着制服袖口的位置看去,都能看见手臂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 他们刷了一下挂在身上的通行证, 大门发出了一道犹如蒸汽勃发的悠长声响,门口的光带倾刻转变为示意“可通行”的荧绿色, 金属大门向一旁收缩,最终袒露出一道宽阔的开口。 今泉昇朝里面率先瞄了一眼,“走吧。” 一楼的大厅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偶尔过往几人,也都是穿着灰色制服的员工。 今泉昇绕着一楼大厅走了一圈。很遗憾, 他暂时没找到安全通道示意图一类可供参考的平面图纸,不然这里的路他能直接摸清一大半。 “这层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松田阵平跟在他身后小声说道。 的确,这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值得探究的。就像是绝大多数的企业或是公司一般, 一楼是个偌大的接待厅,路途之处嗅不到哪怕一丝关乎实验的气息。 这座建筑从外面来看只有两层, 但是二楼似乎处于废弃状态。 “楼下。实验室应该在楼下。”今泉昇侧过头, 朝松田说:“优先找电梯口和人行楼道。” “喂, 你们两个!”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喊声。 二人的身体皆是一顿。 今泉昇率先转过身,头顶的保安帽被他压得极低。他目光掠向后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矮胖男人正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走着。 通过神态和动作进行分析,这个男人明显刚干过体力活。 他看起来累坏了,额顶冒着一大片汗水,此刻一边弯着腰朝前缓慢行进,一边大肆喘着气。他手里还抓着一份记录表,正在上方勾勾画画着。 看他的状况,已经快到应接不暇的地步了,大约也注意不到他和松田是凭空多出的两个工作人员。 于是今泉昇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先生。” “你们两个,过来,帮我运点东西,一会送去实验室……”男人腾出一只手,朝二人招了招。 站在今泉昇身侧的微卷发青年向下拉扯了几下帽沿,唇角却于不易察觉的阴影处轻轻上扬。 “说来你可能不信,今泉。” “我最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 今泉昇瞥了他一眼,真情实感地应和了一句:“你说的对。”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的印象格外深刻,那些漫画上簌簌飞过的弹幕,可全都在喊松田“欧皇”。 他们跟着这位研究员一路穿过装修妥善的大厅,绕过一个个错综复杂的通道口,现下正站在一楼大厅的后门。 “我这边有一个推车,你们把这些箱子都搬到上面去,然后 推着车子和我去楼下。”研究员指了指堆积在他们正前方的纸壳箱。 今泉昇没多什么表情,只恭谦地应了一声。 这些箱子是从哪来的,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一个多小时前,这些东西还放在那辆小林专门开的工具车里。 松田阵平朝他比了个眼神,路过他身侧的时候,几近耳语:“是这些吗?” 他是在问这些东西是不是那批乌/头/碱。 今泉昇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乌/头/碱大概率是药品的必备成分。这些东西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哪里就是产出药物的制作地点。 常年保持锻炼的习惯,他们两个人的体能都很旺盛,那些货物很快便被一个个整齐地罗列到了大型货运推车上。 今泉昇走回去,和那名等待着他们的研究员汇报:“先生,我们搬好了。” 研究员点点头:“行了,那和我走吧。” 实验室果然建造在了地下。 通往地下的电梯口也出人意料的隐蔽,恐怕只有时常进出的研究员才会清楚这座电梯要在什么地方乘坐。 今泉昇和松田阵平合力将沉重的推车先行推入了电梯之中,而后才穿插着剩余的缝隙勉强站了进去。那位研究员站在了最外围,按下了电梯上的“-3”层按键。 直到电梯发出一声清脆的“叮”,渐渐将地下的景象展露在今泉昇的面前,他才意识到这处地下研究所比他料想的还要大得多。 眼前是个形似工厂工作间的宽阔用地,目及之处光是工作桌就有近十张,每个桌子上都围绕着至少三人。那些人正在为某种粉状药品进行着手工包装。 那是什么? CA-4800?还是说是其他已经开始批量产出的药物?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一开始便判断出这是个非法研究机构,但他没想到规模竟然如此宏大。 那个胖子研究员先走了出去,又回头朝二人挥挥手:“跟我来。” “你先推。”松田在旁边说道。 他将手机揣进自己的袖口,只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镜头,甚至朝今泉昇弯了弯唇角:“执法记录仪,了解一下。” 看样子,松田是准备拍下来点证明这处研究所不干净的证据。 今泉昇轻声道:“小心一点。” 他推着车穿梭过了这段厂间,松田阵平跟在后方,潜藏在衣袖中的摄像头清晰地录制下了工作桌上的画面。那些不知名的药物是如何被人工称量的克数,如何放进塑封袋,如何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全数被手机清楚明了地记录了下来。 前面的研究人员径自走在前头,没有发觉任何不妥。 他们一路走向了下一个通道,那名研究员使用自己的通行证刷在了机子上,另一道金属大门很快展开。 今泉昇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 ——通往实验室需要一张研究员的专用通行卡。 这道门之后的场景,和后方的加工厂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冗长的走廊,随处可见的玻璃壁,内部是各式不那么常见的大型化学仪器。 “东西放在这间屋子里就行。”那名身材矮胖的研究员为他们打开了一处房间。 今泉昇抱起其中一个货箱走向房间,路过研究员身侧的时候,瞥见对方刚挂置在脖子上的身份牌上写着:原田曲本。 今泉昇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名字。 “原田。”身后传来了另一道男性声线。 有点熟悉。 今泉昇不动声色地侧过头,通过余光发现,走来的正是一个多小时前刚刚从他手中取走乌/头/碱的男人。 “栗山组长,请问有什么事吗?”那位名叫“原田”的矮胖研究员立刻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一会去一趟我的办公室,有些东西需要你来出些建议。”被称作“栗山组长”的男人说道。 “栗山组长,是还在C-03室吗?” “对。”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名为原田的研究员回头看了看他和松田,“东西放好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不要在这里逗留。” 栗山组长、C-03室。 今泉昇很快从这段话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那个来取乌/头/碱的接货人姓栗山,似乎是某个小组或是某个项目的主导人。 他叫原田研究员去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C-03室。 待那两个人稍微走远了一点,今泉昇才侧过头:“松田,你先把东西搬进屋子里,我去看一下情况,稍后回来。” 松田阵平尤为配合,没提出任何异议,只淡淡道:“可别被发现了,优等生。” “放心。”今泉昇压了压帽檐。 ………… 上了一小段楼梯之后,今泉昇一路摸到C-03室。 大约是在办公区,相较于实验区而言便僻静了许多。他贴靠着墙根一路行进,最终停在了C-03室的门前。 办公门开了些微缝隙,因而将屋内的光亮倾泻在洁净的地板上,瓷砖模糊倒映着青年被灰色工装包裹的颀长身影。他探出长颈,浅灰色的眼瞳很快出现在门与门框的缝隙之间。 目及之处,是栗山和原田的背影。 他们面对着被投影仪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像,似乎正在谈着什么其他事情。 “实验品01号,这是我们的产品第一次投放入人体。实验体为一名二十七岁的成年男性。” 接着,影像开始播放了。 “宪吾——!!” “宪吾,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宪吾你醒醒!!说话啊!!!” 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今泉昇觉得他的大脑在哗然间炸开了。 尖锐而又熟络的女音从房间一路奔走,透过那道微小的缝隙,贯穿于他的鼓膜之间。 这是联谊会那天的事情。 他看见屏幕之上,星野鹤子惊慌地半跪在榻榻米上,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正在惊叫嘶吼着,反复推着那个倒在酒桌上的男人。 可惜男人没有任何的回应。 “宪吾,宪吾!你醒醒……” “来人啊!!” “快来人啊——!!!” 那个身型矮胖的研究员原田笑了一声:“这不是樱井吗?” “是啊。”栗山组长抬手推了推眼镜。 “谁能想到,最终换算出配比公式,为产品的制作立了最大的直接性功勋的人,竟然是第一个被喂了药的小白鼠……”说到这里,栗山冷笑了一声。 “要怪,就怪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偷弟弟’吧。” ………… 松田阵平站在置物间的门口,眉头紧蹙。 他预估时间,今泉昇从离开到现在,已经至少过去十分钟了。 货箱早就被他全部都摆放在置物间里了,此刻那个推车空落落地停在原地。 那家伙,为什么还不回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吼声。 松田阵平愣了愣,看见不远处停着一道身着白大褂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确认,发现对方在叫的人恐怕就是自己。 “我是来帮忙搬东西的。”松田阵平连忙回答。 那名研究员很快走了过来,朝着置物间谨慎地看了一眼,这才又面色不善道:“东西既然放完了,那就赶紧走吧。” 松田阵平张开嘴,正欲说些什么,对方却不耐地直接打断了他:“我们这里不允许非研究员久留,请不要在实验室留下肮脏的细菌!” 男人抬起手,直指他们刚才来时的路:“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第55章 Chapter55 Chapter55 墙壁上投影出的那份视频, 完整地记录下了樱井宪吾从饮入被下了药的清酒,到抽搐着倒在餐桌上的全过程。 星野鹤子泪眼婆娑的模样,清楚地倒映在今泉昇的眼中。 ——他明白了。 联谊会当天, 他在漫画上看见的那个手握摄像机的服务生, 录制下的就是这一画面。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他们把樱井宪吾称之为“实验品01号”。 他明明已经死了, 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 却传来了两名研究员幸灾乐祸的笑声。 疯了。今泉昇想。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如果正如这二人所说, 樱井宪吾是这项药品开发过程中某个配比公式的缔造者, 那么他曾经一定和这屋子里的二人共事过。 他在死亡之中苦苦挣扎, 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哑哀嚎, 而他的同事们却在此时看着他生前最后一刻的影像, 发出了癫狂的讥笑。 他们根本不在乎樱井宪吾的死亡。 他们甚至觉得他活该。 今泉昇攥紧了拳头,白皙的手背甚至爆起了一片青筋, 血管的痕迹凸现其上。 他忘不了星野鹤子在医院得知男友死讯时, 犹如丝线断裂的人偶般僵硬地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模样。 冷静,看清现在的局势, 不要冲动。 今泉昇这般告诫着自己, 反复吞吐着空气, 进行了数次深呼吸。 “还有实验品02号, 一名三十岁的成年女性。”办公室里传来了栗山组长的声音。 投影上的画面一晃, 切换成了一段有点模糊的监控视频。 “这份监控可不是那么好拿到,你知道吗,原田?这可是警视厅的监控视频。”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今泉昇一哽。 “这……这不是……”原田的声音有些停顿。 “对, 就是她。”栗山轻轻点头, 声音透着惋惜:“小田切慧, 我的学生。” “可是我记得,小田切早几年的时候不是逃走了吗?她怎么会被关在警视厅里?”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吧。”栗山推了推眼镜,“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小田切是因为涉嫌杀人才会被带回警视厅的。” “她?她杀人了吗!?”原田侧过头,表情透着诧异,“得了吧,让她动手收拾一只小白鼠她都于心不忍,她怎么可能有胆子杀人!?” “嗯,人的确不是她杀的。这孩子啊,只是在和我置气而已。”栗山组长再次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我那天晚上去见了她,明明已经给她留了后路……她却刻意在凶器上留了自己的指纹,不仅把后路断了,还直接叫警察把她带走。” 栗山摇了摇头,听起来温润的声线,在此刻却透着森然的寒气。 “要是乖乖听我的话……又怎么会落得沦为实验品被灭口的下场呢……” 站在门外的今泉昇愣了愣,隐约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径直向上,一路冲刷着他的大脑,他甚至感觉连同呼出的鼻息都是冰冷的。 他想起来了。 他之所以觉得“原田曲本”这个名字眼熟,是因为在白石正千仁的宅邸里看到的那份实验小组成员名单上,这个名字就罗列在“小田切慧”的下面。 而当年那批由山下组的首领山下井最初集结出来,为了给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治病的研究小组,其小组组长叫做:栗山辉明。 而现在站在办公室中央,将“小田切慧”称之为自己的学生的男人,也姓栗山。 那批最初由山下组汇集的实验小组,恐怕现在都在为黑衣组织工作。山下组和组织之间的渊源,是否有些过于深刻了……? 说到底……黑衣组织那天晚上和山下组开战的真实原因,又究竟是什么呢? 原田这回终于笑不出来了,“您……您去找过她?” “我是她的老师,原田君。”栗山那张看似平和温柔的脸,渐渐绽开一个充满神经质的尖锐笑容。 “老师去找逃跑的学生,不是天经地义吗?更何况……”他发出一声愉悦的哼笑,“发掘出小田切才能的人可是我啊!” “如果没有我,被她那好赌的酒鬼父亲卖到山下组赔罪的小田切,早就成为山下井的禁/脔了!你以为她还能体面地穿着白大褂,站在研究所里好端端地拿起那些实验仪器,歌颂科学的神圣和美妙吗??” 站在门口的黑发青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堪入目的话语接踵涌入他的双耳,他生出了一阵无名的怒火。那阵火焰在胸中激烈地燃烧着,今泉昇咬紧着牙关节,尖锐的牙齿间相互摩擦着,险些发出咯吱的响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根据松田阵平刚才在路上分享的情报,小田切慧在国中三年级临近升学考试的时候突然退学了。算算时间,那个时候小田切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同样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许还在学校里对着书本打瞌睡。 而小田切慧却被嗜酒如命,又欠了山下组一大笔钱的人渣父亲,送到了山下组作为禁/脔以示赔偿。 她甚至快要去参加升学考试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遭到了来自至亲之人的一记重创。 松田阵平说,从小田切慧和千岛和杏的交流信件之中不难看出,小田切慧是一位才华横溢、思维颇有哲学度与深度的女性。他还说小田切慧匿名资助了一个境遇和儿时的她略有相似的女孩念书,而她近几年的资金来源全都靠打大量的零工来积累。 被卖到山下组的小田切慧,凭着极其出众的化学天赋,加入了栗山的研究小队,也以此躲过了遭遇山下井猥/亵的命运。 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个实验的不对劲,也许是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错误的,于是她逃了。一个人从势力庞大的黑/道组织逃亡,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只能在某个非法雇佣她的餐馆仓库里,挤着那张小的可怜的床铺入睡。 她会在KTV的案子里自首,也是因为,那个名叫栗山的男人在当天晚上去找了她。中间也许发生了什么,这才是导致樱井阳太和千岛和杏死亡的最终原因…… 栗山明辉,就是那个出现在后厨,和小田切慧进行了谈话的人。 回到收银台的小田切慧表现出了及其恐惧的情绪,也是因为她在害怕——那个自诩是她老师的男人。 那段来自警视厅的监控录像播放完毕了。 今泉昇在小田切慧死去的当天,就赶回警视厅查看过这段记录。这段影像是怎么出现在警视厅之外的地方的,恐怕也只能是那枚被扎进警视厅内部的钉子了。 卧底到底是谁? “目前用影像记录下来的实验组只有这两个人。可惜两具尸体的尸检报告都没能拿到,只能通过对实验白鼠的血检来推测人体的血检状况。”房间之中的栗山说道。 “还没有可供做尸检的实验体吗?”原田悒悒地问道。 “暂时没有。”栗山摇摇头。 “真是可惜啊——”栗山缓缓地关掉了投影仪,“真想拿着手术刀,亲手将实验体的尸体一点一点地解剖开……” 话及至此,他镜框下的目光倏然一转。 “原田。” “是,栗山组长。” “我记得,这间研究所一楼的员工——那些非研究员,多半都是些存有案底或者处于在逃状态的罪犯吧?” 原田愣了愣,额角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呃,栗山组长,您的意思是……” 男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走,我们去趟资料室,好好筛选一下。” **** 松田阵平不得已进入了通往楼上的电梯。 在那片实验室里,他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服的人与清一色的白衣服比起来,实在过于格格不入了,他的确没办法在楼下久待。 他不清楚今泉昇现在究竟是在搞什么,但是距离他离开到现在,恐怕已经过去足足二十分钟了…… “先传个简讯吧。”从电梯走出之后,松田阵平缓缓地步向了一侧隐蔽的长廊,打开了那个仍然处于录制模式的手机。 他关掉了摄像键,手机保存下了一个存有滔天秘密的巨大视频。在回到菜单界面的时候,松田阵平才注意到:手机现在没有信号!他根本没办法给今泉昇发简讯。 ——他们失联了。 **** 今泉昇现在正站在C-03办公室的内部。 那两名研究员都已经离开了,听他们意思,他们似乎是准备从研究所中除却研究员以外的其他工作人员中筛选出一名实验体,用于他们的药品实验。在记载实验体吞食药品到死亡的过程之后,还要对其进行一系列尸检进行检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今泉昇险些以为自己是在看什么荒诞派戏剧。 他今晚原本只是想勘探一遍研究所的情况就尽快离开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看来,似乎是应该尽快叫公安的人过来围剿这个实验所,否则保不准,今晚就会有一个无辜之人再度成为死在CA-4800下的亡灵。 今泉昇前头已经联络过公安的人了,并且也给他们发送了工厂的具体地点,想必公安的行动队已经出动,在研究所的范围外进行着隐蔽潜伏,随时等待他传达消息进行下一步行动。 ——所以,时间紧迫,他要抓紧。 他将目光重新落回这间屋子的办公桌上。 这是栗山辉明的私人办公室,这个男人恐怕是知晓最多关乎药物的事情了,连同实验项目的主导人也是他,或许他在组织之中也有着不低于那些代号成员的地位。 今泉昇拉开了栗山辉明的抽屉,看到了一份嘱名为“樱井阳太”的文件。 等等…… 樱井阳太!? 他拿出那份文件,翻向第一页,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份毕业论文。 他犹记案发当天,松田阵平在采集被害人的同行人士对樱井阳太的口供时,得知樱井阳太是个不学无术的差生。他已经是一名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了,却迟迟没有决定论文的选题。 他是在去KTV唱歌的当天晚上,才雀跃地告诉所有人:他找到了毕业论文的选题,甚至可以在毕业答辩上轻轻松松碾压所有人! 几分钟之前,栗山还在对着樱井宪吾死去时的视频哂笑:“要怪,就怪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偷弟弟’吧。” 今泉昇隐约明白了什么—— 犹如宿命注定在某一时刻不偏不倚地降临般,一锤激荡在他心口的长钟前,钟声响彻,发出沉重而悲哀的鸣音。 他翻开了那张文件的第二页,仔细地起上方的内容。 上面悉数着某种可以诱发人体产生心脏骤停现象的药品,后面是一大段复杂而繁长的配比公式——这是樱井宪吾一直在他的地下室内研究的药品资料。 樱井阳太在KTV案子的几日前,前往他的哥哥家吃晚餐,趁此偷走了这份文件,并试图将它们进行修改之后,作为自己的毕业论文选题进行发表。 那天,或许樱井宪吾将他抓了个正着,于是才会有星野鹤子所说的——从厨房走出去,看见二人扭打在一起的那一幕。 但是这份文件,是绝对不可以公之于众的,更不可能作为某某大学生的毕业论文出现在网络之上。 所以,这个组织的人——将他灭口了。 也许是假借他人之手,也许是依托着什么其他方法…… 但是,他们的确是要杀死樱井阳太。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这份文件的详细内容。 所以樱井宪吾才会在樱井阳太死后的那段时间里,日复一日的酗酒,在房间之中哭丧着:“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却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最后那些听起来毫无意义的悔恨沉吟,落入他那被隐瞒真相,对此一概不知的女友耳中。 将文件的解码器作为遗物留给父母,也许是他早已意识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死于非命。把解码器交由父母,或许还有一线被正义之人得到的生机—— 虽然其间过程曲折离奇,但好在,那份解码器还是落入了公安的手中…… 诚心迷途知返的人,或许在生时已经来不及成为一名更好的人。但他们悔过之后所做的一切,却能在未来挽救不计其数的生者。 你们的努力和挣扎,都不会白费的。 今泉昇缓缓地闭上眼睛。 “通知——”一道刺耳的声响自上方传来。 今泉昇一惊,猛地抬起头,突然意识到,这是办公室正上方的广播正在响彻。 “通知,工作号CL-1027号员工,请立刻赶到三号实验室——”广播里反复回荡着这道声音。 栗山和原田已经选好那个即将被他们作为实验体的人选了吗? 今泉昇垂下头,下意识地看了看此时挂在他胸前的通行证,上面印有一大段员工编号—— CL-1027号。 那个被栗山和原田筛选出来的实验体,正是不久之前,被他打晕在研究所门口的,拖拽到某个废弃厂房里的男人。 现在,标识着这一员工编号的通行证,就挂在今泉昇的脖子上。 广播之中还在播放着这句平缓而机械的通知。 今泉昇将那份嘱名樱井阳太的毕业论文用手机一页一页地拍了下来,又将刚才通过投影仪播放的视频从办公桌的电脑上拷贝到随身携带的U盘里。 他又快速地翻看了一遍栗山的电脑,能拷下来的资料他一个人不落地全数存在了U盘之中,在喧嚣的广播声响间,将U盘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贴身的口袋之中。 等等…… 今泉昇注视着某个不慎被他打开的文件,不禁挑了挑眉。 “通知,工作号CL-1027号员工…………” 一分钟后,今泉昇默默地从电脑前站直身子。 能带走的东西都已经带走了,该看的东西也已经看过了。如果被他们发现有员工无故失踪,很有可能会延顺着追查到他和松田阵平潜入进了研究所。倘若真的到了那种局面,事情可就难办了。 所以,他现在必须代替那位编号CL-1027的员工,前往三号实验室,见一见那两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研究员。 ………… “通知,工作号CL-1027号员工,请立刻赶到三号实验室。” 听到这条横亘整座研究所的广播通知时,松田阵平靠在墙壁上的身体顿了顿。 三号实验室,他记得就在他和今泉搬运货箱的隔壁。至于工作号CL-1027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作牌,确认了一下员工编号。 很好,不是他。 他目前暂时没有能够联系今泉昇的手段,既然他的手机处于没有信号的状态,那么今泉昇大概率也没办法接收简讯。 他们需要重新制定一个碰头点。 有没有什么能成功让今泉得知消息的东西…… 松田阵平猛地抬起头,看向了挂置在不远处墙壁上的广播音响。 ………… **** 办公区在实验区的楼上。 今泉昇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原路返回走下楼梯,他很快就找到了楼下的三号实验室。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体型矮胖,面容栗色的原田。 抱着一份笔记站在门口的原田抬起头,看见今泉昇的身影之后,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就是CL-1027号啊。” 今泉昇向下压了压帽子,他不确定那两个人筛选实验体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名员工的照片。 但他还是应和道:“是的,先生。” 原田展开一张笑脸,朝他招招手:“那就进来吧。” 今泉昇驻足在实验室的门前:“进去做什么呢?” 原田只微笑:“你先进来,我和你慢慢解释。” 今泉昇没再说话,只将目光落在了原田背在身后的手上。原田的视线下意识到朝斜下方游移,随后又挂上了那副虚假的笑脸。 今泉昇装作没注意对方如狼似虎的目光,只轻轻地应了一句:“好的。” 他率先迈了一大步走进了实验室内置的消毒点,飞速地观察了一遍周遭的事物,确信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大型置物之后,才迅疾转身,向后方送去一记扫腿——! 原田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瞳刚刚下意识地收缩,被黑色行动靴包裹的长腿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满是赘肉的脸因这重击而向一侧变形,两颗牙齿和着血液砸落在地上。 原田跌坐在了地上,刚才背在手后拿着的物什一并落在地面。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支支吾吾地:“你……你……” 消毒室内部突然从底端的喷气口开始注入某种气体,原田愣了愣,惊慌地伸出胳膊,想要去捡落在地面的东西,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之拿起。 那是个防毒面具。 今泉昇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随之将面具利落地戴在了脸上。 “还给我!!”原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再一次被今泉昇一手挥去,轻松地钳制在地。 涌入消毒室的气体变得越来越浓厚,原田挣扎的力道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还……给我……”男人闭上了眼睛。 确认对方丧失了意识之后,今泉昇才缓缓地站起身,将束缚着对方脖子的手臂松开。 看原田的样子,被注入空间内的应该是某种催眠气体。 恐怕他们是想将叫过来的实验体放倒,以此方便进行后续的操作。这个人选是栗山和原田两个人一起在资料室筛选出来的,消毒室后面的实验室里,恐怕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今泉昇朝前迈进了几步,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门后的灯光明亮洁净,实验室内部充斥着些许福尔马林的味道,不远处可以看见少许被浸泡在液体之中的标本。几张实验桌之间,只伫立着一道身着白大褂的高瘦身影。 栗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玻璃器皿,缓缓地扭过头:“怎么样,原田,人带过来了吗?” 见到站在门口的身影并非原田,而是一道穿着灰色工装的陌生身影时,栗山辉明愣了愣。 但很快的,无框眼镜的镜片在一瞬反射过洁白的光亮,他的脸上随之绽开温和的笑容:“和我料想的不太一样。嗯,你是CL-1027号吧?可以告诉防毒面具为什么在你的脸上吗?” 多说无益,今泉昇没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没有答话,直接一个箭步朝着男人冲了过去。 目前知晓要将研究所的员工作为实验体的人,只有栗山和原田两个人。否则栗山没必要只把原田一个人叫去他的办公室,经手乌/头/碱的研究员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负责取走货物,一个负责把货物运到实验室内部。 而今泉昇在这间实验室的内部暂时没有察觉到摄像头的痕迹,这类私密性的实验恐怕大概率也不会设置监控进行录像…… 所以他现在只需要将这两个人都放倒,研究所的其他人就没办法知道他们叫一个普通员工前往三号实验室是要做什么。这样,也不会有人成为药物实验下的无辜亡灵,他和松田也才有机会全身而退—— 栗山试图朝后小跑了几步,可他的速度在今泉昇眼中,缓慢地犹如电影之中的长镜头。 桌上的化学试剂噼里啪啦地落在地面,玻璃飞溅,不知名的液体在瓷砖地板上一点点的摊开。 “咚!”栗山被他重重地钳制在了地面。 今泉昇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笑声。 他低下头,透过防毒面具的眼镜,发现被反手按压在地面的男人,正扭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对劲。今泉昇嗅到了一缕危险的气息。 “你知道吗,CL-1027号?我其实觉得光是一个人,恐怕不足以为我的实验进行服务。” “我刚才又发现,原田知道的事情似乎太多了……”栗山睁大了眼睛,眸光闪烁,“所以我拿给了他一副‘特制’的防毒面具……” 栗山垂在地上的另一只手,悄然地按下了某一装置的按钮。 “!”今泉昇一怔。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伸出手拉扯面具。然而,某种难闻至极的气体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充斥在了面具内部。 遭了! 眼前的画面很快便模糊了,栗山充满神经质的笑脸,在今泉昇的视线中渐渐晃现出了重影。搭在面具的手指渐渐失去了大脑的操纵,很快便虚软无力地垂了下去。 “咚——”身着灰色工装的青年跌在地面。 他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56章 Chapter56 Chapter56 记忆之中, 露天的公墓间,整齐排列着一道又一道石碑。 周遭是片斑驳陆离的花海,春日的暖风轻拂而过, 平滑的草丛随风摇曳, 日光随之攀升到绿草的某一节点, 闪过一道稀碎的光辉。 今泉昇记得,那时个头只比墓碑高上半个头的自己, 似乎一手拎着手提书包,一手捧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踏入了墓园区域。 随后,他看见一道穿着洁白西服的修长身影伫立在他父母的墓碑前。 那个青年的身影在阳光下, 整张脸都潜藏在闪耀而刺目的白光中,今泉昇仰起头,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庞。 “是今泉君吗?”男人侧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那是个温润悦耳的声音。 “我是。”今泉昇点点头,“先生,你是来看望我的父母的吗?” 他猜,这或许是父亲母亲的某个学生。 男人突然笑了一下:“是,也不是。”他半蹲向墓碑前, 同样摆放了一束百合。 “我其实是来看你的,今泉君。” “看我?”今泉昇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男人抬起头, 将一副宽大的手掌轻抚于他的额顶, 很意外的是,今泉昇并没有闪躲。 通常来说, 与第一次相见的人发生肢体接触, 今泉昇很快就会躲闪开。但他没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恶意与冒犯, 于是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揉着他的黑发。 手很凉。像是失去生命的人一般,没有热度。 “谢谢你,今泉君。”男人无端地向他道了声谢。 “谢谢?”今泉昇歪歪头,“为什么要道谢?” 阳光穿梭过不远处的枝叶缝隙,零星落在男人的肩头,男人的唇畔微微上扬:“谢谢你,让我寻找到我的真实。” ………… “嘀。” “嘀……” 意识缓缓复苏。 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被白皙眼皮包裹的眼球转动了几圈,挣扎着上下开合,最后终于慢慢睁开。 一双晶莹透彻的浅灰色的眸子落在聚光灯下,那双眼睛眨动片刻之后渐渐聚焦,中央汇集出清明的光圈。 今泉昇醒了。 首先入目的,是苍白的天花板棚顶,接着便是在耳边愈发清晰响彻的机械声响。他费力地将视线转向一侧,果然——是个心电监护仪。 上半身的衣服不翼而飞了,此刻多了几根线连接在胸口的位置,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开口或者缝合痕迹。而他的手臂和小腿,全都被束缚带捆在一个手术台上。 好消息,他还没被栗山辉明喂下CA-4800,暂时不需要亲身体验一下心脏射血功能突然终止的感觉。 坏消息,大约是吸入了催眠气体的副作用,他非但四肢乏力,还被束缚带捆绑着,根本动弹不得。 他目前应该是还在三号实验室内部。今泉昇费力地移动着眼睛的方向观察着四周,却不见栗山辉明的人影。 不知道栗山是去做什么了。 不过……这是个机会。 今泉昇侧过头,视线落向放在不远处的手术刀。 差一点距离。 手臂虽然暂时动不了,但是…… 脖子还是能动的。 **** 地势缘故,在这片区域越是低矮的地方越容易潮湿。 录音设备一类的电子仪器最不经受潮,一旦进了水,就会发出刺耳的低频噪音,所以一般来说广播站都会建设在每栋建筑物的最高层。 而这座建筑物的地表楼层只有两层。其余的,全都藏在地下。 松田阵平凭着高效的排除法推测,很快就找到了一楼大厅内部,唯一一个通往二楼的楼道。 他一路攀爬着漆黑的阶梯,穿过森寒的楼道,步入了二楼的入口。 和构筑简洁的一楼大厅不同,二楼还保留着曾经作为工厂时的样貌。钢筋水泥暴露在顶棚,承重柱旁堆积着许多落满灰尘的座椅,沿着某个凳子腿的一角拉出了一条倾斜的厚重蛛网。 显而易见,二楼几乎没有被规划在研究所的内部改造中,大部分用地都被荒废了。 松田阵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路照射在昏暗的空间,皮鞋落下的声响都在空旷的大厅内晃现出无法重叠的回音。 广播站应该是被单独划分出来,建造在了二楼的某一角。但是除了广播站……为什么这么大的一片地方,都被弃置了呢? 总归不会是因为没有钱了吧。 松田阵平嗤笑了一声。 高科技的东西这破地方搞得一套又一套的,他可不觉得二楼是纯粹被废弃着,完全不被加以利用的。 所以……二楼一定有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找到广播站,通过广播向今泉昇传递碰头信息。 松田阵平谨慎地抬高手机,将光线照射向更远的地方,目光掠向某一点,那处地面似乎落下了些微光亮。 是从门缝里溢散出的灯光。 ——看来是找到了广播室了。 ………… 五分钟后,松田阵平走进了广播室中。 房间里只有一名负责看守的成员,他没费什么功夫,轻松地将对方钳制住了。 现在那个看守成员正泪眼婆娑地被绳索捆在办公椅上,嘴里塞着就地取材的一截破烂桌布——松田阵平在二楼大厅顺手拿的,上面还散发着颇有年代感的霉味。 松田阵平对着操作台研究了半天,结果愣是没看懂。 可他又不敢轻易下手,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他和今泉昇估计都得交代在这。于是他只得侧过头,满脸嫌弃地扯出那条破布,大咧咧地问道:“喂,想要发布广播,应该按什么按键啊?” 那名员工满脸愤恨,他瞪视了松田阵平一眼,梗着脖子什么都不说。 松田阵平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从随身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型号合适的铁钳。 “嘿,你要不考虑一下现在就回答我的问题?”松田阵平摆弄了几下手中沉重可怖的铁钳。 “实不相瞒,本人其实是个牙医,平时最喜欢给不愿意开口说话的人拔牙。” 话及此处,他特别应景地抓着铁钳按动了几下,“咔嚓咔嚓”的响声传入男人的耳中。 男人满脸惊惧,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当即颤颤巍巍道:“在……在第二排的正数第三个。录、录制键在它的正下方,对……就是那个,没错……” “谢了啊,求生意识挺强烈的。”松田阵平掂量了几下铁钳,嘴角随之一咧,他高抬手臂朝着下方用力一挥:“现在麻烦你——小睡一小会!” “咣!” ………… **** 当今泉昇叼着手术刀,费力地伸出脖子,以刀刃摩擦着手臂上的束缚带时,突然听见自斜上方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响声。 他怔了怔,额顶汇聚的汗水延顺着高挺的鼻梁流下。 ——是广播的声音。 他等待了一会,但是广播里并未出现人声,而是发出了一段冗长而沉闷的:“咚……咚、咚、咚……” 今泉昇皱皱眉,倾听着声响,又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这是…… 广播中传来的响声看似没有规律,但今泉昇根据声音的长短一一对照,最终缓缓地默念:“b-o-x.” 他仔细倾听后面持续传来着声音,确信这的确是一段摩斯密码。 “然后是……数字‘1’。”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松田阵平在依托广播传达碰头信息! 今泉昇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过去多久了,但是显然松田阵平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地下的实验室。而消息既然是靠这种方式传播的,那有可能是因为手机的信号都被屏蔽了。 他抓紧用手术刀切割着束缚带,束缚带上的那处豁口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啪”。 捆绑在手臂上的束缚带断裂开来,今泉昇慢慢直起虚软无力的上身,抬手取过咬在双齿间的手术刀,开始切割捆绑在小腿上的带子。 “啪。”很好,小腿上的也断开了。 他撑着手术台的台面,拽掉心电监护仪的线头,双足落于地面。这次他终于可以仔细地观察周遭的情况了。 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置着一件白色的大衣,今泉昇抬起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抓过衣服,迅速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总归不能裸着上半身跑出去。 换上一件白大褂,说不定还能更方便在研究所内部游走。 松田阵平留给他的摩斯密码很清楚地说明了碰头地点。box是指那批装载着乌/头/碱的箱子,数字1则是指楼层第一层。 在一楼他们搬运过货物的位置,也就是一楼大厅的后门——他们将会在那里接头。 他的手机、U盘、包括那份樱井阳太的毕业论文,现在全都不在身上。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被栗山辉明带走了,但既然栗山辉明准备在这间实验室对他进行试验,那这些东西肯定也不会放在离这里太远的地方。 今泉昇朝着不远处的金属门走了几步,他试着轻拽了几下门的把手——果然,门是锁着的。 栗山辉明能想到在防毒面具里装催眠气体,大约也不可能让忘记关门的情况发生。 但是既然是把他锁在屋子里,这至少能证明:栗山辉明一会还会回来。 今泉昇目视了一圈周围的实验设备,最终抓起了实验桌上的光学显微镜。 ………… 栗山辉明此时正在打电话。 整座研究所为了防止有信息流出,除了每日严格管控着员工的出入外,连同通讯信号也一律被屏蔽掉了。只有研究所内部具有最高地位的几人才拥有卫星电话,得以同外界进行联络。 半小时前,他在CL-1027号员工的身上找出了原本应该放在他办公室的东西。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先将这些事情汇报给组织上头。 连山下组都是这个组织圈养的狗,这种信息很有可能流出外界的情况,他当然不敢独断行事。 “是的……先生,东西是在一个员工的身上。但他现在被我绑在我的私人实验室里,研究所内部的信号全都被屏蔽掉了,我想他应该没机会将消息带出去……” 听到电话听筒中传来的回应时,栗山辉明睁大了眼睛:“什么??……不、不,我的意思是……也许没有必要……” “栗山。”电话中传来了一道低沉而冷峻的声音,“执行命令。” “把该带的东西和人带走,其余的不用管,直接撤离。” 电话被挂断了,栗山辉明满脸阴郁地收回了卫星电话,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了身前的铁门门锁。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走向这一步…… 这个组织的人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谨慎了? 不过距离规定的时间时间段还有些时候,进去给躺在手术台上的CL-1027注射一管CA-4800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还缺乏资料,至少要先近距离观察一下人体从产生反应到死亡的过程中都出现了什么体征…… 栗山辉明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大门直冲手术台,大门展开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手术台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随后他便听到了一声巨响:“咣!!!!!” 当他发现这声音是从头部传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意识在刹那间消逝,他的身体很快跌在了地上。 站在一侧的黑发青年默默地走出,将手中沉重的显微镜丢到一旁的桌子上。 “这是还给你的。”他冷声道。 第57章 Chapter57 Chapter57 从栗山的身上翻了半天, 今泉昇只找到了一串钥匙、一个员工通行证还有一个卫星电话,他的手机还有U盘资料仍然不见踪影。 他只得站起身,把这些物什收到身上, 又找了些能代替绳子的东西把陷入昏迷的栗山捆住, 这才推开了这实验室的铁门。 铁门外是另一间更为宽阔的实验室,正是他刚才不慎被催眠气体放倒的地方。地板上被打碎的玻璃器皿还尚未收拾, 不知名的化学试剂混杂在一起, 不知有没有发生什么会生成有毒气体的糟糕反应。 今泉昇将四周能想到的地方都翻腾了一遍,可惜还是没能找到他的东西。 等等—— 他隐约想到了什么,飞速将手伸回衣兜, 拿起那一大串钥匙。 几枚钥匙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短促的声响,今泉昇将他们凑到了眼前, 仔细观察着上方的标签。 C-03室, 这是栗山辉明的办公室。 三号实验室, 是他目前所在的地方;三号实验室附属, 这个是他刚才被捆绑着的地方。 至于剩下的最后一枚钥匙…… 今泉昇微眯着眼睛,看着上方的一段字母数字组合:A-28。 A-28? 在栗山的办公室勘察的时候,今泉昇在最后关头看到了整座地下研究所的地下三层平面图, 并将其清晰刻印在了脑海之中。 就他所知, 开头为A的办公室一共只有十间,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A-28号办公室或是工作间。 不、或许并不是用于办公的地方? 就他所知, 存在序号二十八的地方, 只有可能是地下二层的研究员房间。地下二层的整片区域都是员工宿舍,A-28号极有可能是栗山的宿舍房间钥匙。 而他的手机还有那些资料,大概率是被栗山存放在了那里。 今泉昇不确定他的东西到底在不在, 但是他认为有必要去寻找一番。毕竟那份毕业论文可是能让搜查一课重启KTV案子的关键证据, 也是关于CA-4800成品的详细论述。 这份资料极其宝贵, 可以为公安提供更多的帮助。同时也是樱井宪吾被灭口的最大原因。 于是他推开三号实验室的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再去一趟栗山的办公室看一圈。说不定栗山为了寻求方便,只是上了个楼梯将东西存放在办公室而已。 **** 另一头,松田阵平还站在二楼的广播室中。 他抱着双臂,紧紧凝视着控制台上的按键,眉头紧蹙。 他不确定今泉昇有没有听见他传递的消息,也不确定对方目前情况如何。但是倘若今泉昇听见了,一定会想办法赶往碰头地点。 但是他现在需要在二楼再探索一圈,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青年转过头,打量着那个被捆在办公椅上、已然丧失意识的男人,不爽地“啧”了一声。 这个人穿的不是灰色的员工服,而是一件白大褂,看起来好像也是研究组的成员之一。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坐在广播室里,但说不定这人身上会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 他将手伸进对方的衣兜…… 一个员工通行证,是研究员的,说不定权限很高。还有一个…… 松田阵平盯着那个被他掏出、略有沉重的黑色物体,随即眉头 舒展开,深黑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看来我最近的运气真的很不错。”他感慨了一句,将这些东西相继放入贴身口袋里。 为了防止事情出现纰漏,松田阵平再次就地取材,给那个晕过去的员工头上套了个麻袋。扑棱几下手间的尘灰后,他才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牢牢合上了广播站的门,大步跨出。 他绕过自己来时的路,在破旧肮脏的大厅内继续行进,直到他发现了一道破碎的墙壁。 这堵墙原本应该是将二楼分隔成了两片区域,没有互通的路口,只是这墙现下多了个开口,虽然被许多坍塌的木板和钢管挡着,但是只要稍微挪动一下,差不多就能钻进去。 于是松田阵平将压在最上头的木板率先掀开,朝一边丢去的,结果被扑腾起来的厚重灰尘呛得直接打了个喷嚏。他一脸嫌弃地抽了几下鼻子,又咬着牙把那个巨大的钢管一点一点地挪动了出来。 这下这个洞可以进人了。 他蹲下身子,朝内部钻了进去。以防万一,他还掏出开着手电筒模式的手机照了照头顶,确认暂时没有什么坍塌的可能性后,他才四平八稳地屈身进入。 虽然被一堵墙隔着,但是这边的事物和那边好像没什么区别。仍然是一堆废弃的工具桌还有一些细碎的零件,看起来纯粹这是个工厂的厂间…… 不、等一下。 松田阵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道微弱的电子声响。 他放缓了呼吸,朝前轻巧地迈进几步,仔细倾听着那道声音: “嘀……” “嘀……” 青年立时瞪大双眸,连忙寻着声源处走去—— 他抬手直接拂开一处杂物堆,在那些轻巧的破布之下,发现了一个冒着红光的液晶屏,上方的数字正在进行倒计时。 ——这是个炸弹。 **** 今泉昇回到C-03办公室找了一圈,发现他的个人物品果然不在其中。 办公室内部似乎没有栗山辉明回来过的痕迹,他环顾了一圈后,目光落向了正对办公桌的墙面,那上面粘贴在着一张白纸。 纸上只有三串数字,其中一串数字的最前方标注着一个重点号,看起来很像是……电话号?三串数字的前缀相同,这表明这是同一区域的区段号。 说起来,在记忆之中:档案资料室似乎也是在负三楼,而广播站不属于地下的三层范围内,也就是说广播站只可能在一楼或者二楼,考虑地势原因,最合情合理的情况是广播台在二层。 那么栗山和原田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大量员工筛选出最合适的实验体,最后又前往二楼进行通知的呢? 这一过程前后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因为当他从办公室勘察完毕前往三号实验室的时候,原田就在门口等待他了,而栗山正站在实验桌里调至着化学试剂。 按照时间来计算,即便他们立刻筛出人选前往二楼播报通知,在不足五分钟的时间里,这件事也是几乎不可能被完成的。所以……他们是通过了其他形式将这一信息传递给了广播站的人。 比如:用电话。 而通过松田依托广播向他传递出的消息的事情,不难得出另一个结论:研究所内部的信号是被屏蔽着的,普通手机在这时只比砖头多了一点用处。也就是说,栗山如果想联络广播站的人,大概率要通过卫星电话。 那么墙壁上的这三串数字,看来就是卫星电话的号码了。被标注重点号的,应该是栗山的卫星电话号码数。 ——很好,这是个机会。 他背下这三串数字,然后快速离开了房间。 现在他要去A-28房间看看,也许他的个人物品就在那间宿舍之中。 今泉昇身上套着件白大褂,过往的路途都没引起什么人的怀疑。凭着栗山的通行证,他在各个通行大门前都行进的尤为流畅,很快他便抵达了地二层。 果然—— 他刚从电梯出来没多久,便瞥见了一个挂置在墙壁上的立体字“A区”。也就是说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就是员工宿舍A区域,接下来只要找到A区的28号房间,就能进入栗山辉明的宿舍了。 他朝前快步行走着,过往的房间从数字01开始渐渐增长,直到走到20号房间的时候,耳畔突然回响起一道熟悉的提示铃声:“叮”。 今泉昇怔了怔,下意识地以为这是自己的手机就在附近。但他又很快注意到——这不是他的手机在响。 而是川江熏的手机在响。 ——是漫画更新了。 此时川江熏已经回到了井上物流公司的宿舍里,长时间未被今泉昇操控,这具身体像个木偶一般呆呆地伫立在房间中,睁着无光的眼睛凝视着虚空。 今泉昇操纵着川江熏解锁了手机屏幕,无视了那些正在担心川江熏情况的弹幕发言,直接点入了漫画App中。几天之前,《松田警官的日常》已经更新过了,这次应该是轮到漫画正篇更新了。 漫画正篇是从风见裕也走进公安部开始的。他将那个从龙舌兰手中得到的木盒移交到公安部,接着便陷入回忆开始倒叙上一次的枪响情节,以降谷零的视角讲述了龙舌兰自尽的场景。 后面降谷零去了他家的事情、乃至后续他去降谷零家的事情都并未体现在漫画上,只有风见裕也赞赏降谷零的几格漫画。而后便是时间流转、视角切换,变成了降谷零从一处基地离开的场景。 等等……这个基地是? 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远景,但今泉昇确信这正是不久之前,他操纵着川江熏刚去过的组织基地——也就是说,现在漫画上讲述的,这是刚才“见面会”结束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降谷零的表情冷漠而严肃,从基地走出之后,直接坐进了一处黑色轿车的车后座。车子的外观很特别,令人记忆相当深刻…… 这是琴酒的保时捷356A。 琴酒和伏特加坐在最前排,后排还有一个外国面孔的金发女人。 今泉昇在会场上见过她,这个女人当时就坐在琴酒的身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隐约听到有人称呼她为“贝尔摩德”。 “啊啦,波本,怎么了?”贝尔摩德扬起烈焰红唇,朝着降谷零调笑:“是因为要和我们出任务,所以现在很紧张吗?你的表情看起来可是很可怕呢。” 零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当下的表情过于僵硬了,于是双眉很快舒展开,只哼笑了几声:“不,怎么会。” 那台车子很快就发动了,从基地一路行驶而出,刚刚开到公路,前排的某一行动电话突然响了。 漫画上,降谷零的眼神陡然凌厉,虽然目视着窗外,却一直以余光关注着拿起电话的琴酒。 “喂,什么事,栗山。”坐在前面的琴酒接电话了。 看到这一幕,今泉昇不禁皱皱眉,打给琴酒电话的人,是栗山辉明? 听到了电话之中的陈述,琴酒的瞳孔只收缩了一瞬,随后很快便变会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冷声问道:“……拷贝了你电脑里的资料?” 他等待了一会听筒中的回复,最终只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启动二楼的装置开关,四十分钟之 后,所有电子资料都会自动销毁,建筑也会一并坍塌。” 电话之中,或许栗山辉明正在恳求着他不要这么决绝,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但琴酒的声音仍然不近人情:“栗山。” “执行命令。” 虽然琴酒给出的信息十分模糊,但在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降谷零的眼睛还是逐渐瞪大了起来。 和屏幕外今泉昇此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 眼看着炸弹上的倒计时停止时,松田阵平这才终于有功夫抬起衣袖,擦上一把额头的即将滴落的汗水。 炸弹倒计时是四十分钟,松田阵平秉承着他的专业素养,花了三分钟的时间,及其高效率地拆除了炸弹。这款炸弹制式有些新奇,但拆开之后,松田阵平又发现,它内部的线路和普通炸弹没什么区别。 松田阵平很庆幸自己养成了随时随地带着拆弹工具的习惯,虽然他搞不懂为什么二楼这种不该有人途经的地方,会突然被安置上一个炸弹。 但照理来说,这个地方隐藏的如此隐蔽,不该有人路过这里安置炸弹,更何况这周围的地面布满了厚重的灰尘,上方只有留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难道说……炸弹是很久以前就被安置在这里了吗? 而现在,它是人为地被操控开启了?为什么? 松田阵平默默站起身,正欲检查其他的地方是否存在炸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嘀”。 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深黑的双瞳一点一点地睁大,唇瓣连带着微微张开。 松田阵平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那个原本应该已经被他成功拆除的炸弹,现在液晶屏幕重新跳出了数字。 它开始继续倒计时了。 第58章 Chapter58 chater58 炸弹确实重新启动了。 暂停的时候, 松田阵平记得时间是36:13,现在数字却在一点一点地减少。 松田阵平蹲回地上,检查着那些被自己拆卸下来的零件, 仍旧满脸困惑:为什么? 他恍惚想起四年前在那栋公寓的楼下,他给在公寓内部负责拆除炸弹的萩原研二打电话时,也出现过似曾相识的状况。但是那启爆炸案的犯人已经被抓获了, 他亲手给对方拷上镣铐, 然后将其送进了警车…… 难道炸弹是可以远程操控的, 即便被拆卸了也无济于事?还是说这枚炸弹极其特别, 他拆卸下的东西还有剪断的线都是错误的? 他深呼出一口气, 没由来地产生了一阵心悸感。 就在这时,空旷的大厅之内回荡起突兀的铃声,松田阵平怔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似乎是从他的衣兜中传出的—— 他垂下头,掏出那个在反复响着铃声的东西——一个卫星电话。 这是他刚才从广播站的看守身上拿到的,他想过用这玩意和外界联络,但是没想到电话竟然会在这时候被打通…… 接?还是不接?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被这里的人发现了?对方知道他拿着卫星电话? 呼吸陡然凝滞,他望着上方一大串他见都没见过的电话号码,最终用正在微微颤抖的拇指, 按下了接通按键。 松田阵平没说话, 只将听筒凑到耳畔。 他屏住了呼吸,决定先听听对方在说什么,再做下一步决定。 “喂。”电话之中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线。 松田阵平愣了愣, 僵硬的脸部肌肉顿时舒展开。 是今泉昇的声音。 他喘出一口气, 语气之中终于多了几丝放松:“料事如神, 今泉警视。你怎么知道我拿到了卫星电话?” “猜的。”另一头的声音回应。 “前面放的广播通知, 我猜是有人和广播站的人直接用卫星电话进行了联络, 你如果去过广播站,一定会拿走能用的东西。所以广播站的卫星电话肯定在你手里。” “哈。”松田阵平没什么起伏地笑了几声,姑且算是对今泉昇的称赞,“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在负二层。你现在在哪里?” 松田阵平吹了声口哨,多了点闲心调侃:“沿x轴对称。” “……研究所被安装了炸弹,你知道吗?”听筒的声音仍然平稳,但松田阵平估计,今泉昇现在应该翻了个白眼。 他应了一声:“我知道,我刚才刚拆过它。” “成功拆除了吗?” “拆是拆了。”松田阵平低头打量着地上仍然在倒计时的炸弹,“但这玩意好像有点特别,我拆了之后,它又开始重新启动了。” 电话另一头的黑发青年正坐在一处办公桌前,他歪着头将卫星电话夹在肩胛骨处,栗山辉明的通行证正插在一旁的机箱之上,他的双手灵活地飞舞于键盘之间。电脑屏幕散发的荧光轻轻勾勒着他深邃的五官。 直到按下了键盘上的“enter”键,今泉昇才终于多了一丝喘息的余地,一滴冷汗延顺着脸庞的弧度悄悄滴落。 “我问你,松田。如果你想通过炸弹把整个研究所毁掉,你觉得至少需要几枚炸弹?” 松田阵平一哽,脸上那点笑意很快消失了。 “什么意思?” “炸弹倒计时还有多久?” 松田阵平垂下头看了看时间,回答道:“35分47秒,还在倒退。” “还有三十五分钟,整个研究所都会被引爆。”今泉昇闭了闭眼睛,“如果这里真的炸了,楼下那些员工一个都跑不掉,这间研究所内部的讯息也会被一并自动删除。” “——所有的真相都会被这场爆炸掩埋。” 那些仍然潜藏在深海之中,只袒露出不过微小一角的冰山,会因为这次爆炸全数坠入冰层,在所有人的眼中销声匿迹。 黑卷发青年顿了顿,目光陡然肃穆起来:“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从哪里得到了这些消息?” “消息怎么来的不重要。”今泉昇将其一笔带过。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屏幕上方正在慢慢盈满的进度条,“松田,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你已经拆除的炸弹现在又重新启动了?” “对。”松田阵平回答。 “那么你回答我的问题:想要这栋研究所彻底坍塌杀死所有人,至少需要多少炸药?” 松田阵平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摧毁一栋高楼据不完全估计需要至少300公斤炸药,但这是个工厂是横向的,底盘比较稳,算上地下楼层一共五层,所以少说也要200公斤才能全面塌方。” 他低头捣鼓了一会地上的炸弹,“按照我眼前的这东西来计算,少说也要十五个吧。” 说到这里,松田阵平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怔。 他停顿了半晌,眼前有点发黑,但还是强迫自己干笑了一声,拖着干巴巴的调子:“所以……研究所内部,现在被安装了至少十五个炸弹?” 电话那头没说话。 完了。松田阵平心说。 就算是想把十个炸弹在三十五分钟拆完也根本不可能——除非他会飞,可以一秒抵达炸弹安置点。如果炸弹在十个以上,且倒计时都是相同的,那这就是一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毕竟光是在这么大的地方找炸弹,就需要耗费许多时间。 “松田。”今泉昇轻唤。 “嗯?” “你现在回广播站发布通知,让这座研究所内部的所有人撤离,三十五分钟的撤离时间足够了。”今泉昇说,“我知道你曾经是爆炸物处理班的王牌警员——你现在一定也是。” “但是三十五分钟拆卸掉所有炸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把这些员工疏散之后,你就拨打这个电话号。”今泉昇报出了一串数字。 “这样你就可以联系到正在研究所外围潜伏的公安行动队,让他们把在场的这些员工尽力抓获,他们大部分都是有案底的在逃犯,可以破获多起刑事案件。对了,你刚才用手机录制下的视频——一定要保存好,这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松田阵平握着电话,太阳穴恰在此时开始抽搐,他无端地产生了一阵心悸感。 “……你什么意思?今泉昇?” 他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你他妈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 研究所负二层 员工宿舍a区-28号房 几分钟之前,今泉昇使用栗山辉明的钥匙打开了这处宿舍大门。 但是当他真的走进去的时候,却又惊异地发现——这间房间根本就不是个宿舍那么简单! 他在a-28号房间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还有u盘和那份被打印出来的“毕业论文”。而遥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川江熏,此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上,也已经滑到了本章漫画的末尾。 末尾的黑页之上簌簌划过数条弹幕,也恰巧论证了他的观点: [说起来……栗山辉明的那台电脑,是不是就是整个研究所的最高权限电脑?] [是的,后面的剧情其实有说……栗山之所以会死在爆炸里,完全是因为他中途回了一趟宿舍,想要阻止电脑进行自动销毁。毕竟只要能想办法解决这台电脑的自动销毁程序,整个研究所的资料就都能完美地保留下来了。] [woc,所以栗山为什么要保存这些资料?命都不要了?] [因为栗山舍不得吧?看他的一言一行就知道这个角色精神状况不怎么良好,但没想到他竟然还属于能为科研成果献身的那一挂……虽然他研究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害人东西:)] [上面的真相了。虽然但是我还是想说,不如就让栗山这样的人渣直接葬送在这里……] 看漫画弹幕透露的信息,不难看出——自己是来对地方了。 漫画剧情上,通过琴酒的台词也可以判断出,他除了开启了研究所资料的自动销毁装置,还开启了大批量的炸弹装置。既要把除却研究组以外的所有员工葬送,又要把实验资料一并摧毁。 ——物证人证俱灭,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真是个疯子。 而照理来说,栗山明辉也会在给琴酒打过电话之后,就立刻赶回来……但是如今的走向似乎稍有不同,今泉昇注意到这一违和感了。 现在栗山辉明被他敲晕了,正被捆绑在负三层的实验室,他根本不可能回到楼上的宿舍……但是漫画的弹幕之上,却在说栗山辉明回到了他的宿舍,并试图阻止研究所资料的自动销毁。 但很快,今泉昇便明白这股“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漫画是可以通过切换视角和侧面描写来“说谎”,以此引导读者们误解事实的。 那些观看漫画的读者们或许根本就没有亲眼看到栗山辉明走进宿舍的这一幕,而是通过其他的剧情知晓了这一点——比如在组织那边。 今泉昇将目光落向了插在电脑机箱上,刻着“栗山辉明”几字的通行证。 这张通行证现如今登陆了研究所的内部网站,也许这一记录会在不久之后传递到组织那边,读者们看到的,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栗山辉明登陆电脑的记录。 整个研究所的信号屏蔽器会在爆炸的一瞬间消失,这意味着,在消失的一瞬间,他的手机就会恢复移动网络。 在此之前,如果他登陆最高权限电脑,将研究内网的资料全部拷贝下来,并通过蓝牙传输进他的手机,就可以在屏蔽消失的一瞬间,将这些资料立刻传达给公安。 所以“违和感”得到了清楚明了的解释。 那个试图阻止资料被销毁的“栗山辉明”,并非是栗山辉明本人。这不符合逻辑,弹幕上的解释根本说不通。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会死在这场爆炸里。 ………… 另一边,松田阵平正在试图第二次拆卸手头的炸弹。 他反反复复排查着还没被他察觉到的细节,可是他的认知告诉他:这枚炸弹内部的线路设置,和普通的炸弹根本没什么两样。 放在以前状态最充沛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他可以在三分钟的时间里成功拆卸掉两枚。 但问题在于,这枚炸弹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一问题。 他和今泉昇之间的联络尚未挂断,但听筒之中,青年清冷平缓的声音却消失了。 松田阵平皱着眉,咬牙切齿道:“喂,今泉昇!你他妈说话!”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回复。 他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哒哒”声,很像是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 怒火出现的来势汹汹,但离去的也极其迅速。 头脑在冷静下去之后,残存在他体内的,只有存于下无尽的冰冷和后怕。 那种既定的宿命即将降临的感觉,令他禁不住浑身颤栗。 松田阵平沉默了几秒,试图平复自己的状态。过了一会,他又缓缓地咧开了=唇角:“今泉昇,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特别像什么时候吗?” 电话那头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但他并没有在乎,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特别像四年前,萩在拆弹现场和我打电话的时候。” “他生命的最后几秒,只和其他的在场警员喊了一句:注意,大家快逃——”萩原研二的语气被他模仿的惟妙惟肖,说到这里,松田阵平又哼笑了一声。 “然后电话里,萩就不说话了。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公寓楼下,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层公寓被轰炸了个彻底。” 黑卷发青年轻弯的唇角慢慢垂了下去。 “……太快了啊,今泉。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离开了。” “你也要像研二一样……这么对待我吗?” 听到这里,今泉昇的呼吸近乎凝滞住了。 自销装置还没能被彻底破解,屏幕之上的进度条及其缓慢地挪动着,距离抵达尾端还相隔甚远。 松田阵平是他牵扯进来的。 今泉昇觉得,这个时候他或许应该说点什么。 于是他平复了半晌呼吸,轻声道:“松田。” “你先去广播站疏散人群,听我的话。楼下的工作间里有多少人,你我应该都已经看清楚了,无论他们之前犯过什么错,他们的生命也都是无辜的。法律会衡量他们的罪行,他们不该被炸弹葬送在这里。” “那你呢?”电话听筒里传来松田阵平的声音。 “我现在很安全。”今泉昇闭了闭眼睛。 “我会在爆炸之前撤离,现在我还在拷贝研究所的资料,请你对我的能力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松田阵平“哈”了一声,险些被逗笑了。 “我对你的认知特别明确,今泉昇——你他妈就是个谎话连篇的混蛋!!什么狗屁优等生……你给我等着,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地给你一拳!” 彼时,炸弹又一次被他成功拆卸掉了。时间定格在31分25秒。 松田阵平垂下眼睫,深黑的瞳眸紧紧凝视着液晶荧幕上的数字…… “嘀。”它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炸弹又一次重新启动了—— 松田阵平愣了愣,一滴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又一次重启了? 是刚才拆的东西还不对吗? 这个炸弹的结构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想、快点想!松田阵平——你他妈不是爆炸物处理班的最年轻最天才的队长吗?不是应该没有任何的炸弹能难得到你吗??? 思维溢散,脑海之中昏暗紊乱的想法被逐渐捋顺,一个细微而明亮的光点在此刻通过那些甬道,将一个又一个的突触点亮。 他立时站起身,朝前方走了几步,用力推开远处破旧的沙发椅,低头查看—— 果然! 他的眸光在刹那之前亮丽了起来,眼神之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与疯狂。 “今泉昇,你想把自己的命葬送在这里——我可不允许!” 他冷笑了一声,将卫星电话用力拿起,嘴唇凑着收声口极近:“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活下来!” 时境过迁,当年他站在不过一百多米的公寓楼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爆炸发生……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此刻置身在现场,甚至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方法—— 眼前这枚炸弹被他拆掉了足足两次,结果却又开始进行倒计时了。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枚炸弹的拆除点根本就不在这一装置内部? 比如……研究所内部的十五枚或者更多的炸弹,其实是依靠某种路线贯连在一起的,只有拆除掉控制它们计时的‘中枢’,炸弹才能全部停止下来。 只要其中一个中枢炸弹启动,和它相连着的炸弹也会一并启动;它爆炸,其余和它连接着的炸弹也会爆炸。反之——只要它被拆除掉,那么其余的炸弹也就失去了用处。而非中枢带的炸弹即使被拆除了,也会重新回归倒计时,正如刚才他尝试的那般。 也就是说,他根本不需要拆除那么多炸弹,即便拆除了也是无济于事。 他只需要找到“中枢炸弹”,并将之成功拆除—— 就可以阻止这场爆炸的降临!!! 今泉昇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人在迎接死亡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非常微妙的心境。 但他此刻坐在办公椅上,凝视着那个正在渐渐被瓦解的自销装置,莫名感到自己现下的状态格外平和。 并非是因为漫画a的[连通模式]给他留了什么后路,只是他觉得,这些信息远比他的性命要宝贵的多。 唯一有点不舍的就是……他想到那个金发青年朝他微笑的温和模样。 他们在大雨中拥抱,在餐桌前对视,在床畔间拥吻…… 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一起去做。 今泉昇摇了摇头,尽力将那些让他想匆忙逃离此处的念头晃出去。 他不能走。现在只有他,才有机会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 那个组织会因为这些资料受到一记重创——只要组织覆灭,零和景光就没有继续潜伏的必要了,他们会撤离组织,以一个干净光鲜的身份,重新站立在阳光之下。 进度条渐渐被盈满了——很好,自销程序被破解了。 他进入研究所的内网,浏览着有关ca-4800以及其他实验的相关信息,大片大片的资料被他全数保存现在,粘贴在了他建设在桌面的文档之中。 这份信息,比他在栗山辉明的办公室看到的还要全面的多,内部甚至有…… 今泉昇的双眸渐渐睁大。 在内网之中,甚至还有一批ca-4800的订货名单!? 他滑动着鼠标,向下拉动着表格,惊异的发现:光是想要购买ca-4800的客户,就有近百位!!虽然买家的身份信息在表格上体现的并不那么详细,但是多个已经确定进行交易的买家名单后方,都留有详细的交易时间与地址。 这份文件只要被公安拿到手,就可以有效地在交易现场,将买家卖家一并抓获!!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是重创那个组织的最佳一击!!! 今泉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节——再睁开双目时,那双浅灰色的瞳眸变得坚定而弘毅。 这份表格,必须移交给公安! 因此,他必须在这间屋子里等待爆炸降临—— “今泉昇!”长久没有响声的卫星电话里,突兀地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叫喊。 听到这声音,今泉昇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浏览那些资料看得过于投入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松田阵平到底有没有在广播站发布通知。 现在距离爆炸还剩下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忙问道:“松田,你发布广播,叫负三层工作间的那些人撤离了吗?” 松田阵平握着电话冷笑了一声:“没有,我现在在一楼。” 今泉昇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张开嘴,无声地骂了一句粗俗的脏话,随后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呼:“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件事和你原本就没关系,松·田·阵·平——” 上下两排牙齿狠厉地互相摩擦,发出了一道“咯吱”的响声。 最后,今泉昇决意破罐子破摔了。 他没有功夫继续和这家伙玩什么文字游戏,他也不是什么男保姆,不想哄骗不听话的顽劣小孩入睡。 于是他抓起卫星电话,朝着收声口失态地怒吼:“你他妈是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电话那头,却只传来了一道轻佻的口哨。 “终于说了句人话啊,今泉警视。”松田阵平冷哼了一声,“原来优等生骂起人,和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你现在——” “嘘。” 此时穿着灰色工装服,大摇大摆行走在一楼大厅的松田阵平,隔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走到通往地下的电梯面前,触动了乘坐按键,等待着电梯自下方运作上来。 松田阵平轻笑了一声:“我找到破解这个炸弹脉络的方法了。我刚才观察了一圈从一楼到二楼被我找到的炸弹,延顺着那些连接线路,成功拆掉了其中一个‘中枢炸弹’。” “也就是说,一楼和二楼都不会被引爆了。” “现在,根据我的推测,还有两颗‘中枢炸弹’分别在地下一层和地下三层。” 抓着卫星电话的今泉昇怔了怔。 “别自顾自地搞什么奉献自我的老掉牙情节啊——我说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活下去!” 松田阵平迈着修长的双腿,大步跨进已经向他展开大门的电梯之中。 “给我好好看着——今泉昇!!” 第59章 Chapter59 Chapter59 听到从听筒之中传来的, 稍有失真的声线之时,坐在办公椅上的黑发青年怔了怔。他抬手扶住额头,良久之后发出一道无奈的浅笑:“哈。” 是这个家伙能说出来的话。 今泉昇的视线落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距离爆炸, 预计还有十五分钟。 他轻垂着眼睫,那点横亘在胸膛的怒气很快便散去了。 他张开淡绯色的唇瓣,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在剩下的时间里,你没能成功拆除炸弹, 那么你就会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这里。” 这句话传送到另一人耳中的时候, 对方刚从电梯之中走出。 松田阵平行走于空旷的长廊之中, 洁白瓷砖模糊地倒映着他修长的身影。他握着电话, 发出了一声哼笑,拖着懒洋洋的音调:“请你对我的能力有点明确认知, 今泉警视。” “中枢炸弹的潜藏地点是存在一定规律的, 只要能找到剩下的两个炸弹,我就可以立刻拆除掉它们。” 今泉昇的目光定了定,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办公桌的桌壁, 又问了一嘴:“地下的空间分布每一层都不尽相同, 和楼上的划分也存在一些出入。炸弹地点一般都有什么规律?” “首先,周围要有足够密集、相隔距离不超过三米的墙壁。” 被刻印在脑海之中的平面路线,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开始由一个基点进行构筑。内置墙壁的轻薄层面被逐渐拓宽, 拉扯成为大规模的清晰三维图像。 “但不是密闭空间,也不是长度超过十米的走廊。” 那份已经成型的白色立体模型, 此刻有几个模块变成了暗色, 从一众洁白的道路之中消散, 化为细碎的光点—— “可能在中心点, 也可能在黄金分割点, 你这么理解就好……哈,设计这线路的人脑子多少带点毛病。” 又有几个模块随着这句话而被消除。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余下的那个符合条件的地点……就是中枢炸弹被埋藏的位置! “我找到了。”今泉昇说。 松田阵平的脚步一顿:“哈?” “你现在在什么位置?”今泉昇问。 “我不确定,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看不出这块区域的职能是什么。但我想我正在朝中心区域走。” “不,松田。你现在立刻调头,中枢炸弹不在负一层的中心区域。中心区域有条将近二十米的走廊,旁边全部都是密闭房间,不符合你给出的条件。” 松田阵平咂咂嘴:“你那边能看到地图?” 今泉昇目光落向电脑屏幕上,事实上现在大量的文字信息正在进行拷贝,鼠标按键逐渐变成了一个意为“加载中”的圆圈,他压根没有机会点开什么地图。 “差不多吧。”他清了清嗓子,“现在你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电梯口,电梯口有三条岔路,这次你朝中间的那条路走。” 松田阵平没再多说,只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大厅回荡着节奏极快的脚步声,他健步如飞,额前的黑发随风轻轻扬起,袒露出了饱满洁白的额头。 “我到了,然后呢?” “然后朝前跑,你会遇见一个新的岔路,这次朝右边走。” 松田阵平应了一声,依照今泉昇的提示,很快又到了新的路段。 “接下来呢?”他的声音渐渐多了些微喘息,一颗晶莹的汗珠沿着下颏的弧度,从下巴滴落在地。 “朝前有个拐角,转过去,炸弹就在这片区域。” 松田阵平抬起胳膊,用衣袖随意抹了一把脸,然后越过那处转角—— “嘀。”他听见了,那道正在进行着倒计时的机械声响! “谢了啊。”松田阵平扬起唇畔,忙将随身携带的拆弹工具一一拿出。 液晶荧幕旁的螺丝被一一卸下,松田阵平把叼在双齿间的钳子拿出,扬声道:“我跟你说,今泉。今晚上过去之后,我们要是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我们两个人此后就是——” “平成年代的警视厅之光!” 今泉昇笑骂了一声:“你自己当吧。” “称号不重要,重点是必须给我升职加薪。”松田阵平轻哼了一声,但目光仍然灼灼地凝视着逐渐展露在他面前的复杂电路。 “再不济,把我这个月的缺勤全都改成出勤,工资条上的数字一点都不能少——” “行。”新的资料拷贝好了,今泉昇的双指重新落回键盘上方,紧紧锁住的眉心,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我去帮你向课长申请,如果申请不上,我就拿我自己的工资条给你,把扣下的那些全部填上。” 松田阵平吹了声口哨。 “谢了,来劲了!” **** 深夜。 狂风呼啸,夜幕将浓厚的云层被逐渐吹散,月光终于从乌云之间展露,清幽的光芒落在寂静的街巷。 一辆款式独特的黑色轿车缓缓地停靠在了街边,路灯昏黄,仅能照亮周遭的几寸黑土。 车子的引擎声消散了,一道身着黑裙的艳丽身影率先打开车门走下了车,高跟鞋落在地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你去哪里?”一道冷峻的声线从前排的车厢传来。 贝尔摩德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打照在白皙的面庞,她轻声哼笑了一下,红唇逐渐扬起:“那位先生给我发送了一条简讯。” 琴酒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女人抬手抚弄了一下她落在肩头的金发,笑吟吟地歪歪头,纯正的伦敦腔从她的唇中流溢:“It''s our secret. ” 她慢吞吞地合上了后排的车座,朝着男人犹若调情一般递去一个暧/昧的眼神:“这次的任务我暂时不参与了。那位大人现在似乎需要我的帮助,毕竟他现在的状况——可是很糟糕呢。” 银发男人没有说话,唇角的弧度却向下坠去。 眼见着贝尔摩德真的说走就走,一旁的伏特加有些焦急:“大哥,我们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这种事情她不会说谎。”琴酒冷声道。 “可是……那位大人不是应该还在基地里,她现在也没办法立刻赶回基地……”说到这里,伏特加听见琴酒发出了一声毫无起伏的嗤笑,他的身体随即顿了顿。 “难道说……”伏特加困惑地挠了挠头,“我不明白,大哥……今晚我们在宴会厅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那位大人’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终于! 坐在后排抱着双臂始终没有出声的降谷零目光凌厉。 他等待了整整一夜,终于从组织成员的口中听到了这一疑问。 公安对于这个组织的头目始终没有任何头绪,他和景光在组织潜伏至今,哪怕任何一点关乎于Boss的消息都没能探查到…… 但是今夜这个组织的头目竟然一改往日低调神秘的作风,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这有悖于这个人先前所展露出的形象,甚至高呼着要与公安对战的激进发言,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琴酒的手指轻轻搭在车窗边缘,冷淡的目光犹如一把常年饮血的利刃,直勾勾地贯穿伏特加的身影。 “你觉得呢?”他只这么问道。 伏特加只觉得脑袋乱糟糟的,他思考了一会,又禁不住道:“可是、那个人接连讲述了多位成员进入组织之前的事情,连大哥你的也……” 话及至此,他注意到男人的眼神陡然变得寒冷可怖,伏特加缩了缩脖子,又连忙切换了话题:“那他对我们的了解,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琴酒收回了目光,只冷冷地:“我们的事情,那位先生全都了如指掌。” 一句摸不着头脑,却又让人背脊发凉的话语。 降谷零茫然地在后方悄然审视着二人,琴酒每一句脱口而出的发言都谨慎细微,他根本却无法从中提取到更多的讯息。 伏特加满眼疑惑地转回头,定定地目视着车前方的玻璃,最后他决定不再思考这一问题了,只赔笑着说了一句:“我都听大哥的。” **** 松田阵平的动作十分麻利,第二枚炸弹很快就被成功拆除了。 “嘀。”机械的电子音停滞在这一刻。 他低头等待了一小会,确认炸弹的倒计时没再跳出来之后,他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 “负一层的炸弹我拆掉了,我们还有十分钟。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在负三层,这颗炸弹的位置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另一头,今泉昇和缓的声音渐渐传出。 “你现在先去负三层,稍候我会给你提供最快捷的抵达路线。” 松田阵平应了一声,转身步向了刚才途径的路线,回到了电梯口,按动了电梯按键。 电梯很快就到了。 金属大门向左右两侧渐渐展开,他很快步入其中,按动了“-3”的按键。 门很快又合上了。 松田阵平靠着身后的金属墙壁,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外加近几日的不良作息,导致他此刻格外疲惫。一旦闲下来没有事情可做,精神稍稍放松,他就产生了一阵困顿感。 于是他闭上双眼,等待着到达负三层。 直到抓在手里的卫星电话传来了那道清冷的声音:“你到下面了吗?” 松田阵平恍然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目视着头顶的楼层数字,却惊异发现:他现在还在负一层!! 他抬手立刻按向了还亮着光圈的“-3”按键,电梯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行进的意思! 松田阵平当即抬起手臂,去按开门按键,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戳动那个按键,电梯大门都没有任何要展开的迹象!! 他爆了句粗口。 听筒之中,很快传来了今泉昇的声音:“怎么了??” “电梯出问题了!门打不开!”松田阵平将电话暂时揣在裤子的口袋中,露出一个听筒。 他余出两只手来,试着去扒了几下电梯门之间的缝隙,可惜没什么作用。 “等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出去!”他翻出一个细长的夹剪,将其尖角触及在那道紧密贴合的缝隙上,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工具插进去。 于是他只能换个思路,用工具在表层处一点点地敲击那道门缝,最后将其撬开—— “啪!” 门没能撬开,夹剪反倒从他的手中弹跳而起,滑到了半空中。轻薄的刀刃蹭过他的脸侧,最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一道红痕很快显现在青年的脸颊。 他惊愕地睁大双眼,颤抖地抬起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血红色的十指。 ——他打不开电梯的门。 第60章 Chapter60 Chapter60 办公椅上的青年缓慢地呼出一口沉重的空气。 电脑上的资料已经拷贝的差不多了, 能储存的他全部都储存在手机之中了。 距离最后一个炸弹被引爆,还剩下不到十分钟。 电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故障,谁也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把松田阵平成功带出去。所以现在只能…… “我去吧。”今泉昇站起身。 电话另一头的青年一哽。 他不甘心。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没有时间犹豫不决。 于是松田阵平只得妥协:“你拆过炸弹吗?” “在警校培训的练习课上拆过。”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 今泉昇自己都有些心虚。 松田阵平怔了怔, 哑然失笑, 唇畔轻弯的弧度都是苦涩的。 也就是说, 今泉昇已经足足四年没有接触过炸弹了。虽然不是同一届, 但他们是在一个地方受的训,课上那些练习用的炸弹什么样子他心里最有数——全部都是些小儿科,和正儿八经的炸弹根本没法比拟。 让今泉昇现在去拆弹, 无异于让一个刚掌握基础运算公式的小朋友去做高数题。 ……但是现在别无他法了。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新靠回了身后的金属墙壁。冰凉的触感令他头痛欲裂,可精神却在此时清醒至极。 “去吧, 今泉。这次轮到我来场外指导了。我相信你——‘六边形战士’。” 今泉昇扭开房间的大门, 加快脚步,迅速地向着极远的安全通道奔去。 **** 拆弹工具全都在松田阵平带的身上。 电梯既然出了故障, 大门撬不开,那么今泉昇必须迅速找到可以代替其职能的工具。 他从安全通道走楼梯直接回到了负三层的实验室, 那间实验室里有很多应用于手术和解剖的工具, 勉强可以代替拆弹工具。 虽然不是干这一行的,但是拆弹具体需要什么工具今泉昇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四年过去, 教科书上的理论知识仍然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栗山辉明还被捆在手术台上, 尚且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今泉昇没理会他, 干净利落地把需要的东西全数放在一个手术工具箱,直接提着它们快步跑了出去。 炸弹的位置已经按照松田阵平给出的规律提前运算出来了,时间紧迫,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用于喘息。抵达炸弹安置地点的时候,他平稳而快速地将工具箱放在地面,单膝而跪。 距离爆炸还有7分54秒。 “我到了,我现在就在炸弹面前。”今泉昇把卫星电话放置在身侧的地面。 条件简陋,他们没有便携式X射线用于扫描内部,炸弹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需要今泉昇自己一点点将外部拆除再进行查看。 如果限定时间内炸弹未被拆除,或者出现哪怕一小点的细微失误,今泉昇都要在不过几厘米的距离中直面爆炸。剧烈高温与爆破冲击会在倾刻之间震碎他的血肉与骨骼,火焰升腾、黑烟四溢,就算是一小块骸骨也难以留存。 爆炸不会对任何人心存怜悯。 这个时候就算疏散人员立刻撤离到外面,也难逃炸弹的余波。电梯卡在负一层,松田阵平还被困在电梯之中,下方的炸弹只要一炸,火焰延顺着下方的通道直逼而上,他也在劫难逃。 今泉昇抿抿了唇瓣,快速地进行了几个深呼吸。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要做好。 卫星电话的听筒处传来松田阵平的声音:“你别着急,先把外部的螺丝卸掉,然后和我描述一下内部的电路情况。” “好。”今泉昇应了一声,掏出手术箱中的工具,开始拧起液晶屏旁边的微小螺丝。 电梯之中,松田阵平紧张地盯电话,他静默地在心中进行着倒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吐露。他怕会影响到今泉昇,对方是个十成十的新手,炸弹在他眼中就算是三分钟就可以完全拆除的物什,但于对方而言也是存着无数陷阱的致命武器。 螺丝被全数拆出了。 今泉昇抬起双手,小心谨慎、动作轻缓地握着最上方的封盖,将其一点一点地拿开,放置在一旁的地面。这一过程中,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拆掉螺丝了。”今泉昇说。 还有七分钟。 “做得不错。”松田阵平没忘在这个时候为对方提供一点心灵支持,“内部电路什么情况?” 黑发之下的浅灰眼眸缓缓移动着,今泉昇仔细地观察了一圈,最终回应道:“中心由集成电路板构成,最上方有水银开关,所以这枚炸弹没办法人为移动。电路板的旁边连接着十二根线路,这是个……应该是个运算放大器,上方有若干电阻和二极管,具体摆放位置是……” 听着今泉昇足够详细的描述,松田阵平的脑海之中慢慢构筑出电路的模样。 这枚炸弹比他在上面成功拆除的两枚都要复杂。 陷阱比料想之中还要多得多,就算是他亲临现场拆卸,下手的每一步也都需要经过慎重的考虑。 但他不能告诉今泉昇这玩意拆起来到底有多困难。 大脑飞速运转,松田阵平从来没想过进行一个合理的措辞竟然比拆弹还要费脑子。 他张开嘴,保持着平静到异常的语调:“这些电阻的阻止不尽相同,它们会调整电路内部不同部位的阻值。在拆除过程中你要时刻注意电压释放量不能超过电压阈值,一旦电压释放超过那个临界点,雷/管就会被引爆。” 也就是说,剪错哪怕任何一根线路,电压释放量都会超过阈值——他们都会交代在这里。 今泉昇的双手置放在半空中,他眨了眨眼睛,平缓道:“那么,我现在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让我计算一下。”松田阵平咬住了下唇。 第一步,先剪断红色的线? ……不,剪断这根线电容就会放电,电流无法经过只能单向传导的二极管,这会导致电压差过大,雷/管还是会被引爆。 “紫色的那根。”松田阵平说,“先剪断紫色的那根。” 今泉昇应了一声。 那些长线细细密密地纠缠在一起,光是想看出连接在哪个电路都尤为艰涩。 手术剪代替了夹剪的作用,他小心翼翼地穿梭过那些长线,确认将其他的线路都排除在外后,最终将那根深紫色的线固定在了刀刃之间。 如若错了,炸弹就会被引爆。 今泉昇闭了闭眼睛,“我要剪了。” “剪吧,别犹豫。”松田阵平轻笑了一下,“我最近的运气特别好,现在我分一半给你。一人一半,我们今天都能活着出去。” “咔嚓。”紫色的线路被剪断了。 那一刻今泉昇感觉四肢冰凉。炸弹安装的位置比较偏僻,这导致他要始终保持一个别扭的蹲姿,时间一久血液循环受阻,便传来了犹如被无数虫豸噬咬的细碎麻木感。 炸弹还在发出“嘀、嘀、嘀”的倒计时, 那没有任何要被引爆的迹象。 今泉昇终于呼出一口气:“……谢了,你的好运我收到了。” “接下来呢?” “绿色。” “好。” ………… 时间还剩下47秒。 大部分电线都已经被剪断了,可以去除掉的零件也已经散落在了今泉昇的脚边。 心跳的速率至始至终都没有降低,但高度的精神集中致使今泉昇忘却了这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拆除掉了上方的新零件,又向电话汇报道:“现在我该做什么?” 松田阵平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炸弹就快被全数拆除了。胜利的曙光就在不远处,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还剩下两根线,是吗?”松田阵平问。 “对,一根红色的和一根蓝色的。” “很好,剪掉蓝色,炸弹就停止了。” 今泉昇抬起手术剪朝向蓝色,干净利落地剪了下去—— 听到了那声响亮的“咔嚓”,站在电梯内部的松田阵平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慢慢舒展开。 “终于……” “不,等一下,松田!”听筒中传来了急促的呼喊。 “炸弹没有停!它还在倒计时!!” 青年的眼睛瞬间睁大,深黑瞳孔缩小了数倍,在遍布着细密血丝的眼白间剧烈震颤。 “不可能。”他失神地呢喃了一句,“不可能啊,这都无法形成一个闭合电路了,怎么可能……!” 松田阵平一顿。 “今泉,你现在查看一遍内部的所有零件,看看是否存在被隐藏起来的线路……” 倒计时还剩35秒。 今泉昇伏下身子,直截了当地趴在了冰凉的地面,锋锐的灰眸犹如犀利的鹰隼,上上下下、反复游走在内部装置之间。最终他抬起手,拨开了一层无效的电路板伪装。 “我找到了。”他重新站起身,“还有一根线被藏在了已经失效的电路板色的。” 时间还剩20秒。 “红色和黑色,二选一。”今泉昇轻声道。 松田阵平怔了怔。这根平白出现的黑线,致使倒映在他脑海中的电路图出现了缺失。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落下。 剪断红色?——不,电容器的问题还没能完全解决。 那么黑色?——可是,这根线路疑似控制着总阈值,一刀下去,电压极易暴涨,雷/管还是会被触动。 到底是哪一根? 红色还是黑色??到底是哪一根!!?? 时间转动的声响滴滴答答,松田阵平清楚地听见炸弹所剩无几的倒计时。丰富缜密的专业知识在他的脑海之中接踵划过,可越是确认自己认知中的状况,他也是慌张无措——在他看来,这两根线,分明没有任何一条通向生还的道路。 “今泉。”松田阵平近乎挫败地开口。 “这两根线在我看来都能致使炸弹引爆,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它们当中必定有一根可以阻止这场爆炸。” “你来选吧。”松田阵平艰涩道,“没时间思考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交给你来抉择。” 选择权这次落在了今泉昇的手中。 犹如沉重的宿命在这一刻突如其然地降临,今泉昇愣了愣,胸口隐约有些喘不上气。 时间还剩下10秒。 “我来选?”他无意识地沉吟, 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红色、还是黑色? 九,八,七…… 他茫然地看着那两根相隔甚远的长线,手中的手术剪却在此刻灼热的惊人。 视线匆忙地转动——到底应该剪断哪一根? “三,二,一……”松田阵平在默念着,在近乎无声的尾音之中,悲悯地闭上眼。 “咔嚓。”剪刀落下的声音。 第61章 Chapter61 Chapter61 空旷洁白的大厅之内, 弥漫着浓郁的化学药剂味。 瓷砖地板亮的惊人,地面散落着零碎的金属部件,身着洁白长褂的青年被围绕在其间。 清冷而平缓的声响在此刻响彻—— “我是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今泉昇……是的, 这是一个大型非法科研研究所, 其内部大部分员工是尚未结案的在逃罪犯, 是的, 进入的时候请务必谨慎……” 当卫星电话成功拨通了外界的公安行动队时, 今泉昇泛着钝痛的大脑才清晰地映出一句话:结束了。 年轻的警视靠坐着身后的金属墙壁, 他微仰起头, 握着手术剪的右手疲惫不堪地垂落在地。他终于得以放松下紧绷的身子, 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放置在他脚边的, 是那枚被成功拆除掉的炸弹。 液晶荧幕上的时间定格在了最后一刻。 天花板上的灯光亮洁的刺眼, 他抬起另一侧手臂,手背朝下, 遮蔽在了眼前,但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来势汹涌的喜悦很快冲散了他那点劫后余生的惊惶不安。 他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却是发自内心、不由自主地从唇间流溢出来的。 他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研究所非但没有爆炸, 大量的有力资料还都被他拷贝存储了起来。那些和CA-4800相关的研究小组人员仍未离开研究所, 只要公安行动队潜入研究所内部,就能将他们全数抓捕落网。 今泉昇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地面已经挂断的卫星电话又响了。今泉昇怔了怔, 随即捞起电话,目光落向屏幕——一串完全陌生的数字。 不是公安行动队的联络人,更不是松田手里的卫星电话号码。 “叮铃铃——”刺耳的声响在空档的长廊间徘徊。 青年的目光骤然凌厉,他试探性地按下了接通键, 无声地将耳畔凑向了听筒间。 电话之中传来了杂音一般的沙沙声, 随后, 又出现了一道经由人工处理、辨别不出性别的声音。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今泉昇愣了愣,头皮却蓦地开始发麻,一阵寒意自脑髓深处炸裂开来。 他睁大了双眼,迅速地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你是谁?”他问道。 “啪。”电话很快便被对方挂断了。 …… 这一次的行动比预料之中要惊险,但也比想象之中还要成功的多。 今泉昇站在负一层的电梯口,已经进入研究所的公安行动队成员正在用专用工具撬动着电梯的大门,严缝密合的金属大门间逐渐出现了微小的缝隙,最终大门一点点地袒露出足以过人的宽度。 他看见了在密封空间中被热的汗水淋漓的松田阵平,不由得调笑道:“缺氧了吗?” “屁。”松田阵平顶着通红的脸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我脑子没缺氧,我精着呢。” 今泉昇笑了一声:“我没问你大脑缺没缺氧——” 黑发卷毛的年轻警官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挎着好似别人欠他几百万的批脸,立定在了今泉昇面前。 他将握于拳状的手抵在嘴边,清了清嗓子:“红色还是黑色?” “黑色。”今泉昇说,“我剪掉了黑色。” 松田阵平挑挑眉,“为什么?” 青年淡绯色的薄唇逐渐扬起。 今夜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劫难,皱巴巴的大衣松垮地挂在他的身上,四肢乃至面部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外伤,尽管他现在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唇角弯起的模样却熠熠夺目。 他张开唇瓣,清朗的嗓音贯穿了冗长的走廊—— “因为,红色是血液的颜色。”今泉昇回答。 “是警察在面对暴行对抗敌人时,抛之挥洒的热血,是看似微弱却足以冲破黑夜的熹微曙光。” “这是他们以性命和伤痕汇聚而出的色彩——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剪断它。” 伫立在他面前的青年,黑亮的眼眸似乎一闪而过晶莹的水光。 松田阵平呼出一道炽热的鼻息,“说得不错,优等生。” 他闭了闭眼睛,缓和了片刻,又猛地探起头,再度流露出一如往常不羁的笑容:“现在,我们来算算总账——!!” 话音未落,他一拳朝着那张清峻的脸挥去:“这是你隐瞒真相的份!” 今泉昇怔了怔,被迫硬生生地接下了这记毫不留情的拳头。他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嘴角很快流淌下一缕殷红。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眉峰急速压下,当即冷笑了一声,拳头凌厉地划向对面:“那这是你擅自翘班,一路跑进研究所的份!” “哈?你还好意思还手??——你这个混蛋!!” “这是你刚才和我说谎的份!!” “这是你不听我指挥,擅自行动的份!!” “这是你——你给我站住!今泉昇!你有种别躲啊!!你给我过来!!!” “你又打我??你他妈给站住,你多打了一下!!!你别跑啊混蛋————!!!” ………… ……… **** 次日。 “所以……” “你脸是怎么回事?” 当第二天一早,白石正千仁站在公寓门口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脸上贴着一大堆创可贴和纱布的今泉昇。 “没什么,被猫挠了而已。”青年的眼神淡然,声音特别镇定,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将大门展露的更开,侧身为老者让出一条路来:“请进吧。” 白石正千仁在门口换了鞋,刚走进来,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训斥:“你昨天做的太过火了。” 人一旦上了年纪,无论是否处于好意,说起话来就免不了要絮叨。 “研究所内部有多么危险不说,内部还遍布着大批炸弹——这种情况你就应该优先保证自身安全,若非你昨天晚上运气好,十条命都不够你乱来的……” “国内多起十几年都没能抓到的在逃犯一夜之间全部落网,现在警视厅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公安还在对你拷贝到的资料进行核对和检测,那些非法研究员还在排队等着做笔录和审讯……” “但我还是要说……”白石正千仁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做得不错,今泉警视。”他将手用力地拍在了年轻人的肩头。 他用那双深陷于眼眶之中,眼尾遍布着沟壑的灰色眸子紧紧凝视着青年,“做得不错……昇。” 今泉昇笑了一下。 原本清晨一早的闹钟一响,他就条件反射地掀开了被子——今天他该回警视厅上班了。但是在盥洗室洗漱的时候,却接到了一通白石正千仁的电话,对方告诉他让他今天在家养伤,不必出勤。 昨天晚上的行动里,虽然一波三折出了不少意外,但今泉昇其实只是受了些外伤。胳膊和大腿上多了点 无伤大雅的刮伤——还没松田阵平一拳打在他脸上的时候疼。 家里来了长辈,还是有必要精心招待的。 公寓屯了一些玉露茶,今泉昇转身进了厨房,利落地给老人家沏上了茶。 “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待将茶叶泡好后,今泉昇做到客厅的沙发上,为老者率先呈上。 白石正千仁接过茶水,小啜了一口,面容逐渐肃穆起来。 “两件事情。” “第一个,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入江——你昨天应该见到了,他就在现场指挥。” 今泉昇回忆了一下。 他和松田阵平被搜查队的成员安全护送出现场之后,的确是在研究所不远处的外围警戒线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对方身上穿着警备服——松田阵平还夸了一句那身衣服看起来真酷,他手里握着对讲机,指挥行动的模样有条不斋,气势过人。 “我见到了,是那位入江队长吧。” 白石正千仁点点头:“他再过两个月就要调任了。” 今泉昇差不多明白白石正千仁的意思。 但那位队长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至于到了需要撤离一线的地步,于是他随口问道:“他要调任去哪里?” 老者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其实‘调任’只是对外说法,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其实都没办法再当警察了。” 今泉昇愣了愣:“为什么?” “癌症。”老者沉缓道。 “已经是晚期了,他昨天出现场的时候也是硬撑着的,队内的成员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再这样下去很容易出问题。所以你今天要准备好,明天一早你的档案就会被调到公安部。” “你昨晚立了大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恐怕是警视厅面临的最大、最复杂的案子了。下半年你要是有这个意向,厅内可以直接给你提到警视正。你先在这个位置顶替入江几年,等队内出现更合适的人选了,你想调任去什么部门继续工作,都随你选择。” 今泉昇郑重地点点头。 病症的降临总是突如其来,他没办法为那位入江警官延缓病痛,但他可以为对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想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最难以解决的问题现在也依托连通模式成功解决了,他随时都可以调任公安,奔赴最前线。 “那么另一件事呢?”他问。 白石正千仁的面色一沉。他正襟危坐,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轻探:“另一件事,是关于那枚‘钉子’的……” 今泉昇的目光暗了暗。 时间缓缓流淌,墙壁上的钟表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待和白石正千仁彻底谈完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为明天的调任做好万全准备。”白石正千仁拿起已经完全凉掉了的玉露茶。 今泉昇正欲应上一声,可是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他拿起手机,目视着屏幕上的名字,浅灰瞳眸很快便被睁大了,眼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他很快按下了接通键,又瞄了白石正千仁一眼,发现对方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自己。 “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道和煦的声线:“前辈,听说你今天休假。” 消息真够灵通,不过于对方而言,着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今泉昇轻笑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对,我今天休假。” “其实我今天下午也休假——暂时没什么任务需要执行了,是个十分难得的假期。”他 听见电话之中的声音满是笑意:“所以,可以邀请你来我的公寓看个电影吗?” 今泉昇立刻答应了:“好,等我一会,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电话挂掉,他看见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人已经摆上了一张臭脸。 “是谁?”白石正千仁抱着双臂,语气不善。 今泉昇自顾自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声音和缓:“显而易见,我的男友。” “你要去哪??” “去他家里。”今泉昇转身走向了卧室,“我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老人一脸愤怒:“你给我站住!你去他家里做什么??” 刚走进卧室的黑发青年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探出一个头来。他朝着老人弯了弯嘴角:“都去人家家里了,还能做什么——” 将这句颇具歧义的话语抛出后,今泉昇便神清气爽地合上了卧室的大门。 锁上门的一瞬间,他听见了客厅里气急败坏的叫喊: “我让你休息不是给你这么休息的!!今泉昇!!” “你明天早上七点就给我到公安部报道!!!明早七点,准时报道,听见没有——今泉昇!!!!” 第62章 Chapter62 chapter62 洁白无瑕的空间,环在四周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溢散于此,深入骨髓的冰冷令人战栗惊骇。 液晶屏上的数字分明已经凝固在了最后一刻,可他的心脏却悬停在了半空中,没能感到分毫的放松。 “叮铃铃铃————” 犹如尖啸的古旧机械音响彻,声音径自铺开,直逼向他的鼓膜,震耳欲聋。 浅灰色的眼瞳随之一缩,呼吸急促地从唇齿间飘散,带着惊惶不安的颤动。 年轻的警视目光下落,发出声音的,是置于他手边的卫星电话。他拿起了这一沉重的物体,拇指落在了接通按键上。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听筒中传来一句电子合成的人声。 握着卫星电话的手腕一抖,电话落向半空,尖角率先触于地面,发出一道锐利的噪鸣。 无人的大厅内,自半空之中倏然涌出一只巨大的瞳孔,瞳孔漆黑深不见底、中央之处映象着青年的身影。 那只瞳孔发出了辨析不出性别的合成电子音:“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又一只漆黑的眸子从墙壁凭空冒出。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密密麻麻的眼睛或大或小,堆叠而至,挤满了整座空间,头顶的天花、身侧的立墙、脚下的瓷砖。 那些拥挤到不得不紧密贴合的眼睛忽悠悠地挪移着视线。血红的眼眶间,漆黑眼瞳自犹如被施以号令一般自四面八方一齐转动,于同时刻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大脑轰然炸开,冷汗延顺着僵硬的面部流淌而下。 眼睛越来越多,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蔓延四溢,离他的脚尖越来越近——他试图逃离,却发现身体犹如被倾注了沉重的金属铅般顿在原地。 他无处遁形、无路可走。 那些眼睛无声地、愤恨地咆哮着:“我们的生命漫长无尽,我们存活于世界的任一视角,我们至高无上、凌驾于万物的顶点,我们————无处不在!!”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今泉昇!!!” “叮铃铃玲玲铃铃————” 贴合的长睫上下翻动,眼皮猛地掀开! 青年几近从床铺弹跳而起,床褥在清晨的阳光间被惊慌地搅动,洁白的被罩随着剧烈的动作此起彼伏,细腻的布料浮向半空中,又空落落地平息复原。 今泉昇垂着头,失焦的目光涣散地落在床间。他大肆喘息着,好似长时间沉溺在深海低谷无人问津般,一接触空气便贪婪地张大着嘴巴,竭尽全力地吞噬着,反复在肺部吞吐。 铃声仍然在叫嚷,他在嘈杂的背景音间呆滞了半晌,才终于伸出手,摸索着床头的桌柜,关掉了早晨的闹钟。 记灭顶般的窒息环绕在他的头顶,他头晕目眩地直起上半身,抬手拢过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发丝。 11月28日。 他瞥见了手机屏保上硕大的日期。 梦境与现实彻底分离,两层薄膜被奋力拉扯开,恍惚的精神终于增添了更多的现实感知。 11月28日,从长野县调任到东京警视厅的第27天。今天是个工作日,白石正千仁昨天登门一趟已告知了他档案调离的事……对,他今天该去公安部报道了。 川江熏还在睡觉。 [连通模式]的视角下,物流工厂宿舍万籁俱寂。清晨时分无人工作,整个建筑物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的响声,好似仍然处于沉眠。 今泉昇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他预估着今天的行程安排——工厂那边暂时无事,组织没有转达他任何任务,川江熏可以睡得再久一点,最好把他的身体养好一点……这家伙的性命比他的性命重要得多。 而无论多么疲惫,他都必须起床了。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 这是整个警视厅内部最为神秘的一支行动队。他们的身影鲜少显现在警视厅的办公室与桌案间,但他们却时常往返于黑暗与光明的交接点,沿着危险的临界线挺身奔走。 传闻能够走进这支队伍的,都是自警校培训期间便出类拔萃的优异训练生。他们需要有出众惊人的身体素质、坚韧不拔的精神意志、丰富宽阔的专业知识,经由层层选拔才能步入这支位列于最前线的精英队伍。 所以当今泉昇准时出现在训练基地,站在入江队长的身侧,面对这这支整齐排列的队伍时,那些或和他同龄、或比他更年轻的面孔,都投射来了不自然的目光。 穿着训练服的高壮男人昂首挺胸,声音恢弘:“这位是从刑事部调任来的今泉昇,警衔警视。从今天开始,他也是我们队伍的一份子了!” “今泉!”入江队长高呼。 “是!” “入列!” 时间仿佛回溯到四年前的宽阔操场,他高声回应着对方的命令,保持着及其规整的跑姿步入队列。他站到了队伍的末尾,最后方站着一个个头颇高、孔武有力的青年。看相貌,对方似乎比自己年长一些。 “所有人,向左转——开始今日晨跑!绕操场十圈,准备——”男人一声令下,队伍向着跑道方向开始奔走。 今泉昇一直都保留着锻炼体能的习惯。 工作缘故他需要时常熬夜,偶尔还会面临和犯罪分子直面对抗的场景,所以他更是不敢放纵自己,任由身体强度直线下降。 虽然他必须承认现如今的自己不如刚从警校毕业时灵动充沛,但绕操场十圈的开胃菜还是大气不喘地跟着队列完整跑了下来。 “你叫今泉是吗?”最后一圈的时候,注意到他完全没有任何掉队迹象甚至游刃有余的时候,这个个头颇记高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是的。”今泉昇的目光落向对方。 “我知道你,我那一期的教官鬼冢和我们提起过你,听说你的成绩很优秀。” 鬼冢? 今泉昇挑挑眉。 在今泉昇的印象之中,零、景光还有松田——他们都是从警视厅警察学校的鬼冢班毕业的。而当下这个长相成熟的男人竟说自己听说过他……也就是说对方是比自己至少小一届的校友。 “你是伊达航吗?”他的脑海之中很快锁定了一个姓名。 三年前刚到长野县工作的时候,他偶尔会听到诸伏景光和他谈论在警校培训时的逸闻趣事。景光身边的好友都有谁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偶尔还会看到景光发给他的同期合照。 照片里面有五个拥挤地上下贴靠、抱在一起的年轻面孔。零和景光站在照片正中央,微笑的模样都很温柔;松田总是满脸不高兴,他的好友萩原则笑嘻嘻地同他勾肩搭背……至于站在最后的,往往都是一个个子看起来很高的青年。 时隔久远,今泉昇沉思了半天,才和照片上那个高个子青年对上号。 而对方的表情凝固了片刻,随后展露一个有点好奇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前段日子松田阵平调任到了搜查一课,我们是同事,听他谈及过你。”今泉昇没提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对了,我很久没见过那小子了,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想他过得应该还不错。”今泉昇回答,“刑侦也很适合他,办案子的时候他提出观点的角度都很新奇有趣,不出意外再过段日子还会晋升职位。” 大约是说到了彼此都熟知的人,谈话过程还算愉快。几句闲聊过后,最后一圈也跑完了,稍作休整之后,整个队列便去了射击场进行自主训练。 “今泉。” 当今泉昇将手头的弹夹用完之后,身后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他摘下耳罩,侧过身,发现是入江队长站在他的身后。 对方比他年长一些,于是他颔首,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入江前辈。” 入江队长看了看正对着今泉昇的那枚射击靶,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嗯,九个十环,一个九环,还不错。” 他的目光落回黑发青年的身上,“跟我来一趟。” “是。” 见到今天新出现的新人跟着队长走远了,周围的其他队员才小声嘀咕起来。 “这个新来的是谁啊……现在根本不是招新考核期,警衔还是个警视,不会是空降过来直接做队长副队长的吧?” “我认识他,那是我同期。”另一个人唏嘘道:“在校时期成绩是挺优秀的,但是毕业之后直接被发配去长野去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调任到警视厅的。” “诶诶,那他人怎么样啊?” “就那样吧,不怎么说话,集体活动参与的少,我们压根不熟。” 伊达记航默默地听着这些评价,过了一会之后涌入众人之间笑了几声:“大家,先训练吧,被队长发现在偷懒可就不好了——” 射击训练室旁边,就有一处休息室。 入江队长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刚一走进屋子就一个趔趄,今泉昇连忙抬手扶住了他。 “嘶……抱歉……”入江被他缓缓扶向沙发,他咳嗽了几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抽屉里面有一瓶药,请你帮我拿一下……” 今泉昇走了过去,拉开抽屉后,摸出一瓶白色的药瓶。 这是一瓶止痛片,瓶子轻飘飘的,里面的药片就快空了。他皱了皱眉,给对方顺便接了一杯温水,将药剂一并送了过去。 入江将止痛片和着温水一并咽下,表情才终于舒缓了一些。 “谢了,今天上午的训练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我能适应。”今泉昇回答,他的视线落向对方紧紧捂着腹部上方的手,不禁皱眉道:“你的身体……” “胃癌。”男人苦笑了一下,“前段时间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被告知已经进入了晚期阶段,没救了。医院推荐让我做化疗舒缓病痛……得了吧,我才二十八岁,我还不想当秃子。”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 “没事,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入江挥了挥手,勉强笑了笑:“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这些队员们。他们都还太年轻太青涩,我和白石部长请示换一个合适的人选做队长,他想了想之后,竟然直接和我推荐了你。” 疼痛使得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 “嘀——嘀——嘀————”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二人皆是一顿。 悠长的警报自极远方袭来,贯穿了整个训练场。 入江队长强迫自己站起身,声音带着些微喘息:“看来是来活了。跟我走吧,今泉。” 第63章 Chapter63 chapter63 洁白的警车紧紧绕在某栋建筑物的外围。 警灯的红蓝光亮交相辉, 在鸣笛声间直冲云层,被拉上明黄横幅的警戒线之外,众多警员神情肃穆、脚步匆匆。 一张图纸被摊平铺就于某辆警车上方, 两道身影围绕在旁边。其中一名警员将指尖落于纸张的某一点:“犯人聚集在二层的这个位置, a5室, 这里曾经是个会议室。” “据侦察员目前的情报,这伙犯人具备一定的武装力量,他们手里掌握着一批人质,但具体数量不详。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准备两辆车子和十五亿现金,否则每隔三十分钟就要杀掉一个人质……” 站在一旁身着西服的老者忧心忡忡地仰起头, 凝视着不远处的大型废弃仓库。 仓库的第二层排列着数个窗户, 某道窗子的边缘处也许正躲藏着那伙罪犯, 同样也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东京警视厅现任公安部总务课课长,国仲弘昌的眉宇仍然结着一层阴霾,他沉声问道:“距离杀掉第一个人质还有多长时间?” 警员低头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十八分钟。” 得到答案的同时, 国仲弘昌的表情一滞。他闭上眼睛, 深深地吐露一口粗重的呼吸:“公安机动搜查队的人呢?” “nbc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那名警员同样无比焦急,他不安地环顾着四周,频频眺望远处的街口,直到瞥见了熟悉的车辆一角时,立刻面露喜色:“来了来了!我们的人到了!!” 远处的车水马龙在疾驰的警车之下纷纷闪避,警戒线被警员暂时拉开,几辆黑色警车语序驶入,车轮却又飞速转动、摩擦着水泥地, 激荡起地面的一片尘土。 车辆停下的同时, 车子大门几近同一时刻被用力推开。 一群身着漆黑特制警备服的笔挺身影接踵下车, 行动靴触及地面的声响清脆而有力。 他们很快便训练有素地排成队列, 昂首挺胸伫立在原地,等待号令。 他们都是警视厅最年轻、最优秀且肩负重任的精英。在场其他警员的目光皆被这些气势磅礴的身影吸引,却又不自觉地向后退着,为这些身着作战服的警员们空余出更大列队位置。 国仲弘昌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些许。 最后从车子走下的是公安机动搜查队的队长入江,他大步奔向国仲弘昌,施以敬礼: “国仲课长,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解清楚了。本队队员已全部做好准备,请您下达潜入指令。” 老人的目光落在青年笔直的身段上,他停顿了一会,欲言又止。观察青年的神情片刻后,才轻声问道:“你现在可以吗?” “报告课长,没有问题!”入江高声回应。 见他神色自然,国仲弘昌只能妥协似的轻叹一口气:“辛苦你了,但如果身体存有什么不适,切记不要逞强。” “明白!” “带着你们队伍的人先潜入仓库,一切都以救出人质优先。我们会在外面和犯人进行交涉,以此拖延时间、转移犯人的注意力。”他抬起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头,“去吧,入江,好好干。” “是!” ………… 今泉昇也没有想到,自己到公安报道的第一天,就会面临出现场执行任务的情况。 同行的其他队员都表情平淡,显然已经适应这种随时出任务的紧张节奏。被施以配枪权限后,他们所有人的身上都持有冲锋/枪。 “感觉怎么样?紧张吗?”站在他旁边的伊达航问道。 虽然的确是第一次站在最前线作为冲在最前方的警员,但今泉昇却觉得此刻的心态意外平静。他垂眸看了看被自己以标准姿势握在手中的冲锋/枪,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今泉昇轻声回应。 在赶来现场的路上,今泉昇已经迅速地掌握了这支队伍在执行任务时,需要使用的手势指令。稍后进入仓库,他需要做的就是时刻保持高度紧张,听从入江队长发送的号令,进行下一步行动。 这间仓库的内部,潜藏着东京某一持续进行恐怖活动的犯罪集团。这间仓库正是他们的主要盘踞地,当下他们被公安步步紧逼,已经到了被围的水泄不通、无处遁地的局面,于是便绑架了人质意图靠这些人质脱险! 作为听从公安号令的公安机动队成员,他们的优先任务就是解救这些被犯罪份子绑架的人质。人质获得安全,他们才有足够的底气冲入内部与犯人直面对抗。 小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地绕向这栋建筑物的隐蔽小径,他们越过常人难以翻越的墙壁,动作轻盈、几近无声地落下,连同地面细碎的石子都未被惊动。 想要潜入仓库,从正面大门走进去是不可能的。 犯人聚集在二楼,从上方时刻观察着周围,他们唯一进入仓库的办法,就是从上方的视觉盲区步入。据侦察员的情报,在那片“视觉盲区区域”,唯一能让他们进入仓库的路,便是一处废弃已久的通风管道。 行动路线已经被提前规划好了,但由于通风管道外观特殊,并非能够被轻松拆卸下,所以他们需要一些自公安技术部研发的新型道具进入。 在此之前,要等待外部的其余警员们予以配合和援助。 “哔————”极远的大楼另一侧,传来了一道略有刺耳的尖锐声响。 是扬声器被开启的声音。 “我是来自警视厅公安部的国仲弘昌——”扬声器之中传来了稍有失真的响声。 这是一个信号。 听到声音后,入江立刻朝着众人比了一个手势:“开始行动。” 今泉昇看到,队列之中的两名队员超前一步,走到了那一造型特别的通风管道前。他们于管道表层安置了一枚微小的电子物什,上方还在反复闪烁着红光。 “我现在由衷地希望能够和你们进行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你们开出的条件我们警方正在筹备,但你们给出的时间过于紧张了,我想我们……” 那枚被安置在通风管道的微型炸弹被引爆了,爆炸的范围并不大,只将管道破坏,恰好露出一个一人之宽的豁口。远处自扬声器飘散出的震耳声响,将爆炸声完全盖过。 黑烟飘散,今泉昇伫立在烟雾之间,行动耳机中传来了入江洪亮的声音: “所有人,准备潜入!” 晨午时分,银白色的马自达rx-7疾驰在空旷的街道。车子一路奔走,踩着绿灯的倒计数步入了下一个街口。 工作日的街道人流稀少,车窗外划过一家又一家开张营业的店面,直到路过一道身着黑裙的曼妙身影后,才渐渐停滞在路旁。 那是一个头顶宽大遮阳帽,戴着墨镜的美艳女人。浅金色的波浪长发随风飘散,弯绕突出的发丝在阳光下泛过细碎的流光。 女人打开车门,抬起暴露在空气中的洁白长腿,迈向副驾驶座。在见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时,她摘下墨镜,轻扬红唇。 “啊啦,波本。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她一边调笑着,一边合上了车门。 “是吗。”坐在驾驶座上的浅金发青笑了笑。 他重新转过头目视正前方,灰蓝色的瞳眸中却不见分毫笑意:“也许是因为今天一早就见到你了,贝尔摩德。” 这回轮到女人发笑了。 她交叠起双臂,靠坐着车子的后背,微微颔首:“得了吧,波本。你要是能因为看见我而发自内心地笑上哪怕半秒钟,我都会惊掉自己的下巴。” 面对这种略有尖锐的言辞,青年只表现出了游刃有余的神态: “不,能接送美丽的女士出行于我而言是件难得的幸事。贝尔摩德,你该对自己魅力更自信一些。” 贝尔摩德慵懒地哼笑了一声:“那就姑且算你说的是吧。” 话题结束,金发青年耸了耸肩膀,不在开口。他踩下了油门,车子开始继续行进。 这种虚与委蛇的假象于他们而言都是些家常便饭,组织之中成员众多,却从不存在绝对的互相信任。真正爬上了高层的成员,没有一个是不懂得逢场作戏的蠢货。 开往目的地的路上,女人轻叹了一口气,矫揉造作的意味尤为明显,俨然是故意为之:“相比较来说,我近期的心情却糟糕至极。” 降谷零挑挑眉。 他对挖掘困扰某位女性的小秘密没什么兴趣,但倘若对方是贝尔摩德,那就另当别论。 “是吗?原来你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平静地反问。 “多着呢。”贝尔摩德回应。 “前天我可是忙碌了整整一个通宵,第二天晚上又去和琴酒交涉了一番。虽然不知者无罪,但那家伙做事有时候真是特别出格呢——” 降谷零抓住了关键词:“交涉?” 贝尔摩德笑了几声。 “是啊——‘交涉’。那家伙犯了个滔天大错,他在床上被训斥吃瘪的表情非常精彩,可惜你昨夜不在场,没办法亲眼看到。” “……”降谷零脚下一滑,险些把油门踩成刹车,马自达rx-7都紧跟着顿了顿。 女人仰起头,恶作剧得逞,她随之发出了恶劣而畅快的笑声。 降谷零知道对方这可不是全然在调笑他,这些话语半真半假,但掺着多少的真情实意和情报,他一时间也无法辨识出来。 出格的事情具体是指什么,他想他心里应该有数。但是……不知者无罪? 有什么事,是连琴酒也不知道的? 第64章 Chapter64 chapter64 任务的进展比预料之中顺畅。 公安的一手声东击西玩得很漂亮, 明面上的警方还在拿着扬声器和犯人交涉,而另一边的小队却悄声无息地潜入了仓库内部。 犯人都集中在二层,一楼只有两个负责看守的犯人, 机动队的成员出手利落, 很快便制服了这两名罪犯,没有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彼时负责勘察二楼情况的侦察员也已经回归队列。 “报告队长,二楼共有罪犯六人,他们掌控的人质共计十名。犯人和人质目前并非共处一室, 现在他们的首脑正在和国仲课长进行交涉, 注意力暂时不在人质身上。” 得到情报的入江点点头。 “现在兵分两路, 按计划分组行动。a组负责潜入人质关押点优先营救人质, b组在外围进行掩护。” 入江敲了敲耳畔的无线电耳麦, “狙击手就位了吗?” “报告,已就位。” “好。所有人, 准备上楼,营救人质!” “是!” 当两列队伍有条不紊地步入通往二楼的楼梯时,跟在队列最后方的今泉昇,突然注意到入江的脚步变慢了。 端着冲锋/枪的男人身形一顿,随即走出队列,暂时停靠在楼梯旁的墙壁处。后面跟进的队员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只朝那些人挥了挥手:“抓紧营救,不要拖沓。” 途经入江的今泉昇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入江的身边, 等前面的队员已经越过了这大半截楼梯,看不到下方的情况了,才抬手扶住了男人。 “还能走吗?”他拧着眉, 注意到对方宽阔的肩膀带着颤抖, 防护头盔下的玻璃氤氲着大片雾气, 看起来留了很多汗。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像能留在现场。 于是今泉昇当机立断:“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我们原路返——” 入江立刻打断了他:“不行。” 他抬起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今泉昇的袖口,手背上方青筋虬结。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他及时关掉了自己的无线电收声键,一手拉扯着今泉昇的衣袖,一手抑制不住地抖动着按压在胃部,声音嘶哑虚弱:“如果有突发状况,还需要我的指挥,我现在……” 话音未落,他脚下却先一个趔趄,身体险些栽倒,今泉昇连忙抬起双臂扶住对方。 入江看起来已经脱力了,整个人轻飘飘地挂在他的身上,全凭他的双臂支撑才得以站立。 今泉昇定了定,目光凝重:“不行,入江队长。” “于公于私,你现在都不可以留在现场——至少不能再参与进行动,你是队长你应该最清楚,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你这么做。” 见入江试图用力的身体松懈开,不再挣扎,他才一手揽过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 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我带你出去。” ………… 伊达航被分在了b组,负责掩护a组成员深入关押点营救人质。 他和一众b组成员分布在关押点门外,门口负责看守人质的犯人已经被他们捆了起来,同样断绝了通风报信的可能,他们的行动暂时没被这伙人的首脑发现。 a组成员已经成功打开门锁,进入了关押着人质的房间,无线电内隐隐传来人质喜极而泣的声音。 声音有点太大了,即使是站在走廊外围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好在犯人的聚集点比较远,外面国仲课长的声音应该能暂时盖过。 “菊川。”伊达航呼唤了a组的其中一员,“安抚一下人质的情绪,叫他们不要哭闹,会影响我们的任务进程。” “好。”无线电内传来对方的声音。 其实伊达航现在有点焦躁。 把个人情绪带到现场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当他注意到入江队长突然在一楼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令他有些不安。 尤其是当下的营救过程中,队长竟然没有提醒a组成员要安抚人质情绪,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人质被材质坚硬的绳索捆绑着,想将他们全部带离关押点需要时间。 等待过程中,站于门口的其中一名b组成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说起来,队长人呢?” 又有一人说:“不清楚,刚才好像看见队长站在了一楼的楼梯口,他只叫我们尽快行动。” 果然。伊达航的眉头紧皱。 看来不止是他,其他的成员也开始怀疑了。 他清了清嗓子,很快打断无线电里的声音:“大家不要分心,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我们的目标是营救人质,要抓紧时间!” 内部频道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时间没得商量,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条子是不是在和我打迂回,想要拖延时间?”楼道内传来了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带着点关西口音,也同样是用扬声器放大播放出去的,是这个犯罪团伙的首脑在和警方对话。 “十五亿日元现金,还有两台越野车。一样都不能少,必须放在我们的指定地点。”那人口吻强硬,甚至堪称盛气凌人。 “现在还有五分钟,条子们。见不到东西,我们就杀掉第一个人质——后面还有很多,没关系,你们可以筹集的再慢一点……我们慢慢磨!” “啪。”扬声器被关闭了。 听到犯人和国仲课长的对白,伊达航的心不禁跟着提了起来。 还有不到五分钟,这证明他们现在就要来关押点挑选第一个被击毙的人质了。 “快,抓紧!”他朝着耳麦轻喊,“时间不多了,动作再迅速一点!” 伊达航谨慎地从墙角迈出一步,探出半个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犯人汇集的房间。 时间分分秒秒地走过,他紧绷着神经,随时准备向队员们汇报情况…… 但是,并没有人走出来。 还有两分钟。 伊达航默默预估着时间,照理来说,如果犯人真的准备每三十分钟准时杀一个人质,现在肯定已经进入关押点挑选人质了,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 除非是……… “请你救救我的丈夫!”他在无线电中听到了一道含着哭腔的女音。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已经被那些人带走了!!求你们救救他!!” 伊达航逐渐瞪大了双眼。危机感蓦然降临,将他冲刷的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无线频道内,出现了一道清冷的声线:“能听见吗,伊达君?” 伊达航反应了一会,这才意识到这声音来自今天才加入队伍的新人——今泉昇。 他有点疑惑,但回应的很迅速:“能听见。” “犯人是不是没有去关押点挑选人质?在小队潜入之前,他们已经挑选好人质了,对吗?”他听到青年问。 伊达航神情凝重:“对。” 仓库内的扬声器又被打开了,伊达航抬起头,这次仍是那名带有关西腔的犯人在说话:“还剩两分钟。” “还剩两分钟!喂,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犯人狞笑着将扬声器传到别处,里面隐约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那道声音极其虚弱,咬字含糊不清,几近粘连在一起:“救……救救我……” 是人质的声音! “是侦察员的失误,他给出的情报不够明确。”他听到私人频道里,今泉昇的声音冷淡。 “我现在和入江队长在现场外面,我手里有一份仓库内部的电路总览图纸。犯人集中的房间原来是个会议室,被拉上了自动式百叶窗的拉帘,狙击手无法确认犯人站位。伊达君,我现在给你指路去开启二楼电源总闸的路线,总闸一开,窗帘就会自动升起来。” 伊达航定了定,立刻道:“明白!” ………… 百米之外的警戒线处,身着黑色行动服的青年一手搭于挂在耳间的无线电耳麦,另一手中却握着一份有些陈旧的图纸,神色冷峻。 入江被他搀扶出去之后,人就撑不住了,一度呈现休克状态,现在已经被其他的警员开车送去了临近的医院。他的状况被在场的众多警员看见了,病症的事情恐怕也快隐瞒不住了。 今泉昇现在戴在耳朵上的,是入江被病痛淹没时,强撑着摘下的队长专属耳麦。 临被带走前,男人冷汗淋漓、紧咬牙关节,隐忍着苦楚竭尽全力地低吼:“向我……证明!你有资格!!” 他切入了队内公共频道。 “现在向各位说明,入江队长临时有事,事态紧急,指挥一职暂由我来接替。” 小队成员都是精英,经历过无数的突发事件,但听到“队长临时有事”几字时,频道内仍旧炸了锅。任谁都知道在执行现场任务的时候,绝不对不会出现“临时有事”的状况,除非——是队长出事了。 但今泉昇不能多说,他没有权利向这些人宣告入江癌症晚期的事实。 他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拔高了音调:“再重申一遍:事态紧急,目前仍有一名人质被困在二楼a5室,还有不到两分钟就会被犯人击毙!各位都是千里挑一的精英,请立刻调整状态,不要把个人感情带到任务之中。” 频道内逐渐归于平静。 今泉昇:“a队组长,关押点的十名人质都带出来了吗?” “带出来了。” “好,你们现在先行护送人质撤离,注意不要惊动犯人。” “收到!”无线电中传来回应。 “b组成员现在立刻集结到a5室,在门口列队隐藏。等我信号,随时准备突围进入!” “收到!” 彼时距离犯人击杀第一个人质,还有一分钟。 今泉昇切换回了私人频道:“伊达君,怎么样,到达二楼的电路总闸点了吗?” “我到了。”奔跑中的伊达航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目视着墙壁上的几个电箱,立刻道:“我现在去打开总闸!” 彼时,犯人狰狞的笑声自在远处飘荡而来: “喂喂,怎么了啊?条子们?只剩不到一分钟了,我们要的东西竟然还交不上来吗?” “哈,兄弟,不好意思了。要怪就怪日本警方都是些吃里扒外的废物,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和你同行的那个女人是你妻子吧?放心,我一会就把她带过来,送她陪你上路,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还有四十秒!” “不……不不不、求你、我恳求你,你杀我可以不要动我的妻子、不要动我的妻子!我求你我求……” 那道来自人质的乞求声变小了,扬声器再度被犯人拿到了嘴边:“听见了吗?条子们,你们还剩三十秒钟。我这人向来精于准时,我的枪子可不会迟到。” “二十九。”犯人的笑声尖锐刺耳。 “二十八……” “二十七——” “!?” 直到a5会议室内部的电灯猛然亮起,犯人抬起头,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阵电子机动声响自窗边传来,百叶窗的拉帘在飞速地向上卷动。 “狙击手做好准备。”无线电频道的男声平静无波。 日光自窗外慢慢落在了犯人的脸上,他拿着手/枪抵在人质额头,却不自觉地朝扬声器诧异惊叫:“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这群条子,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就——” 一枚微小的红点落在了犯人的眉心。 “砰————!!!” 子弹自百米外的某栋高楼袭来,高倍镜的镜片在阳光之下闪过一道灼目的光亮。在空中飞旋而来的金属弹尖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窗户,玻璃哗然碎裂,细小零星的碎片落了满地。 “咚!”伴着巨响血花飞溅,一具了无生意的躯体重重栽倒在地面! 无线电中随之传来青年高昂的喊声:“b组听令,现在突入现场!!” 第65章 Chapter65 chater65 “我就知道, 你这小子一定没有问题的!虽然你毕业那阵没来警视厅,但我识人的目光可是很准的,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你看看、你看看, 刚来nbc的第一天这行动不就完美指挥下来了,人质全都被安全解救, 犯人一个没能跑——” “来,今泉,这杯酒我必须敬你!入江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现在nbc非常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顶上他的位子, 你调任到公安我也安心啊。往后机动队的担子可就落在你身上了,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 一定没有问题的!!” 此刻, 公安部总务课课长国仲弘昌正坐在他的对面,面露喜色,高举着酒杯。 营救人质的任务结束之后, 今泉昇便回到了公安机动队的训练基地。 照理来说下午也有训练,可是机动队的成员一出营救现场,就听说了入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去医院的事, 训练过程中个个都心不在焉。于是下午的训练也干脆取消了, 临离开基地之前,今泉昇被国仲弘昌撞了个正着。 老人家见到了他, 便眉开眼笑,问他之前在医院说要请他吃饭的事情还作不作数。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景象。 同行出现在这里的,还有顺道来蹭饭的白石正千仁。 国仲课长俨然喝醉了,整张脸都红彤彤的, 坐回座椅上的甚至踉跄了一下。 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拍拍坐在身侧的另一位老者“白石部长啊, 我跟你说, 这小子在警校训练那阵,我是他的总教官。我带了那么多届学生,像今泉这样优秀的啊,几年都未必能出得了一个。他现在来到nbc任职,你一定好好珍惜,一定要好好珍惜……” 白石正千仁瞥了他一眼,平静地“我知道。” “你放屁!”国仲指着他的顶头上司破口大骂,“你要是知道他还能现在才来警视厅?你这个——” “他是我侄子。”白石正千仁沉沉道。 国仲弘昌打了个酒嗝,停顿片刻反应了一会,半眯着眼睛“谁?谁是你侄子?” “今泉昇。” 国仲弘昌酒醒了。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半天都没插嘴说上一句话的今泉昇默默站起身。 “我去趟洗手间。”他朝着白石正千仁说。 这顿晚餐的地点,今泉昇选在了米花的一家高档料理酒店。 请上司、尤其还是曾经做过自己教官的上司吃饭,出手阔绰一些还是有必要的。 但是这顿饭吃的他确实有点尴尬,尤其是刚才看到国仲课长瞠目结舌,嘴巴张大到可以一口气吞下整条玉子烧的样子……这个老教官这么多年过去了,脾性真的是一点都没变。明面上做事有多稳重,私底下的性格便有多么豪放。 至于他和警视厅现任公安部部长的关系这事,就交给白石正千仁亲自解释好了。 反正是他自己要跟过来吃饭的。 “你好。”他叫住了走廊的一个酒店员工。“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顺着这个方向直走,然后向右转,就能看到卫生间了。”那名正在拖地的员工回应。 “好的,谢谢。”他礼貌地回应。 就在今泉昇转过身的时候,却不慎擦过了从身后经过的另一人的肩膀。 今泉昇抬起头,发现那是一名西装革履、头发花白的年迈老人。 对方看起来派头十足,头发喷了些啫喱水进行了精心的定型,胡子修剪得当,黑色的西服价格高昂,手腕的银表是某个奢侈品牌的限定品。 他愣了愣,浅灰眼瞳缩小了一瞬,但表情即刻恢复于平静。 “不好意思。”他朝着老人点点头。 老人似乎正在打电话,只轻瞥了他一眼“没事。”随后便走开了。 今泉昇记得这个人。 虽然不清楚这个男人的代号是什么,但是他确信自己在几天前的晚上,刚在组织基地的最高层见过这张脸。那是个能够记下组织成员都有谁的好时机,他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今泉昇看向不远处的宴会大厅,大厅内人声鼎沸,衣着奢华人士在宴会桌前觥筹交错。刚才他来到走廊的时候前后无人,那个男人不可能这么快从走廊的两头出现,唯一可能的状况便是——他从宴会大厅内部步入走廊的。 “今晚这里举办了什么活动吗?”今泉昇又问了一嘴清洁工。 “哦,是,是有个活动。”清洁工说道,他抬头瞄了一眼远处金碧辉煌的厅堂,“听说是在为某个财经界的大人庆贺生宴,宴会上的客人都是些社会名流……但更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追问道“他们是在为谁庆祝,你知道吗?” “我没太注意,”清洁工摇摇头,“但是……一楼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似乎有那位大人物的名字。” 宴会大厅内。 降谷零握着一杯红酒,站立在极其不显眼的宴会角落。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道女性身影上,对方已经上了年纪,穿着一席礼服、法令纹明显,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凌厉的气质,显得不怒自威。 宇佐美尚子,这是他今天的任务目标。 今天他被委以了两项任务其中一项任务来自组织,任务为协助组织成员击杀出席在宴会现场的政界人物。另一项任务却来自警察厅,指令是让他想方设法维护目标人物,确保目标生命安危、使之安全离开会场。 两道命令出现了严重冲突,他必须以公安指令优先。 这次宴会的庆贺人名为枡山宪三,组织代号“皮斯克”,经营着一家日本国民耳熟能详的汽车品牌公司,明面身份是日本经济界赫赫有名的成功人士,实际却是组织扎根进日本商业的一枚钉子。 降谷零不是第一次见到皮斯克,但和对方有任务方面的合作,却是第一次。 皮斯克暂时离开了会场,接下来他会操纵宴会大厅内的灯光,使大厅陷入短暂的停电。在这一期间,皮斯克给他的指令是把组织交到他手上的某种药品,放入宇佐美尚子的杯子里,然后亲眼看着宇佐美尚子将其饮下。 他很清楚,只要饮下,就意味着宇佐美的死亡。 但是如果他在停电时分,向皮斯克宣告自己的行动出现失误,导致药剂没能被放到目标人物的杯子里,那便会对自己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他在组织之中唯一一次没能成功完成任务,便是在道路上被交通警察拦截,送进警视厅喝茶的那天。而那一次任务的失败,恰恰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卧底”,反倒没有因此受到什么严重处罚。 但这次不一样,如若任务由于他的主观因素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现在便需要一个扰乱当下状况的“客观因素”,这个因素要成为让现场变得混乱,客人不得不提前退场的原因。 降谷零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 他眼神暗沉,眉心压下,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挂在耳畔的无线电微型耳麦“风见,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等待了一小会,却发现无线电的另一端毫无应答。 他皱皱眉,重复了一遍“风见?” 距离皮斯克离开已经过去快要五分钟了,不出意外,对方很快就要找到控制酒店电源的总闸室了,如果风见再不出现…… “我来了。”他听见耳麦之中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但是并不是风见裕也。 降谷零愣了愣,目光一滞。 只见不远处的宴会门口,一辆大型餐车被缓慢地推来,人群见了餐车,纷纷发出了诧异的惊呼,自行向后退去,不约而同地为车子让出一条宽阔的路;穿着洁白的厨师服,头戴厨师帽的修长身影推动着餐车,一步步迈向了宴会大厅的正中央。 人们之所以会惊讶无外乎是因为那个蛋糕——蛋糕实在太过巨大了,几乎呈现出一人之高,宽度更甚。毫不夸张地说,想要将蛋糕切割开恐怕需要一个锯子。 降谷零认识这个蛋糕,虽然比他料想之中还要夸张一些,但是现在该推着这辆车子的人应该是风见裕也,而不是…… 他看见那个站立在人群中央的青年莞起唇畔,目光掠过周围的人群,经由他所在的角落时,似乎停顿的时间更久了一些。 “为了庆祝枡山先生的六十七岁大寿,酒店为枡山先生特制了生日蛋糕。接下来,我们将为枡山先生点燃生日蜡烛——” 那名厨师装扮的青年将某一形似特制蜡烛的物品拿了出来,整个会场都陷入了寂静,人群之中静悄悄的,以至于打火机的按键被压下的清脆响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那枚被插在巨型蛋糕表面的“蜡烛”被点燃了。 细碎的火花迸射在“蜡烛”表层,金色火星向周围四溢,随着“刺啦刺啦”的声响蔓延的愈来愈广,一阵浅灰色的烟雾伴着逐渐刺耳的响声向天花板飘散。 在场的客人中,很快便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浓烟触动了天花板上方的烟雾报警器,它反复冒出灼眼的红光,警告声回响在偌大的会场,来客当中立时出现动荡;有人发出了尖叫,有人开始惊慌地流窜,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酒店内置的消防喷淋头被这些自蛋糕上方冒出的浓烟蒙蔽,很快便喷射出用于灭火的冷水,水滴淅淅沥沥地落向人群—— “啪。”恰在这一刻,会场内部的电源被切断了。 在灯光消散的前一刻,降谷零亲眼看着那名将公安特制道具点燃的青年,一步一步自点燃蛋糕使用的梯架走下,朝着他的方向漫步而来。 降谷零怔怔地伫立在原地,大脑有些宕机,他还没能将前后因果全部联系起来,当下罕见地陷入了不知所措中。 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的眼睛还未能完全适应昏暗的光线,但在杂乱奔波的奔跑声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道平缓的脚步声。 熟悉而清冽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听见了某个令人沉醉的轻缓耳语 “任务顺利完成,zero先生。” 尖锐的警报声在耳畔徘徊,冰冷的水花自洒水器处洋洋洒洒,落了他们满身。人群的惊慌失措在这一刻恍若与他们隔绝,青年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柔软的事物落向了他的唇间。 降谷零闭上了眼睛,熟悉的味道令他紧绷的神经即刻舒缓了下去。 他们在无人发觉的角落处接吻。 第66章 Chapter66 chater66 会场仍然是暗的, 杂乱的脚步声与惶恐的惊叫声自远处传来。 这一吻浅尝辄止,却又灼热赤诚。理智占据在第一位,他们很快便克制地分隔开, 但唇舌之间都溢散着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降谷零看不见身前的身影,但他知道对方还站在他眼前。“前辈,风见呢?” 这个过来搅乱会场,通过点燃烟雾发射器从而触发会场天花板,启动灭火装置的任务, 原本应该是交由给潜入酒店后厨的风见裕也来做的。 只有如此,才能凭着这一“纯粹”的意外, 使得目标人物提前撤离会场。这样不仅可以保证目标人物的安全, 还能蒙蔽皮斯克的视线,使自己全身而退。 “我在一楼见到了风见。酒店的煤气灶气喷嘴老化严重,他对后厨的煤气产生了很严重的过敏反应, 已经快到晕厥的地步了。”对面传来的那道清冽悦耳的男音。 降谷零怔了怔:“他没和我说过。” “我想也是。你们之后也许要好好谈谈?工作方面以这种形式拼命最后只会事与愿违。” “……我知道了。”降谷零叹了口气。 “风见那边你不用管, 稍后我会送他回去。”对方握住了他的手,将一枚无线电耳麦塞向他的手心,“我走了, 零。注意安全。” 轻盈一吻落在他的额头。 “啪。”会场的灯光倏然明亮。 淋水器不再向地板持续落水, 但地面堆积着湿滑的水迹,那块用于掩人耳目的巨型蛋糕彻底报废了, 桌椅凌乱地倒在地板,破碎的酒杯数不胜数, 整个宴会礼堂都乱作一团。 几秒钟前还伫立在身前的人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温暖的触感却又清晰地烙在他的额头。 降谷零的眼神暗了暗, 先行联络了组织成员:“喂, 皮斯克。” “会场出了乱子, 人全都跑了,是酒店的烟雾警报器出了问题……对,是的……现在撤离吗?” “好,我明白了。” ………… 今泉昇推开酒店包厢的大门时,坐在大门正对面席位的白石正千仁不满地抬起头。国仲课长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几杯酒下去反倒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你去做什么了?”他注意今泉昇那身西服还是干干净净的,但头发却湿漉漉的,像是刚被淋浴器淋过一样。 今泉昇神色平静,走到自己的位置抽出几张餐巾纸,勉强擦了擦脸。 “出了点乱子,和那个组织有关系,具体情况我晚一点会向你汇报。这家酒店现在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需要立刻撤离。” 白石正千仁的目光蓦然严肃,他警觉地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了今泉昇的脸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国仲课长就拜托您送回去了。”今泉昇轻声道,“我这边有个朋友身体出了问题,我要送他去一趟医院。” 一个小时后。 今泉昇开着车,把过敏反应严重的风见裕也送到了东京警察医院。对方在后厨里等待着零施以号令,却不慎把那点做饭没燃烧充分的煤气吸到了身体里,现在被煤气冲得头晕目眩,浑身上下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疹。 “不好意思……今泉先生,给您和降谷先生添麻烦了。”风见裕也被他搀扶着走下车,费力地朝门诊部挪动。 今泉昇瞥了他一眼,平淡地:“既然对煤气过敏,那就应该提早和零说。你是他的直属联络人你应该最清楚,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勉强你工作,完全可以提前换一个人……这么乱来不仅使你自己陷于危险,还会导致任务全盘崩塌。” “今天我要是没去一楼恰好看见你,现在那个目标人物恐怕已经死了。” 风见裕也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抱歉,我之前也不知道我还对煤气过敏……” “那今天最好留在医院做个皮肤镜,以防万一再检测一下过敏原。”今泉昇将他暂时安顿在一处公共长椅处,“等着,我去给你挂号。” 折腾了半天,把风见送去了皮肤科,今泉昇才终于得以坐下休息片刻。 今天进行了一上午体能训练,下午又去了一趟现场,背部倚靠在座位上时,疲惫之感顿时涌现。 他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眉心,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不是漫画的提示音,也不是他的手机,是川江熏的手机在响。 彼时川江熏在办公室里,刚才他有点忙,暂时没操纵这具身体,现在川江熏正目光呆滞地坐在办公椅上。 [小熏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差了?他最近怎么总是在发呆啊……] [是从被强行拽去参与考验那天才开始时常陷入发呆的吧。小熏握着柯尔特的时候,手腕都在抖啊……虽然人不是他杀的,但是他内心一定很自责吧,呜呜呜为什么要这么逼迫我的大宝贝!!] [拿到了代号之后,看不出来小熏有任何一点开心呢。] [没办法,小熏恐怕早就已经恨透这个组织了,现在拿到代号也是为了达成别的目的所以才这么隐忍吧qwq呜呜小熏不要难过,让妈咪抱抱。] 屏幕上的弹幕今泉昇只简单扫了一眼,便接通了电话。 来电人是琴酒,一位相当罕见的来客。 深栗发的青年下意识地作出了一个挑眉的动作,随后接通了电话:“喂?什么事,琴酒?” “你现在在工厂吗?”即便只是通过线路传播,今泉昇也从听筒中感知到了一瞬阴冷。 他应了一声:“是的。我就在工厂,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小林幸佑的员工?” 今泉昇随之一怔。 “把他叫出来,就你们两个人。十分钟后,我在工厂的后门等你们。”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空落落地飘下,电话即刻便被挂断了。 “嘟——嘟——嘟”手机听筒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声响。 深栗发的青年垂下头,惊愕地盯着手机屏幕,目光随之凝固。 在研究所的炸弹被拆除、大批公安涌入现场逮捕了近百名犯人之前,他曾坐上了小林幸佑的车子,在栗山的车厢之上留下了一枚信号发射器。信号发射器在他离开研究所之前,就已经被他从栗山的车子中取了出来。 琴酒如果想要找研究所的地点是如何暴露的,一定会从当天送货给栗山的员工入手。也就是说小林他…… 今泉昇咬了咬下唇。 他操纵着川江熏的身体,立刻出了办公室,一路走向员工的工作厂房。今天晚上没有货物需要运送,小林幸佑应该正在厂房里面收拾货物。 他站立在了厂房仓库的卷帘门前。 随风摇曳的昏黄吊灯下,那个相貌平淡、穿着灰蓝色工作制服的青年,正在搬运着纸壳箱子,虽然这家伙性格看起来有点不靠谱,但为人还算老实敦厚,工作的时候尤其认真。 从来到这间工厂开始,今泉昇就私底下观察过每一位员工。 毫不夸张地说,小林幸佑可能是这群人之中工作最努力的那个人。 “小林。”他叫住了对方。 “诶,社长!”提着箱子的青年转头过来看了看他。 “你出来一趟。”今泉昇说。 小林幸佑放下了货物,立马应了一声,随后颠颠跑到了门口:“怎么了,川江社长?” 今泉昇抱着双臂,神情严肃:“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工厂了。” 他必须现在就让小林幸佑离开,这样他可以借口小林幸佑因为工作失利已经被他开除了,至少能给小林一线生机。今天倘若把小林带去见琴酒……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我会付你未来半年的工钱,现在你就收拾一下东西……” “社长!”小林幸佑叫了一声,当场坐在了地上,泪眼婆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在送货的路上睡着,那些丢了的货物您从我的工资里头扣,给我全扣光了都行,我不能……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 在小林幸佑的眼中,他只是在开车送货的路途中遇见了一个贼。他在车上睡着了,而对方趁机把他工具车上的所有货物全都搬走了。 研究所被公安一网打尽的第二天清早,小林幸佑就去了他的办公室里道歉,还写了一份字体歪歪扭扭的检讨——笔记纸上错字连篇,语句甚至都不通顺,但今泉昇知道他尽力了。 “我还有个妹妹要养,她生病了,一直都在住院……”年近三十的男人跪坐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您不能赶我走……失去了这份工作,我就很难再找到下一个活计了。求您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手机又响了。 今泉昇一顿,他操控着川江熏再度掏出手机,屏幕上方的姓名不出所料,果然还是琴酒。 对于这个男人不能有丝毫怠慢,于是他很快按下接通键。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听筒之中便传来一句劈头盖脸的:“你在磨蹭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要过去十分钟了。 今泉昇低头盯着正在抽鼻子的小林,只得闭了闭眼睛:“……我现在就带他过去。” 电话被挂断,今泉昇垂眸,神色复杂地看向小林:“你先起来。” 他伸手拉扯着对方的衣服,将其拖拽起来。 “别哭了,把眼泪擦干净。一会我要带你去见一下这间工厂的……最大掌控人,那是我的任何的谎言,更不要开玩笑、不懂装懂。” 澄澈的琥珀色眸子轻轻一瞥,带着凌厉与肃穆:“明白了吗?” 小林幸佑相当没出息地打了个哭嗝,又慌忙地点点头。 “明白了,我明白!我都听您的!” 另一边。 今泉昇还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等待着风见裕也的诊断结果。 对方去了皮肤科做皮肤镜,现在已经进去有一阵了,但似乎没有要从中走出的预兆。 他原本以为研究所已经被公安控制了,组织近期的行动便会收敛一些,至少应该夹紧尾巴一阵子——但事实证明好像并非如此。 从零今夜在协助组织成员执行任务,到琴酒现在亲自找上门来,这些无一不在说明着他们根本不会罢休。 川江熏那边,他已经带着抽抽噎噎的小林幸佑去了工厂后门。 工厂后头的大门大多情况下都是锁着的,小林先行跑过去把大门的锁链打开,推开了生着一层厚重铁锈的大门。 “吱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一脸一辆造型独特古旧的黑色车型落在他的视线里。 是那台他再熟悉不过的保时捷356a。 现在就停靠在不远处的路边。 手机又响了。 今夜的手机响彻了一次又一次,尖锐的铃声在他的耳畔环绕不绝。 今泉昇操控着川江熏,心烦意乱地翻出手机,反应了好半天之后,这才意识到——这次是他自己的电话被人拨通了。 “等一下。”他暂时叫住了要走出去的小林。 另一边坐在医院的自己,滑动着屏幕,接下了白石正千仁的电话。 “喂,什么事?”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阵。 今泉昇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以为是信号不好,于是又重复了一句:“喂?怎么了?” “国仲死了。” 今泉昇愣了愣,瞳孔在刹那间缩小,他几乎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谁、死了?” “国仲……国仲弘昌。” 电话那头,苍老的声音带着难以掩盖的颤抖。 他的话语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哭腔,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每一个音节都艰涩地黏连在一起: “东京警视厅、公安部总务课课长,国仲弘昌。” “于十一月二十八日,21点37分……殉职。” 第67章 Chapter67 chater67 记忆回溯至几周之前, 在医院恰巧碰见降谷零的时候,青年的话语犹在耳畔——“国仲前辈说他来医院的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而他去护士站翻看病患名单确认景光安全的时候, 又刚好被降谷零看见, 对方将他视作那个“跟踪”国仲的人,才会在把他推进安全通道里。 浅灰色的瞳眸逐渐睁大。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这一刻,大脑皮层好似丧失了控制肢体的权限, 脸部的肌肉隐约在抽搐。 青年咬紧了牙关节,逼迫自己保持清晰的咬字:“国仲课长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还安全吗?” “枪击, 他家附近有个狙击手。”电话的另一头,老人的声音分明是嘶哑的。 “我送他到了国仲宅门前, 他说他可以自己进去,说了好半天就是不让我下车……但在他开车出门的时候……” 白石正千仁靠坐在驾驶座上,略有干枯的手掌按压在脸前, 隐约有晶莹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他强迫自己隐忍着, 将一切的憋闷都牢牢束缚在胸口, 可喘出的鼻息依然是颤抖的。 国仲弘昌和他是同年进入警视厅的。 几十年前他们在同一个老刑警手下做搭档,国仲那个时候还会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师哥,现在见了他却没个正型,整个警视厅敢指着他鼻子骂的除了国仲恐怕也没别人了。 他自己虽然没有成家, 但却亲眼看着国仲一步步娶妻生子,太太温婉贤惠、女儿聪明好学,那一家子和睦美满, 他由衷替国仲高兴。 但是…… 当车门被拉开, 国仲弘昌摇摇晃晃地迈出半步, 凛冽的夜风将他的衣角掀起之时…… 白石正千仁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嘭——” 那道枪声横亘街巷, 惊扰了在乔木停歇的飞鸟, 一路横冲直撞向他的鼓膜,令他的神经为之惊跳。 车门的一角溅上了血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似记忆中挺拔的背影在空中停顿,然后虚软无力地跌落在地。 殷红的液体,从那具躯体汩汩流下。 那些血液分明流动不止,可那人却再没有了生息。 “是报复。”白石正千仁深呼吸,试图叫自己冷静。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够充分解释这件事,国仲调任公安部还不到三年,以往的几十年除了最开始是在刑事部和他做同事,后续几乎都在警视厅警察学校当教官。就他所知,国仲根本没有树敌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找上国仲?”白石正千仁呢喃。 “计划他虽然知情,可他几乎没有直接参与。他大半生的时间都在为人民公众作出贡献,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 “舅父。”今泉昇轻唤。 “国仲课长是一名在危险降临时,时刻牢记自己肩头的勋章与责任,不忘发亮、不忘发热的伟大英雄。他是……是可以冲破黑夜、驱散黑夜的那缕明亮光辉。” 这句话,在他第一次身穿浅蓝色制服,站在阵列数百名新生的操场,听着那位威严肃穆的国仲总教官于讲台之上脱口而出时,便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铭记了整整一生。 “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公安警察。” ………… “社长?” “川江社长?您怎么了?” 当一只手掌轻晃在眼前时,今泉昇才意识到,他当下还要其他的事情要办。 川江熏在他思维发散的短暂时刻,不受控地流露出惆怅的神情。 “我没事……”川江熏不经意展现的情绪被他竭力收回。 病院的长椅上,今泉昇闭了闭眼睛,他和白石正千仁又反复嘱托了几句,才艰难地挂断了电话。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走吧小林。”今泉昇说,“记住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一定要记住。” 小林幸佑半懵半懂地点点头。 今泉昇抬手揉了揉眉心,缓慢吐露出一口疲惫的叹息。 他一会要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让小林幸佑活下去。 今夜大抵是个阴天。 夜幕降临,却不见繁星,厚重云层将月辉遮掩,工厂后方整条逼仄的小巷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带着小林幸佑穿过一段不长的路,很快就站在了那辆保时捷面前。 车子一侧伫立着一个个头颇高的男人,袒露在帽檐之外的银发,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浅色。 他维系着平日冷静平淡的表情,强迫自己发出平稳的音调:“琴酒。” “人我带来了,他就是小林幸佑。” 他转过头,朝着小林比一个眼神。 小林幸佑会意,却以为社长这是在向自己暗示对方是个不容怠慢的大人物,于是低眉顺眼地小跑过去,向着男人点头哈腰: “先生您好,鄙、鄙人姓小林,是井上物流公司的员……” “咔哒。”一道伴着寒意的脆响在夜风中响彻。 小林幸佑的身形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伯莱塔犹如蛰伏在黑夜间伺机而动的猛禽,此时保险栓被它的主人利落拉开,正如扯下了凶兽的止吠器,伯莱塔的枪口泛过惊骇流光,直顶小林幸佑的眉心。 冻结反应降临的很快,这位从未领会过如此阵仗的青年,毫无意外地僵滞在原地。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瞳孔收缩了数倍、此刻展露出无与伦比的惶恐。 手枪于日本普通群众而言,或许是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的违禁品。而这可以轻松掠夺他人性命的物什,现在就残酷地抵在他的眼前。 “等一下。”今泉昇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手势。 他微蹙着眉头,流露出毫不作伪的困惑:“小林只是工厂的普通员工,你这是在做什么,琴酒?” 研究所一事,从未有人同川江熏谈及。 所以当下,他应该完全不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更不该明细琴酒作出这一行为的原因。 “小林只是工作中途出了意外,他本人也承诺了丢失的货物由他的工资偿还,我想我们是不是没必要……” 话音未落,他听见琴酒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分析出的结果?” 今泉昇操控着这具身躯,作出恰到好处的一顿,随即困惑地反问:“……那我应该得出什么结论?” “结论就是,你的员工是条来自公安的走狗,他在接货人员的车上留了信号发送装置,导致接货人员的目的地暴露在了日本警方的眼皮底下。” 枪口狠厉地敲向了小林的额头,小林还保持着鞠躬的姿态,不敢动弹分毫。 “你不觉得这个手法有些眼熟吗,川江熏——不,卡慕。”男人阴鸷的目光逐渐移动。 今泉昇面露疑色:“是……伊藤副社长那时候?” “可是伊藤副社长不是已经死了吗?当时那枚窃听器也是伊藤副社长安装的,这和小林……” 话及此处,他自己也紧跟着一顿。 是了。 那时候他为了给公安营救伊藤拖延时间,刻意安装了一枚窃听器,以此保证自己可以混进击杀伊藤的现场。但那时候,能够安放窃听器的人选除了他和伊藤东冶,还有当天负责送货的司机小林。 银发男人流露出讥讽的嗤笑。 “不干净的东西在你的眼皮底下晃悠了这么多天,你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还要别人来替你收拾烂摊子。”他的手指轻巧地搭在了扳机,正欲扣下,却听见一道凛冽的声线自前方飘来—— 高瘦的栗发青年一改以往不常多言的文雅样貌,粗暴的弹舌从唇畔流溢:“喂,公安的走狗!——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眉间沾染着大片怒色,目眦尽裂地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了小林幸佑的膝盖。那一脚的力道可着实不小,小林被迫跪倒在地上,枪口也与他的额头交错开了。 小林这一摔,终于出了声:“不是、不是我!” “先生,我不是狗,我是个人!我不知道什么公安,我没做您说的事,相信我,请您相信我!!” 琴酒挑了挑眉,他张开嘴,正欲说话的时候—— “我就说,为什么你那天说什么自己在货车上睡着了……原来你是干了这种事……”今泉昇冷笑。 “睡着?”琴酒皱眉。 小林幸佑抬起头,他趴跪在地上,早已涕泗横流。 “我不知道……不是我,货物丢了是因为我遭贼了。我去送货的当天晚上,有个男人上了我的车,他说他车子坏了,想让我捎他一程。我一听我们两个是顺路也就答应了,结果那个男人给我递了一根香烟,我吸了一口之后我就……” 琴酒的表情未变,但眼神俨然变得更为阴冷。 “什么男人?”他只问。 “我没看清,但那个人穿了一身深色,还戴着帽子,上车的时候跟我特别客气……”小林幸佑哽咽:“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是贼啊,我真的不知道,我……” “琴酒。”今泉昇终于再度开口。 “你说的‘信号器发射器’上,有检测出指纹吗?我们把小林带去做个比对,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口说无凭,谁知道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琴酒瞄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小林身上。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上的车?时间和地点还记不记得?” 小林幸佑怔了怔,随即眼神不自觉地朝左上方移动——从行为学角度来说,这是一个人陷于回忆,通常不自觉展露出的神态,也意味着这个人多半没有说谎。 他报了个地名又说了个大致时间,和今泉昇在心中默念的答案差不多。 今泉昇拧着双眉,“等等,如果小林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上了他车子的人,根本就是算好了时间才会坐上去,也就是说这个人一早就了解了交易地点的情报。” 琴酒的握着伯莱塔的手臂,终于有了垂落的迹象。 见到这一幕,今泉昇暗自松下一口气。 他之所以和琴酒提“信号发射器”,就是因为信号发射器当晚已经被他从现场带离了。没有这一证据,就无法证明一定是有人安装了发射器,才找到了研究所的路。 同时,这一点也可以反向证明出,小林幸佑未必安装了发射器。因为接应货物的栗山辉明的车子上,根本就没有发现发射器。 小林提及的那个坐上他车子的人——也就是他自己,恰恰可以指向另一个可能性:问题也许不在司机身上,而是掌握这一情报的人,将这件事提前传递到了外面。这才有可能使得司机货物被拦截,造就现如今的局面。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掌握这一交易地点的人有:他自己、小林幸佑、栗山辉明、还有那个最先在手机上传递交易信息给他的人。 说来巧合,当天工厂这边在运送货物时,所有有代号的成员都提前聚集在了基地的最高层,举办着那场“见面会”。平时负责从最上头传递送货信息的人一般都是伏特加,唯独当天,是一个没有代号的成员传达的。 以往按照流程办事,都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偏偏是在换了一个人传达消息的时候,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这一角度分析,究竟是谁透露的消息,便也不言而喻。 今泉昇注意到琴酒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看来他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他看见琴酒收回了手枪,没再理会小林,反而是掏出手机,迅速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今泉昇隐约听到了伏特加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喂,大哥,什么事?” “把11月26日晚上,向工厂传递交易信息的成员找出来。” 第68章 Chapter68 chapter68 当电话听筒中传来一道决绝的枪声时, 跪坐在地上的青年紧跟着一抖。 凛冽的寒风吹散了阴云,夜空赫然展露出一轮圆月。寒冷的月光挥洒而下,握着手机的银发男人恰好逆着那道光, 肩头与脸颊落满了月华, 阴影之中的双眸闪烁着肃杀。 那是午夜最凶残的猛兽伺机而动, 随即准备扑向猎物撕咬的眼神。 小林幸佑张大了嘴,呆呆地抬起头。 大脑被搅动成了一团乱麻,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速、过度吸入氧气令他痛苦地呛咳, 喉咙泛着酸涩,肺部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我快要死了。’他心想。 他会被杀死!子弹会打碎他的脑壳!他会在这片无人途经的小径无声无息地死去!! “我不想——”他的嗓音嘶哑的像是沁了一层砂砾。 “我不想死、拜托您……”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流淌, 他抽噎着:“先、先生, 我知道错了, 请您放过我,我一定……一定会……” 小林幸佑想,他现在哭泣的样子一定很丑陋。表情扭曲、五官狰狞, 龇牙咧嘴地跪地乞求, 毫无尊严可言。 可是他想活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枪口顶着, 可他很清楚地意识:这玩意是个真家伙。可是他不想死在这里,他的妹妹还躺在医院,等待着他向院方缴纳大把的手术费和医药费。 “……先生,给我、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犹如在看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爬虫。 没有感情的伯/莱/塔不会为之动容。 “等一下。”短暂的两个音节, 自身后飘来。 琴酒抬起头,皱了皱眉。 “怎么,卡慕?你应该明白,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 杀掉人选之中最值得被怀疑的对象, 宁错杀、不放过。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方法。对于组织而言, 小林幸佑没有任何的用处,而那名已经在电话的另一边,被伏特加利落干掉的成员,同样没有任何用处。 “小林幸佑有个在国立医院治病的亲属。”今泉昇在暗处咬了咬牙。 “杀掉他之后,院方始终找不到缴费家属,就会想方设法地联络小林。他们可能会因此报警,如果找不到他人,条子也许会直接找上工厂来——这不是你我想看到的,工厂不该因为这种事惹得一身腥臭。” “当然,把他的亲属一起杀了也不是什么难题,但是成本却有点高了——” 栗发青年在完美地操纵下,扬起了讥诮的笑容:“医院毕竟人多眼杂,潜入医院把人杀掉,费时又费力,不仅容易引发社会热议,还很容易出岔子。这恐怕不太值当。” “不如把这小子交给我处置。”他不留余力地抬起腿,一脚踹向跪在地上的青年。 青年嚎叫了一声,很快半趴在沥青路上,只哼哼唧唧地哭泣,不敢发出其它声音。 “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犯了错合该接受惩罚。” 他朝着琴酒展露笑脸,那笑容堪称温暖和煦,却叫人毛骨悚人。 “请让我来‘惩治’他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琴酒离开了。 今泉昇伫立在道路边,当那辆漆黑的保时捷隐匿在黑夜里,连同尾灯的红光都一并化作点状消散时,他紧绷的肌肉才终于舒缓。 “站起来吧。”他看向还瘫倒在地上的小林幸佑。 小林幸佑僵硬地转动着头颅,昏暗的路灯照射在他涕泗横流的脸上。他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也许是摔在地上的时候砸到了鼻子,此时鼻孔下方还覆着一滩血迹。 “……川、川江社长。”他悒悒地叫道。 “伊藤副社长,还有井上社长,他们、他们是都死了吗?” 今泉昇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他。 过了半晌他才回应:“死了。全都死了。” 小林幸佑打了个颤。 夜风之下,今泉昇垂眸凝视着低头哈腰的青年,朝他递了一张纸巾,问道:“你之前是怎么进的监狱?” 小林愣了愣,接过纸巾擦了擦鼻血,小声回答:“二十的时候,我在jr上偷了个钱包,结果因为里面装的东西,被判了六年……” “装了什么东西?” “一张……一张卡牌。”小林幸佑干笑了几声,“那钱包里其实没有多少现金,不到一万日円。但里面还放着个小卡片,我看那卡牌挺好看的,就顺手收着了……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张卡牌价值将近六百万。” “后来我不小心被条子给抓了,法院判的时候,那张卡牌也被算上了……我就,”他挠了挠脸,傻笑道:“就一不小心蹲了整整六年。” “等我出来的时候,才知道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就四处打零工供我妹妹念书,结果从某一天开始她突然高烧不止,我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她这是得了白血病。她才、她才这么小。”小林幸佑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只到他的腰。 “因为化疗,她的头发都掉光了,但她还是很可爱,朝我看过来的时候眼睛水汪汪的……不过她暂时没办法回学校上课了。我就、我就和她说,等我把钱攒够了就能给她做骨髓移植了,这样她就可以接着念书了。” “那个,社长。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打我的,你文质彬彬的,以前从来不像刚才那样说话……”小林幸佑眨了几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我、我不会和警察乱说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别赶我走啊?” 今泉昇静默了片刻。 “……我不会赶你走的。”他艰涩道。 ——因为你已经走不了了。 在青年眉开眼笑的注视下,坐在医院长椅上的今泉昇,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 …… “今泉先生?”身前传来一道稍有困惑的声音。 “您、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 今泉昇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说话的人是风见裕也,他已经从诊断室里走出来了。现在说话很利索,步姿还算平稳,看起来症状已经有所好转了。 他站起身,反复打量着风见裕也。 对方的脸上仍然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疹,于是他问道:“医生那边怎么说?” “过敏源大概率就是煤气。”风见推了推眼镜,“医生让我今晚留在医院里输液,如果您有什么要紧事的话……” 他的话语都未吐露完全,就见黑发青年侧过了身子,一脚已经转向了楼梯的方位。 “风见,你自己保重。”清冷的声线缓缓落下,他看见穿着西装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工厂那边的事情暂且应付完了。 他现在要去见一趟白石正千仁,虽然对方刚才表示自己的状况很安全,但他仍然放心不下;国仲弘昌为什么会遭遇枪击他暂且不知,但对方曾经遭人跟踪却是个事实,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那个戴着面具、身份不详的“boss”所言的“送他们公安一个精妙绝伦的大惊喜”。 无论是不是……眼下当务之急的事情,都是要确保白石正千仁的安危。 警视厅内部还扎根着来自组织的钉子,敌人还潜藏在暗处虎视眈眈。 没有绝对的安全。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一路奔向医院停车场的车位,拉开车门的同时,他迅速回拨了白石正千仁的电话;科帕奇的油门被一脚踩下,车子进行了一个迅速且完美的倒车,随后从地下通道奔驰而出。 “嘟——”电话听筒中只传递出电话被呼叫的响声。 “嘟————”连线音效在耳畔被无限拉长,空落落地反复回荡。但这段音效持续的越久,他的心脏越是悬停向更高的半空。 接电话。 他于心中默念。 接电话啊。 “啪。”拨叫时间抵达至极限,手机跳转回了号码输入界面。 今泉昇锤了一下方向盘,暗骂了一声。 一个小时之后,今泉昇站在了白石正千仁的家门前。 宅邸内部没有光亮,在邻里街坊一众的温暖灯光中,显得尤为冷清。 他走到了宅邸外的大门前,按动了一遍门铃。 铃声于黑夜间回响,他在寒风里伫立了片刻,却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于是今泉昇只好给白石正千仁又打了一遍电话。 可惜情况一如方才,电话虽然打通了,但却没被接通,对方依然没有回应。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到车子里拉开抽屉,拿出他的配枪、翻找出白石正千仁前段日子交给他的钥匙,这才打开了白石宅的大门。 庭院之内无声无息,他握着手/枪谨慎地行进,在将整个院落都检查了一遍之后,才用钥匙打开了房屋的防盗门。 防盗门被开启,发出一道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响。 今泉昇朝前迈进了一步,低头看了看正下方——没有鞋子摆放在玄关口,但地板上却明晃晃地弥留着几个鞋印。 他估测了一下鞋印的长度,按照比例计算,这大概率是白石正千仁本人留下的鞋印。 他很着急? 以至于连拖鞋都来不及更换,直接穿着皮鞋踩了进来? 鞋印之间的间隔很大,早已超出了常人行走一步的平均长度06米,也就是说白石正千仁是跑着进来的。 为什么? 有人在追他?但是庭院的大门好端端地锁着,门锁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当下他找寻不到任何挣扎迹象。宅邸的玻璃和墙壁也保存完好,暂时没有发现弹孔。 但是白石正千仁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现在在哪里?? 今泉昇盯着地面的脚印,紧皱着双眉,他沉思了一秒过后,直接拉开了配枪的保险栓,大步迈向了客厅。 直到走向了客厅,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客厅天花板的某一角落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红光——是监控器。 他又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客厅临近电源的位置。 他翻找到了足足三枚窃听器。 今泉昇确信,自己上次拎着一兜玉露茶来到这里造访的时候——这里他妈的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第69章 Chapter69 Chapter69 在今泉昇的印象当中, 白石正千仁有着非常强劲的反侦察能力。 尤其是在两天前,在他已经打电话联络过白石正千仁要注意安全的前提下,对方合该更加重视宅邸内部的一切变化。 连他间隔这么长时间才来一次宅邸, 都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现这么多的监听装置, 那白石正千仁没理由发现不了。凭他对舅父的了解,这位老先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监控摄像头下。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白石正千仁还没回来,这是在白石正千仁没有回到宅邸的这段时间, 才被有心人安置的。 二、这是白石正千仁出于某种目的,自己安装的。 再反观地板上的鞋印。 白石正千仁很注重室内卫生——当然, 人在情急之下,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也可能会被完全忽略。 但是鞋子的脚步痕迹非常混乱, 通向客厅之后, 足迹就消失了;另一个问题在于, 除了地面的脚步展示出他的“焦急”之外,其余的家具反而都被井然有序地摆放着,门窗紧锁、窗帘紧闭, 连同外面的大门也被安稳地锁着。 这不合理。 今泉昇皱了皱眉。 是的,他没办法依靠他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在脑海之中构筑出哪怕任何一条合理的逻辑链,以此论证白石正千仁的行为都指向着什么。 ——除非对方的行为根本没在指向什么, 而是蕴含着什么其他意味。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 但今泉昇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性和白石正千仁有些相似。 好友亲眼死在面前的那一瞬间,对视觉的冲击力、对大脑皮层乃至五脏六腑的触动, 都不是他能够轻易想象到的。 但身为警视厅公安部的部长, 如若因为这件事, 被彻底压垮、精神崩溃, 那就是在给那群潜伏在暗处的暴/徒们看笑话。就算是想到这一点,白石正千仁也绝对不会放纵自己,让自己长时间沉溺在那滩血色中。 那么……这一系列矛盾而突兀的现象,到底是在映射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顺着思路,目光重新落回未开灯的昏暗客厅中。 耳畔倏然回荡起一道几日之前,他在沙发间正襟危坐时,聆听到的话语…… 浅灰色的眼眸逐渐睁大。 **** 22:47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课室 松田阵平顶着一对黑眼圈晃晃悠悠地推开课室的大门,失了魂似的无视了其他同事投射来的悲悯目光,像是没骨头一样直接瘫倒在自己的办公位。 “松田君,你还好吗?”不远处传来了佐藤美和子的声音。 松田阵平仰着头,满脸的生无可恋,连同声音也是嘶哑的、好似苍老了几十岁:“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还好吗?” “……”佐藤美和子无言片刻。 说真的,确实不太像。 松田阵平,来自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警官,平时的主要工作是调查杀人案件和故意伤人案件。结果在连着翘班消失了快要一周之后,突然又回到了课室,被告知立下了一连串的功勋。 但是立功之后的奖励还没到,警视厅反倒是迎来了一大堆东京本地尚未结案、或是尘封已久的悬案嫌疑人。以至于搜查一课全体都进入了紧张状态,成日加班加点地处理着那些旧案,并轮番给嫌疑人做着笔录和调查。 好消息是,短短三天时间,东京警视厅的破案率呈现出飞速的基数增长;坏消息是,今天已经是搜查一课加班加点、不眠不休的第三天了。 松田阵平刚给又一名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嫌疑人做完笔录,那案子的立案时间都他妈快和他一边大了。现在他只觉得腹部空空、大脑空空,一躺在办公椅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警察真他妈不是给人干的。他心道。 他只不过是拆了几颗炸弹,这几天干过得最没品的事就是拿钳子砸晕了个人。可是这些为自己换来的却仍然是没日没夜的工作。 “我说……”松田阵平想起了什么,立刻坐直身子,警觉地环顾着课室周围。 没能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孔,他便侧过头瞅了瞅佐藤美和子,“今泉人呢?” 不知工作的时间是不是太过漫长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好长一段日子没见过今泉昇了。他叨叨着:“这个月已经快到月末了,他还答应我帮我和课长申请本月的全勤来着……” “松田君。”佐藤美和子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以为你知道的。”佐藤说。 “哈?”松田困惑地歪歪头,“知道什么?” “今泉警视,已经被调任到其他部门了。” 在松田阵平一脸震撼地注视之下,坐在二人旁边的工作位,一直埋头工作的男人默默地站起身。他看向松田阵平,朝着一脸疲倦的青年笑了笑:“听说是被调去公安部了,但具体信息就不大清楚了,毕竟那个部门向来神秘。” 松田阵平重复了一句:“公安部?那家伙根本就没和我说——” “你也别生气。”男人温和地笑了笑,“今泉警官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才,公安部要是缺人,他会被调任过去也是很正常。” 缺人? 松田阵平合上了嘴,皱了皱眉。 见到搜查一课的前辈插了话,佐藤美和子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吉川管理官。” 男人微笑着颔首。 “最近确实有些忙了,大家就互相照应一下吧。等把这段日子挨过去了,也就快要新年了,到时候就可以放松一些,好好休个假了。” 吉川拿着一份记录档案离开了。 看起来也是去给某桩案子的犯人做笔录去了。 这人是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和今泉昇一个警衔,但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吉川警视的脾气很不错,为人和气,人缘也不错,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在课室内部也是备受好评的一位警官。 松田阵平刚调来搜查一课将近一个月,和这位吉川管理官倒是没什么交集,他记忆之中和对方的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在那家和食店的联谊会上。但在他的印象里,吉川警视看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平和。 嘶,为什么来着? 他耷拉着眼皮,放空了一会脑袋,猛然想起了原因—— 对,好像是因为联谊会原本定下的饭店在当天进行了临时装修,于是他们不得不更换了一家和食店。当大家决定了新的聚餐地点后,吉川警视似乎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又因为想不到更好的店铺,于是妥协众人一起跟了过去。 他当时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联谊会上聊天玩闹的时候也总在走神。他也是第一个提出“今泉警视去卫生间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的人。 “话说回来……佐藤。” 松田阵平一手托腮,像是困倦的猫咪眯着眼睛,望着吉川逐渐远去的身影,惰怠地拖长语调,随口问道: “三周之前的KTV毒杀案你还记得吧?当时负责这启案子的管理官,是不是就是吉川?” ………… 吉川一路穿过冗长的走廊。 深夜除了搜查一课,其余课室的灯光虽然也亮着,但却剩下零星几名警员,不如搜查一课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从走廊步至尽头的电梯后,便也就冷清下去了。 他按动了电梯,目光灼灼地焦距在楼层显示屏幕上。当电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大门向两侧展开的时候,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抬起皮鞋慢慢步入。 他按动了某一楼层的按键,当电梯听从指令缓缓合并之时,金属门壁上,模糊地倒映出一张狰狞的笑脸。 **** 栗山辉明已经被关进警视厅足足三天了。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被公安的人严格管控着,没人过来询问他任何的问题。即便是给他送三餐和水源,那些警员也不曾多言哪怕任何一句话。 他被的双手被捆束在身前的桌子上,对着一面洁白到空虚的墙壁,双目无神地看了许久。 不经打理的胡子不过几天就从下唇的位置冒出;他的头发散乱,睁着一双遍布细密血丝的眼睛,发黄的眼白犹如过期的荔枝,表层透着腐败一般的肮脏色彩。 为什么没人来问他话? 他已经快要丧失思考能力了——当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双手被手铐束缚,坐在摇摇晃晃的警车上,脑袋上还凝结着一块血痂。 他当时就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可是为什么没人来问他话? 为什么——没有条子来问他话!!!??? “来个人啊——”他扬起头朝着空旷的审讯室高呼:“来个人!!来人!!!!!” 他望着墙角上的监控器,“你们不是有东西要问我吗??只有我才知道——我是知道的最多的人!!来人!来个人!!!来个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吉川端着一杯水,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他看见一道身影静默地低垂着头,前额过长的头发遮蔽住了男人大半张脸,胡子拉碴的模样显得尤其糟蹋。 “栗山辉明,是吧?看样子你最近过的不太好。”吉川慢悠悠地走到了桌子的另一侧。 “先喝杯水吧,稍后我们做个笔录。”吉川把那杯温水递至男人面前。 男人仍然低垂着头,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未被束缚的手接过那杯温水,将杯口递向了嘴边。 吉川盯着男人,他什么表情都没做,目光之中却展现着令人惊骇的贪婪。 直到他看见男人的喉结一动,一小块凸起顺着脖子的弧度滑下时,他的唇角才一点点地、慢慢扬起。最终他抑制不住地咧开嘴角,袒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 吉川双手交叠着覆在唇边,尖锐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他轻飘飘地:“栗山。” “喝下自己亲手研发的东西,是种什么感觉?”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身型一顿,手中的水杯很快便跌落在地面——“啪!” 杯中的透明液体从半倒的杯口流出,男人在座椅上反复喘息着,嗓子却发出了拉风箱一般的尖啸:“啊、啊——啊————” 他双手紧紧捂在自己的脖子上,肩膀开始颤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桌下的双脚惊慌地上下摆动。 最终凳子随着他幅度越来越大的肢体动作而跌倒,伴着一道沉重的响声,这具躯体也一并跌在地面。 他在吉川越发猖獗的笑声之中苦苦挣扎着,如同不慎从河间蹦出的长鱼,在河床的泥土间摆动着鱼尾,上下翻动…… 然后放弃了挣扎,失去了生息。 “你已经没用了,栗山。”吉川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地上的男人。 “谁叫你犯了那么多蠢事,违背组织的命令,作茧自缚呢——”他冷笑了一声。 “再见,栗山。”吉川慢悠悠地站起身。 就在他推开审讯室的大门时,突然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事物抵在了他的额头。 “被抓了个现行啊,吉川警视。”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线。 是那个原本应该被调任到公安部的年轻警视。 吉川惊愕地瞪大双眼。 他看见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身后,罗列排开了数十名持枪的警员。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怔愣地扭过头,看见那名原本应该因为心脏射血功能终止而身亡的男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脏乱的头发被那人利索地摘下,那是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头套——!!? “看来今晚有的聊了,吉川。”穿着警备服的黑发青年说道。 第70章 Chapter70 chater70 一天前。 “另一件事, 是关于那枚‘钉子’的……” “钉子?”今泉昇挑了挑眉。 扎根在警视厅内部的卧底,现在被他们称之为“钉子”。这个人在警视厅留的越久,对他们来说越为不利, 他们需要找到一个适时的机会,拔除那枚“钉子”。 “你觉得, 整个研究所内部知晓组织情报最多的人会是谁?”坐在对面上的老人小啜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 “栗山辉明。”今泉昇说。 “根据川江熏的情报, 第一次接收乌头碱的成员是那个组织的代号成员之一‘莱伊’,可见这一原材料的重要性。那么以此类推,第二次接收乌头碱的栗山辉明在组织之中的地位恐怕也不低。” “另外一点就是, 研究所内部的信号被大范围屏蔽,无法与外界联络, 只有地位足够高的成员才能拥有卫星电话。栗山辉明是卫星电话的持有者之一, 他是ca-4800药品制作组的组长,还拥有可以登录研究所内网的最高权限通行卡。” 今泉昇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对面的老人。 “所以, 这批被公安逮捕的犯罪嫌疑人和实验小组成员中, 情报价值最高的人,一定是栗山辉明。” 白石正千仁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如果你是那个组织的卧底——你会怎么做?” ………… 为了不让情报泄露,警视厅的那枚“钉子”会想方设法地杀掉栗山辉明。原因无他,栗山辉明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那么从组织的角度来说,研究所被公安排查,公安也必定掌握了ca-4800的讯息。那么就算没有证据,公安的人也会意识到小田切慧死的蹊跷——由这一点就足以推断出:公安已经认识到了警视厅有卧底。 组织知道公安掌握了内部有“钉子”的事实。 那么理所应当的, 栗山辉明会被警视厅的人关押的严丝合缝。公安部的人会全天不间断地轮番看守栗山辉明, 他所吃下的餐饭、喝下的水,任何被带到他手边的东西, 一定都是经过层层筛查, 由绝对信得过的人送到他面前的。 但是三天已经过去了, 仍然没有人去审讯栗山辉明。 在严密的防卫之下,“钉子”无法轻易接近栗山辉明,足足三天都没人进去审问,更是会使“钉子”的防线逐渐崩溃。 “钉子”一定心急了。 到这一步为止,一切尚在白石正千仁的计划之中。 唯一出乎白石正千仁意料的,是国仲弘昌被射杀了。明晃晃的,血淋淋的,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一时之间想不通国仲为什么会被枪击,但他知道国仲的死因另有蹊跷。 意外降临,白石正千仁会因为多年老友的死亡而崩溃,无论是谁都打不通他的电话,他的行迹会消失,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警视厅公安部的部长失踪了。 这样一则消息,足以动乱公安部的任何一名警员。人心惶惶之下,负责看守栗山辉明的公安警员会被暂时支走,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钉子”会在得知国仲弘昌已死,公安部部长失踪的第一时间,关掉所有的监控监听装置,走进关押着栗山辉明的审讯室。 然后为他送上一杯含有ca-4800的温水。 “我说的对吗,吉川警视?”穿着黑色警备服的年轻警视冷冷地注视着他。 这是白石正千仁为了在今夜将计就计,临时导演的一场戏剧。 满屋子的监控器是他自己安装的,地上那些杂乱无章的脚印也是他为后来者提供的暗示。白石正千仁只在放假那天去今泉昇的家中造访时,谈及了揪出“钉子”的想法,那么理所应当的,只有今泉昇才能配合他来演出。 于是他在白石正千仁的宅邸之中,“惊慌失措”地给警视厅的人拨打了电话。 事情要闹的再大一些,最好让更多的人知道——白石正千仁失踪了。 而知晓这一点的组织只会认为,这是他们杀掉国仲之后,使得公安部人心惶惶、乱了阵脚。“钉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他会一定前往审讯室,趁乱杀掉栗山辉明。 ——鱼咬钩了。 今泉昇握着手枪,望着吉川逐渐苍白的脸庞:“白石部长在两天之前刚刚核对过几份名单。” “小田切慧死去当晚,留在警视厅内部的警员名单。” “龙舌兰尸检状况的知情人士名单。” “还有一份,11月4日ktv毒杀案的上午,途经ktv后街的人员名单。店里的员工说正对后厨的监控是案发当天的上午才损坏的,下午营业的时候来不及维修,这导致案件进展缓慢……” 今泉昇平缓地、有力地陈述着:“吉川警视,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在名单之中出现了三次。你会因为涉嫌杀人、杀人未遂等等罪名被逮捕,并受到法院的起诉。” 他望着男人冷汗直流的模样,浅灰色的眼瞳犹如凝结着一层厚重的坚冰。 “但在此之前,白石部长想亲自和你谈谈。” “栗山辉明已死,任务完成。” 当使用着吉川的手机向通讯录中某个熟悉的号码发送了消息之后,今泉昇将手机暂时放在了身旁的副驾驶座上。他没等多久,就听见了一道提示音。 成功发送出去的简讯后方,很快出现了短短的两个字:收到。 这串号码没有备注,看起来很神秘。 但今泉昇其实刻意在川江熏的手机上背诵过——这是琴酒的行动电话号码。 手机暂时放在了他的手里,吉川现在被公安的人秘密押送到了警察厅,吉川接下来会全权交由警察厅接管。看琴酒的回复,他暂时认为吉川的任务完成了。 吉川似乎有清理手机的习惯,上一条和琴酒的联络简讯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发送的,大致意思是在表示自己准备动手了,再往前的消息全部都被删除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事情是,这部手机,是一个及其具备利用价值的锚点。 今泉昇轻叹出一口气。 重新倚靠回身后的办公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钉子”被白石正千仁将计就计抓住了是好事。 可是国仲的死亡,或者说任何一位公安部员的死亡,都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内。他很佩服白石正千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借由国仲的死来引诱卧底现身。 凭他对白石正千仁的了解,这种行径绝不能说是冷酷无情。倒不如说,他是对自己太过残忍了。他很难想象,白石正千仁要如何冷静地凭借着老友的死亡,来临时布置出一个陷阱,换作是他,他恐怕根本就做不到。 而且今泉昇想不透,为什么死去的人是国仲。 假如说,组织是为了制造动乱,让吉川有机会杀掉被关在警视厅的栗山,而制造动乱的方法就是杀掉一名公安部的课长。那么这一暗杀成本是不是太高了?另一个疑点在于,国仲曾经谈及过自己被人跟踪一事。 所以他的死亡是早有预谋的? 国仲课长难道很久以 前就是组织的目标了吗?……为什么? 深夜以至,街道之上的车辆稀疏零散。 不远处的红灯计时步入尾端,红光消散,很快便转变为醒目的荧绿。 今泉昇紧皱着眉头,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的引擎发出机动嗡鸣声。银白色的科帕奇从车道之中一跃而出,通往下一个十字路口。 国仲课长会被暗杀,国仲夫人的境遇也令人担忧。 白石正千仁还在和栗山谈话,暂时没有时间过去看望国仲夫人。 所以,他想他有必要去查看一下国仲夫人如今的状况。 “其实,在成为一位警察的妻子时,我就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了。”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医院的公共长椅之上,她用手帕擦拭着眼睛,声音已然嘶哑。 “只是,我没想到这样的事情……有一天真的会落在我的家庭上……”国仲太太小声啜泣着,花白头发之下的眼皮红肿的不像样。 今泉昇坐在年迈女子的旁边。 他低垂着头,轻声道:“国仲课长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公安警察。在校期间受到了国仲课长的照顾,我倍感荣幸。国仲太太,请您节哀……” 女人抽噎着:“我只是……我只是接受不了。” “我们的女儿在八岁那年被确诊了心肌病,我和阿弘经过了一段十分坎坷的路程,才终于让小佳康复,能够带着一颗健全的心脏生活。” “现在、现在阿弘他又……”女人的声音渐渐被哭声淹没。 健全的心脏?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今泉昇随之一滞。 “您的女儿,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吗?”今泉昇轻声问道。 “对,晚期的原发性心肌病,我们只能选择给她做移植手术……” 如果今泉昇没记错的话,山下组的领导者山下井的女儿,似乎是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由栗山为首的研究小队才会正式成立。 虽然心肌病和先天性心脏病没有必然联系,但是他们小组的研究课题起初就是为了通过特效药来根治疾病。 “国仲太太,您女儿现在多大了?”今泉昇问道。 “她现在二十三岁,在美国念书。” 也就是说,国仲课长的女儿大致在十五年前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 十五年前…… 今泉昇微微拧眉。 那份在白石正千仁家看到的资料上,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时间,研究小组差不多就是在十五年前成立的。但是研究小组成立没过多久,山下井的女儿就去世了,研究小组的存在也失去了意义,针对山下井的女儿的疾病治疗只留有一份初步企划案。 反倒是因为实验意外引发了一只小鼠的心脏骤停,使得一款能够杀人于无形的“ca-4800”在十五年后的今天横空出世。 山下井…… 关于这个山下组的首领,今泉昇唯一的了解就来自于那天夜晚的红灯区。 可是当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就发现山下井已经死在了办公桌上,他身前的电脑屏幕上还余留着一张意味不明的便利贴纸。 如果今泉昇没记错,他在研究所的当晚,透过门缝看见的樱井宪吾的死亡过程视频,便是由《松田警官的日常》上那名手持摄影机的服务生录制的。 栗山辉明将樱井宪吾称之为“第一个被喂了药的小白鼠”,也就是说,这是ca-4800第一次被投入人体。 那份关于死者记录的视频是按照死亡时间分隔的先后顺序。 ——不、不对。顺序不对! 今泉昇隐约觉得眼皮在跳动。 之前情况紧急来不及深想,他竟然完完全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樱井宪吾死在了联谊会当天,他的确是因为ca-4800最早死去的那个人。 山下井死在他和松田一起去查案子的当晚,而小田切慧却是在他已经从红灯区离开准备在公寓歇下的时候,才在警视厅内死亡的。 也就是说,山下井比小田切慧死的要更早一些。 那么,为什么栗山辉明在办公室观看的影像上,完全没有山下井的记录,而他和另一名研究员甚至从未谈及过山下井的存在呢? 连警视厅的影像都能被这群人轻而易举地拿到,山下组与组织本就有联系,那家红灯区的店铺也是山下组在幕后运营的。 那么那份能够记录山下井死亡全程的监控,不是更应当唾手可得吗? 可是为什么没有山下井的死亡记录视频? 栗山辉明和他的研究员将小田切慧称之为“实验品02号”。 可是山下井,不是才应该被称作“实验品02号”吗? 第71章 Chapter71 chater71 四面皆白的墙壁, 天花板中央设置着亮洁的吸顶灯。 光束挥散下落,恰巧打在正下方的木桌。审讯专用的桌壁椅凳一体式设施上,东倒西歪地坐着一个面容蜡黄的男人。 几日之前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在眼前, 弯曲的额发泛着油光。镜片下的眼睛黯然无神,他长久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瞳孔扩散、毫无聚焦。 这是栗山辉明被关押进来的第四天。 昨天他朝着监控器发疯吼叫了整整一夜, 束缚着双腕的桌子险些和他一并跌在地板上。但无论他向大门辱骂出多么肮脏不堪的言语, 最终都无人问津。 即便今天,真的有人拿着一份记录档案推开审讯室的大门, 端正地坐在他对面的长桌后方时, 他也呈出了萎靡呆滞的状态。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长桌后的声音平淡。 听到这道声音时, 栗山辉明的目光终于清明。 他条件反射般掀起眼皮, 猛地仰起头——在看清坐在对面、穿着一身浅蓝色警察制服的男人的面孔后, 他的嘴巴惊愕地张起。 栗山辉明的鼻孔愤懑地扩张,喷出几缕半死不活的热气,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音节:“是——你——!” 高坐于审问桌后的青年微微颔首, 他没在乎对方想将他捅出个窟窿的目光, 反而不慌不忙地打开档案袋, 从中翻找出几份不知名的资料。 最后,像是不经意间谈起一般, 青年垂着眼帘、视线集中在文件上方, 连同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对了栗山先生, 忘记和你说了。现在对于组织来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不大清楚你和吉川的关系怎么样,但你们似乎联手作案过, 想必还是有些渊源的。” 相貌清峻的青年抬眸, 朝他展露出一个纯粹职业性的假笑:“送你一句忠告:吉川不会来见你了。” 栗山辉明的瞳孔急速收缩, 在眼眶之中惊恐地震颤。 他张大了嘴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不会再来了??我没用了???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今泉昇不动声色地盯着男人,桌壁上的束缚带捆束着对方,他托着下巴安静地等待着,任由对方发疯。良久过后,尖锐的嚎叫变得干涩沙哑,涨红的脸庞充斥着无力,栗山只得喘息着趴回身前的桌子上。 “累了吗?”今泉昇缓缓拔开碳素笔的笔盖。 “栗山先生是搞科研的,想必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希望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你能够配合我的工作。” 他平静地翻开身前的记录册。 ………… “十一月四日晚六点二十分钟左右,栗山辉明从ktv的后街进入了后厨,并在五分钟内通过厨房的设备持续制造着噪音,吸引了小田切慧的注意。” 今泉昇望着屏幕,在监控的记录下,小田切慧伫立在柜台内部,一如多日之前他和松田阵平一起看到的画面——她在短短五分钟内回头看了八次。 “因为这个时间后厨里面不该有人,所以厨房出现的噪音才会导致她频频回头。”今泉昇用笔敲了敲屏幕上的时间,“未知的声音令她害怕,于是她在18:30的时候决定前往后厨一探究竟。这一期间,她离开了十四分钟。” 坐在电脑桌一侧的白石正千仁目光冷锐。 “按照栗山的口供,他曾经在案发当天去了一趟小田切藏身的餐 馆,他看见了那封放置在小田切慧床畔的信件——那个充分表达了千岛和杏对樱井阳太的恨意的信件。”杏并没有准备大蒜浓缩汁。 她动过报复樱井阳太、让这个险些猥亵她三次的男人出丑的念头,可是她最终放弃了。她去ktv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携带大蒜浓缩汁。 于是当小田切慧亲手交给她一瓶“大蒜浓缩汁”时,她才真正下定了决心,决定动手。 但是樱井阳太却在喝下了那杯饮品后变得呼吸困难,身体抽搐、最终倒在地面昏迷不醒。当他的瞳孔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嘴角溢出白沫的时候,他便已经半只脚迈向了死亡的终点。 千岛和杏没想到,樱井阳太会因为喝下她倒进酒杯里的东西而死。 更没想到,那瓶东西,是她最信赖的多年好友亲手交给她的。 在自我悔恨和厌倦世界的浪潮激荡下,她走进了ktv的盥洗室,眼前的一切却都在天旋地转。 ——她亲手将剩余的半瓶有机磷农药,灌向了自己的消化道。 刺激性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从食管一路奔涌,最后沉积在她的胃部。 这便是小田切慧,站在盥洗室看到了女人的尸体之时,嚎啕大哭的原因。 身为千岛和杏多年的笔友,她们在一次偶然的活动之中相识,也许唯有她读懂了千岛和杏潜藏在细腻笔迹之间的烦恼和忧愁。 也唯有她在那一刻,清楚地感受到了千岛和杏被火焰焚烧殆尽、寸草不生的世界。 国仲弘昌的葬礼没过多久便正式举办了。 今泉昇和白石正千仁一起出席了通夜仪式和第二天的下葬仪式,当天去参与葬礼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国仲曾经带过的学生,现在他们都坚守在日本各地的警署或最前线。 他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和国仲太太紧紧靠在一起的年轻女人。 女人相貌新秀,眉眼之间带着些和她的父亲近似的轮廓,她穿着一席黑裙、手捧白花,伫立在寒风之中小声啜泣。 今泉昇远远地瞥了女人一眼,便和白石正千仁一同离开了。 ………… 在nbc受训的日子过得非常快。 正式成为公安机动队的一员后,今泉昇很快适应了高强度的训练生活,在几次队内考核中接连拿下第一名。队内那些不满他直接空降的声音也逐渐消散了,他在十二月的下半旬正式接手了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一职。 在国仲弘昌死后,组织风平浪静了良久的一段时间。 也许是因为研究所覆灭导致他们大伤元气,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川江熏的任务也不多,除了守着那间工厂之外,便是协助了几次代号成员执行任务。组织的人想必也知道他的体能不好,最前线的行动任务鲜少叫他前往参与。 至于小林幸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逐渐混成了工厂的二把手。在为了保全性命而不得不接触组织事务之后,竟然凭着早些年的扒手和撬锁技能,为今泉昇的任务提供了出乎意料的便利。 和前一个月的日子相较而言,这一个月的生活简直堪称风平浪静。 “今泉队长。”12月24日的下午,伊达航笑盈盈地在训练场地凑到了今泉昇的身边。 正在调整手枪零件的今泉昇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今天是平安夜,所以我想……能不能和你申请下午的训练早退一个小时。”伊达航笑得爽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又解释了一句:“因为我想陪一下我的女朋友。” 今泉昇恍然大悟。 于是他今天提早把队员召集过来,秉承着有妻子的陪妻子,有女友的陪女友,什么都没有的早点回家休息的原则,提前了一个半小时把所有人都放走了。 然后他在训练基地冲了个澡,换了身舒适干净的衣服,开着车准时走进了米花商业区的某家甜品店。 推开店家的玻璃门时,一道围着糕点围裙的身影正在空旷无人的餐厅内擦拭着餐桌。 大约听见了门口的摇铃声,那道笔挺的身影微笑着转过身,用着充满抱歉的口吻:“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您来的有些晚,本店已经打烊了。” 今泉昇抱着双臂,倚靠着一侧店门。 他朝着那名浅金发青年莞了莞唇畔,轻笑道: “不,我想我来的时间刚刚好。” 第72章 Chapter72 chater72 大约是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即便是个工作日,商业街上的人流量也很大。过往的路人几乎成双成对,整条街道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在夕阳逢魔、夜幕骤降之时, 路旁的街灯几近于同一时刻点明, 沿着宽阔的石板路蜿蜒盘旋, 延伸向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广场中央的巨型圣诞树也亮起缤纷繁华的霓虹彩灯, 虽然还不到圣诞节, 树下的音响却早已放起叮铃铃的圣诞乐曲。 从甜品店离开之前,今泉昇拿给降谷零了一顶灰蓝色的针织帽。 今天的温度有点低, 帽子起到保暖作用的同时, 还能遮一遮那头在亚洲人中颇为显眼的浅金色头发。 现在还不到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的时刻。 关于这点二人谁都没有多言, 但是彼此之间却心知肚明。 今泉昇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街了。倒不如说,自从大学毕业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逛过街了。 原因无他, 生活用品一般一周去一次公寓附近的超级市场就可以解决;衣服则保持着私人订制的习惯,通常去服装店一趟就能取走将近一个季度的衣服。 虽然他临过来之前刻意给风见打过电话,确认零的行程,但这趟出行心血来潮,一点计划都没有,以至于真的站在街上时, 他的脸上又罕见地透出茫然。 和恋人逛街一般都会做什么来着? 可以在短短几秒钟解析密码组合、分析情报拨开谜题的大脑在这一刻,惨不忍睹地宕机了。 降谷零站在他的旁边,悄悄侧头看了看他,又不由得轻笑:“前辈。” 今泉昇“嗯”了一声, 轻轻抬眸:“什么事?” 浅金发青年弯起眉眼, 唇畔轻扬:“先去吃晚餐吧,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店。” 降谷零对今泉昇有着十分独到的见解。 平心而论,今泉昇是个完全不懂浪漫的人,这个评价不含任何褒贬义。理性过头的人通常很难展露出感性的一面,今泉昇恰恰属于逃避不了这个命题的类型。 但也无法否认,当这种类型的人在不经意间透出些微的浪漫和惊喜时,又带着引人沉醉的十足致命感。 当出于好奇心而翻开那个纸张泛黄的绘本时,降谷零就已经明确认识到了这一点—— 翻开第一页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幅画很漂亮。 注意到模特是自己的时候,他也只会付之一笑。 通过纸张的泛黄程度程度和作为模特的自己尚且稚嫩的轮廓,他可以推断出这是很多年前的物什。最合理的判断就是这个绘本是高中时期的。 高中的今泉昇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追求他的女生不计其数,男生自然也有,甚至狂热到一路从教学楼追到校门口,最后又被今泉昇非常决绝地拒绝了。这些后来都成了学生之间津津乐道的课余话题。 他从很远的地方眺望着那个黑发少年时,便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情爱。 他好像一直在追求其他东西。 某种更加神圣、更加远大、更加宏伟的东西。 所以就算降谷零在绘本上看见了他自己,他也只会觉得,这或许是今泉昇为了完成美术作业而挑选的速写画面。毕竟他们总能在网球社的球场上见面。 但是翻到第二页时,他的目光又会随之停顿。 第二页也是自己,一个俯视视角,是他穿着中山装校服、嘴里叼着切片面包,提着书包回眸的画面——看起来像是某个清晨他走在学校的操场,被诸伏景光叫住的时 刻。 这个视角,是自上而下落下来的。 这也意味着,今泉前辈当时正坐在教室的窗口,目睹着这一幕。 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直到第三页、第四页……绘本的末尾。 听见今泉昇从卧室走出的开门声时,他惊慌失措地把绘本复位。看见面容冷峻的青年端着处理伤口的用具出来时,他竟然觉得唇舌有些干燥。 世界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你发现你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或许同样也在偷偷喜欢着你。 当今泉昇问他要不要和他回家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 这是私念,他自己很清楚。处理伤口的方法有很多,如若换成另一个人选,他恐怕会当场拒绝。 所以他又会在某个偶遇的夜晚想尽办法推脱掉风见,拜托着对方送自己回家。 然后再随口扯出一个听起来很合理,但完全是出于私心的理由,等待着对方毫无意识地跌落进早已编织好的网中。 一切都有迹可循,又顺理成章。 今天今泉昇会出现在他打工收集情报的地方,同样是个意料之外的小惊喜。 但他太清楚了,今泉昇恐怕根本不甚在意平安夜这个日子,于对方而言,平安夜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或许也是有人谈及到了今天是“平安夜”,为他侧面做了个提醒。 他知道今泉前辈已经正式成为了“今泉队长”。 nbc的下训时间一般都会持续到很晚,至少今泉前辈如果是正常下训的话,绝不该在他即将下班的时间站在店铺门口。 所以今天公安机动队也提早放假了,是“今泉队长”亲自批准的放假。 他现在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定什么约会计划都没想。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一点不经意流露出的浪漫和惊喜,就足以沁人心腑。 今泉昇怔愣了片刻,在听到降谷零先一步作出计划的时候,反倒松了口气,露出一副“得救了”的神情。 黑发青年轻笑了一下,心中那点局促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抬手摸索向恋人的衣兜,坏心眼地用指尖探向对方握成拳状的右手,食指沿着虎口的边缘轻轻打转,最终挤向手心正中,一点一点地打散拳形。 那只手也任由宰割一般,温顺地张开手掌,今泉昇顺势将五指插向指缝,最终变为牢固的十指相扣。 “那就走吧。麻烦带个路,降谷先生。”黑发青年低沉悦耳的声线响彻。 “好。”降谷零微笑。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猎物是否自知、猎人是否奏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早已为彼此而沉沦,只盈余双赢或双输。 晚餐结束之后,今泉昇一眼就看见了店铺对面的电玩厅。 绚烂的灯光从橱窗挥散而出,周围的灌木都随之晃现出斑斓的色彩。 “要去看看吗?”降谷零问。 今泉昇沉默了一小会。 真论想不想进去,他要承认他有点想。上学时期他从来都没有走进过电玩厅,以至于直到二十六岁,他都对这种地方怀有着好奇的心态。 但是电玩厅看起来似乎是国中生和高中生才会走进去的地方,再不济也是成年无业游民的盘踞地。他总觉得他没必要…… 降谷零又改口道:“我想进去看看,前辈。” 刚准备移步的鞋尖猛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险些激荡起地面的大片尘灰。 今泉昇一 脸严肃地盯着电玩厅,颇有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走——” 降谷零跟在后头,偷偷地笑了几声。 事实是,商业街区的电玩厅虽然多以年轻的客人为主,但在平安夜的今日,绝大多数来光顾的客人都是成年人,今泉昇料想中的高中生反而稀缺的可怜。 在熙熙攘攘的环境之中,各类设施的背景音乐混杂在一起,更远处的音响应景地播放着圣诞节音乐,他和降谷零二人混迹在人群之中完全不显眼。 降谷零紧紧关注着今泉昇的视线,随后凑到他的耳边,抬手指向某个游乐设施。 “我们去玩那个吧,前辈。” 店铺的员工看见二人走来,便热情地招呼他们:“二位小哥要来玩吗?”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摆在身前的模拟枪械,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个射击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个客人一次游戏共有十五发子弹,只要击中商家规定的不同位置,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分数。 “分数越高,获得的奖励也有越丰厚哦!”店员将装载好子弹的模型枪送到了今泉昇面前。 今泉昇接过模型枪,掂量了几下,比料想之中还要轻的多。 他的目光游移向眼前的墙壁上,最后将视线落在标注着最高分十分的枪击点。 店员在一旁盯着看:“这位客人看起来非常自信啊!第一次就要尝试分数最高的位置吗?但是这个点可是非常难……” 店员话语的尾音埋没在了一声响亮的“啪嗒”中。 塑胶子弹从模型枪的枪口飞驰而出,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击打在了分数点上。 店铺的员工当即瞠目结舌。 他干笑了几声:“这位、这位客人看起来很有水平啊!但是接下来的十四发子弹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哦!” 降谷零双手插入口袋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在接连几道“啪嗒”声中,子弹稳、准、狠地打向了所有的十分枪击点,店员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真诚微笑变成营业假笑,最后转为生无可恋、冷汗淋漓…… 最终,今泉昇抱着射击摊的镇店之宝,即最高分数奖品——一个足有半人之高的小熊公仔走了出去,甚至引发了周遭客人的围观。 “这熊怎么办?”他有点苦恼地看了看手中的小熊,他家里恐怕没地方放这东西。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在围观人群之中注意到一个目光热切的小女孩。 然后今泉昇微笑了一下,把小熊送到了牵着女孩的一对年轻夫妇手中。 “平安夜快乐。”他朝着这一家三口祝福道。 后续,二人又接连尝试了其他的游乐设施。 脱开了和现实生活挂着点钩的射击游戏,今泉昇的操作瞬间滑向了常人水准,街机对战不仅完败降谷零,还被隔壁的熊孩子瞬间ko 隔壁的熊孩子赢了之后还朝他比了个鬼脸。 照理来说,今泉昇永远都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况且这只不过是场游戏。 但当他后退一步准备离开时,却不慎撞到了降谷零的肩膀,于是今泉昇突发奇想,环抱着一种莫名的新奇感,伸手拽了拽恋人的衣袖。 “零。”他眨了眨眼睛,指了指隔壁的小朋友:“我打不过他,帮我赢回去。” 降谷零抬手抵住嘴,试图憋住笑,可是肩膀却止不住地抽动。 他一边乐一边问道:“可以是可以,前辈。我要是帮你赢回来,会得到什么奖励吗?” 今泉昇沉思片刻,微张唇瓣,凑到男人的耳畔 轻语: “赢一次一个吻怎么样?” 第73章 Chapter73 chater73 离开电玩厅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今年的冬季来的晚,温度却下降得非常迅速。 当他们二人一齐走出电玩厅的时候, 目睹的便是一片银装素裹, 皮鞋落在轻薄的雪层,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降谷零侧过头,发现站在身边的青年正微扬着头颅, 优美的下颌线沿着脖颈一路埋没进衬衫的领口;他正在盯着从天际簌簌落下的细小白雪,淡绯色的唇畔呼出一团雾气,几片雪花落在了他卷翘的黑睫, 那双色泽极浅的灰眸被点缀的亮晶晶的。 他的眸光闪动,那一刻近乎忘却了呼吸。 “前辈。”他轻声呼唤, 喉结不自然地颤动。 今泉昇扭过头。 羽绒外套的兜帽突然被身侧的恋人拉起,宽大温暖的帽檐罩在了他的头上,今泉昇还没来得及反应, 温热的气息便猝不及防地凑到了脸前。 柔软的唇瓣下落地很快。 今泉昇的睫毛颤了颤。大约唯有降谷零突然向他靠近的时候, 他才会如此无知无觉,毫无任何的警惕心理;舌尖探向了他的唇缝,肆无忌惮地撬开双齿之间,逾越向口腔内部更加深邃更加热切的地方。 今泉昇闷哼了一声, 突然发现自己在接吻方面的技巧,好像也惜败给了小自己一岁的恋人。 他半眯起眼睛,犹如午后躺在阳光下休憩的猫咪, 慵懒地换着气;放弃了那点若有若无的防守后,彻底放纵自我,移步向对方的节奏。 ——这个角度的街灯有些刺眼。 脸颊发烫的时刻, 今泉昇恍恍惚惚地想到。 两道心跳声愈发急促, 雪花纷飞、狂风呼啸, 遮盖过唇舌交接的声响。 街道上的人群仍然很多,来来往往、拥挤嘈杂。 没人注意到,街巷不易察觉的某处角落,他们正躲藏在帽檐下拥吻。 也无人注意,这一刻的他们彼此相爱,甘愿沉沦。 平安夜的商业步行街,比平时热闹的多。 吃的也好、玩的也好,外围的小摊子沿着街道平直铺开,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头。 “再逛一会?”今泉昇握着恋人的手,目光落向车水马龙的街景。 今泉昇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街了,这一刻的周遭人声鼎沸,但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短暂地脱离节奏紧张的工作,忘却悬在额顶的达摩克利斯剑,静下心去品味自己鲜少关注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和恋人待在一起,这又是另一种簇新的感受。 他发现他很喜欢这种可以随心所欲地步行,慢吞吞地游逛,什么事情都不必多想的感觉。 “好。”降谷零笑了笑。 途经又一对过路的情侣时,今泉昇发现女方的怀中抱着一只胖嘟嘟的猫咪。 猫咪的皮毛是雪白色的,散漫地缩在年轻女人的双臂间,脖子前方的铃铛摇摇晃晃,发出清脆声响。 他多看了几眼那只猫咪。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降谷零问道“前辈喜欢小动物吗?” “还好。”今泉昇回答的很诚恳,“不过工作太忙了,所以我暂时不会考虑养宠物的事。不过如果真的闲下来了,或许我会思考这个问题。” 降谷零的声音温和“我也很喜欢小动物。如果未来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会养只猫或者狗。”他侧头望向今泉昇,接着道“到时候,前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宠物店看看?我们可以……一起养它。” 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邀请,同居方面的。 “行啊。”今泉昇回视着对方,轻声笑了笑,但在注意到降谷零温顺垂下的眼尾之后,又微妙地卡了壳。 “养只小狗吧。”今泉昇突然说。 他抬手揉了揉降谷零的眼尾,很快收回手,带着些神秘的意味扬起唇角“我想我更喜欢小狗。” 降谷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歪歪头。 街上有个摊铺出奇的火爆。 走到那家小摊附近的时候,队伍呈蛇形状排出了长长一列,外面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路过的时候想要越过队伍都需要费些力气。 “那家铺子是卖什么的?”今泉昇有点好奇。 “我去前面看看。”降谷零说。 过了一小会,降谷零又折返回来,脸上带着笑意“是个写信的摊铺,有点像国中生举办的校园活动,但是意外的很火爆呢。” “写信?”今泉昇又看向那一大列人群,“写给谁的?” “写给自己的。”降谷零微笑,“写给四年后的自己。这段期间这封信会被店员完好保存,在四年后的今天,这封信件会被递送到你填写的地址中。” 听起来似乎不错。 四年后的今天,他已经三十岁了,降谷零也已经二十九岁了。 也许组织已经在和日本警方的较量之下覆灭,零不需要和任何组织周旋,也不必为此疲劳奔波。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像任何一对平常的情侣一样,闲散地在马路上漫步。 也许零还会留在公安任职,说不定四年后的今天,他会在从机动队下训,走出训练基地的第一眼,就可以看见站在门口等他回家的降谷零。 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光是想象起来,就令人如此心旷神怡。 “排个队吧。”今泉昇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去写信。” 这间店铺的名字起得非常文艺、也非常易懂,就叫做“致四年后的你”。 来排队的多是些年轻的客人,店铺的桌子设置的很长,一次可以同时容纳七八个人写信,因而即使客人很多,排队也花费不了太长时间。 其中一名负责接待客人的摊铺店员,是个声音柔和的年轻女性。 等排到他们的时候,这位店员便温和热情地招待着二人。 “请问要使用什么类型的信纸呢?”女人微笑着问。 信纸的样式有很多,但是他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简洁的那一款。 女店员将洁白的信纸分向二人,又递送去两只油性笔。 “二位看起来很默契呢,”女店员的双手合十,保持着十分礼貌的语调“方便问问二位是什么关系吗?” 听到女店员提出的问题后,今泉昇接过笔,黑色的油笔在纤长灵活的双指间打了个转。他一手托着下巴,目光落向女店员的衣领。 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徽章挂件,中央的图案是非常经典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叼着烟斗的侧颜轮廓图。今泉昇在前面贩卖福尔摩斯系列书籍的摊铺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挂件。 于是他轻轻莞尔“看起来你是福尔摩斯的粉丝,要不要来推理一下我们的关系?” 听到“推理”,女店员用力点点头,很快接受了这项挑战。 平安夜会一起出来游玩的人,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在女店员看来,他们之间的举动都很亲昵,如果不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那一定是亲人。但他们之间似乎饱含着无与伦比的默契,对方心中的任何想法都不必过多言说…… 女店员皱着眉沉思了一会,最后不确定道“是兄弟吧?” 今泉昇和降谷零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不由自主地“噗呲”一笑。 “哎?原来不是吗?”女店员有些困恼地叹了一口气,“那么二位是……?” 降谷零回答地非常果断“是恋人哦。” 为了印证事实,他抬手握住桌案之上上另一人的手。两只成年男性的宽阔手掌交叠在一起,骨节分明的十指相扣、青筋微凸,象牙白与古铜色彼此纠缠,却丝毫不显突兀。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彼此的所有物一般。 在女店员恍然大悟的表情之下,降谷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抬起另一手比到唇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女店员盯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满脸通红地疯狂点头。 ………… 写一封信不需要太长时间。 落笔的最后一刻,女店员在旁边轻声提醒“我们这边还有可以用来装饰的贴纸哦。”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桌面,上面摆放着的各种各样的卡通贴纸。 贴纸都太可爱了,什么造型的都有的,感觉并不那么适合出现在他的信件上。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就这么把信纸对折,放进信封时,突然瞥见了一只浅金色的卡通小狗。小狗的眼睛刚巧是蓝色的,它保持着一个乖巧的站姿,看起来非常温顺。 今泉昇想了想,又把这只小狗贴纸撕了下来,粘在了贴纸的尾端。 降谷零则跟随着他的目光,最后撕下一只灰色的小猫。 小猫的眼神看起来特别凌厉,呈现出一个腾空扑杀的姿势。他把小猫贴纸撕下来,粘在食指的指尖,凑到今泉昇眼前。 “你看这只小猫像不像在和坏人对峙,正在去拯救人质的路上?” 今泉昇会心一笑“像,非常像。你要粘在信上吗?” “是的。”降谷零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小猫贴纸贴在信纸上,“我还准备给他起个名字。” “什么名字?” 小猫被完美地贴在了信纸的尾端,浅金发青年垂着眼帘,拇指温柔地拂过小猫尖尖的耳朵。 他抬起头,弯起温和的眉眼“就叫小昇队长好了。” ………… 把整条街都逛完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 雪一直都没停,但始终下得不大,细小的冰晶犹如在空中漫步,纷纷扬扬地平缓落下。地面的白雪反射着光亮,天空被路灯映照出浅橙的光泽。 他们出了商业街,一路走到了停车场。 到了这里,就该分道扬镳了。 “前辈。”降谷零看了一眼自己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自达rx7,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今泉昇。 今泉昇知道他要说什么。 “到年底了,最近有个要出现场的大任务,我可能会比较忙。”他抬起手,动作轻缓地拂过降谷零额前的散发。 “不过大晦日当天一定是空闲的,警视厅再怎么不近人情,也不至于到了那天还要工作。”今泉昇笑了笑,“到时候我去找你吧,去之前我会和风见确认你的行程。” 降谷零点点头。 “平安夜快乐,零。”今泉昇凑近了青年的唇畔,落下清浅一吻。 “平安夜快乐,前辈。”虽然回应了一声,但零看起来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路灯的白光照射在降谷零的脸上,帽子下方隐约露出的金发随着夜风与雪花一同飘散。灰蓝色的眸子还在凝视着他,但是眼神却像覆着一层薄雾,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于是今泉昇抬手揉了揉他的金发,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别难过。” “到时候我们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一边做……一边跨年吧。” 第74章 Chapter74 chater74 天际的暖金逐渐减淡, 落日的余晖消散,夕阳缓慢而沉重地下坠,很快隐没进鳞次栉比的高楼间。 废弃已久的化工厂渺无人烟, 冬季的凛风呼啸而过, 门口生了锈的陈旧铁网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反反复复地撞击着后方的墙体。 那点苦苦挣扎在楼宇缝隙间的阳光,也很快匿迹了。门栏上缠绕着的一角破布于风中飘摆,在无人途径的道路间, 竟显出了荒凉孤寂的意味。 距离交易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五个小时了。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此处快要一整天了。 ——但没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影途经这里。 为了任务而进行长时间的潜伏, 在他们看来都是小事。 有时为了抓捕犯人,整支小队会在现场待命数十个小时不眠不休,除却要尽力保持充盈的精神和体力外,他们还要随时等待号令、伺机而动。 但今天这种情况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今泉队长……”有人在耳麦之中小声呼唤。 掩藏在工厂内部的男人目光暗了暗。 他咬了咬下唇,平静的眼神闪动片刻,瞳孔中央多了些波澜,但他端着冲锋枪的手臂依然平稳。 今泉昇很快便作出了抉择“所有人, 准备撤离, 返回基地——” “收到!”耳麦中接连传来回应。 上个月今泉昇在研究所拷贝到了一份ca4800的交易名单。 名单上有一部分购买人已经和组织确定了交易时间和交易地址, 十二月份统共有三次交易分布在日本各地,但这三次交易现场最终都没有出现组织的人和买家。 详细原因是为什么, 今泉昇心知肚明。 因为研究所已经被公安接管排查, 公安不会放过研究所的每一个器械、每一台计算机、每一份资料。所以组织自然也知道公安已经掌握了研究所内网中的交易名单。 名单中前三位确认了地点和时间的交易全都失效了。 研究所被公安管控之后,组织后续必定也和买家进行了联络, 更改了交易位置。 组织里的人都不是蠢货, 他们不会在明知情报暴露的情况下, 还去原交易地自投罗网。现在公安手上的这份名单, 恐怕只有买家的相关信息还没有完全失效。 但是购买者在下单ca4800时, 鲜少会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他们一般留下的都是假名或者代号。公安目前仍在通过下单名称顺藤摸瓜,但信息过少,导致搜查进展非常缓慢。 虽然组织和买家大概率是不会出现在现场了,但以防万一,今泉昇还是听从着上头的指令,带着小队先一步来到名单上的交易地点埋伏。 不出所料,他们没等到买家,也没等到组织成员。 距离交易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没必要在不可能抓获犯人的地方苦苦等待了。于是今泉昇通知了在场的成员返回基地。 大约是到了年底了,队内的气氛一直都不错。 公安机动队的队员都很年轻,年纪也相仿,平时训练的时候虽然严肃,但私底下却各个都很活跃,整支队伍都充斥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坐在专用警备车赶回基地的途中,车厢内的队员几乎都在讨论今年的新年要怎么过。 他们平时的确太忙了,一年不过短短几天轮休,甚至还要不分昼夜地奔波训练,一个短暂的假期的确值得令人畅想。 “要到年底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安稳地过个年。” 有个队员满脸凄惨,开始谈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去年才是最离谱的好吧?去年过年我家那边举办了庙会,我和家里人逛庙会的时候,被入江队长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换衣服,最后我穿着和服出的现场……丢死人了。” 车厢之内一通哄笑。 今泉昇也没管,只抱着双臂靠在车座,由着这些人聊天吵闹。 “话说,伊达君——”有人将话题抛向了伊达航。 “你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你的女朋友啊?听说是个混血美女啊,怎么能一直藏着掖着,太对不起兄弟们了!” 谈到女朋友,伊达航很快便露出羞怯的笑容。 这种表情出现在伊达航孔武有力的脸上,其实带着说不出的别扭,还显得有点滑稽。但也不难看出,他的确深爱着他的女友。 伊达航干笑了几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时间的话一定会的,她平时工作也很忙,和我们的工作时间又是穿插开的,我现在想和她见上一面其实也挺难的……” “啊,真羡慕啊,伊达竟然有女朋友……” “我们整个机动队,除了那几个已经结婚的,不会只有伊达一个人有女朋友吧,那也太凄惨了——” 说到这里,众人突然一起卡了壳。 几秒钟后,他们的目光一齐虎视眈眈地转向了他们的现任队长。 这些视线如芒刺背,想要忽视都不行。 今泉昇只得扭过头,朝着队员们叹出一口气。 “对,我有。” 车厢内再度爆发出一声惊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有人一脸“我不羡慕”地嚷嚷“平安夜那天下训那么早,肯定是陪女朋友去了!!” “这叫以权谋私啊,以权谋私!有女朋友就能为所欲为吗?太可恶了!!” “今泉队长!罚你给我们看照片,快!让我们看!照!片!” 今泉昇挑着眉,目光扫向众人“想看吗?” “想!!想看想看!!” “回基地之后绕操场跑三十圈,我就给你们看。” 在众人的一片哀嚎声中,今泉昇从容不迫地收回视线。 车厢内的氛围轻快愉悦,遥在几百公里外的物流公司办公室中,办公桌桌壁上的白色手机却突兀地亮起。 今泉昇愣了愣,很快分出一部分精力给了坐在办公室的川江熏,栗发青年在他的操纵下拿起手机,解锁了手机屏幕。 [啊啊啊啊啊来了来了,终于到这个任务了!!] 手机上反复刷新的弹幕似乎比以往还要……亢奋。 [姐妹们,悄悄剧个透,这个篇章里有昇熏c堪称封神的名场面之一!] [救命,这是官方按头逼我嗑的c,不是我自己要嗑的啊!!真不是我自己要嗑的!!!] [嗑,都给我嗑!!!这对全都给我嗑啊啊啊啊啊啊啊——] “……”望着簌簌飞过的大片嚎叫,今泉昇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都知道弹幕总会刷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东西,更是时常使用各种他需要花费好半天才通过语境来理解的名词。但是这次,弹幕上的语句是真得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什么叫嗑c? [不过关于这个篇章,其实一直都存在一个疑点啊。虽然小熏在这里的戏份特别多,但是我总觉得小熏的立场并不坚定呢。] [立场?卡慕不是红方的今泉警官安插进组织的卧底吗?他一直都在给今泉警官做线人啊!] [你看……你也说了,卡慕只是给今泉警官做“线人”而已啊。] [上面这句话,n刷的表示确实……] 弹幕刷到这里的时候,今泉昇拧了拧眉。 为什么这些人在怀疑川江熏的立场? 川江熏始终都在他的操纵之下,说是另一个“今泉昇”也不为过。 川江熏只会忠于他的意识来行事,但是凭今泉昇对自己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做出愧对日本警方和他的道德底线的任何事情。 况且弹幕是十分主观性的言论,只具备一定的参考性,这些人论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 所以未来是他控制着川江熏,做了什么会引发众人误会,被怀疑其立场的事情吗? 但无论是不是——引发当下弹幕热议的,都是他接下来要查看的任务。 于是他控制着川江熏的手,切换到了手机的简讯页面。 发送简讯的人是琴酒。 屏幕上方显示的消息也非常简洁,一如这个男人的一贯的作风 今晚七点,与组织成员莱伊在此地汇合,具体事宜在七点后通知。后面附带的地址是东京jr中央线的始发站。 今泉昇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规定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从井上物流公司赶往中央线的始发站需要一些时间,他必须现在动身才能准时抵达。 临出发前,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 川江熏的体质一直都不大好,他没忘再套上一件足够保暖的外套。 几个月前去理发店染成深栗色的头发也长了,头顶的发根处长出了深黑的新头发,发尾的头发微卷着一路散在他的脖颈处。 为了方便行动,他又翻出了工厂宿舍抽屉里闲置着的一捆皮筋,将发尾的头发捆成短短的一小束。 随后他去见了近期在工厂负责管理其他员工的小林幸佑,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工作事宜,这才开着车子出了门。 时间过得很快。 赶到千代田区的东京站时,还有不到十分钟就晚上七点了。 今泉昇去了自助售票处,在售票机附近碰见了莱伊。 男人头上戴着针织帽,长发从帽子的尾端柔顺落下,有几撮黑发恰巧落在了宽阔的肩膀上。 他身后背着贝斯背包,但今泉昇可以肯定,那里面放置的绝非是什么乐器。 ——从长度来判断,里面更像装着一把来福枪。 组织上头没有通知让他携带任何的物品。今泉昇也没有自作聪明,今晚既然有可能乘坐jr去什么其他地方,那大概率也要在外面住下,于是他只准备了换洗的内衣裤。 但是反观莱伊身上的贝斯包…… 莱伊似乎被告知了要准备武器,虽然不知道这次任务到底是要做什么,但莱伊极有可能要在远处负责架枪。 今泉昇面无表情地控制着川江熏穿梭过人群,逐渐走到了莱伊的面前立定,率先朝对方打了招呼“晚上好,莱伊。” 莱伊微微颔首“晚上好,卡慕。” 今泉昇观察了一遍周围,随口问道“这次的任务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长发男人耸了耸肩,唇线平直。 莱伊今天戴了一副墨镜,面部的表情被遮掩了大半,他侧过头望向另一处方向“看起来,我们还有其他的同行者。” 他顺着男人的视线回过头,不远处正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尽管二人的装扮都很低调,还刻意戴着与外衣相连的兜帽,但今泉昇还是一眼识别出了这二人的身份—— 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 第75章 Chapter75 Chapter75 没人知道这趟JR的最终目的地在哪里。 在场的四人遵循着上头的指示, 首先买下了从东京站出发的车。今泉昇始终跟在莱伊身后,从自助购票机处买好票后,他们便去了站台处等待。 零和景光站在了更远一些的位置。 看见他们的时候, 今泉昇只出于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站台上挤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在等待的过程中,今泉昇注意到了一道尤为明显的视线。这道目光过于明显, 以至于他一抬头就能捕捉到是从何处而来的。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他开口,轻声提醒道:“站台的对面有个孩子。” 站在今泉昇身侧,比他高出不止半个头的男人抬眸, 在发现对面站台上某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子频频将目光投射向这里时, 他甚至愣了愣。 男人颀长而宽阔的上身呈出了短暂的僵滞, 胸腹尤为明显地向上挺直。 这是个当人们感到惊讶时会不自觉流露出的肢体语言, 很像猫科动物陡然躬起背部,警惕周遭的模样。 尽管这一动作很快便被这位受过良好训练的FBI搜查官隐去,但并不妨碍今泉昇察觉到这一点。 今泉昇确信,对面站台上那个看起来只有国中生年纪的孩子,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但是莱伊似乎认识。 栗发青年在他的操纵下微微歪头,意有所指道:“她好像在看你, 莱伊。” 头戴针织帽的男人沉默了半晌。 这一期间他没有展露任何表情,唇线始终被拉扯为平直的长线, 他只淡淡地轻语了一句: “是吗?也许她只是在看我身后的贝斯包。” 今泉昇微微拧眉。 凭他这几个月在漫画弹幕上筛选出的信息, 他只知道莱伊是个英日混血, 本名“赤井秀一”, 目前对外使用着自己的假身份“诸星大”。他疑似有过一段在日本生活的过去, 这也极有可能是这个男人被FBI派遣到日本做卧底的原因。 今泉昇当然不会相信对方这么一句平淡的措辞。 莱伊不慎暴露出的那半秒惊慌, 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确和对面站台上的孩子相识。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 是怎么和莱伊扯上关系的? 列车恰在此时从不远处的隧道口驶来。 冗长的车厢携裹着凛冽的晚风,途经等车的乘客时,掀起了众人的衣襟;车头的明灯射出两束光线,将入夜的车站映照的明亮。 车子到了。 莱伊扫了一眼逐渐敞开的大门,只平静地:“上车吧。” 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匿在了墨镜下方,今泉昇看不真切,于是只得抬起脚跟了上去。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从不远处的另一个车口上了车。他们虽然目的地一致,但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始终都没有乘坐同一节车厢。 这趟中央线的列车他们将会在中途的某一站下车,但是依照当下的形式来看,他们似乎还要反复换乘好几趟车子,才能抵达最终目的地。 而接下来究竟要换乘到什么地点,他们四个人谁都无法事先知晓,只能等待来自琴酒的临时通知。 今泉昇还是头一次执行这种完成一环目标,才能得知下一环目标的任务。 他暂时想不透琴酒行事谨慎到这一步的原因—— 是不想提早暴露情报吗……那么这次任务的性质是否有些过于复杂了?还是说琴酒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呢? 任务到了这一步,今泉昇尚且一头雾水。 关于任务详情琴酒只字未提,今泉昇甚至连自己具体需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在列车行驶的路途上,今泉昇扫了几眼手机上事实刷新的弹幕,虽然没得到和任务有关的讯息,但他在弹幕上看到了其他的情报—— 是关于刚才站在对面站台上,一直反复将目光投射过来的女孩的。 [这、这是世良吧!!啊啊啊好小一只啊,太可爱了!!!] [我记得这段!世良这是以为哥哥从美国偷偷回来了,现在在日本和朋友玩音乐,是吧是吧?] [是的!所以她才偷偷跟了赤井一路,就为了看哥哥的演唱会——哈哈哈哈哈太可爱了!!!] [真·关系不和的男子乐队!!!] [这酒厂年会不整活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各位说是不是啊?(狗头)] 女孩的名字疑似叫“世良”,看起来和莱伊是对兄妹。 今泉昇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握着列车扶手的长发男人,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机。 事实上,从他依靠漫画得知莱伊的身份时,今泉昇便一直觉得:既然这位FBI搜查官也是潜入组织的卧底,那便足以证明FBI对组织也有着别样的关注,或许还有一套相对应的战略部署。 栗发青年的眸光暗了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或许他该找个适宜的时机,和莱伊好好谈谈。 当他们反复换乘着JR,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时,车门展开的一瞬间,莱伊便下了车。他的动作尤为迅速,完全没有等待今泉昇的意思,直接提着肩后的贝斯包大步跨出。 在这一站下车的人也格外多,车厢内一大半的人都在缓慢地行进,出口处摩肩接踵,今泉昇花费了些功夫,才从车厢走了出去。 当他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莱伊的身影了。 但是今泉昇一眼便注意到,那个留着短发、跟了他们一路的女孩子正垂着头,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她咬着嘴唇,眼中盈满了泪光,眉头向下撇去,看起来很快就要哭出来了。 是莱伊的妹妹。 很明显,莱伊下车那么快,就是来找这个女孩的。 看她现在的模样,大概是被莱伊训斥了。 今泉昇猜测,这个女孩大约被莱伊怒吼了诸如“回家去”这样的话,现在莱伊不在此地,恐怕也是去帮助妹妹购买回家的车票了。 接下来他们不会再换乘任何的JR了,而是要直接出站,前往任务场地。如果任由着这个女孩跟上来,她恐怕也会遭遇不测。 刚才莱伊为何会行色匆匆,便也不难解释了。 今泉昇瞄了一眼女孩,正准备直接移步去售票处找莱伊、越过女孩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哥哥?” 他停住脚步,旋即回过头,目视着身后的女孩。 女孩的双眸在倾刻间亮丽了起来。 从如此接近的距离观看,今泉昇能从女孩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上发现多处与莱伊相近的地方,那双独特的眼型尤其出挑,和莱伊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是你吗?大哥哥?”女孩满脸惊喜。 噗通。 心跳的频率在这一刻微妙地加快了一瞬。 今泉昇愣了愣,环顾了一圈周遭,并未发现莱伊的影子,过往的行人步伐匆忙,无人因这道声音停留——除了他自己。 女孩的面庞流露出几分热忱,泪水尚未褪去,她的眼睛仍 然亮晶晶的,但却展露出尤为诚挚的笑容。 这个名为“世良”的女孩,也见过川江熏? 他微蹙着眉思忖片刻,权衡利弊后,今泉昇选择向前迈出半步,立定在女孩身前。 最后,他朝着女孩展露出一个颇为友善的微笑:“是我,好久不见——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之前了?” 女孩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的灰绿色眼眸缓缓上移,俨然是陷入了回忆。 最后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苦恼地说道:“应该是在六年前吧,在下田县的白滨海。” “虽然时间记不清了,但我一直都记得哥哥!”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她颇为用力地握住双拳,“谢谢哥哥当时救了我!” 今泉昇隐约觉得自己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脑海之中的时间回溯,一个多月之前,在那个被正式赋予代号的夜晚,他记得那个手握高脚杯的长发男人似乎也说过—— “我以前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六年前,一个海滩旅馆的酒吧里……” ………… **** 晚上十点,今泉昇和莱伊跟随着简讯上的指示,走进了一家酒店。 这处酒店伫立在繁华的商业地带,高耸入云,外观颇为气派。 推开旋转式大门走入后,便能看见内部金碧辉煌的设施,门口的服务人员仪态优雅,态度恭谦。 从出了车站之后,他们便和波本、苏格兰分开了。 这两个人去了什么地方,今泉昇也不知道。 赶往这处酒店的路途上,他们二人几乎一言不发,当莱伊提着贝斯包,迈着修长的双腿率先走向柜台时,今泉昇叫住了他: “等等。” 男人回过头,微挑着眉头,投递来困惑的目光。 “关于这次任务,琴酒有和你说什么吗?”今泉昇抱着双臂,目视着男人。 莱伊轻笑了一声,唇角象征性地弯了弯:“没有。我只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在这家酒店入住。” 今泉昇时刻关注着对方的神态和语速—— 可惜对方的神色平常,哪怕对面部肌肉的控制都尤其细微,他没办法从中探勘到任何信息,更无法确认莱伊是否在说谎。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琴酒这次要以这样的方式通知任务?” 达成一个指示再进行下一步,如是往复地重复这一过程,光是反复换乘车辆,在路上就花费了数个小时的时间。 而且现在他们还和苏格兰与波本分隔开了。 “是有点奇怪。”男人收回视线,继续朝柜台的方向走。 颀长的背影落在今泉昇的眼底,他听见那道浑厚深沉的声线自前方飘逸而来:“但是我想也差不多要步入正题了。” 置办好了入住手续之后,今泉昇便暂时和莱伊告别了。 他乘坐电梯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间内部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才坐在了床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手机的简讯震动音在此时响彻,今泉昇点开手机屏幕,开始起琴酒发送的新邮件。 正如莱伊几分钟前所说的,这次的简讯的确步入正题了。 任务为前往指定地点取走某样“货物”,然后抵达交易现场寻找买家“D”,在确认买家的交易额度无误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会负责做那个与买家进行直接交易的人,为了防止买家使诈,莱伊会在远处为他架枪,确保他的安危。 但是还有一个 问题。 ——这份任务叙述中,至始至终都未曾提及时间和地点。 今泉昇等待了片刻,握在掌间的手机又一次发出了震动。 他又收到了一封信的简讯,仍然是琴酒的: 【凌晨之后随时待命,取货点我会提前一小时通知,交易地点和交易时间会在你取走货品后告知。】 望着屏幕上方的说明,今泉昇冷笑了一声。 他带着机动队出了三次现场,一次都没能迎接到这个组织的交易,现在看来,交易时间和交易地点的确是在和买家确认后,进行更改了。 看来是吃了研究所的那次瘪,为了不被警方寻到端倪,组织甚至需要用这种方法来传达信息。 ………… NBC训练基地 下训过后,始终没有离开的今泉昇从办公椅上站起身,面容沉着冷峻。 他将椅背上的外套拎起,迅速地伸出手臂,衣袖的布料摩挲着腕部的皮肤,最终被他利落地穿于上身。 随后他迈着大步,径自走进了警备中心。 “拉警报。”今泉昇对坐在控制台值夜班的一名警员说。 悠长的警报声将寂静的夜划破,声波横亘着宽阔的训练场地,传递向四面八方——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76章 Chapter76 chapter76 今泉昇在凌晨两点等到了琴酒的简讯。 前面的简讯已经详细说明, 他们要在一个小时内取得被存放好的交易货品。 一个小时并不充裕,尽管到了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交通不会堵塞, 但如果想要确保在规定时间内取走货品,那货品大概率会被安置在酒店附近。 事实证明今泉昇的推论是对的。 沿着这栋酒店的街道开车不到两公里,就可以抵达存放交易货品的位置。 川江熏当下所在的酒店, 距离nbc基地有点远。从几个小时前收到琴酒的任务叙述开始,他就已经联络了队员紧急集合, 现在小队全员整装待发, 但还在赶来的路上。 根据今泉昇的计算, 只要路上不出现突发状况,他的队伍就可以先一步赶到交易现场实行围剿。 等电梯的时候,他在走廊碰见了刚好赶来的莱伊。 男人还是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来/福/枪掩藏在贝斯包中, 被他轻巧地背于身后。 走进电梯时,莱伊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嘴:“波本和苏格兰和我们不在一起。” 今泉昇记得在站台见到这两个人的时候, 诸伏景光的身后也同样背了一个贝斯包。 他和莱伊被归为一组, 等取到货物赶赴交易地点后, 莱伊会负责在远处架枪,而他的任务则是和买家“d”直接对接,进行交易。 那么有没有可能,景光和零也是一对和他们一样的组合?景光负责在远处为零做掩护,而零也要去和另一位买家对接? 所以——今夜的交易一共有两场? 电梯继续运作,一路向下行进。今泉昇站在四面皆被金属墙壁包裹的空间中, 不紧不慢地抬眸。 “组织近期的行动让我有些摸不着边际。”他说。 他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 轻轻眨了眨眼睛, 保持着尤为诚恳的语调: “我是个新人, 对组织的局势没有太多了解。这一个月以来我都在奉命行事,但始终都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关于今晚的任务,你有什么看法吗,莱伊先生?” 他选择一边装傻,一边把问题抛给这位fbi搜查官。 今泉昇其实有点好奇这个男人到底知道了多少。 长发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数字逐渐递减的楼层显示屏上。 他沉思了片刻,最终张开唇瓣,缓缓地:“组织近期充满了混乱和矛盾。” 的确。关于这一点,今泉昇不得不予以认同。 连同他这种刚获得代号的成员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在组织的更高层,似乎涌现出了许多尖锐的矛盾。近期上方传达的指令往往伴随着想法不一的冲突。 组织的高层之间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在看不见的暗处,或许他们已经大打出手了数次。 真要算起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就是研究所被公安接管的那一天。 ——那一天,似乎也是“那位大人”现身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日子。 “叮。”一声清脆的鸣音打断了今泉昇的思绪。 电梯已经抵达了停放着车辆的地下一层停车场。 “走吧,先去取货物。” 栗发青年面色平静,漆黑的行动靴率先迈出电梯。 买家“d”。 ——这是今泉昇在研究所拷贝到的交易名单上,出现过的名字。 这位“d”和组织原定的交易地点是在千叶县的某处农场,交易时间也在两周之前。虽然当下时间和地点都进行了更改,但毫无疑问,交易货品绝对不会换。 当今泉昇在指定地点打开密码保险柜,取到了一板外观与阿西匹林近似的药片时,他便确定了这东西就是ca-4800 这一板药片不过掌心大小,上方共放置了六枚。 取货的时候,莱伊就站在今泉昇的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听见莱伊问道。 他问的不是“这是什么?”,而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前者听起来像是本身对这一事物的概念模糊不清,于是提出疑惑;后者却更像在掌握了正确答案的基础上,进行了发问。 今泉昇没做什么表情,默默将东西从保险柜拿出,小心安置在自己的口袋。 接着他转过身,面部没什么波澜,只保持着平缓的语调:“不知道。” “它看起来像是一板阿西匹林——当然,我猜组织应该不会让我们在半夜以天价去兜售一板感冒药。” 莱伊耸了耸肩膀,不可置否:“的确,至少我们不是什么诈骗集团。” ca-4800,一种可以让人吞服过后,短时间出现心脏射血功能终止,以形似“心脏骤停”的死法死去的药物。这种药品依靠公安现如今的检测技术,暂时无法通过尸体解剖和血检药检发现端倪,可谓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致命利器。 如果ca-4800得以在市场中流通,那么未来由于心脏骤停而“意外身亡”的人将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其中最要命的问题就是:警方根本无法辨别哪些是杀人案件,哪些是纯粹的意外。 今泉昇也是前段时间才从白石正千仁口中得知,他从研究所内网拷贝到的药品制造过程记录和配比方案,都不是完整数据。 原因并非是他当时拷贝的东西不完全,而是内网的资料本身就不完整。 虽然后续也有公安成员尝试用栗山辉明的通行证重新登录内网,但是栗山辉明的通行证已经失效了——从研究所被公安管控的那一刻起,这张通行证就被永久夺走了权限。 不止是栗山辉明的,当天在研究所被逮捕的所有实验成员的通行证——全部都失效了,没有任何一张通行证能够再度登录内网。 组织的做法非常果断,研究所的一切都被他们摒弃了。 那些被公安逮捕的人们都变成了弃子。 至于近期在工厂的日子,组织仍然没让他闲着。 日常运货任务仍然存在,虽然运货频率显著降低,但偶尔还是会冒出几个陌生的接货人接收货物,然后开着车子将其运载到其他地方。 ——所以,组织不止这一个研究所据点。 两个、三个、……或者数以百计,甚至更多。它们如同恶性肿瘤一般扎根在日本的土壤,像是来势汹汹的病毒,侵蚀着全球各地的脉络…… 他们不会因为丧失一间研究所而覆灭。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 今泉昇打开手机,瞥了一眼简讯界面,是琴酒发来了新地址。 交易地点离取货点不远,交易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现在就要动身出发。 “我收到琴酒的指示了。”他将手机收回口袋,迈向不远处的楼梯。 “走吧莱伊,我们去交易现场等待买家‘d’。” “嘀、滴滴滴——” 古铜色的指尖按动在保险柜的密码锁上,在输入了一串六位数密码后,保险柜的锁芯发出一道脆响,柜门应声而开:“啪。” 降谷零将目光探向柜门之中,伸手拿出了一板白色的固体药片。 将这东西真切地握在手心时,他的目光暗了暗,“看来这就是——交易货品了。” 他转过头,望向站在身后的诸伏景光。二人谨慎的目光彼此交接,随后默契地向对方点了点头。 交易地点很快便出现在了降谷零的手机上。 他们一路离开取货点,回到了停靠在街道旁的车子上。 降谷零仔细着手机屏幕上的通知,最后拉开车门走进驾驶座,将时间和地点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诸伏景光。 “我知道了。”诸伏景光会意。 多年的相处让他们之间形成了无需多言的默契,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他们就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要说什么。 时间紧迫,距离交易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起先降谷零就已经联络了他的直属联络人风见,风见也表示,公安机动队现在已经赶赴到了现场。 现在降谷零负责开车前往交易点,而诸伏景光则需要趁着这个时间,将这条消息发送给在酒店附近待命的公安机动队。 按下了屏幕上的发送键,简讯一旁的圆圈缓慢打转。 简讯应该稍后就可以发送出去了。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顺势关掉了屏幕。 他朝降谷零无声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收到。”浅金发青年目光凌厉,脚下的动作随之用力,车子引擎的嗡鸣声渐渐增大—— “苏格兰!系好安全带,小心舌头——” 凌晨2点47分。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成员笔直地阵列成两条横线,穿着警备服的黑发青年伫立在站在众人面前,眉头微蹙。 “还没收到信息吗?”他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伊达航。 “没有。”伊达航面色凝重地摇头:“我方的两名卧底都没有传达任何与交易地点相关的讯息。” 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川江熏和“d”的交易就要开始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泉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按照b计划,伊达君。我们分成两队,我现在带着一队人前往一号交易现场。你带着另一队人原地待命,一旦接收到zero和另一名卧底的信息,就立刻动身。” 伊达航昂首挺胸地高呼:“是!” 青年锐利的灰眸扫视向众人:“a组所有人——准备行动!” ………… 凌晨3:00 仍然处于今泉昇操纵下的深栗发青年,准时打开副驾座的车门,一路行进向交易地点。 交易地点在一处河滨公园的外围。 冬季的深夜,听不到丝毫虫鸣,连同外围高耸的乔木都陷入了沉眠,整条街道都静悄悄的。 直到一阵脚步声响彻,由远及近: “哒、哒哒哒——” 站在指定位置的栗发青年面容冷峻,他寻着声源方向抬起头,不远处走来的,是一位披着厚重大衣的年迈男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二人身形高壮、个个都孔武有力,他们手中分别提着一个保险箱。 青年目视着一行三人,等对方靠近之后,他们首先核对了交易暗号。 暗号是正确的,于是他张开嘴,过低的温度致使他的唇边飘散出一团轻薄的雾气:“d?” “是我。没想到我的交易人竟然这么年轻——相貌也出人意料的美丽。” 年迈的男子微微颔首,脸上挂着颇为礼貌的笑容,他抬手朝身后的随从晃了晃:“给这位先生检查一下交易额。” 拎着保险箱的二人分别朝前一步,动作利落地打开箱子—— 装满了整个手提箱、叠放整齐的美钞展露在他的眼前。 在今泉昇的操纵下,栗发青年接过了两个沉甸甸的手提箱。 “和协商好的金额一模一样,不多也不少。”男人咧开嘴角,夜幕之下,那双深陷于眼眶中的双眸流露出贪婪的精光:“让我来看看货物吧,我很荣幸——我很荣幸能成为它的首批购买者。” “不,等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男人。 “重量不对。” 第77章 Chapter77 chapter77 “什么情况,卡慕?”戴在耳朵上的行动耳麦中,传来了莱伊的声音。 今泉昇注视着对面的男人,面若冰霜:“提交的金额不对,少了。” 他注意到男人布满沟壑的脸庞僵硬了一瞬。 男人扬起嘴角,发出了一声冷笑:“哈——” 买家d的身影背对着天边的月光,整张面庞都潜藏在阴影之下,却遮掩不住瞳眸中的阴鸷与森寒。 “你可真会说笑。” 他的视线缓慢挪移,赤/裸/裸地打量着青年高瘦的身躯,面庞的笑容愈发虚假:“干净崭新的美金钞票,整整两箱——换六枚小小的白色颗粒,你竟然和我说少了?” 今泉昇微微颔首:“先生,既然我们之前已经达成了协议,那就该按照规矩办事。今晚你如果拿不出之前协定好的钱,那这门交易就只好作废。” 年迈的男人沉默了半晌,他一时无言,周遭陷入了沉静,以至于过往的风声都显得尤为刺耳。 最后,他一脸败兴地叹气。 “你只有一个人……我原本是想和你讲理的,可你好像不够聪明啊——你的性命、外加两箱美钞,换取六颗药,这不是一个非常合算的交易吗?” d身后的两名随从很快便站了出来,他们步伐矫健,没花费太多力气,就钳制住了这名身体羸弱的青年。 “卡慕,看起来你遇到麻烦了。”耳麦中再度传来莱伊的声音。 “需要帮助吗?” 栗发青年只喘了口气,暂时没吭声。 他的双臂被紧紧禁锢在身后,其中一名随从以手肘用力砸向他的后背,尖锐的疼痛促使他躬下腰,被迫发出干咳声; 他现在不得不维持着一个颇为狼狈的站姿,外套内的衣领因刚才的反抗而垂落,袒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脆弱的皮肤在冷风的刮弄下,很快便泛上了红意。 买家d从外套内掏出一把手/枪,将枪口直抵青年的眉心。 接着他扬起下巴,朝那两名随从比了个眼神示意,直截了当地:“搜他的身。” 耳麦里的男音再度呼唤:“卡慕?” 今泉昇没回应。 一名随从很快便动作起来。 他的手率先拉开青年外套衣兜的拉链、探向其中,当随从成功拿出一板药片时,一道声音从栗发青年的唇畔传来—— “等一下。” 今泉昇费力地仰起头,轻瞥了一眼几百米外的一处三层之高的建筑层。 莱伊大约正在天台上,通过狙击/枪上的夜视仪和高倍镜,旁观着这一幕。 他重新看向身前的男人,呼吸仍有不稳:“我想说……” d扬起眉头,嘴角不自觉地绽开。 他依然握着手/枪不放,却不受控似的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你想说什么?哈哈哈哈你后悔了吗??” 栗发青年的神色平静如水。 琥珀色的双目分明凝视着男人,可他的眸底却没有倒映男人一星半点的影子。 那一刻,d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 接着,他看见青年的嘴角挑衅似的上扬:“事实上——” “我不是一个人。” “啪——” 一道刺耳的响声横亘夜空,某样锋锐的物体似乎划破了空气,从极远的位置飞射而来,在昏暗的公园口迸射出一道火花。 d吃痛地惊叫,子弹恰巧击打在他握着手/枪的那侧腕部,飞旋的金属弹头从他的掌间穿过,徒留一处边缘焦黑的冒血窟窿。 耳麦中的男音透出些微惊慌:“喂!卡慕??” 他当然该慌。这一幕出乎他的意料,更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因为这枚子弹不是在远处负责掩护的莱伊发射的,而是—— “警察!把手举起来!!” 这一瞬间的视角非常诡谲。 但与其说诡谲,倒不如说是微妙。 当今泉昇扣动了扳机,让今夜的第一枚子弹出膛,带着他a组队员冲锋之时,他终于得以亲眼看到了川江熏。 以第三者的视角观测冰雪间的青年时,他才发现,原来川江熏比他在镜子中看见的还要单薄得多——难怪库拉索一直嫌他虚弱。 时间的流速这一刻变得格外迟缓,他大步奔走的动作似乎也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 川江熏扭过头,深栗色的碎发在风间飘逸,掩去了大半面容,唯独那双泛金的眸子无法遮盖,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他看见自己抬起了头; 他看见自己奔跑而来。 “所有人——”穿着警备服的机动队队长一手按压向联络装置,咬字清晰,声音清朗: “中间那名栗色头发的男人,他是我方公安的线人。朝他放几下空枪,注意别伤到他,让他离开现场——” “是条子!!”d按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面目狰狞地怒吼:“你们两个帮我断后,我先走——!!” 两名高壮的随从纷纷掏出手/枪,颤颤巍巍地拉下保险栓,然而在机动队成员训练有素的攻势下,他们很快便败下阵来,被当场制伏。 d踩着街道厚重的白雪,手掌的鲜血滴落淋了一地。 他的行动受阻,跑得尤其缓慢,腿部需要深埋进雪层,再费力拔出,以至于他只跌跌撞撞地跑了不过数十米,便被后头追赶来的警员捉住了。 惊慌失措之间,年迈的男人不慎跌进白雪中。 他摔得头晕目眩,迷蒙恍惚中,手腕处传来了一声脆响,随即便传导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12月28日,凌晨3点11分。”今泉昇从一旁走来,目视着d腕部的银白镣铐,眸光冷锐。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于河滨公园突击交易现场,”他慢条斯理地蹲下身,拉开老者的衣兜拉链,翻出那板几分钟前还揣在川江熏口袋里的药品,“并发现了违规交易品六枚。” “共计逮捕三人。” ………… 夜幕漆黑。 降谷零坐在车子的驾驶座,眉心紧蹙,目光落在车窗之外。 目及之处的广场一角,轻薄的雪花被过于猛烈的冷风扬起,沿着石砖路面大肆飘散。 即便车窗紧闭,一丝缝隙都没有余留,他也仍然可以感应到风暴将至的不详气息。 “几点了?”降谷零问。 副驾驶座上的诸伏景光同样紧张,他张开嘴,沉沉地:“三点十七分。” 已经过了规定的交易时间凌晨三点了。 他们考虑了天气较差,交易人赶来的时间可能有所延迟的情况,但是现在已经过去十七分钟了。 不光交易人没来,公安的人也没有抵达。 这不对劲,太可疑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组织那边有给出说法吗?”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还是说,我们找错地方了?” 交易地点是不可能找错的。 无论是他还是诸伏景光,都不会犯这种可笑的低级错误,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看一下手机。”诸伏景光说。 他打开了先前被他关闭的简讯界面,目光倏地凝固。 一个多小时之前,他向公安传达的交易讯息旁边,明晃晃地显示着一段红色字迹:发送失败。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没由来地产生了一阵心悸感。他的拇指颤抖着按动返回键,退出了这一界面,在简讯总集处,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未读消息。 噗通。 噗通、噗通。 外界狂风骤起,却遮盖不住他鼓动的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那一刹那,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有如迎接某种不可抗拒的宿命一般,点开了未读消息: ‘areyounoc’ 倾刻之间,青年的面色如同死人般惨白。 ………… …… [啊啊啊啊啊啊名场面!!是名场面!!!让我坚定不移迈入昇熏cp的经典画面!!!!] [绝绝子啊家人们,长镜头似的绝美场景。站在雪中的小熏听到枪声后缓缓抬眸,一眼便看见朝他奔赴而来的今泉警官啊啊啊啊啊啊啊kwsl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俩人对视的时候,彼此都看呆了!!!] [呜呜呜真的是一眼万年!我宣布他们坠入爱河了,都给我嗑!!!] [坠没坠爱河我不知道,但是姐妹你苦茶子飞我脸上了,麻烦过来取一下x] 原来这就是弹幕前面在说的经典场面…… 今泉昇慢吞吞地收回手机,险些翻出一个白眼。 什么叫做他和川江熏彼此看呆了?? 在[连通模式]的作用下,他又能看见自己的脸,又能看见川江熏的脸,刚才执行任务没工夫没细想,现在回过味来,又觉得这一幕简直堪称现象级恐怖片。 又惊悚又诡异。 他会看呆,大概率是被这一画面震慑住了。 “队长,三名嫌疑人都已经被关到车里了。”身后传来了队内某位警员的汇报。 今泉昇回过身,朝那名警员点点头:“今晚辛苦了。对了——” 像是恍惚想起了什么,他又连忙问道:“伊达那边,情况如何了?” 警员摇了摇头:“伊达说,还是没有接收到卧底的消息。” 今泉昇皱皱眉。 怎么会这样? 零和景光那边,难道出什么岔子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尤为熟悉的提示音响彻。 是漫画app的更新提示,每次听见这道声音,他都会条件反射地当场把手机掏出来。 事实是,今泉昇的确这么做了。 “抱歉,稍等我一下。”他解锁屏幕,指尖迅速地滑动着界面,很快便点进了那一诡异的app图片中。 这次又轮到漫画正篇更新了。 他垂眸点入了最新章,有些眼熟的画面落入他的眼底—— 夜幕下的天台,还有靠着天台的栏杆、惶恐不安的青年。 今泉昇注意到了漫画分镜中,出现了青年尤为显著的特征: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眸。 是诸伏景光!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眼皮跟着一跳。 眼熟,这画面的确眼熟——他甚至不能再眼熟了。 ——请问你想要拯救诸伏景光吗? 两个多月之前,漫画软件首次自发跳出了弹窗,这件事今泉昇至今历历在目。 就是因为在漫画上看见这一剧情,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点下“是”,这也是他成为川江熏的契机。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剧情又出现了?? 他飞速向下滑动着,诸伏景光看起来检查着手机的通讯录,接着今泉昇便看见莱伊从天台的拐角处缓步而来。 听见了脚步声,诸伏景光警觉地抬起头,见到来者后,很快便同那道身影大打出手—— 他们都受过十分专业的培训,格斗技巧尤其出色,经由数个回合之后,诸伏景光似乎露出了破绽,猛地被莱伊摔飞出去…… “咔哒。” 当诸伏景光再度站起身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左轮手/枪。 莱伊的瞳孔收缩了一瞬,他低头望向腰侧,原本该放着手/枪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 随后他轻轻哼笑了一声,面朝着凤眸青年作出投降状,缓缓地抬起双手: “不愧是,苏格兰威士忌。” 第78章 Chapter78 Chapter78 今泉昇用力扭转着方向盘, 油门几乎被下压到了最底端,时速表的指针一度大幅环绕向最右侧。车轮摩擦着沥青地面,溅起了大片雪花,在厚重的雪层上余留两道长痕。 在漫画中, 诸伏景光会夺走莱伊的左轮, 然后将枪口指向自己。 而莱伊会立刻阻止他的自尽行为, 为了暂时安抚情绪激动的诸伏景光,莱伊将会揭露自己的身份,表明他是来自FBI的卧底。 莱伊之所以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景光身边, 并非是因为他率先找到了诸伏景光, 而是因为—— 那处天台,刚好是莱伊架枪的位置。 莱伊至始至终都在那里。 至于诸伏景光为什么会登上那片天台……今泉昇目视着车前玻璃外, 眉头紧锁。 那是因为……诸伏景光原本就做好了自杀的打算! 挑选一个夜晚时分可以轻松闯入、周围的雪层得到了清理, 并且离自己较近的建筑物。然后,走上这栋旧楼的天台, 从上方一跃而下。 ——这就是最简单便捷的自杀方法。 倘若莱伊不在场, 没有人和诸伏景光僵持,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道身影从建筑物的最顶端腾空而起! 接着,成年男性的紧实躯体将会与地面接触, 发出一声巨响——天地大约都会为之震颤。 今泉昇曾经处理过许多高坠案。 他非常清楚,从高楼坠下的人体将会变成什么模样——肢体扭曲、脑浆飞溅、内脏破碎。 如若大脑未能死亡,那么那具躺在地面的残破身躯,将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是如何流失的。时间将会缓慢地掠过, 难以言说的剧痛会将他埋没。 ——他会环抱永垂不朽的信仰、和深刻灵魂的苦楚, 从这个世界悄然离开。 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无人了解他的过往。 光荣与功勋无法镌刻于他的墓碑, 六英尺下的亡灵无声嘶吼, 却无人驻足为之倾听。 这是所有未能凯旋的卧底,必定会迎接的宿命。 今泉昇做不到继续深想下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喉结焦灼地滑动。车子的引擎发出了异常的嗡鸣,也许正在昭告着自身的运载负荷—— 快点、再快点! 再快一点!! 漫画的更新虽然存在一定规律,但具体更新时间却杂乱无章。 当最新章更新的时候,上方叙述的故事可能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但也可能尚未发生,来得及阻止和介入。 今泉昇必须赌——赌时间还来得及,赌莱伊还在和景光周旋。 诸伏景光不能死。 不然他最初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 天台。 “组织新发布的任务是抓住你,苏格兰。”莱伊开口。 他此刻抓住了左轮手/枪的气缸,枪口被凤眸青年抵在了自己的胸前,他的身体隐约带着颤抖,神情视死如归。 左轮手/枪有一个特性:弹药的气流只有通过导气管,才能推动活塞运作使得子弹出膛。如若气缸被按住,气流无法流通,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单凭人类的力气是不足以扣下扳机的。 诸伏景光现在开不了枪。 他那条发送给公安的交易地点信息被拦截了——他确定是被拦截了,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发送失败”。 但是组织是用什么办法拦截的,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 手机没有问题,因为手机至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不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但是,你这样的男人不该死在这里。”长发青年的神情肃穆,“听我说——” 诸伏景光愣了愣。 ………… 赶到那处废弃旧楼的下方时,今泉昇听见了脚步踩踏在楼梯间的急促响声。 ——脚步声。 他蓦地顿住脚步,脑海之中飞速过了一遍他先后两次在漫画上看到的画面: 第一次,诸伏景光死在了天台上,莱伊站在一旁,神色冷漠。他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散,瞳孔之中模糊地倒映着一道影子。 第二次,漫画描绘出诸伏景光夺走了莱伊的左轮,而莱伊按住了左轮气缸的场景。 气缸被按住,照理来说景光是不可能再扣下扳机,朝自己开枪的——除非有那么一瞬间,莱伊放手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放手? “哒哒、哒哒哒——”那阵鞋底触碰金属楼梯板的声音渐行渐远,率先一步赶来的人,已经跑到了更高的位置。 今泉昇的呼吸一滞。 他知道了。 ——因为脚步声。 因为脚步声,因为有人来了。 他们二人谁都无法断定脚步声是谁的。是自己人、还是组织的成员? 莱伊是来自FBI的卧底,他有属于自己的立场。如若他阻止卧底死亡的行径被组织成员发现,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于是在一刹那的惊慌间,他不慎松开了手……左轮手/枪的扳机即刻下扣,响彻黑夜。 今泉昇紧咬下唇。 但是这个时间还有谁能这么快抵达现场? 他怔了怔。 是啊,还能有谁? 只有降谷零。只有同样收到了抓捕卧底指令的降谷零才可以。 唯有他才能立刻理顺出诸伏景光的行为逻辑,并推理出他的所在位置。 他第一次在漫画上看见这一情境时,莱伊的眼中正模糊地倒映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恐怕就是零了。 也就是说,景光会因为听到零的脚步声而误以为是组织的人来了。 于是在天台的大门被推开的一瞬,他会立刻朝自己的胸口开枪!! 意识到这一点时,今泉昇的双眸逐渐瞪大。 那道脚步声已经离他更加遥远了。 这意味着:零就快抵达三楼的天台了!! 时间不够了!他来不及阻止零推开天台的门!! 怎么办? 该怎么做!!?? 这一幕曾在一方亮着光的屏幕中上演。 他身为局外人,却只能无力地任由悲剧发生。青年沾满鲜血、了无生意的躯体,成为了今泉昇久久无法忘却的梦魇。 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降谷零,或许会在无数个黑夜中倏然惊醒。 梦醒时分,理智回潮。 他又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原来真的不在了。 ………… 降谷零奔跑在楼梯的通道间。 只要呼吸的频率正确,他便很少会因为奔跑而喘息。 但他现在根本来不及回忆,跑步的时候到底要如何调整自己的呼吸—— 二十分钟之前,诸伏景光突然下了车,扯了个蹩脚的到不行的理由让他留在车上。 没过多久,降谷零就收到了一份新消息: 【代号苏格兰,性别男,身份为效力于日本公安的卧底。】 【任务详情:以活捉优先,如遭遇反抗或确认无法活捉,务必当场击杀。需提供任务目标的部分肢体和视频作为证据。】 看着这封简讯的时候,他甚至恍惚了一瞬。 头皮发麻,四肢无力,大脑空旷到丧失了思考能力。 ——诸伏景光的身份暴露了。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问题了? 他又回忆起诸伏景光临下车之前,朝他展露出的那道颇为勉强的微笑…… 降谷零暗骂了一声,用力地敲了一下方向盘。 诸伏景光想要自杀。 这个念头立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鞋底不慎沾染了一层雪,如今融化成为冰水。 他在金属楼梯间奔跑着,数次因为鞋子打滑而险些摔到,最终都会被他抓着栏杆的手臂强硬地拉回。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跑到了楼梯的最上方,距离天台的大门越来越近。 要抓紧,要拦住他……一定要拦住他!!!! 他的手掌按压在冰冷的大门上,最终被他用力推开—— “景!!” “砰————!!!” 两道声音在同一时刻响彻。 大门随之被甩向后方的墙壁,紧接着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 浅金发青年的瞳孔在刹那间瞪大。 他很清楚,刚才划破夜空的声音——是枪声。 “景?” 仍然将左轮手/枪抵在胸前的青年一怔,站在他身侧的男人也微微皱眉。 莱伊看向面容惊惶、气喘吁吁的青年,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他扬起唇畔,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原来如此。” 降谷零停顿在远处,谨慎地目视着一身漆黑的男人。 “你为什么在这里?卡慕呢?——还有,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靠在天台边缘的诸伏景光扭过头,寻向了刚才枪声响彻的声源处。 他在天台的正下方,看见了另一道站立在道路中央的身影。 那人身型颀长,在昏黄的路灯下,隐约可以看见飘散在风中的碎发。那身公安特战警备服的轮廓尤其明显,他的手中高举着一把手/枪,枪口仍然正对着天际。 诸伏景光很快认出了那人是谁,面部表情在一瞬间僵硬。 同样回过头目视下方的莱伊则挑了挑眉:“这是你们公安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刚才的行动中,就是这个人率先冲向了卡慕。 “把枪放下,苏格兰。”莱伊松开了禁锢着诸伏景光的手。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看起来波本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目前暂时没什么危险。”他缓慢地扭过头,墨绿色的眼眸朝着门口一瞥:“更何况你们的人已经来了……” “那不妨商讨一下,今晚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几分钟后,方才站在楼下的青年便从门后的楼梯处平缓走来。 降谷零转过头,回视着身后的门口。 见到青年时,降谷零的眼神略有错愕。今泉昇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过,最终立定在栏杆处的二人身前。 “苏格兰威士忌。”凌厉的灰眸冷冷瞥来,他的声音几乎要同周遭的冰雪融为一体。 “我们谈谈。” 第79章 Chapter79 Chapter79 诸伏景光记得, 初次见到今泉昇,似乎是在许多年前的某个盛夏。 那天天气很热,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在空气波动下逐渐扭曲的空间。 街道旁的草丛虫鸣清脆, 他骑着车在巷子的岔路口同降谷零道别, 随后抬手蹭了蹭额角的汗水,踩动脚踏板继续行进。 直到把车子骑到家门口, 他发现隔壁那栋许久没有住人的宅子大门前, 正伫立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一个少年,看起来高中生的年纪, 是个生面孔。 他穿着一件洁白的短袖, 安静地伫立在铁门前,一言不发地盯着镂空门栏内的房屋。脚边还立着一个偌大的行李箱。 如今正值暑假, 这个人可能是过来探亲的。 但是隔壁的宅邸没有人住,他又一直站在门前,既不按门铃, 也没什么动作…… 于是诸伏景光在进门之前, 先停下了他的自行车,缓慢地走了过去。 他颇有礼貌地朝黑发少年打了一声招呼:“你好, 这栋宅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你是不是找错住户了?” 少年缓慢地侧过头, 露在衣领外的白皙脖颈扬起一条优美的长弧, 逐渐扭转而来的下颏线清晰分明。那一瞬间,连同光暗交界处阴影的轮廓也显得惊艳绝伦。 少年的视线逐渐落在诸伏景光的身上, 一双在亚洲人中格外罕见的浅灰色眸子不紧不慢地瞥来。 诸伏景光正欲踏前一步的脚蓦地定住了。 他之所以觉得这人是高中生,是因为对方比他高了足足半个脑袋, 四肢也颇为修长。 现在他又觉得, 对方的确是比自己要大一些。因为这个人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难以言说的疏离, 或者更准确些说,应该叫做不近人情的冰冷。 “我不是来串亲戚的。”他听见少年说。 声音听着很平淡,轻飘飘的,却不显得虚弱;反而咬字清晰发音标准,辨别不出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正想“哦”一声,他呆愣愣地反应了一小会,又发出一声惊疑的:“哎?” 他刚才有问对方是不是来串亲戚的吗? “可是……”心思被洞穿的感觉有点微妙,他有点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试图露出友好的笑容:“可是这里已经不住人了,那你来这家门前是要做什么呢?” “搬家。”少年轻声回应。 “搬家?”诸伏景光的目光重新落在少年身边的行李箱上。 箱子的尺寸是挺大的,用眼睛预估起码26寸,让他坐在上面一边蹬地一边当小车骑都没问题…… 起初他还在想,如果是要拎包入住亲戚家,这些行李似乎置备的有点多。 但倘若是“搬家”,那就意味着是要住进这栋常年没人打理的房子,行李只有一个箱子,现在看来又显得太少了。 诸伏景光歪歪头,满脸困惑:“所以你是新来的住户吗?那为什么不进去?” “我没有钥匙。” “诶?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父母呢?” 黑发少年张了张唇瓣,保持着这一神情停滞了半秒。他又扫了一眼诸伏景光,最后眸光淡漠,像是在谈论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尤为平静地回答:“都去世了。” ——都去世了。 当声音落入耳畔时,诸伏景光的肩膀却紧跟着一颤。 失去双亲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他想恐怕没什么人比他更清楚了。 于是他又尽力扯出一张柔和的笑脸:“那你在等别人过来给你送钥匙吗?” 少年的话很少,只点头应了一声:“嗯。” “外面太热了,再这样晒下去会中暑的。”他打开了自家宅子院落的大门,将大门敞开着以示邀请,“要不进来等吧?冰箱里还有我昨天尝试做的布丁。” 他们初识的契机就是这样的。 也许是没有家长打扰的空调房令人身心舒适,也可能是他当时做的布丁味道真得非常美味,总之今泉昇的话终于变得多了一点。 他了解到这是大了他一岁的哥哥,开学后将会就读附近一所偏差值非常高的优等高中。诸伏景光打开了电视播放了视线最流行的动漫,但对方只安静地盯着屏幕,似乎没什么太高的兴致。 动漫里的超级英雄,现在似乎陷入了英雄生涯的低谷。 反派侵袭城市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超级英雄步步受阻,几次在反派的手下落败。如今他还面临着被反派以多名人质相要挟的究极困局。 缩在冰冷墙角中无能为力的超级英雄,看向了自己胸口的变身装置。 变身装置内部有一个凹槽,只要把凹槽中的能量源拔掉,他就会立刻丧失维持生命活力的核心部件。 他现在正在犹豫,要不要干脆遂了反派的愿——让“超级英雄”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的今泉昇突然开口。 他说—— “真傻。” 夜幕下的空旷天台,久久回荡着这几个音节。 诸伏景光的神情有些呆滞,记忆恍惚回溯至十年之前的夏天,他的目光停留在正前方,对面穿着警备服的青年眉心紧锁,眉宇间竟弥漫着难以融化的担忧。 诸伏景光不受控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和口腔,他才忍住没有喊出对方的名字。 最后他只小声说:“哥,我错了。” 今泉昇抬手揉了揉眉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他开枪晚了那么一秒,或许他现在就再也见不到诸伏景光了。 但是现在不是和诸伏景光谈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时候。 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趁着莱伊现在也还在场。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重新落向诸伏景光: “组织发布的任务是活捉你或者杀了你,需要提供肢体和执行过程时拍下的视频。你现在不能再留在组织中了,你明白的,苏格兰。” 诸伏景光垂下眼睫:“……我明白。” “我们的人现在都在一号交易现场附近,‘肢体’我也会通知他们尽快准备……至于执行录像,要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恐怕要花费些功夫。未来一段时间你可能需要避一避风头,恐怕短时间都不能回到东京了。” 凤眸青年轻轻点了点头。 今泉昇抱起双臂,投以青年审视一般的眼神:“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间被发现的?” 诸伏景光翻找出手机,将他今夜试图传送到外界的唯一简讯展露在今泉昇的眼前。 时间在凌晨两点零六,旁边显示简讯发送失败了。 “我今晚唯一一次用手机就是在两点零六分。那个时间我和波本刚从取交易货品的位置离开不久,正在赶往交易现场的路上。”诸伏景光说道。 “我可以肯定手机没被动过手脚。”他的指尖触向屏幕,重新点进了那份意味着他身份暴露的通知:“在三点十七分我看到了这条‘Are you NOC?’的消息,但它的发送时间是在两点三十分。” 也就是说,他的身份是在这短短二十四分钟甚至更短暂的时间里暴露的。 “今夜还有人发送过简讯吗?”今泉昇问。 降谷零默默地抬起手,他的眉头同样紧蹙:“在抵达暂时入住的酒店后,我使用手机发送了一封请求行动队支援的讯息。” 降谷零的确发过。 关于这一点今泉昇是知晓的,他带着队伍刚出警没多久,就收到了风见裕也的来电。 但是降谷零发出的那封简讯似乎并没有遭到组织的拦截,因为他后续也收到了抓捕苏格兰的新任务。这意味着,降谷零的身份大概率没有暴露。 “这位——队长先生。”另一道浑厚的男音从几人之中横跨而来。 三人一同警觉地抬起头,视线直勾勾地落向靠着栏杆的长发男人。 “别紧张。”在场的唯一一名FBI搜查官耸了一下肩膀。 “从你的行事风格和神态表现就足以判断你是行动队的统领者,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不知该如何称呼,所以我就姑且这么叫了,想必你也不愿和我透露你的姓名。” 今泉昇微微颔首:“什么事?” “我想我可能知道组织是怎么做的了。但我需要查看一下这附近的卫星俯瞰图——”莱伊的话音一顿,随即挑起嘴角:“你应该能立刻拿出来吧。” 两分钟过后,今泉昇在楼下拿到了一份小队成员刚刚打印出的地图。 他重新爬了一遍楼梯,将地图递到了莱伊的手里,对方接过纸笔在上方勾勾画画起来。 “果然。”他的目光暗了暗。 他将那张白纸翻转过来,在他们四人分别入住的酒店、两个取货地点和两个交易地点都进行了标注。 “从一号取货点到二号取货点分别抵达相应的交易地,将它们连成直线……沿着这个弧形的角度继续翻转,刚好可以形成一个正圆。” 今泉昇凑过去了一点,仔细观察着地图——的确,一个正圆刚好把两个交易点和交易场所都囊括在其中,但是两家酒店却都不这个范围内。 “透露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也算是表达我的诚心。”长发男人收回地图,淡然道:“有一种区域捕捉网,可以在短时间内侦查某一范围内所有人通过电子设备向外界传递的信息。” “FBI曾经使用这一技术侦破了多起跨国犯罪案件。但是这个技术理论上来说并不该流通在国际中……” 莱伊的目光落向降谷零:“但这却可以合理解释苏格兰的消息是如何在手机没被动过的情况下,被组织拦截的;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你发送了消息却没被察觉——因为你是在酒店发送的讯息,而酒店的位置恰好在捕捉范围外。” “等一下。”降谷零比了一个手势,暂时打断了他。 “前……队长。”他轻轻呼唤了一声站在身侧的今泉昇:“麻烦跟我来一下。” 他们离开了天台,一路走下楼梯,步入了二楼陈旧废弃的楼道之中。 漆黑的甬道间,今泉昇注意到了降谷零灼灼的目光。 “前辈,如果莱伊说的没错,那就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降谷零蹙着眉。 “我们谁都没有接收到追杀卡慕的任务通知,也就是说卡慕的消息传递并没有暴露。” “但是接受到组织的简讯时,他和莱伊必定都已经在拦截网的范围内。从一号交易点到一号交易现场同样也在范围内,车子是莱伊开的,他不会将车子反向驶离——也就是说卡慕从收到交易讯息到抵达交易现场,他至始至终都在捕捉拦截范围内。” 今泉昇知道降谷零后面要说什么了。 他的太阳穴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跳。 “那么卡慕是如何通知了公安交易地点,又保证自己的消息没被组织拦截的?” 第80章 Chapter80 Chapter80 [啊……我也开始好奇了诶。确实啊, 小熏是怎么做到的??] [这段漫画里没有具体描绘,感觉是个坑呢。] [唔,现在有大佬靠着已知情报分析出了两种可能性:小熏拥有可以预防消息被拦截的方法, 虽然他的确是在捕捉网范围内将消息传递给了今泉警官,但是因为这种“方法”, 他并没有被组织布下的网拦截;] [②小熏在收货点收到消息之前, 就已经掌握了交易讯息。于是他在酒店或者更早的时候,就把交易讯息一并传达给了今泉警官。] [啊????] [啊这??那不就意味着……] [那就意味着, 如果是前者,小熏早就知道了这次任务里会有拦截捕捉网存在。而他身为红方的线人——却完全没有提醒波本和苏格兰。可以说是小熏眼睁睁地看着苏格兰自爆, 却无动于衷了。] [但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就更大了。他知道消息的时机比琴酒传达的还早, 真是这样的话,那小熏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啊!!] [就冲着这个问题,我真的会怀疑小熏的立场呜呜呜呜呜呜, 我的崽啊你到底是红是黑啊真给我整懵了……QAQ] [小熏和波本苏格兰的情况也不一样。他不是警校出身, 到底怎么进入组织的, 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或许除了今泉警官谁也不知道。] ——可是我也不知道。 在讨论激烈的弹幕上刷到这则消息的时候, 今泉昇呼出一道沉重的鼻息。 这部漫画从始至终主打的都是悬疑推理,一切事物都遵循着较为现实的科学发展规律, 不存在魔法、异能、巫术等任何玄幻因素。 读者自然不会考虑到:川江熏和今泉昇是一个人的可能性。 这种东西若是放在以前, 从他人口中讲出, 今泉昇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个满嘴跑火车的蠢蛋。 那么同理, 绝对不会考虑“今泉昇和川江熏其实是同一个人”的降谷零……也会依靠现有情报并通过分析, 得出和弹幕发言一致的结论。 坐在NBC专用警备车上的今泉昇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靠向身后的座椅, 长久未得到休息的头部带着钝痛, 疼痛感正在随着时间的延续越发清晰,他只得抬起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当下在另一个视角中,川江熏已经回到了执行任务前乘坐的车子上。 握在川江熏手中的手机屏幕反复刷新着实时弹幕,他可以依托[连通模式]将那些字句看得一清二楚。 当下所有人都在讨论川江熏的“红黑”问题。 ——原来这就是他在乘坐JR时,部分弹幕们谈及到的“川江熏的立场”。 “队长。”车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地叩击声。 今泉昇睁开双眼:“进。” 车门随之被外面的警员拉开,“报告队长,现场处理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了,还有下一步指示吗?” “收尾结束就可以离开了,直接回基地,那三个嫌疑人交给警察厅的人押走。”今泉昇拉开身侧的另一边车门,“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让伊达带队撤离——不用等我。后面还有事就直接联系我。” “好的。” 彼时是凌晨五点。 苏格兰身份暴露之后,警察厅就火速派出了一批公安警员。趁着夜深人静,他们布置了一个“意外现场”,当下正在紧急拍摄“意外现场”的视频。 今泉昇现在要去查看他们的视频制作进度。 他赶到了“意外现场”的位置,周围站着几名警察厅的警员,大约都是始终参与在卧底计划中的知情人士。 另一旁暂未离开的降谷零正在和风见裕也说着什么话,大约是在交代任务事宜。 今泉昇抬步走去,虽然没见过面,但周围负责站岗的警员显然知晓他的身份。他们朝今泉昇点头示意,随后便把他放进了现场。 余光注意今泉昇的身影时,浅金发青年的眸光一亮:“前辈。” 今泉昇迈向二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降谷零回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某辆陈旧车子,又回应道:“估计差不多了。”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现场。 路边停靠着一辆看起来不大崭新的车子,看外观是个不大常见的老款式,周围蹲着几名警员,依然还在忙前忙后。 “卧底苏格兰由于暴露身份而弃车潜逃。他规避了代号成员可能前往的地点,但由于无法寻求支援,所以只能想办法自行离开。”降谷零说。 他只说了一半,但今泉昇已经了然下文。 现代车型大多具备防盗功能,车子被人动了极有可能发出警报声。想依靠敲碎车窗将手探入达到开锁目的,恐怕只能选择防盗功能较差的老式车子; 另外一点就是,只有老式车子才更容易将蓄电池连接到发动机上,只有这么做才能保证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也可以成功将车子打火。 所以公安制作的视频中,苏格兰将会找到一辆老式车子并将其启动,并试图逃离组织的追捕。 然后……只需要再出现一点特殊情况,比如让车子发生意外爆炸…… ——黑衣组织的代号成员苏格兰,便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只要让某人的尸体经由长时间的火烧,脸、头发、指纹等等,让这些可供于检测身份的证据全数消失……就没有人能确认这是否是真正的“苏格兰”。 即便组织心中起疑,也无法拿出切实证据。 “还有一个问题。”今泉昇说。 降谷零抬起眼帘。 正式的工作场合下,他的眼神比日常相处中要充满震慑力得多——今泉昇其实一直觉得降谷零的外观有点吃亏,虽然不可否认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微垂的眼尾往往会显得他的目光过于友善温和。 事实证明他的那点担心是多余的。 “什么问题?前辈?”金发青年的谈吐文雅,态度不卑不亢,既维持了自身应有的威严,也并未锋芒过露,引发他人的不悦。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在工作场合交接任务,降谷零的每一处表现都堪称完美。 ——令人心醉痴迷。 穿着警备服的青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降谷零:“这份视频——应该由谁来‘拍摄’?” “苏格兰死亡”的画面,应该由本次任务中的哪名成员提交给组织? “我来交。”降谷零的声音坚定。 “我和苏格兰原本就在一起执行任务,如果接收到了组织的消息,我也理应比别人快一步跟上他。” 今泉昇摇头:“不行。” 提交给组织意味着可以立功,但同时也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一旦视频被察觉到端倪,提交视频的那位代号成员,恐怕也会随之暴露身份。 放跑了苏格兰,又和公安存在勾结……一旦这名代号成员落入了组织手里,下场想必无需多言。 虽然这次卡慕和莱伊的交易任务被公安突围了现场,但是正如莱伊所说——在捕捉网的侦测下,他们二人都未曾向外界发送过任何消息。 这也意味着:任务虽然失败了,但卡慕的身份却并未暴露。 正因为捕捉网的存在,组织反而无法佐证卡慕是否是卧底——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足以作为支撑。 更何况公安一个多月前还接管了研究所,虽然组织后续处理烂摊子的动作很快,但不可置否公安的确掌握了不少信息—— 也就是说今晚的交易是公安自己寻着气味找上来的,也并非说不过去。 “让卡慕去交。”清冷的声线从唇畔流溢,清晰地落在降谷零的耳中。 今泉昇十分清楚:于公于私,让川江熏去上交这份视频记录,都是最明智的决定。 身形修长的浅金发青年几乎停顿在了原地。 他的双眉不可抑制地渐渐压下,灰蓝眸中溢满了不解: “为什么……?” “我们刚才不是在天台讨论过这个人的可信度——” 拂晓之前的时间,是一天之中最为寒冷的阶段。 为了便于大幅度的行动,警备服向来不会被设计的厚重拖沓,保暖作用自然也会下降。 凛冬的风恰在此刻掀起,周围的薄雪纷纷扬扬,冰冷的雪花刺向他的脸庞,今泉昇呼出一口气,牙床险些跟着打颤。 “零。”他有点艰涩地开口,一团白雾从唇边升腾。 “刚才莱伊也说过,这项技术理论来说不该流通在国际上。组织的规模是跨国级别的,说不定扎根在美国的组织成员见识到了这个电子设备信息捕捉网的厉害之处……于是他们自主开发研制,进行了效仿。” “……也许这个网络组织效仿的并不完善,这恐怕也是组织的第一次应用。所以,熏的运气还不错。” 说出这一措辞的时候,今泉昇自己都觉得这他妈的简直就是在扯淡。 不出所料的,浅金发青年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连同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末尾变了调:“前辈!?”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他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 实话实说告诉降谷零,他的手机多了个劳什子App,他碰见了用常理根本解释不通的事情,自己也变成了用常理根本解释不通的玩意吗? 或者说,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今泉昇和川江熏其实是一个人? 他试着平复自己的心绪:“零,你听我说。” “川江熏对我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浅金发青年的瞳孔紧跟着一缩。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川江熏都绝对不会背叛我。”他咬住下唇,甚至堪称小心翼翼地向上挪移着目光,静静地凝视自己的恋人: “——更不会背叛你。” 如果某一天情况到达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我甚至可以为你献出生命。 第81章 Chapter81 Chapter81 12月29日 穿着便服的高瘦男人在道路上竭尽全力地奔跑着。 那道背影跨着大步,训练有素的身姿一路灵巧地翻越过多重路障,最后奔向了一辆在未亮的天色下尤为不显眼的黑色轿车。 天际黯淡,路灯的光辉昏暗微渺;镜头带着奔跑之时不可避免的摇晃,所有背景都在倾刻间变得模糊; 那个背影看起来颇像苏格兰的男人敲碎了车子的玻璃,动作幅度很大,即便视频的像素很低,也可以在远景中清晰地看见他高举起的手臂,还有重锤而下的拳头。 手持手机录制下这一画面的主人似乎在奔跑过程中动作幅度很大,以至于镜头在这时不受控地拍摄了半秒沥青路面。 下方隐约露出了一双男士行动靴的鞋尖,尺码看着既不大也不小。 “这是卡慕12月27日当晚从工厂离开,准备执行任务时穿着的鞋子吗?” 银发男人罕见地呈出了些微散漫的状态,他抱着双臂,大半身子陷在舒适的可旋转沙发椅中,另一半躯体呈悬空状,被黑裤包裹的笔直长腿毫无顾虑地搭在荧幕下方的操纵台边缘。 偌大的荧幕上播放的,是由组织代号成员“卡慕”提交的任务执行视频。 站在沙发椅后方的金发女人应了一声:“是这双。” “趁着卡慕不在工厂的时候,我去里面查看了一遍大门口拍摄下的监控。那天晚上,他的确穿了这个外观的靴子,视频上鞋子的尺寸看起来也差不多,估计就是他本人的。” 琴酒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还在播放的视频上。 当露出鞋尖的片段出现过后,镜头再度抬起——苏格兰已经坐进了驾驶座内,车窗被敲碎了,握着手机镜头的人也的确还在奔跑试图拉进距离,所以隐约可以发现车窗内的男人的确是苏格兰的轮廓。 苏格兰似乎做了一个拉手刹的动作,随后双手握向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 “砰!!!”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车子没有预兆地突然爆炸了! 驾驶座的门直接被震落至地面,一大团黑烟自车顶升腾,大火将车子围绕、吞噬,焮天铄地。 一道坐在副驾驶座、毫无动作的躯体,在火焰中逐渐焦黑。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琴酒的双眸隐匿在漆黑的帽檐下,声线冷峻:“这个视频是人工合成的概率有多大?”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贝尔摩德不由得发出一声哼笑。 “啊啦,问一个女演员关于视频剪辑的问题,是否有些不妥当呢?” “回答问题。” “很小。”贝尔摩德回答。 “至少我目前没察觉到什么端倪,也没发现人工篡改的痕迹。”女人微眯起黑睫卷翘的蓝眸,“不过那个录制了一瞬间鞋尖的画面反倒有些微妙。” 琴酒终于转过了头。 他挑挑眉,银白发丝下的眸光锐利寒冷;即便是自下而上地回望着站在后方的女人,气势也仍然不减。 他只开口道:“说下去。” 声音透着深入骨髓的森寒。 “微妙的有点刻意——就像在佐证‘这个视频的拍摄者是卡慕’一样。”贝尔摩德耸了耸肩,轻笑着继续:“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个纯粹的巧合,毕竟根据苏格兰奔跑的行迹,卡慕拍摄到鞋尖的那个瞬间可能正在翻停车场的围栏。” “这样说来,镜头会突然下移拍摄到鞋尖,也不是什么解释不清的事情。” 女人抱起双臂,轻纱质地的宽袖自手肘处倾斜垂下,下方被长裙包裹的身形凹凸有致;她靠着身后的金属墙壁,幽暗的环境中,唯有前方已经抵达视频尾端的荧幕散发着熹微浅光。 荧幕将她的半侧身子照亮。 “我倒是没有为卡慕洗脱嫌疑的意思——虽说他和莱伊的现场交易任务被公安搅弄了个彻底,不过那个网络不是已经布下了吗?向外面传递加密讯息的人,可是苏格兰。” 琴酒一手抵着下巴:“巧合太多了,偏偏他在逃跑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那具烧焦的尸体基本验不出什么东西了。” “诶呀,真是疑心重重。你这样可是会老得很快的,琴酒。”金发女人调笑着道,略带慵懒的浑厚女音在房间中溢散。 琴酒冷哼了一声:“我不止怀疑卡慕,我也怀疑你——贝尔摩德。” “上个月研究所出乱子的当晚,你去哪里了?” 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再度被人扒了出来,倒是有些令人始料未及。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表情凝固了一瞬“我想我应该说过——‘那位大人’遇到麻烦了。” “你那天在任务中途离开,是去研究所了。”银发男人的声音冷淡,字句之间充满了笃定,“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贝尔摩德。” 伴随着一道“咔哒”的金属脆响。 被拉开保险栓的伯/莱/塔伸向后方,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靠在墙壁处的金发女人。 “研究所内部的炸弹分布脉络图纸我亲眼见过。虽然当天研究所混进了条子,但就算是再天才的警察也拆不掉那些炸弹。” “因为埋藏在地下三层的最后一枚中枢炸弹无论如何——都拆卸不掉。即便拆除了前面的所有装置,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最后余下的红黑两根线都是保险装置,无论剪断哪一根,都会重新启动整个研究所的炸弹网络,让研究所立刻引爆。” 他咧开嘴角,帽檐遮蔽了他大半张面庞,只余留出阴戾的笑:“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个炸弹脉络的设计师也留了一条活路,他设计了一个可以依靠远程人为操控将炸弹强行关闭的开关。” “贝尔摩德,你说研究所当时——为什么没爆炸?” 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金发女人的面色逐渐冰冷,上扬的红唇逐渐降下,唇线越发平直。 男人的目光犹如潜藏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野兽,冷锐的眼神像是灼灼盯着猎物不放一般。他的手腕平稳地停滞在空中,枪口一瞬闪过骇人的光泽。 “你应该清楚,贝尔摩德。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你,也是躲避不开的。”他说。 贝尔摩德的面部肌肉紧绷了半晌,她贴靠在墙壁的掌心狰狞地弯曲了一瞬,五指用力地扣紧,以至于指甲与指尖粘连的缝隙间都渗出了血迹。 随后,那潜藏在暗处惊惶了许久的双手又渐渐放松了下去。 “CA-4800不重要,山下井圈养的那些研究小组成员也不重要,那栋最初由山下井管辖的研究所更加不重要——公安的警察们接管就接管了,我们的情报尚未暴露,他们依然云里雾里地摸索着,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已经快到‘那个日子’了——琴酒。”她又笑了,眉眼弯起,透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Boss当下不便行动,和人交流也很困难,我那天晚上去研究所是为了‘迎接’他。” 琴酒的表情不善,他嗤笑了一声,显然把这一说辞视作了美国著名女演员胡编乱造的谎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扮成了一个公安的样子混进了现场,但最后却是一个人出来的。” “我说的是实话,琴酒。”贝尔摩德微笑。 “不相信的话,你尽管开枪好了。” 见琴酒没再回应,她便兀自摊开手,表情无辜:“蒙受到‘那位大人’的偏爱,我知道的东西的确更多一些,但我也只能透露到这里了。” 话及至此,她又扬起红唇:“不过我倒是可以附送你一条其他消息,比如那天出现在会场,坐着轮椅的先生……” “他当然不是Boss,想必你自己心里也相当清楚。不过他和Boss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我看来还挺无聊的。” “你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吗?” ………… **** 12月31日 今泉昇切实地体验一把新年前一天还要加班的感觉。 就算是曾经在长野县工作最忙的时候,他也不会忙碌至此。 最近重新翻出来的旧案那么多,刑事部加班加点了一个多月也还没能完全处理完,但今天除了轮到值班的警员外,基本上也都放假了。 而公安部却忙碌到离谱,尤其是近期的乱子一个接一个,每名警员几乎都忙到不可开交。 三天前的早上被他们公安机动队逮捕的买家“D”,最终被核实出身份是东京商界有名的企业集团董事长。其名下的品牌无数,可谓是日本境内首屈一指的财产大亨。 现在他名下的企业正在被逐个清缴排查,据说还意外查出了一个非法地下色/情产业链——难怪这家伙那天看向川江熏的眼神透着赤/裸的贪婪。 这几天警视厅的人像年底冲kpi业绩一样行动迅速,这个地下产业链从基层到顶端短短几天就被销毁了个彻底,相关人士将会一个不漏地被送往法院审理。 至于诸伏景光…… 从当天警察厅的人开着车把他一并带走之后,今泉昇便再没听说他的下落。 不过白石正千仁倒是提了一嘴,再过个三四年,诸伏景光就可以回到警视厅继续工作了,到时候是留在公安部还是调任去别的部,全凭他自己的意志。 今泉昇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中午十二点,加班总算结束了。 他开着车子从警视厅离开,一路开到了白石宅的门前。 在白石宅的大门口,他碰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是个年轻的女人,眉目清秀,穿着一身长度到脚踝的羽绒服,手里还搬着两个纸壳箱子。 “你好。”今泉昇下了车,和女人打了声招呼,“请问来白石宅是什么事?” “啊,你、你好,是今泉先生吧?”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我是国仲佳,上个月在父亲的葬礼上我们应该打过照面。” 今泉昇顿时了然。 这是国仲弘昌——警视厅公安部总务课前课长的女儿,上个月国仲课长遭遇枪击过后,她便从美国匆忙地赶了回来,大约葬礼之后的这段日子,一直都留在东京陪伴伤心的母亲。 “是我,国仲小姐。”今泉昇的目光落向她手中的沉甸甸的箱子,“这是……?” “啊,今天不是大晦日了吗……”女人轻轻垂眸,“父亲生前一直承蒙白石叔叔的关照,所以我想今天应该过来给白石叔叔送点礼物。” 今泉昇点点头:“那我来帮你搬。” 他接过两个箱子——的确是很重,刚接手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海鲜味,大约是送来了不少海产品。 白石正千仁在房子门前热情地招呼了国仲佳,不过她并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笑着和白石正千仁寒暄了几句,便挥手道别了。 “今天大晦日,估计是要回去陪她母亲吧。”今泉昇进了房子,把那两箱食材暂时搁置在玄关。 白石正千仁站在他身后,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小丫头就是知道孝顺。” “——对了,小佳拿来的这些食材就先放冰箱里吧,麻烦你搬一下。” 今泉昇决定忽视前一句话,只装傻似的乖乖应了一声。 从警校培训结束之后直接把发配回了长野——他承认因为这件事他和白石正千仁赌气了很久,以至于过年的时候也不会再来造访老人家;但和松田阵平吵了那次架后,他也微妙地共情了白石正千仁的做法。现在更是没了理由和长辈置气。 他依然觉得对不起松田阵平,但在攸关他人生死的问题上,他绝对不会作出任何让步……虽说后头松田又歪打正着和他碰到了一起,但如若那天晚上没见到松田,他现在是否还有机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白石正千仁穿着身居家服,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今泉昇忙前忙后,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四年了,大学毕业之后你再就没来家里过上一次节了,今天你总算是有点良心……” 今泉昇从厨房探出一个头,嘴角轻翘,笑容透着点神秘: “我陪您吃个中饭。”他说。 白石正千仁的眉头紧跟着一跳,“晚上呢?今天可是大晦日啊我告诉你,大半夜的你要去……” 说到这里,白石正千仁一怔。 “陪你那金色头发的小男朋友过节?”老人家咂咂嘴,表情有点难以描述。 “前两天我和他闹了点别扭。”今泉昇眨了眨眼睛,表情颇为真诚。 “今天我可能要过去哄一下他。” 第82章 Chapter82 Chapter82 有点累。 将淋浴器关上之后, 今泉昇扯出挂在一旁的浴巾,盖在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接着他套上一件被提前放好的睡衣, 一边朝门口走一边擦拭着头发。 经过泛着一层轻薄水雾的玻璃时, 他能看见了自己明显和其他地方的肤色不大统一的面部。 绯红色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滴出血一般。 今泉昇叹了口气。 刚才在降谷零面前估计就是这个样子——皮肤不受控地充血过度、血脉喷张,泛起了生理性的红晕。 他刚推开浴室的门,湿热的水蒸气溢散, 外界微凉的空气扑打在他的脸上…… 然后, 他看见门前还有个亮的要发光的浅金色脑袋。 对方睁着那双眼尾微垂的灰蓝色眼睛, 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 简直像只干了什么坏事、蹲在门前面壁思过的小狗一样,看着可怜兮兮的。 今泉昇卡壳了几秒:“你在……” 声音微妙地有点沙哑,话语脱出口后今泉昇愣了愣, 很快又清了清嗓子。 “你在干什么?”这次声音听起来正常多了。 降谷零欲言又止半晌, 唇瓣微张又轻轻闭合,这个过程如是往复了好几次, 今泉昇杵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他。 “就是……”降谷零轻咳了一声,微抿着嘴唇, 小声问道:“前辈你的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 静默了半晌。 这一期间, 降谷零格外紧张地盯着他,喉结都在不自觉地滑动。 “噗呲。”今泉昇没能憋住笑, 双肩开始小幅度地抖动。 “没有, 没什么不适, ”他一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一边像是予以肯定一般回应:“我觉得还不错。” 降谷零现在看着楚楚可怜, 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似的, 然而事实是几个小时前真的擦枪走火的时候,这家伙拽开手边的抽屉,带着一股猛禽即将把猎物拆之入腹的架势; 卧室里的灯根本就来不及开,唯有客厅的光亮从开着一小半的门缝倾泻而来,但青年隐匿在暗中的双眸却泛着锋锐的凶光。 今泉昇当时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那抽屉里的东西,大脑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稍后需要用上的东西置备得相当齐全。完全就是蓄谋已久。 这家伙看着又乖又温顺,其实坏心眼比谁都多。 在他说完那句像是服务好评一般的话语后,某个坏心眼的金发后辈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灰蓝色的双眸都在闪闪发亮。 今泉昇弯了弯嘴角,他抱起双臂朝前走了几步,微微抬腿。宽松的睡裤随着他的动作轻垂而下,袒露出一段隐约带着指印的白皙脚踝。 然后,没什么力道的腿扫向降谷零身后—— 但对方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前几步,直接被送进了浴室。 “好了,快去洗澡——” 今泉昇反手合上了浴室的门。 他将大半身体靠在门上,深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又抬起手背轻触在脸颊—— 果然,变得更烫了。 ………… **** 中午陪着白石正千仁吃了顿午餐,又闲聊了一会之后,今泉昇就开着车去了降谷零的公寓。临走之前,白石正千仁虽然臭着一张脸,但还是披着棉袄把他送到了院子外的大门前。 几天之前在现场堪称不欢而散,降谷零僵硬又错愕的神情今泉昇至今也忘不掉,虽然后续的工作对接依然很顺畅,但今泉昇还是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当天和警察厅的人一起离开的时候,降谷零只远远地朝他点了下头,随后头也不回地和他其他的同事离开了。 降谷零生气了。 他为什么会生气,今泉昇心里非常有数。 视频交给川江熏提交是小事,少了些在组织的功劳同样是小事。降谷零生气是因为他欺骗了他,那番漏洞明显简直像是在袒护川江熏的说辞令降谷零气愤。 可今泉昇别无他法。 他不是没考虑过把自己可以同时操控两具身体的事情告知其他人,例如白石正千仁。 但他怕第二天一早自己再来,就是面对着陌生的天花板,人已经被送进了日本某家精神康复中心。 或者把这件事告诉一些会无条件相信他,并且觉得他脑子没病的人……比如降谷零。 他猜零一开始会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最后还是会逐渐相信他的说辞。 可是倘若他真的这么做,后续便会伴随更多的问题。降谷零一定会问:“前辈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现在还安全吗?有没有哪里舒服?”、“前辈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另一具身体身涉险地”……诸如此类。 人都不想让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对自己产生过度的担心。 今泉昇也是一样的。 ………… 挂置在客厅的时钟随着秒针的行进而发出频率一致的机械声响。 洗过澡之后,身体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散漫地掀开眼皮,目光落向正上方: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现在是1月1日,崭新的一年。 虽然和一开始预想的不大一样,但他和降谷零真的是“一边做一边跨年”。 浴室中的水声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浴室的门被人推开,今泉昇侧过头,看见和他穿着同款式睡衣,头发湿漉漉的降谷零。 今泉昇张开唇瓣,声音透着些怠倦的慵懒:“零。” 金发青年立刻抬起头:“什么事,前辈?” “过来坐。”今泉昇拍了拍身侧沙发的空位。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哄?】 在赶来降谷零家的路上,今泉昇在手机网页的搜索框打上了这行字。 当他看见下面的历史搜索记录不是旧案报道,就是和平时的工作有关后,今泉昇自己都觉得心境很奇妙。 搜索引擎查找出来的结果也基本一致。 将所有的方法总集起来,再分析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的内核,就是会发现:哄男朋友的本质就是撒娇。 开车过去的路上,今泉昇切实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应该怎么“撒娇”。 ……结果差点闯了红灯。 思绪被迫抽离,脚底迅速下压刹车处,科帕奇紧跟着一晃,车轮勉勉强强压在了车道线的边缘。 不行啊。 他根本想象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在正视这个问题时,今泉昇又觉得,“撒娇”好像也没什么困难的。 “我帮你擦吧,头发。”他朝降谷零抬起手。 降谷零有点困惑地歪歪头,但还是把毛巾递交到了今泉昇手中。 今泉昇站起身,握着手巾绕到了降谷零身后。 质地柔软的干燥布料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包裹在金发青年的头顶,细软的发丝随着他轻盈的动作一点点散下,水分也逐渐稀少。 今泉昇恍惚想起,上次自己的心境不那么稳定、一路莽撞地从医院过来的时候,降谷零似乎也帮自己擦了头发。 于是他又笑了一下:“零。” “嗯。”青年回应。 “天台的时候……很抱歉。” 他能感受到背对着他的青年似乎颤动了一瞬。 “川江熏不知道捕捉网的存在,他是通过其他方式将之传达给我的,这才是他没有暴露身份的原因,景光的事情也是……如果他事先知道捕捉网的情报,一定会想尽办法告诉你们的。” 今泉昇垂下眼睫,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降谷零的发旋。 很小一个,看起来有点可爱。 细软的金发沿着发旋的轮廓生长,层层叠叠,延顺着头骨圆润的轮廓温顺垂下。 “那天和你说谎了,对不起。” 降谷零扭过头,轻扬起下颏,安静地注视着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前辈,不用道歉。”他说。 降谷零很清楚,今泉昇永远都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绝对不会在攸关东京警察乃至整个日本安全的问题上,做出任何错误的决策。 就算川江熏再怎么耍花招,今泉昇也不会被他蛊惑。 况且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今泉昇没有必要说出任何的谎言。 “只是我有点好奇,”降谷零说,“如果不是依靠某种电子设备,那川江熏是怎么做到的?就如那天莱伊所说,即使是老式传真机发送出的电信号,也会被网络拦截。” 今泉昇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说,零。” “原因非常复杂,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浅金色的头发基本被擦干了,只有发丝表面还带着轻微的湿润,今泉昇将毛巾搭在了一旁,垂下头定定地注视着正下方的青年。 他抬起手,将双掌分别覆着在青年的脸颊两侧。 青年怔了怔,今泉昇看见了倒映在灰蓝瞳眸中的影子。 “但是请你相信我,零。这件事我暂时不能说,但是未来的某一天——” 未来的某一天,当组织覆灭,“川江熏”失去了他的作用时—— “我一定会把关于我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你。” 灯光挥散而下,他几近虔诚地垂下头,朝着青年的眉间落下一吻。 降谷零抬着头,落在眉心的唇瓣很柔软,蓬松的黑色发丝扫到他脸上时有点痒。 待今泉昇重新直起背部看向他时,他又弯起眉眼,轻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那前辈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今泉昇眨眨眼睛。 “公职人员的法定假日是一月一日到三日。”降谷零说,“我猜前辈一号一整天应该都没事,从这栋公寓开车半个小时,就有一条街在办庙会。” “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起过去吧?” 今泉昇挑了挑眉,随后迈着大步,绕回了沙发前方,坐在了降谷零身边。 “算上今天,我这三天都没有工作。”他轻啄了一下降谷零的唇瓣。 “这三天我都留在这里。”浅灰色的眸子轻轻瞥向青年,闪烁着灼目的光亮。 他挑起唇角,轻轻哼笑了一声: “你想和我一起做什么都行。” 第83章 Chapter83(500营养液加更) 年初的基地氛围比预想之中还要悠闲。 日常训练照旧, 但是年前总会在训练之时听到的紧急集合警报,竟在放假回来后的这段日子里一次都未能响彻。 “因为我们只负责配合公安的调令行动啊。” 下午自由训练的时间段, 伊达航拿出柜子里的保温杯, 朝着今泉昇咧开嘴角:“过年这段日子外出的群众非常多,是矛盾激化增生的时间段,所以忙得反而是负责管辖各地的下级警署。” “的确。”今泉昇拉开自己的柜子, 从中翻找出一块毛巾,“之前在长野入职培训的时候, 过年那段日子我好像一直在外面和其他警员巡逻。” “经历颇多啊, 今泉队长——”伊达航打开保温盖, 朝杯子里倒了些热水,蒸腾的热气从杯口缓慢溢散。 今泉昇耸了耸肩膀, 对此前的经历付之一笑。 把柜子重新合上的时候,他又瞄了一眼伊达航手里的小杯, 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里面泡了枸杞吗?” “嗯, 是啊。”伊达航点点头,他看向随着他腕部的摇晃在杯中泛起少许涟漪的液体,又流露出爽朗的笑容。 “是我的女友娜塔莉特意跑去汉方药局帮我买的, 这东西不便宜呢。她说作息没办法规律下来的话平时就只好多养生了。” 话及至此,对此深有感悟的今泉昇弯了弯嘴角。 到了警视厅氛围紧张的部门, 尤其是刑事部、公安部这种时常需要熬夜,休息时间飘忽不定的地方, 别管刚来的时候警员瞧着有多年轻, 熬个几年下来任谁都会变得憔悴。 真要说起来的话, 其实降谷零也特别养生。 前段日子他在降谷零的公寓直接待了整整三天, 有天晚上那家伙还和他说刚做过剧烈运动不宜直接睡觉, 身体机能不仅无法恢复、还会影响睡眠质量。 今泉昇心说这个“剧烈运动”的定义是不是存在什么差错, 可是身后又隐隐作痛,于是趴在床上直接左耳听右耳冒地翻出手机。 结果手机刚拿到手里,又被降谷零一脸不满地直接抽了出来。 “手机屏幕的蓝光会导致人体褪黑素释放量减少,睡前也不要看手机哦。真是的,前辈的生活方式竟然这么差——”这话说完,降谷零又转头去厨房煎了两杯梅昆布茶。 于是在大半夜的时候,他们两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共坐在一张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地喝着养生茶。 今泉昇一言难尽地端着茶杯,莫名幻视了一种提前养老的诡异生活。 然后他又发现: 原来一个人从热恋到养老,只需要短短三天。 …… 想起了一些微妙的事情,今泉昇轻声笑了笑。 “还是第一次听伊达君谈女朋友的事情。”今泉昇转过头,“是叫‘娜塔莉’吗?听起来是个外国人的名字。” “是个混血,不过她日语讲得其实超级好啦,现在在学校当老师,很受学生们欢迎呢。”说到这里,伊达航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 “今泉队长呢?之前某次行动的时候,不是也说你有个女朋友?” “嗯,我是有个恋人。”今泉昇点点头,浅灰色的眼眸微弯,他的目光有些出神,连同凌厉上挑的眼尾似乎都涌现入几分柔和。 “也是个混血,外貌很出众,浅金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待人温和,但必要时刻又可以很强硬,这方面称得上是收放自如吧。工作的时候很认真,无论干什么好像都可以做到非常完美。” 伊达航愣了愣。 今泉昇来到NBC恐怖活动搜查队已经两个多月了,平时他展露在队员面前的印象,用几个形容词就可以轻松概括:“冷静的”、“敏锐的”、“具有决策力的”。 就如队内某位今泉昇的同期对他的评价:这个人无论训练还是日常生活中都不苟言笑,偶尔流露在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逐渐应用在工作中的纯粹职场礼仪。 伊达航能注意到今泉昇似乎在队内和他更加亲近一些,也许是因为他是在今泉昇初来乍到时第一个同他搭话的人,但是这还是今泉昇第一次在他面前谈及了这么多私人生活,表情也出人意料的温和。 ——在谈论着他们自己的爱人的时候。 “这让我想起一个人了。”孔武有力的高状青年微笑道,“我在警校受训时有一个同期,那个人是我始终没能超越的第一名,和队长你描述的恋人非常相似。” 今泉昇没再多说,只轻轻莞起唇畔。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咚咚——”不远处传来了指节叩击着房门的声响。 今泉昇抬起头,保持着适宜的分贝:“进。” 一名警员扭动着把手打开了门,朝着屋里探探头: “队长,白石部长来了基地,他说让你现在就过去见他。” **** 正式荣升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之后,今泉昇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公安机动队的队长一职其实相当于一个部门分支下的课长,虽然他的警衔目前还是警视,预计要在今年下半年才有机会晋升为警视正,但事实上他的职权已经足以和其他部门的课长平起平坐了。 然而这两个多月以来,除了不得不留在办公室过夜休息之外,这间屋子今泉昇几乎没有使用过。原因无他,现在他需要处理的文字性工作少之又少,每天更多的都是在现场和基地间奔波往返。 白石正千仁此刻坐在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他低下头,盯着马克杯里被液体浸泡着的梅干肉,表情有点怪异。 “你以前喝梅昆布茶吗?”老人家一脸困惑地抬起头,深陷在眼眶中的浅灰眸子充斥着不解。 “以前不喝。”今泉昇端着另一杯,默默坐到了老者对面,轻声叹了口气。 “现在养成习惯了,睡前都会喝上一点。因为它不含咖/啡/因,除了是很好的助眠饮品外,还有益于身体健康。” 后面的话语莫名像是混进了其他人的老神在在的腔调般,白石正千仁一脸不适应地拧了拧眉头,嘴唇紧跟着抖了几下。 “真不像你,竟然在养生。”白石正千仁摇摇头。 “用我自己的话就是:为了活得久一点,好能陪着某个人——”今泉昇掀开眼皮,话锋一转:“所以,特意在我下班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他注意到白石正千仁是提着电脑过来的。 “今天公安的技术部门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白石正千仁拉开电脑公文包的拉链,翻出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 今泉昇挑了挑眉:“哪方面的线索?” “解码器。”白石正千仁平静地回答。 “解码器?”最近发生的事情密集而繁琐,白石正千仁不提,今泉昇都快不记得这茬事了。 解码器——最开始它出现在樱井宪吾的葬礼上,被放置在一个附带指纹锁的木质小盒中。这个盒子是樱井宪吾留给他父母的遗物,当天守夜仪式结束时,却被前去参与仪式的组织代号成员“龙舌兰”带走了。 而恰巧在跟踪龙舌兰的降谷零,于搏斗之中赢得了龙舌兰,并把这个盒子移交给了公安。 后来公安的人意识到这个盒子不能通过外界的力量强行开启,否则盒子内部的强性酸会立刻销毁存放在内部的东西; 于是他们开始推测能够打开指纹锁的人选,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已逝的樱井宪吾,还有井上物流工厂的原副社长伊藤东冶。 伊藤东冶的十指虽然在公安的搜救行动中被大火严重烧伤,但好在今泉昇操控着川江熏和他见面的第一天,就收集了这个男人的指纹。 他把指纹样本交给了公安——于是盒子成功开启了。 “但是,”今泉昇强调,“解码器的功能不是为了破解加密数据吗?技术部又在里面发现什么端倪了?” 加密数据早在和库拉索出任务的那次行动中就已经取得了。 真要说起来,那里面的数据记载并没有特别详细,只是对了解研究项目的始末和侦破KTV案子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这样说起来,今泉昇反倒也觉得奇怪了—— 连同那处研究所的内网资料都称之不上完全,组织手里显然掌握着关于CA-4800更加完善的信息,那么那天他和库拉索费尽心力取走的文件,又特别在哪里? 组织想要一份由山下组记录的实验室初期文件做什么? “一开始就被这个方向误导了。”白石正千仁摇摇头,“任谁都会觉得解码器的职能就是解析密码,所以忽视了这个软体本身。” 今泉昇挑挑眉:“软体本身?” “对,解码程序的软体本身。”白发苍苍的老者抬起眼帘,无框眼镜下的目光清明而凌厉,犹如一把挥斩多年、却依然锋锐的趁手老刀。 “公安技术部的人在不经意间发现:解码器软体的内部似乎还潜藏着另一种构筑及其复杂的程序。这个程序——是我们解析了相应的文件之后,才会逐渐自动生成的。” 黑发青年的双眸逐渐瞪大。 也就是说———— 组织需要那份隐藏在山下井办公室里的文件,并不是需要那份文件内容! 而是为了…… 今泉昇皱着眉,轻声呢喃:“他们是想要解码器解析文件内容后,那个自动生成的程序软体?” “很有可能。”白石正千仁说。 他将已经开机的电脑屏幕转向今泉昇,上方是这一张对比截图:“在解析那份实验资料之前,解码器内部共计五千三百二十九条代码,但是在解析文件之后——” 屏幕切换到了下一张图片,被缩放许多的图片上密密麻麻地涵盖着无数代码。 白石正千仁比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的手势:“变成了二十多万条,是原来大小的四十倍之多。” “公安技术部的电脑配置已经非常高了,在发现这个问题后的生成过程中,还是损毁了三台电脑的CPU处理器。” 今泉昇一怔:“四十倍?”二十万多条代码,已经比一个常规商业软件的正常代码数还要多得多了。 “这是个用来干什么的软体?”今泉昇问。 “暂时还摸不清。” “技术部的人也确定不了这是用来干什么的软体?” “对。”白石正千仁揉了揉眉心。“他们说代码编写的还不够完整,但我隐约有种直觉……” “即使不完整,这个软体,也必须要保护好。”老者平缓的声音格外有力,布满沟壑的面部充斥着庄严与肃穆。 “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个组织的人得到。” **** Chapter83-2 “过生日?” 送白石正千仁离开训练基地的时候,今泉昇停顿住脚步。 “嗯。”老者缓慢地点点头,“今天是小佳的生日,这孩子高中一毕业就去了国外,我已经很多年没参与过她的生日宴了。” “一会你要直接去国仲宅吗?”他们接着朝前步行,今泉昇帮老者拉开了出口处的玻璃大门。 “对。” 门一开,外界的凛冽的风雪便簌簌地飞来,直扑面部。 白石正千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搓了搓手掌,轻声感慨道:“今年冬天可真冷啊。” 镜片下的目光又忽悠悠地移向今泉昇上半身单薄的训练服:“穿这么点就往外跑?仗着自己现在年轻,等以后毛病全都找上你了,后悔都来不及。” 来自长辈别扭的说教式关心。 也许不那么中听,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 今泉昇平缓道:“训练服里面加了保暖衣,之前也有其他人叮嘱过,还给我买了好多件——所以没事的。我送您到停车场就回去。” 白石正千仁随即轻哼了一声:“不听长辈的话,倒是知道听男朋友的话。臭小子,就知道胳膊往外拐。” “我可没说是他买的。”今泉昇笑了几声。 “不用猜,肯定是他!”老者臭着脸,烦躁地挥了挥手。 今泉昇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膀。 他陪着老者一道走了出去,行动靴在新落下的雪层上余留下沟壑颇多的痕迹。 在葬礼上正式见到国仲佳之前,今泉昇从来没听他的舅父提及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事情。真要说起来,他对白石正千仁的生活其实没有任何的了解,无论是具体工作还是社交关系,对方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说起来,我记得国仲小姐好像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今泉昇记得,国仲前课长去世的当晚,他的妻子在医院哭诉时似乎谈及过这一点。 “对,也是赶巧了。”白石正千仁微眯起眼睛,“小佳做心脏移植手术那天,刚好是她九周岁的生日。” 今泉昇怔了怔:“……那这个生日的意义的确非常重大。” 他记得国仲夫人说过,她的女儿国仲佳在医院被查出患有晚期的原发性心肌病。 通俗一点释义,患者的心脏会比正常人的心脏肥厚许多,这无疑会增加人体的负荷。 病症初期并不明显,后期却会显示出胸闷、气短气急诸如此类的现象。被查出患有这一病症的时候国仲佳恐怕只有七岁甚至更小,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她恐怕就活不长了。 在生日的这一天被赋予了一颗健全、完好的心脏,无异于是第二次新生。 今泉昇把白石正千仁送到了停车场。 “我就送您到这里了。”他立定在了车子的停车口。 “行了回去吧,”白石正千仁钻进驾驶座,摇下车窗后探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晚上早点休息,年轻人别老是熬夜。” “知道了。”今泉昇朝着车子挥了挥手。 ………… 今天在训练基地的一天堪称风平浪静。 除了碰见了特意来见他的白石正千仁外,没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 今泉昇回了基地又进行了一小会自主训练,就把队员都放走了。 他在浴室冲了个澡,在外边吹头发的时候,在[连通模式]的另一视角下,他发现另一边的气氛好像不是那么太好—— 现在川江熏正在执行任务,再确切说,是在任务结束返回组织基地的路途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以川江熏的身份和降谷零共处,但他发现降谷零对川江熏的态度十分微妙。尽管进行任务对接的时候,降谷零完全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从来不会夹带私人情感。 但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降谷零几乎一句话都不会和川江熏多说。 马自达RX-7正在路上奔驰着,浅金发青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车厢内的氛围异常冰冷。而刚才今泉昇在送白石正千仁的路上,没操控川江熏进行任何的举措。 “你们怎么认识的?”等红灯的时候,降谷零暂时踩下了刹车,冷不丁地问道。 “和谁?”川江熏眨了眨眼睛。 和平日相处时的温润声线不一样,浅金发青年的语气堪称不善:“别装傻。” 另一头还在吹头发的今泉昇犯了难。 真论他和“川江熏”是怎么认识的,似乎要从几个月前的濑目酒吧说起。 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在酒吧。” “酒、吧————?” 今泉昇觉得他好像听见了锐利的牙齿互相摩擦的咯吱响声。 似乎不是好像,是真的有。 今泉昇觉得零好像生气了。 他下意识地以为零是觉得川江熏在推辞,于是又连忙加了句:“我没说谎。” “——没、说、谎?”[连通模式]的视角下,他看见浅金发青年的唇瓣轻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脸上虽然挂着纯粹礼貌性的笑容…… 但他总觉得降谷零的额角似乎冒着青筋。 “具体呢?”红灯结束了,降谷零踩着油门继续向前开,“你们是喝酒认识的?” 川江熏微妙地停顿了几下,最后回答道:“嗯……差不多?” 还是个勉为其难似的疑问句。 降谷零收回视线,笑得满脸核善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却用力到了泛红。 遥在NBC基地里的今泉昇关掉了吹风筒,有点茫然地拔掉吹风筒的插线。 他觉得这么说其实好像没什么毛病。 他当时半梦半醒地从柜台处站起来,川江熏当时也的确喝酒了——还喝了很多。以至于他意识逐渐情绪、五感重归身体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盥洗室朝着马桶呕了半天,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所以他和川江熏的确是喝酒认识的?好像没什么错?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一道简讯提示震动音。 手机被放在了浴室外的今泉昇专属储物柜里,震动声响传达向下方的金属柜壁,声音颇为明显。 今泉昇伸出手,解锁屏幕,点进了简讯界面进行查看。 接着,蓬松黑发的浅灰眸子逐渐瞪大。 “零。”坐在副驾驶座的川江熏脱口而出。 在浅金发青年灼热而震撼的视线线,他怔了怔,又立刻改口:“波本先生,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降谷零皱了皱眉,虽然心下有些困惑但还是报上了当下的所在地点。 “离国仲前课长的住宅很近……”他听见深栗发青年呢喃了几句,接着又抬眸看了过来。 “麻烦改道,我们现在就去国仲宅。” 降谷零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去哪?” “国仲弘昌,那位已经殉职的国仲前课长的住宅。”琥珀色的眼眸朝他瞥来,“白石部长也在那里,他们可能出事了——” 银白色的马自达RX-7在倾刻之间灵活地改向了另一边的道路,车轮摩擦着地面,迸射出刺目的火花。 今泉昇盯着简讯上的一串加密文字。 他的密码学理论,是他曾经过生日的时候,从白石正千仁先后买给他的几本密码学书籍中学得的。 后续又在警校培训时进行了一定的学习,对方发送给他的文字,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解。 摩斯密码和栅栏密码的组合体。 翻译成对方想要传递的讯息就是—— “H、E、L、P” 今泉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第84章 Chapter84 chater84 这是今泉昇调任到公安, 时隔一个多月后的第一次踏入了警视厅。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方显示现在是晚上六点三十七分。 这个时间警视厅的半数警员都已经下班了,白石正千仁从nbc基地离开到发给他那条短信, 也过去快要一个小时了。 人流稀少的一楼大厅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 黑发青年迈着被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一路小跑着奔向长廊尽头的电梯;路上偶尔碰见之前就职时的熟人也只是飞快地点了下头, 随后将手心叩向两扇电梯大门中间的乘坐按键。 “叮。”电梯恰好从上方抵达, 发出一声清脆的鸣音。 金属大门自中央向两侧缓慢展开,今泉昇抬步正欲踏入,却撞上了一副颇为眼熟的黑色墨镜。 “今泉?”站在电梯内部的人是松田阵平。 和记忆里每天埋头紧咬着线索不放时的糟蹋模样不同, 青年锻炼有加的身躯将墨蓝色的西服撑得笔挺, 自来卷的黑发被打理得格外有型,一整天的工作下来也不显凌乱;尖瘦的下颏处找不到任何一丝青茬,俨然有认真地处理过。 看起来松田最近过得不错。 松田阵平摘下了墨镜,不确定似的又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调去公安了?好久没在警视厅看见你了。” “是, 但我现在有急事。”今泉昇点点头, 朝着杵在门口的青年摆了摆手“松田,麻烦让让。” 结果他看见这位时年二十五岁,却仍然没度过叛逆期的男人弯了弯嘴角,直接朝前迈了一大步, 把通往电梯口的路途全数遮挡住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今泉警视——?”略有闲散的尾音被这人有意地拖长。 今泉昇无言了片刻,缓缓抬起眼睫,静默地对上那双深邃桀骜的黑眸。 “你又想加班了?”他状若调侃似的问了一句。 只见松田阵平挑衅一般挑眉回应,又毫不在意地哼笑了一声, 他懒洋洋地“我可太喜欢工作了——我敢发誓, 今泉, 见到你之前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我的工作。” “一个月不见, 你嘴贫的功夫倒是见长。”今泉昇没再推辞, 直接扯着对方的衣袖进了电梯。 “去五楼,我要先去见一趟松本课长。” 当川江熏和降谷零抵达国仲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下去。 国仲宅伫立在品川区的一处居民街中。 虽然他们刚才改道绕行的时候,距离这段街道的直线距离不算远,但时间恰逢晚高峰,正是上班族和学生党赶回家的时期,人行道上熙熙攘攘、马路上的车辆也鱼贯而出。 一个人的车技就算再好,也很难在人流量如此之高的地方大展手脚。 在前往国仲宅的路途中,降谷零想办法抄了多次近路,但赶到居民街还是花费一些时间。 “停车。”始终侧头望着窗外的深栗发青年开口,“我找到国仲宅了。” 银白色的马自达rx7很快停滞在街道一旁,川江熏拉开安全带,迅速打开车门,一路朝前奔跑。 品川区的居民总体生活水平在整个日本都处于上游水准,这条居民街也不例外;挨家挨户的房屋都建设的华美精致,占地面积宽阔,院落内的冬木落满了厚重洁净的白雪。 缺乏锻炼的身体在短暂的快跑过后变得气喘吁吁,栗发青年停顿下脚步,吸收过量冷空气的喉咙带着刺痛。 直到站在门牌挂着“国仲”姓氏的院落门前后,他的身体蓦地僵住了,寒风掀起,松垮缠绕在脖颈的灰色围巾朝一侧飘扬。 “喂,卡慕——”降谷零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将车子稳妥地停靠好后,他就一路跟随着这道高瘦身影跑了过来。他发现卡慕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只是将目光定定地落在正前方。 于是降谷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接着,那双灰蓝色的瞳眸一点一点地、在凛冽的风雪间缓慢睁大。 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冰冷穿透皮肤,沿着神经脉络一路深入至脑髓。 ——外围的金属镂空花纹门,是开着的。 防盗门锁坏了,上方余留着可以被清晰辨认出的人为破坏痕迹。 “你带枪了吗?”他发现身侧的青年声音略有沙哑,竟带着几丝不可思议的颤抖。 “带了。”降谷零点点头。 “我们进去看看。”话音落下,川江熏抬手推开了大门。 值得庆幸,今天松本课长刚好在办公室处理工作,目前还没有下班。 今泉昇进去之后和松本课长简单寒暄了一番,他暂时没有提及白石正千仁发来的短信一事。在要到了进入警视厅档案室的权限后,便微笑着点点头快步离去。 出了办公室的时候,松田阵平精神恍惚地跟在他身后,一脸“我听见了什么鬼故事”的表情。 “你他妈现在干到课长了??”他眼睛瞪得溜圆,满眼不可置信。 几分钟之前,他在办公室听见了松本对今泉赞叹不已的道贺。 他的顶头上司——搜查一课课长松本清长,脸上挂着和蔼、但在松田阵平看来别扭到爆的表情,微笑着站起身;对方一边感慨一边用力拍了拍今泉昇的肩膀,并且很快交由了他进入保密级别a级的档案室钥匙。 “差不多吧,手底下的人没有别的部门课长管的那么多——”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一职也是课长级别的位置。 今泉昇又一次打开了电梯,透过[连通模式]看到另一边不容乐观的情况,他的表情尤为凝重“我手底下可供调遣的警员只有六十多个人。” 松田阵平的眼皮紧跟着跳了一下“六十个人你还嫌少了?” “不少,而且这些人也没那么好管。”他走进电梯,按向了档案室所在的楼层。 留着一头微卷黑发的年轻警官抬起头,盯着右上角正在显示楼层数字的液晶屏幕,禁不住提了一嘴“你现在这么着急,是要去档案室查什么东西?” “案子。”今泉昇回答。 松田阵平抽了一下嘴角,隐约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案子?” “十五年前的案子,时间范围在上半年。” 一听到这么大的范围,松田阵平更觉脑壳在跳。 “我这可真是……”他长叹了一口气,又轻笑了几声“给自己找了不得了的加班工作啊。” “叮。”电梯到了。 大门逐渐展开,松田阵平跟着前方的青年迈着大步跨出。 “我怀疑我患上了不得了的病。”他紧跟在今泉昇身后,一路朝着档案室的方向奔走。 “什么病?”今泉昇没回头。 “我现在只要一进电梯,看见电梯门关上了,心脏都要跟着扑腾几下。”卷毛警官大喇喇地扯着嗓子,“这算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吧?你说你是不是该赔偿我一下精神损失费?” 今泉昇顿住脚步,从口袋中翻出钥匙,打开了档案室的大门。 伴随着钥匙在锁芯翻转的金属碰撞声,他挑了挑眉回视了一眼身后的青年,反唇相讥“松田警官,你有没有一乘坐电梯就犯的tsd我没看出来——” “但我能看出来,你这个月的工资条又被克扣的差不多了。” 松田阵平站在后边笑骂了一声。 老旧的房门被推开时,发出了一道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一股陈旧的书卷味与灰尘味扑面而来,今泉昇探头摸索了片刻周围的墙面,打开了屋内的灯。 “十五年前的案子,时间集中在上半年,1月18日前后七天的事情需要重点排查。与案子相关的主要对象是个女性,年龄不详,但不会超过二十岁。” 黑发灰眸的年轻警视迈着大步,径直穿过前方排列着大批卷宗的书架,走到一台尚未开机的电脑前。 “另外,和‘山下组’相关的事情,无论大小,只要有所关联就一定要翻出来。”今泉昇将显示屏的线连接到插座上。 “今晚就拜托你了,等这段日子把事情忙完,我请你吃大餐。” 吊儿郎当晃悠在他身后的青年吹了声口哨,抬手关上档案室的门,顺便抬手从内部上了个锁。 “出手真阔绰,今泉课长。”松田阵平笑了一声,“那我要吃米花商业中心大楼最高层的那家高档餐厅。” “没问题。”电脑成功开机,屏幕的荧光落在了浅灰眼眸的眸底。 今泉昇轻飘飘地“你不觉得两个男人坐在那里用餐很奇怪的话,我会奉陪到底。” “我当然不觉得奇怪——”从没去那里吃过饭、只听闻过最低消费是七万円的松田警官显然没理解这句话的用意。 他深黑又明亮的眼眸凌厉地一扫而过书架上的卷宗,短短几秒他就从这排架子上翻找出符合条件的档案。 松田阵平一边继续扯着些有的没有,手下动作却没有停,几份档案已经被他成功排除到一旁。 “记得把你的钱包准备好,可别让我当天把你的卡刷爆——” 今泉昇坐在电脑前,双手在键盘间灵活地游走着,听见松田阵平的声音后,轻轻应了一声。 “那就交给你了,松田。” 请松田吃饭之前,一定要先和零吃一顿。他心说。 国仲宅。 院子内部尚未来得及清理的雪层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杂乱的鞋印。 大的鞋印有、小的鞋印也有;从鞋子的尺寸来判断,留下这些痕迹的主人有男有女;粗略估计,至少有六人在这片雪层上途经踏过。 川江熏低着头,一路小心避开那些脚印,迈向了院落内部的宅邸。 “屋子的门也是开着的。”抬上宅邸门前的几级石梯之后,他注意到门前留着一道微小的缝隙。 一旁的降谷零掏出手枪,利落地拉开保险栓,侧身躲避在门轴一侧。 深栗发青年做着口型,朝着身侧的浅金发青年无声道“我开了。” 三、二……一! 伴随着心中倒计时的结束,他的手猛地推向入户大门“咣当——!!” 门壁重重地砸在后方的墙面,降谷零握着手枪直指正前方,先一步迈入——! 客厅十分杂乱,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斗争,但是如今并没有哪怕任何一道人影。 经由精英培训且拥有扎实基础的金发警官继续双手持枪、几近无声地朝前挪移,连同检查浴室的时候,也不忘握着枪迅速检视门后。 ——可惜什么都没能找到。 他们以飞快的效率先后搜寻了宅子上下两层的每一个房间。 “楼上也没人。”降谷零从楼梯间走了下来。 深栗发青年站在客餐厅中,目光锁定在餐桌正中央的蛋糕上。 被奶油写上了数字“24”的蛋糕表层,有一道不那么清晰的的刀痕。 “今天是国仲前课长的女儿,国仲佳的二十四周岁生日。”他的唇瓣轻启,充斥着磁性的清冽声线从中流溢。 桌上的蛋糕丰盛的菜肴、墙壁上挂置的各式装饰品、还有漂浮在天花板上的氢气球,这些无一不再说明1月18号,今天的确是国仲佳的生日。 围绕在餐桌旁的一共只有三张凳子,其中两张倒在了地上,木质地板被磕碰出了凹痕。 餐具摔在了地上,瓷盘的碎茬散落的遍地都是。 一把用餐才会使用的银叉也落在了地面,长柄与叉子衔接的弯弧处,呈出了明显的扭曲状——很像使用了极大的外力抵在了某种更为坚硬的地方,致使其变弯一般。 “有人抵抗过。”降谷零说。 的确。 深栗发青年垂下眼睫,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洁净的手帕,将叉子拿起;用于叉事物的那一侧,沾染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白石部长来到国仲宅庆贺国仲佳的二十四岁生日。通过座椅数量和餐具数量可以判断这间屋子当时一共只有他们三个人。”川江熏说。 “蜡烛已经被吹灭了。”他的视线落向存在点燃痕迹的蜡烛上,接着道“他们三人当时正在切蛋糕,但刀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有人闯了进来。” 降谷零抱着双臂,没有说话,只微皱着眉审视着身形瘦弱的青年。 “闯进来的人,至少有三个。他们毁掉了院子的门锁,直接进了宅子。”他记得他在院子里找到至少六种不一样的鞋子痕迹。 深栗发青年的目光再度落回手中的叉子上“弯曲的叉子、倒在地上的座椅,还有地上散落的餐盘碎片,都是他们三人进行过反抗的证明。” “——白石部长、还有国仲母女,是被绑架了?”发出这道呢喃一般的提问后,他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可是,为什么要绑架他们……?”在精准地操控下,川江熏的视线开始向周围平稳地扭转。 ——绑架人质,一般都伴随着绑匪留下的联络信息。 对于绑匪而言,绑架不是最终目的;他们需要依靠人质换取到的其他东西,才是他们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 今泉昇正在依托[连通模式],控制着这具身体搜找绑匪留下的联络信息。 “不用找了。”他冷不丁地听见了身后金发青年的淡漠声线。 还有一道令人惊骇的金属碰撞声。 川江熏扭过头,光线一闪,他猝不及防地瞥见了几乎要顶在眉心的枪口。 他怔了怔,肩膀随之一颤“波本……?” “我刚才在搜查过程中,没有找到任何绑匪预留的信息。”降谷零握着手枪,神情堪称冷漠。 他平日里总是上扬着的嘴角此刻冷酷地垂下,眉头下压紧蹙,鼻梁上方的肌肉甚至堪称带着憎恶地拧皱起来。 今泉昇第一次看见他的恋人展露出如此嫌厌的表情。 档案室内,那道反复敲击在键盘之上、富有韵律的响声也跟着停滞了。 听见声音停了,还在翻找东西的松田阵平顿了顿,紧跟着抬起头“今泉?” 黑发青年没有回应。 他呆愣地目视着电脑屏幕,精神却全数集中在了遥远之处的另一具身体上。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浅金发丝下,那双灰蓝眼眸一闪而过的凶光,比窗外呼啸的风雪还要冰冷。 “你是怎么在任务的返程途中,突然得知国仲宅出了事的?” 见到对面的深栗发青年垂头默不作声,降谷零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最后,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还是说,川江熏——” “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噗通。 今泉昇抿了抿唇瓣。 胸腔内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剧烈鼓动了一瞬。 噗通、噗通。 “为什么不说话?”降谷零问。 “我不清楚你是耍了什么把戏才能骗过他的。但是川江熏——你的行径太可疑了,你现在的身份和资料全都是假的,我知道这是那个人帮你做的。” “原来的过去被抹消的一干二净,无数个名为‘川江熏’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是能与你能匹配得上的————我无法相信你。” 坐在电脑前的今泉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零还查过川江熏的身份。 他肯定查不到结果的,今泉昇私底下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同样也查不到结果。 这些只会加重降谷零的怀疑。 身为一名由公安委派进组织的卧底,他的怀疑是有必要的。 “喂,今泉——”站在不远处的松田阵平探过头,他皱着眉道“什么情况?你没事吧?” 今泉昇扭过头朝松田摆了摆手“我没事。” 浅灰色的眸子平稳地落向微卷发青年,他的话锋随之一转“但是松田,可不可以麻烦你去走廊抽一支烟再回来?” 松田阵平眨了眨眼睛“这要求有够奇怪的。” ………… “你到底是什么人!?”降谷零的声线在他的耳畔徘徊。 川江熏缓缓地抬起手,却引来对面的青年隐忍着愤怒的低吼“别动——!!” 他只沉默了半晌,最后乖顺地抬起双掌,比出一个示弱投降的手势。 “别紧张,波本先生。”青年不紧不慢地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我只是想拿我的手机,如果你不介意帮我的话——它在我衣服左边的口袋里。” 降谷零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而对方不偏不倚地坦荡接下,甚至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什么误会,但现在恐怕不该是内讧时间。如果您不愿听我的解释,那不妨把手机拿出来。” 降谷零最终以左手持枪,谨慎地朝前一步,右手探向了川江熏的衣兜。 有点发烫的金属触感,的确是手机。 他将手机掏出,望向亮着光的屏幕,手臂倏地一滞。 这是一个通话界面。 通话时间为45分37秒,如今时间还在朝前奔走,而通话联络人是—— “零。”手机中传来的声音有所失真,但还是尤为耳熟。 降谷零猛地抬起头,他看见川江熏从遮蔽了耳畔的碎发下取出了一枚蓝牙耳机,朝他无辜地耸了耸肩。耳机被取下,便自动与手机失去了连接。 “前……辈。” “绑架的绑匪既然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可见他们的目的不在金钱。那就该把注意力转移向‘寻仇’,前课长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而且今天又恰巧是国仲佳的生日,绑匪挑选今天把他们绑走,恐怕不是巧合,而是存在一定的特殊意义。” 今泉昇清了清嗓子“我怀疑国仲母女之所会被绑架,是和以前的案子有关。我现在就在警视厅的档案室里,正在查找以前的卷宗。麻烦你和川江在国仲宅再搜查一些证据,稍后你们两个可能还需要跑一趟……” 他又朝着电话那头叮嘱了片刻,最后才把电话挂断了。 从在车子里他直接和降谷零说起要去国仲宅的时候,他就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用川江熏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但是通话时间截止刚才挂断只有四十八分钟,川江熏和降谷零谈起“国仲宅”的问题时,大约是在五十分钟前。 虽然只间隔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但如果零有意探究或是在川江熏提出赶往国仲宅的时候,恰好记忆了时间———— 那恐怕只会让零对川江熏的怀疑变得更深。 今泉昇盯着手机屏幕,另一个视角中他看见降谷零收回了枪…… 他揉了揉眉心,如释重负地长吁出一口气。 看起来暂时糊弄过去了,太危险了。 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和川江熏是同一个人的事——早晚会在降谷零的面前暴露。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指节叩击的声响。 接着后方的门被松田阵平推开一个小缝,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了半个“烟抽完了,我可以进来了吗?升职之后架子越来越大的今泉课长?” 今泉昇扭过头,哭笑不得地“进吧进吧。” “你都找到多少卷宗了?”今泉昇问。 “很多。”松田阵平摇摇晃晃地迈向桌边,“按你之前说的,我先重点搜查了一圈1月18日前后七天的案子。” 他把几份档案袋拿到了电脑桌边“这五个,都是符合你给出的条件的。” 今泉昇接过它们,放在手中简单数了一下,又抬起头“这是六个。” 松田阵平愣了愣,又将它们摊开扫了一眼,“喔,有一个我忘记拿出来了。意外车祸,一辆往医院运送手术用器官的车子被卡车撞了。” “等一下。”今泉昇沉默了一秒,倏地抬起头“这是哪天的事情?” “1月17日,十五年前。”松田阵平抬起手,正要把那份档案抽出来。 “这辆车子运的是什么器官?” “心脏。” 今泉昇握住了松田阵平的手腕。 他把档案从对方手中扯出,眸光亮丽的惊人。 “就是这个。” 第85章 Chapter85(1000营养液) Chapter85 “山下组——”松田阵平微眯着眼睛, 懒洋洋地拖长音调。 大约一天的工作下来有点困了,青年毫无顾虑地张开嘴,以一副要生吞人的架势露出血盆大口, 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松田阵平拽出今泉昇旁边的椅凳, 迈开长腿大摇大摆地反身坐于其上。 这个姿势显得他颇像个不爱正着坐椅子的顽皮高中生。 他揉了揉冒出生理性泪水的眼角,用沉沉的声音缓慢地:“你们公安最近查的事情和山下组有关系啊。问题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组织上上个月不就解散了吗?” 今泉昇没有回答,只一边查看着那份十五年前的车祸档案, 一边提出另一个问题:“关于山下组, 你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松田阵平耸了耸肩。 “之前查小田切慧的时候, 我一路摸到了千叶县,找到了一位曾经教过小田切慧,现在正在享受退休生活的中学老师。那个老人家和我讲了一些关于山下组的事。” 他回忆起那个和蔼的老人家,当时留在对方的家里蹭晚饭,结果他在厨房不小心把微波炉炸了。 老人家也是脾性好,既没和他生气,也没找他赔钱。 当时他兜里就剩几个能支撑他坐电车回家的硬币了, 手机又没有电,老人家要是真追究起来, 他恐怕得在千叶县风餐露宿靠要饭还钱。 再不济,那就是靠帅气的脸庞恳求善良又好心的漂亮姐姐提供帮助。 ——他大约不记得当时为了查案子, 把自己搞成了多么糊里糊涂的糟蹋模样。 至少漂亮姐姐不好这口。 “千叶县当地老一辈的人都知道, 快二十年前的时候,山下组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地痞流氓。这些不务正业的青年混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街头暴/力组织。啧, 倒也不至于说不成气候, 不太准确, 反正和大众观念里那种气派多金又豪横的黑/道组织还是有点差别的。” 松田阵平抬手杵着下巴:“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这个组织突然多了很多的资金来源,就整体搬迁到东京来了。” “当时听老人家讲这些我就很奇怪,资金来源从哪来的姑且不论,他们是怎么做到从外地搬来之后,压了东京的地头蛇一头,干掉本地的组织势力,一举夺得银座商业区的掌控权的?——那可是银座啊。” 听到这里,今泉昇抬起头,不禁微蹙双眉。 “银座区的掌控权……”松田阵平一边沉思一边挑着眉做了会梦:“这地方一周的净利润就够一个人不工作不上班,在家躺着花一辈子吧。” 今泉昇耸了耸肩膀,毫不犹豫地残忍打断他:“如果是你的话,恐怕花不了一辈子。” “……” 他瞥了一眼被他一句话噎回去,此刻满脸痛心疾首的松田阵平,不忘再补上最后一刀:“老实上班吧,别做梦。” 山下组最初的财力资源是从哪里来,是怎么一跃成为东京最大的黑/道组织的…… 今泉昇想,他应该知道答案了。 毫无疑问——正是黑衣组织。 这个组织为山下组提供了资金来源,甚至扶持山下组成为了银座暗幕下的主人。 这恐怕也是他和库拉索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这个女人颇有底气地说出“让银座明天换一个主人”的原因;原来银座区十几年来的主人——就是组织一手扶持上去的。 那么将山下组摧毁,便不再是什么口出狂言的笑话了。 反倒显得轻而易举。 事实是,黑衣组织毁灭山下组仅仅用了一个晚上。 ——的确是“轻而易举”。 如同沉睡的狮子懒得理会围绕在身边嗡嗡飞的蚊子一般,蚊子自以为是地认定是狮子怕了,于是变本加厉地叮咬狮子,结果狮子睡醒了、厌烦了,一掌朝着蚊子拍下—— 倾刻之间,灰飞烟灭。 但是,问题在于:山下组到底特别在哪里? 组织当年为什么不扶持别的黑/道组织,反而选择了山下组? 就今泉昇所知,山下组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组织的首领山下井曾经为了患有先天心脏病的女儿,组建了一个科研团队。 然而女儿的性命没保住,研究团队起初想为她治病的特效药也没能研制出来,反而因为一个实验意外,致使了CA-4800初期体的诞生。 是因为CA-4800吗? 还是因为别的? 他犹记和库拉索两个人闯进山下组的大本营,不惜一切都要取走的文件…… 还有那个为了让解码器对文件破译,最后进行自动生成,编程代码高达二十万条、损毁公安技术部三个CPU处理器的半成品软体…… 还是说是因为这个诡异的未知软体? “在想什么?”耳畔的叫嚷打断了他的思绪。 “喊你半天了,今泉。”松田阵平撇撇嘴,一脸不爽地瘫回座椅上。 “我在想……”青年凝视了虚空半晌的灰眸,终于多了些灵动的光。 他低头看回双手间的文件:“我在想这次的车祸,是否会对当时在医院就医的某位患者造成影响。” 松田阵平只努努嘴:“奇怪的出发点。” 车祸是场意外事故,一辆运载着心脏的车子在通往东京国立医院的路上,和运载货物的货运卡车相撞。载着心脏器官的那辆车子车毁人亡,手术用心脏也在一把火中成了灰烬。 这件事发生在十五年前的1月17日。 也就是说,距离十五年前国仲佳的九岁生日,只隔了一天。 白石正千仁上午说要给国仲佳过生日的时候,又恰好和他谈到过:国仲佳正是在1月18日——她的生日那天,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从此摆脱了病痛的困扰。 巧合吗? 心脏本就是非常稀缺的器官,想要做移植手术也要确保患者能和心脏资源配型成功。 这颗被毁坏的心脏,有没有可能原本就是运送给国仲佳的? 今泉昇暂时放下手头的答案,目光重新落回警视厅内网的资料库。 他试探性地在搜索栏上打上了“山下组”几字。 内网查询的速度非常快,很快便跳转出来了数十条相关信息。 “山下组首领高调为女儿举办葬礼,葬礼现场用直升机撒下花瓣” ——这是第一条检索信息的标题。 “直升机撒花瓣……”坐在一旁的松田阵平探了探头,不禁咂了咂嘴。 “我上一次看到这种新闻,还是意大利某黑手党家族首领去世,现场派了好几架直升机朝悼念的来者撒花瓣。” 今泉昇没做评价,移动着鼠标点了进去。 这是一张新闻报纸的头条报道,报纸被拍成照片扫描进了电脑,电脑屏幕上看到的图片黑白分明,锐化尤其明显。 信息可以对得上,山下井的女儿的确是十五年前死的。 只是他没想到山下井的女儿去世后,居然搞了排场这么大的葬礼。 报纸上方表明,山下井举办葬礼的时间为1月21日。 为女儿的尸体守夜,置办葬礼事宜,这些都需要时间。往前推算的话,山下井的女儿恐怕就死在二到四天前。 这个时间……差不多就是国仲佳生日的时间。 ——这也是巧合吗? 今泉昇滑动着鼠标滚轮,继续浏览着报纸下方收录的图片。 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十分巧妙。 不仅拍摄下了在天空飞行的直升机,下方前来参与葬礼的广大人流也清楚地显现在图像之中。 “等一下。” 半阖着眼睛的松田阵平突然抬起手,指腹轻触在电脑屏幕上:“这个人——被簇拥在中间这个。” 今泉昇根据他所指向的位置,对图片进行了放大。 从周围人具备指向性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来,的确是有个人被簇拥在人群中间。 这人的衣服在黑白照片上呈现出极深的颜色,想必是一身正装。 “这人是不是就是山下井?”松田阵平懒洋洋地问。 “看周围人敬畏的表情,这边还有人在向他点头哈腰。” 周围的群众虽然将这个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却还是保持了些许距离,不至于让这个男人寸步难行。 “很像。”今泉昇予以肯定。 毕竟葬礼的主办者就是山下井,他又是掌握着银座商业区的幕后主人,前来慰问他的人一定只多不少;能被参与葬礼的客人如此崇敬对待的,恐怕也只有山下井本人。 他将鼠标朝着山下井的脑袋处又点了几下,照片持续放大着,十五年前的影像保存技术十分有限,照片的像素也不高。山下井的脸即便被放大了数倍,也依然显得模糊不清。 但是…… 今泉昇停顿了半晌,屏幕上的光标落在了男人模糊的脸部一角:“这是什么?” 右侧颧骨的位置,有一摊面积不小,几乎抵达了嘴角的“阴影”。 松田阵平又凑向屏幕看了一会,最后摸索着下巴不确定地:“看着像个胎记。” 他夺过今泉昇手里的鼠标,对图片进行了缩放,观察了片刻后,他的语气转为笃定:“不是胎记就是烧伤,总之那块地方和脸部的肤色完全不一样。” 松田阵平又打了个哈欠,满脸怠惰地调侃:“这穿上西服一出门,光看脸就足够凶神恶煞了。非常符合黑/道老大的人设。” 然而他的调侃,半个字都没能落入今泉昇的耳中。 年轻的警视呆坐在办公椅上,眼尾微挑的凌厉灰眸随着时间的流转缓慢睁大,眼白袒露出的面积越来越大。 他一时之间微妙地陷入耳鸣状态,连同表情都凝固住了,表层有些干燥的唇瓣无意识地嗫嚅着: “胎……记?” 记忆犹如卡顿发黄的旧胶片,在脑海之中一帧一帧地播放着—— 没有。 他操纵着川江熏的身体费尽心思地越过红灯区内嘈杂的人群,通往了店铺二楼的办公室,推开了那扇门,见到了一具疑似死于CA-4800的尸体。 那是一个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布料细滑的高档西装外套,腕间戴着百达翡丽,外部体征符合心脏骤停的死法。 但是—— 那具尸体的脸上,没有胎记、也没有烧伤。 没有。 那是一张肤色统一,连同老年斑都没有的脸!! 他的目光呆滞地落在虚空的某一点,瞳孔在眼眶中惊骇地颤动。 实验品01号、“第一个被喂了药的小白鼠”。 当时在研究所偷听那些研究员的谈话时,这些人如此称呼第一个服下CA-4800的樱井宪吾。 实验品02号小田切慧,被组织安插进警视厅的卧底喂下了CA-4800,死在了审讯室。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那些研究员们闭口不谈死在小田切慧之前的山下井。他们既没有对山下井标注任何与“实验体”有关的称呼,也没有记载任何山下井服用CA-4800的相关记录。 他们当然不该有山下井服用药品的记录——当然不该有!! 因为那天他透过川江熏的眼睛在红灯区见到的尸体——根本就不是山下井! “山下井根本就没死。”他无意识地呢喃。 大脑轰然炸开。 第86章 Chapter86 Chapter86 国仲宅。 屋内的气氛始终处于某个微妙的临界点。 客餐厅乱作一团、蛋糕尚未来得及切开、地板被砸出数处凹痕,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混乱而疯狂; 透过被窗帘遮蔽了小半的窗子,可以看见在夜幕下摇曳飘摆的枯木,呼啸的狂风夹杂着坚硬的冰碴, 反复敲击着窗面, 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 歇斯底里的狂躁内里; 还有潜藏在外界冰雪下的涌动暗潮。 降谷零是个很会克制自己的人。 多疑不是他的天性,但是连同在草原奔跑的猎兽都明白:想要在艰辛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就必须将自己全副武装,在必要时刻袒露出利牙和尖爪。 他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推论是否存在漏洞, 他试图说服自己屈服在情爱的多巴胺之下, 将他所看见的、他所困惑的,认定为合理的、成立的。 如果这一切只牵涉到他自己, 他想他可以暗自默许任由无数的事情肆意疯长。 唯独当下, 他做不到——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他肩负着那枚沉重樱花勋章, 背负着国土之上的一亿生灵, 是可以抛洒鲜血将黑暗驱散、是可以将筋骨剥离点燃火花, 却唯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沉溺其中的人。 什么方法能让川江熏逃脱组织的捕网, 又将消息安全传递给前辈? 莱伊是FBI的卧底,没有立场协助川江熏,除非他们达成了某种他尚未知晓的共识,里应外合地上演了一场欺诈戏剧。 ——但是这不合理。 如果他们真的联手演了一场戏, 那不该将之转变成一场漏洞百出的闹剧。 所以莱伊和川江熏没有达成共识, 他们并非共犯, 莱伊没有暗中参与任何行动。 排除第一种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 川江熏是渗透在组织的更深处,怀揣着某种目的接近了今泉昇。 也许在某个夜晚, 他早已将今泉昇的身份查明了个彻底, 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在酒吧的柜台托着酒杯,朝今泉昇展露出无辜的微笑。 ——他被他欺骗了。 “今泉先生让我们现在赶往国立医院。” 在降谷零冰冷的目光下,川江熏掏出了手机,点击了简讯界面,将屏幕凑向了他的眼前。 浅金发青年的视线落向简讯上方的号码栏,眼眶中的灰蓝眸子由左移向右;他飞快地确认了一遍上方的数字,与自己心中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电话号比对。 确认无误之后,他才点了点头。 他屏气凝神,将即将从体内迸发的戾气与怒火全数收回。 “我们走。”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宅邸。 接下来川江熏只要展露出任何的异动,他都会想尽办法将他钳制。 然后把他扭送到那个人的面前,让他忏悔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 **** 今泉昇发现了一件事。 从他操纵着川江熏把手机第一次拿给降谷零看的时候,他其实就该意识到的。但是当时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屏幕上,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直到他给川江熏的手机发送简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 弹幕不见了。 的确是不见了。 以往总是在屏幕飞速刷新、光是看上几眼就会叫人头晕目眩的文字,现在消失的一干二净。 [追更模式]仅开启在了川江熏的身上。 那些结合实时状况发出的评价与其称之为“弹幕”,对今泉昇来说其实更像是一个不会关闭的直播间,有无数观众在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些发言从模式开启的那天起,无论是在川江熏的手机上、还是他自己的手机上,均可以看到。 但是这些文字现在全都消失了。 他明明记得App的弹窗上表明过:[追更模式]一旦开启,就不能自主关闭。和[连通模式]一样,都不是他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操控的。 所以弹幕消失了,意味着是有什么其他的外力将之“关闭”了。 今泉昇重新点回了漫画App中,正欲查看过往的漫画更新章节,屏幕突兀地跳出了一个弹窗。 弹窗的出现毫无章法,它除了会像寻常的App开发新功能会就在开头的界面通知之外,其余的出现时间从不固定。 而弹窗,似乎存在一定的“自我意识”。 初次发现弹窗具备“自我意识”,是[连通模式]刚刚开启还处于试用期的时候,弹窗似乎会根据他的疑问选择性地回答问题。 【1月18日18:00—1月19日23:59期间,[追更模式]进入系统维护状态,现已禁止用户使用,维护状态结束该模式将会自动开启。】 弹窗显示着系统公告一般的提示,好似就在回答他的疑问。 坐在办公椅上的黑发青年身形一顿,他扭过头看向身后—— 漫着潮气与灰尘味的档案室空落落的,吸顶灯的照射范围无法遍布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昏暗的阴影包裹着空间的边缘,将墙角平直的线模糊,整座档案室透着诡异的森寒。 松田阵平刚才出去了——说是要去上一趟卫生间,现在还没有回来,档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今泉昇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手机上。 他清了清嗓子,抱着纯粹的试探性发出一道疑问:“[追更模式]为什么会被禁用?” 声音在房间响彻,突兀地划破了原本的寂静。 他等待了几秒钟,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莫名生出了几丝紧张感。 如果弹窗真的具备自我意识…… 【App即将推出重大新项目,为保证用户得以成功体验最新项目,维护状态期间将不予开启[追更模式]。】 弹窗回应他了! 它似乎具备自主意识,可是却在回应着今泉昇根本无法理解的话语。 “最新项目?”今泉昇蹙起双眉,“那是什么?”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答非所问。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那换个问题。” “弹窗上写的‘为了保证成功体验’是指这个最新项目后续如果推出,我就必须使用吗?”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 如果这款漫画软件不曾出现在他的手机上,也许他现在还在长野县工作,一辈子都不会触摸到组织的边缘;既无法拯救他重要的友人,也无法探寻父母死去的真相。 大概会不知外界的波涛汹涌,怀揣着无数的遗憾走向人生的尽头。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弹窗只反复跳动着这句犹如祷告书般的话语。 今泉昇无力地关掉了手机屏幕。 ………… **** 1月18日 20:15 东京国立医院 过了晚高峰,车子在道路上行驶的尤为通畅。 银白色马自达RX-7一路行进到国立医院的地下,将车子倒入停车位后,降谷零拉下了车子的手刹,扯下车钥匙。 “到了。”他抬头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我们来医院是要做什么?” 川江熏拉下安全带,打开了车门,轻飘飘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要询问院内资历较老的医生,看看他们对十五年前的某场车祸是否还有印象。” 降谷零没再说话,将车钥匙收好后,也抬步走出车厢。 他们朝着直达楼上的电梯一路行进,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着两道至始至终未曾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深栗发青年走在前头,降谷零目光出神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大段间隔。 走到电梯口后,川江熏首先按下了向上的电梯键。 电梯很快便抵达了地下,大门展开前发出一道清脆的鸣音。 深栗发青年率先迈入电梯之中,降谷零刚刚踏进半步,又猛地把脚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看见川江熏探了探头,站在电梯里看着他,眼神带着困惑。 降谷零缓慢地摇摇头,只淡淡道:“你先上去,卡慕。我有东西落在车上了,一会去楼上找你。” “好。” 降谷零扭头朝着停车方向走去,听见后方电梯大门合上的声响后,眸光变得越发冷厉。 他一路回到车子旁边,重新坐回驾驶座,将车子点了火后,目光落向了右手边的行车记录仪。 执行任务的缘故,他的车子偶尔也会承载一些组织成员。 虽然他每天都会检查车子是否被动过手脚,但为了防止疏漏,他行车记录仪的录音器也始终是开着的。 川江熏把还在通话的手机拿给他时,通话进行了将近46分钟,他接过手机和今泉昇对话,对方和他简述了一些目前的情况。 结束通话时,降谷零瞥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19点05分。 通话时间则定格在48分03秒。 他现在需要用行车记录仪确认——川江熏告诉他国仲宅出事的时候,是否在通话时间的范围内。 浅金发青年抬起眼帘,灰蓝色眸子一闪而过锋锐的流光。 **** 夜晚的医院不似白日嘈杂。 一楼大厅仅能偶尔见到几个穿着病服的病人,过往更多的是正在查房和运送货物的护士。 “资历超过十五年的医生啊……”柜台里的小护士犯了难。“资历超过十五年的,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专家了。现在不是上班时间,院内值夜班的人也不多,我这边也很难帮您查询到。” 小护士朝着身前的键盘敲了几下,最后又抬起头:“先生,不知道您明早是否方便?不如等明早医生都来上班了,您再过来找一找?” 深栗发青年摇了摇头,发出一道沉重的叹息:“不了,谢谢。” 以往如果以今泉昇的身份走进来,他只需要出示警察证,就可以长驱直入向存放着医疗档案的资料室,根本不需要打听消息这么麻烦。 距离白石正千仁发给他那条求救短信,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他把情况直接上报给了公安,当下公安正在试着定位白石正千仁的手机所在地。 凭他对舅父的了解,如果现在还有工夫给他发消息,一定会想尽方法向他传达有效的讯息。 偏偏白石正千仁没有。 所以就要考虑,他目前不具备传递消息的条件。 也许是因为手机被搜走了,也许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没有信号,也有可能是他陷入了昏迷。 这两个多小时里,绑匪也没有任何动静。 今泉昇除却知道国仲母女和白石正千仁被绑走之外,当下仍然一头雾水。 怎么办? 他咬了咬下唇。 “诶?社长?”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耳熟的惊疑声。 栗发青年扭过头,看见了吊儿郎当地套着羽绒服,手里拎着半瓶汽水的小林幸佑。 小林幸佑的妹妹就在东京国立医院住院。 “社长你怎么来医院了?哪里受伤了吗?”小林幸佑一个箭步冲过来,飞快地绕着他看了一圈。 “我没受伤,是有别的事情要办。” “哦,别的事……”小林幸佑停顿片刻,大约以为“别的事”是指什么任务。他又憨笑了几下,摸了摸后脑勺:“我来看看我妹,现在正准备回工厂。” “先别回。”川江熏拽住了他。 “身上有曲别针吗?铁丝什么的也可以。” 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几秒后唯唯诺诺地掏出钱包,“社长,我发誓现在真的改邪归正了。放曲别针在钱包里纯粹是习惯……” “习惯不错。”深栗发青年打断了他,不容分说地扯住他的衣袖,“帮我个忙,现在就和我走——” “去……去干嘛??” “撬锁。”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87章 Chapter87 chater87 声音。 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 从极远的位置模糊不清地飘来。 “一会我们…………”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得偿所愿…………” “……之后随你们处置好了。” 声音。 那是一道沧桑的、沉缓的男性声线。 她好似飘摆在沉沉浮浮的潮水里,意识与五感仍然萦绕在空中, 一切尚未归还于她的身体。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她的双腕被束缚在身后,背部被迫贴靠着墙壁, 根本无从动作; 她试图睁开眼睛, 可是富有粘着性的物什紧紧地黏连在她的眼皮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她想要尖叫,想要呐喊—— 可是她的嘴同样被某种东西缠裹住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发声,结果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叫只能囫囵在她的喉咙中,转变为支离玻碎的沉吟。 “你醒了啊。”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 肩膀不受控地陡然一颤, 她能察觉到有人接近她!! “吱呀——吱呀——”松散的金属交叉碰撞, 还有轮子滚动的响声。 声音停下了,她能感觉到有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唔唔!!”你是谁? “唔唔唔唔——”为什么要抓走我? “真可怜啊。”她听见身前的男人说道。 似乎有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着在了她的头顶。 那手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头, 手指绕向了她的发丝,细细地摩挲着。 “她的头发也是这样,乌黑柔软。”那双略有干涩的手沿着她鬓角的发一路下滑, 渐渐摸索向了她的脸庞。 这道声音明明很温柔,却令她的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她的四肢被绳索勒住, 根本无法动弹、亦无法挣扎,只能瑟瑟发抖着任由对方摆布。 她的下颏被那双手抬起, 她不得不随之扬起头颅。 “唔唔……”你要做什么? 那手渐渐滑向了她的嘴角。 哪里被粘着某种稍有发硬的塑料制品。她猜那应该是胶带,因为她的嘴缝处此刻也格外黏腻。 她屏住了呼吸, 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此刻, 那只手扣向了胶带的边缘, 似乎将之掀起一块尖角。 她能感觉到到对方的动作格外怜惜、格外轻柔,胶带缓慢地与她嘴角的皮肤剥离…… 那动作又顿住了。 那人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呢喃:“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你怎么可能是她!!” “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她早就死了!!她早就死了她把我抛下了——” 尖锐的吼叫反复刺穿她的鼓膜,冲击着她的脑髓,令她的头皮发麻、为之惊惧。 “呜呜……”她依然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胶带仍旧粘在她的嘴前。 “呜呜呜呜……”她摇着头。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绑架我? 你…… “嘶啦——!!” 胶带被急速撕扯了下来。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唇皮与嘴唇分离开了—— 似乎有什么泛着 铁锈味的温热液体从下唇汩汩而下。 她终于可以张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东京国立医院 身型高瘦的青年大步行进在昏暗的长廊,他的步速很快,却巧妙地闪避开了一个又一个监控,始终走在视觉的死角处。 “社、社长……” “咱们现在要去撬医院什么地方的锁啊?”小林幸佑颠颠跟在后面,一边小声叨叨着,一边随着川江熏的动作躲闪开监控。 在工厂的最近两个月,自国中就开始辍学的小林被迫了解起工厂运送的化学医药品,贫瘠的大脑被灌输满了各式各样的基础化学知识。 他,小林幸佑,半文盲了人生的前二十七年。 在二十八岁这年,他碰见了一位天地良心的好社长。当社长发现他念货物上的标签名称都费劲的时候,直接甩给了他好几本时下国中生正在使用的化学书,让他得以在辍学十多年后重温幸福快乐的校园生活。 别的员工是早上进了工厂之后直接打卡去干活,他是要跑去社长办公室报道,顺便还得背一遍化学元素周期表;化学元素背完之后,社长还变本加厉……不,是慈祥和蔼地要求他背化学方程式。 不不不,不是社长要求的。 是自愿的,是他自愿学习这些知识的,他发誓——绝对不是因为社长说要扣他的工资。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小林幸佑从中悟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人的潜力果真是无限的。 只要你的老板对你抱有足够的期许,你就一定可以从一个学渣变成化学药品性质张口就来的优秀好员工。 以至于到了现在……小林仍然是满脑子的化学医药品。 “我们是不是去医院的药品库?”他进行了一个尤为合理的判断,“就、就氰化物什么的,这东西不是只有医院才有吗?” 结果他看见站在前面的社长缓慢地扭过头,玻璃似的琥珀眼眸轻轻瞥来。 他总觉得他在社长的眼中看见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怜悯。 “然后呢?拿到氰化物之后我要做什么?” 小林卡了壳。 氰化物还能拿来干什么? 总、总不能指望社长是要拿这东西用于医疗,给别人治病的吧? “我……我……”他开始瑟瑟发抖,欲哭无泪。 “社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一会我帮您撬了锁就请当我压根没来过,我还没活够,我还有个妹妹要养我不能……” “和药品库没关系。”清冽又好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小林抬起头,惊疑了一声。 “你能提到氰化物这一点可喜可贺,至少证明你这段日子的学习没有白费。”年轻的社长朝他耸了耸肩膀,“不过你对组织的认知可能存在什么误解。” “氰化物虽然在日常生活中难以寻觅,但对组织而言想要得到它们却轻而易举。他们从来都不需要去医院里偷抢——” 漆黑冗长的走廊内,可见光尤其稀少。 但小林幸佑却可以清楚地看见,青年深栗碎发下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眸。 那双眼睛若有若无地泛出淡金、剔透晶莹,眼底却好似潜藏着某种杂糅了数道心绪的复杂情感。 “他们权势滔天,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策划着阴谋与暴行;在暗处悄声无息地生根发芽,生长出硕大的罪恶果实,” “永远都不要小瞧他们。” ………… 降谷零推开车门。 冬夜的地下停车场出奇的冰冷,或许比外界的地表温度还要低上更多。 以至于他的皮肤再度到接触外界的冷空气时,汗毛急速地竖立了起来,骨骼肌也在若有若无地颤栗。 他不清楚导致这一状况的原因是基于正常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环绕在他脑海里的那个诡异念头。 ——时间对不上。 回看行车记录仪的时候,他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川江熏告知他国仲宅里出事了的时候,他和今泉昇尚未通话,后续连接上的这通电话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地地掩饰着什么。 可是川江熏如若一早就知道国仲宅会出事,又何必赶在前辈打电话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他?前辈既然很快就会告知他这件事,那他何不再等上几分钟,把自己值得怀疑的马脚尽数撇去? 为什么?他到底是什么立场? 可是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又诚心要去国仲宅救人,那为什么不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尽快赶到? 回溯以往的每一件事,他惊然地意识到:川江熏的身上仿佛构筑着无数的矛盾。 又或者说——他就是矛盾本身。 细数起来他和前辈的重逢……他们相会的那天,他和景一起想方设法地将伊藤东冶从组织的手中搜救了出来;然而搜救过程中还是出了些岔子,伊藤受了烧伤,他不得不把伊藤送往警察医院抢救。 和国仲前课长交谈的时候,国仲前课长说他隐约觉得从进了医院开始,便始终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而他和国仲前课长道别之后,又刚巧在医院碰见了一道可疑的身影,那人不仅支走了值班的护士后进了护士站,还用手机拍摄起了护士站内的某样资料。 他以为那人便是国仲前课长说的“可疑人物”,所以才会将之拖进医院的安全通道打了一架。 然后他发现,这个人竟是今泉学长。 许多年未曾见到的面孔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变得更为成熟、魅力有加。 尤其在他们身体贴靠的极近的时刻,连同喷洒在对方脸颊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血脉的喷张与心脏的跳动令他为之震撼——兴奋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 他变得迟钝了。 景在搜救行动前就说过,那间仓库里除了关押着的伊藤东冶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营救当天,他又在医院看见了今泉前辈。 前辈为什么会进医院?因为……低血糖? 那他为什么要去护士站翻资料?他当时用手机拍摄下了什么? 风见也有和他提过一嘴,今泉前辈之所以调任到搜查一课,是因为他提早一个多月就在长野县写下了调任申请。 是什么致使他一定要调任到警视厅来? 在医院见到前辈的时候,他从长野县调任到搜查一课过去多久了?一周时间……?有吗? 他和川江熏是怎么建立联系的?来到东京之前,他们相识吗? 如若不相识,他们又是如何在短时间构建起如此深刻的关联的?说到底——今泉前辈从来都不是那种人啊。 他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查不出底细,怀揣着某种目的靠近他的人?……更何况,地点还是在鱼龙混杂的酒吧? 过去三个月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缓慢地浮现,未曾注意的细节越发清晰地显现在他的眼前。 他隐约产生了一种毫无证据支撑,甚至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 仔细想想,川江熏的性格也十分微妙——寡言少语、神情冰冷,分析事物时存有一套独到的见解,并且具备着显而易见的优异逻辑性。 “哈。”他抬起手,拢过额前的金发,发出一道沉着而干涩的苦笑。 “我是不是疯了。”他自言自语着。 ………… 进入电梯之前,降谷零给川江熏发送了一条简讯,问他现在在什么位置。 对方回应的很快,地点在五楼的药品存放库,在五楼楼梯口看地图就能找到。 他一路乘坐电梯直达到四楼。五楼属于医护人员集中办公的位置,连通着地下停车场的公共电梯没办法直达,他花费了点时间找到步行楼梯,从四楼赶往了五楼。 夜深人静,五楼的长廊完全是黑下去的。 他摸到药品存放库的时候,发现这间房间留了一小道,有少许的光亮从屋内倾泻而出。 好似有人刻意在给他留门。 推开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在门边的架子上翻找东西的川江熏。 他旁边还跟着另一个男人,身材不大健硕,面相也很普通,此刻正在帮着川江熏翻找档案。 “这是谁?”降谷零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降谷零有意放轻脚步,几近无声地踏入了这里,此刻冷不丁的一句发言大约让那个陌生男人被吓了一跳。 小林幸佑差点原地蹦起来,他抬出一只手指着门口的金发男人,结巴了半天:“你……你、我……” 结果反观他的社长,看起来平静多了。 社长只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微微点了头姑且算是打了个招呼。 “落在车上的东西拿到了吗?”川江熏一边翻看着手头的资料一边问。 “找到了。”降谷零点点头。 川江熏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他回车上的动机。 他好像很信任他。认定了他说回车上拿东西,就是真的是拿东西。 “这是工厂的人,他会撬锁,门口的锁也是他打开的。”川江熏放下了手头的资料,朝他介绍了身边的男人。 “小林,这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喔。”这个穿得不像个老实人,但是性格莫名憨厚的男人点了点头。 “你们现在在翻什么?”降谷零靠近了二人一点。 “病历。”川江熏转回了身。 “我在找十五年前一月中旬的病历记载。国仲母女和白石部长现如今还没有消息,生死未卜……我们必须要抓紧。” “但是我们要找的病历年头实在太久了,有不少档案都存在缺损状况,我现在有点不确定这个调查方向……嗯?” 降谷零听见青年发出了一道稍有震撼的感叹声: “我找到了!” “1月19日,山下千和子,一个五岁女孩的……” “死亡登记表格。” 第88章 Chapter88 Chapter88 山下千和子是山下井的女儿。 资料表格上的家属栏位置明晃晃地签下了“山下井”的名字。 十五年前的1月19日, 山下千和子死在了东京国立医院,这个时候她只有五岁。 “死因呢?”降谷零看向了那份被川江熏握在手中的表格。 “艾森曼格综合征。”栗发青年回答。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复杂性先天心脏病的一种, 病况严重的情况下恐怕需要心肺联合移植才能保住性命。” 白石正千仁之前也和他谈及过,山下井之所以成立研究小组,是因为他的女儿体质很弱,无法做心脏移植手术,所以才会考虑以特效药治疗的可能性。 这个女孩死去的时候, 只有堪堪五岁。 单从年龄来看, 她也实在不到能接受手术的程度。 倒也难怪山下井会另辟蹊径,想要寻找其他方法为女儿治病。 “社长, 我这里又找到一份1月18日的相关记载资料!”小林幸佑的声音从后方的书架处飘来。 栗发青年抬起头, 一份被装载在牛皮纸中的档案被呈递到他的眼前。 看到牛皮纸上的信息,站在他身后的降谷零不禁挑起眉。 他盯着上方的字迹, 缓慢念出关键词:“1月18日的心脏移植手术。心脏配型成功, 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病患为一名九岁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做……国仲佳。” **** 离开档案室前, 他们将所有的资料进行了复位,将有人深夜到访这间屋子的痕迹尽数抹去。接着他们前往了四楼的住院区,在电梯口等待起直通地下的电梯。 夜晚的住院区人迹稀少, 偶尔会有几名抱着病案本的护士路过, 穿梭在各个病房之中,大约是在进行例行查房; 更远一点的位置还有一名身型佝偻的老人,她正在拖地。瓷砖地板经过水迹的浸润,反射着白炽灯的大片光辉, 显得洁净锃亮。 “今晚谢谢你了, 小林。” 等待电梯的过程中, 川江熏向他的那位工厂员工道了谢。 小林幸佑憨笑了几声:“应该的,社长,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 虽然一整晚下来他翻东西都翻得一头雾水,但能靠着一根曲别针把锁撬开,成了他今夜最大的功劳。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降谷零平缓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虽然掌握的信息的确更多了,但营救问题还是没能得到任何实际进展。” 遥在警视厅尚未离去的今泉昇有些疲倦地换了个坐姿。他抬手托住下颏,另一手还在移动着鼠标滚轮,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 “的确。”在精妙的操纵下,川江熏发出了吐露清晰的音节。 虽然信息变多了,但救人才是当务之急,这一点不可置否。 “话说回来……社长。”摸不清楚状况的小林插了话,“那个女孩,叫山下千和子的女孩,你们为什么要查她呀?我看见上面的年份了,她不是已经死去十多年了吗?” 川江熏张开了唇瓣,正欲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脚步迟缓,好似每迈向前一步都尤为吃力。 他愣了愣,旋即扭过头,注意到刚才还在不远处拖地的医院清洁员工,正在提着拖把朝他们蹒跚走来。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清洁工的服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 “小伙子,你刚才是提了‘千和子’吗?”那双深陷在眼眶中,几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缓慢扭转着,落向了站在最旁边的小林幸佑。 “啊,对、是的。”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有点惊慌地低下头:“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婆婆?” “这个‘千和子’……”老人抬起头,弯下的背脊仿佛也要一同挺直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老人家常见的沉缓感,但眼尾遍布着褶皱的眼中,却含着一道晶亮的光:“是叫山下千和子吗?” 降谷零当即朝前一步,朝着对方温和地笑了笑: “是叫山下千和子没错,婆婆,请问您认识她吗?” ………… “我在这家医院工作二十多年了。” 清洁工婆婆暂时坐在了用于休息的公共座椅上,她手机握着一杯灌装牛奶,还向上升腾着轻薄的热气,是几分钟前降谷零从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购置的。 “之所以一直记着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和我去世的女儿同名。”老人垂头望着手心中温热的易拉罐,“她们都叫千和子……” “这个女孩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记得只有四五岁。听负责她那个病房的护士说,她是从出生就带着心脏病的,这么小就要一个人在医院呆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一个人呆着?”降谷零捕捉到了关键词,“没有别的人照看她吗?” “有的、有的。”老婆婆点点头。 “其实有很多人过来照顾这孩子,她家里的条件非常好,一个人住在医院的最高级病房。每天都有专属的保姆佣人过来照看她,但是却很少能见到她的家人。” “父母都见不到吗?”降谷零问。 老婆婆沉思了一会,回应道:“父亲见过几次,母亲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千和子也从来不和护士们提及她母亲的事情。” 这女孩的父亲是山下井,身为掌管着银座区的山下组首领,他平时的事务繁多,恐怕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女儿。 至于这个女孩的母亲…… 就公安的情报来说,山下井的身边换过无数个女人,但似乎从未出现过“妻子”一类的角色。也有不确定真伪的传闻道:山下井的妻子在生下他们的孩子之后,便早早去世了,山下井始终再未结婚。 结合这种情况,后者的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个孩子啊……性格非常好。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不吵也不闹,打针的时候害怕了就一个人小声哭,护士们看了都非常心疼她。” 老人家缓缓地仰起头,目视着额顶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我看见她就会想到我去世的女儿……她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只一个人缩在病床上偷偷哭……” 大约是触景生情,名字又如此相似,才会使得这位婆婆时隔十五年依然清晰地记着这个女孩。以至于有人在她身旁提起,她都要放下手边的工作跑上来询问。 深栗发青年抱着双臂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轻声道:“您节哀。” “没事,不打紧。都过去很多年了。”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随后摆了摆手。 “关于山下千和子去世当天的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吗?”川江熏问。 “听说这孩子去世的时候,好像是在下午四五点。”老婆婆叹了口气,“上午我还去她的病房打扫过卫生,小姑娘说希望她的父亲能带她去一趟游乐园。” 听到此处,坐在电脑前的今泉昇身形一顿。 降谷零也同样愣了愣,随即道:“她生前 说过她想去游乐园是吗?”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老者的唇瓣轻轻嚅动着,声音沉缓而悲悯。 “那段时间刚过年不久,不少游乐园晚间还有烟火表演。她说她想去游乐园和父亲一起看烟花,还说要拍摄下来好多的照片拿回来给我看……” 可惜这个愿望注定无法实现了。 “原来如此。”降谷零了然地站起身,朝着老者展露出得体的微笑。 “今晚谢谢您,这些信息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 …… **** 警视厅档案室 原本安静无声的档案室,传来一声椅凳急速磨蹭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刺啦——” 站在书架间的松田阵平猛地抬起头,看见了正在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的今泉昇。 “喂——你要干什么?档案室的资料不接着查了吗?” “不用了。”今泉昇把电脑关上,捞起桌边的手机,迈着大步朝档案室门口奔去。 推开门之前,他回了个身,把档案室的钥匙直接扔向了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连忙抬起双手,好在他反应还算快,身体迅速探向了前方,最后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勉强接住了钥匙。 “今晚谢谢你了,松田,多亏有你的帮助进展才能这么快。”临离开之前,今泉昇在门口看了他一眼:“钥匙麻烦你帮我归还给松本课长,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这人的身影就立刻消失了。 松田阵平愣了愣,他很少见到今泉昇这么火急火燎的模样,于是赶忙朝前几步,冲到走廊:“喂!你要去做——” “……什么。”余下的话语不再被扬起拔高,最终变成了逐渐沉下的尾音。 走廊之中已经找不到今泉昇了,只有极远的甬道处隐约出来大步奔跑的声响。 松田阵平抬手拢过额前的头发,发出一道叹息:“这溜得真是有够快的。” 他懒倦地打了个哈欠,活动了片刻酸痛的肩膀和脖子。 “算了。”他抻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关上了档案室的门。 “加班结束,准备回家——” ………… 一路出了电梯,今泉昇立刻赶回了警视厅附近的停车场,启动了他的车子。 车子刚刚点上火,他拉开手刹,握着在冬夜中尤为冰冷的方向盘,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倒车。随着他的操控,车轮灵动地扭转着,很快便开上了一旁的大道。 没过多久,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今泉昇腾出一只手挂上了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喂?” “今泉队长,我们定位到白石部长的手机位置了。”打来电话的,是公安的技术部人员。 “手机在哪里?”他赶忙问。 “最后一次发射出地点信号是在杯户跨川大桥上,后续的信号就消失了。” 青年浅灰色的眼眸变得越发清明:“好,我知道了。” “麻烦帮我通知一下NBC的队员紧急集合,情况紧急,汇报流程我晚一点会补上。让NBC的人直接赶往杯户游乐场外围待命。” 那头的公安人员卡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重复道:“杯、杯户游乐场?” “对,就在杯户游乐场,这里可能窝藏着一群具备武装力量的恐怖分子,手头疑似掌握着人质,让NBC的队员们抓紧。”说到这里,今泉昇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杯户跨川大桥是通往杯户游乐场的必经之路。 白石正千仁的手机信号停留在那里,可见手机是直接被扔到桥下的长川之中。 山下千和子去世的当天上午,说她想和父亲一起去游乐园看烟花。 在女儿去世之后,一个父亲最想为女儿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想实现她的夙愿。 他要带她去看游乐场里看烟花。 第89章 Chapter89 chapter89 21:17 杯户游乐场 “这个时间还有暂未开始的烟火表演的游乐场,整个东京只有这一家了。”川江熏收回手机的查询页面,目光落向前方不远处的入园口。 夜幕早已沉重压下,天际间仅剩一轮尚有残缺的弦月; 游乐场的外部街景建设的颇有英伦风格,恍若十九世纪伫立在英国小巷的精致街灯将夜晚照亮,连同天际都被染上了一层鹅黄色的暖光。 偌大的游乐园入口处前,仍然还有游客购置着门票,准备进入游乐园观看烟火表演。 似乎是为了庆祝新年正式过去,这将是杯户游乐场今年的最后一次烟火表演。 网上有发布相关公告:1月18日过后,杯户游乐场的主题将会全面换新整改,所以今天的烟火表演将会空前盛大,也昭告着本次游园主题的正式落幕。 “烟火表演几点开始?”降谷零问。 川江熏低头又扫了一眼手机页面:“十一点开始,部分游乐设施也是开放到晚上十一点。” 降谷零点点头,立刻道:“我去排队买票。” 接着,他被卡其色风衣包裹的身影暂时融向了更远处的人群。 深栗发青年仰起头,透过入园口的缝隙,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内部的人山人海。 这个时间游乐场还有这么多游客,无非是三种原因:今晚的烟火表演非常精彩、游玩设施延长到很晚才闭停、抱有情怀的游客不舍得即将被整改的园内主题。 今天聚集在杯户游乐园的人实在太多了,悄声无息地疏散游客离开是件几乎不可能达成的事情。想要在占地面积25公顷的游乐园里找到白石正千仁和国仲母女,无异于大海捞针。 尤其带走他们三人的绑匪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络信息,可见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达成什么其他目的。 今晚的信息查到这一步,其实他多少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山下井没死,他恐怕和组织还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共识,以至于他找了一具无名的尸体丢在那家红灯区店铺的办公室,第二天还放出了“山下井已死”的谣言。 那天晚上,红灯区还有一个人出现过——“姐姐”。 那个在尸体前的电脑屏幕上贴下了一张便利贴,等待他推开办公室大门,到上方内容的人。 时至今日,今泉昇也不知道这个“姐姐”究竟是什么人;弹幕上的叫法有时可以忽视性别因素,毕竟川江熏还会被那些人称之为“妹妹”。 但不可否认的是,山下井的假死和那具尸体的出现,恐怕和这个“姐姐”都脱不开关系。 那天他在办公室撕下便利贴后就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他作为“川江熏”的身份当时还不宜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下,所以离开得很快,没办法确定后续是否有人再回过办公室—— 也许后来有人带走了“山下井”的尸体,也许有人为“山下井”的尸体戴上一张以假乱真的人脸面具,然后通知山下组的人首领已死,再将之送到焚化炉中烧个一干二净。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外界的大众只会认定“山下井已经死了”。 死人的身份有着什么好处不需多言,接下来山下井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引起他人的怀疑。 没人会怀疑一个死人。 ——除了在红灯区见过那具尸体,发现了端倪的今泉昇。 几分钟后,降谷零走了回来。 “我好了。”他晃了晃握在手里的两张晚间入园票。 深栗发青年点点头,琥珀色的双眸扫向极远处的地平线。 “走吧。”他的声音平缓而沉静。 ………… 另一边。 “诶?生前的住所?”蓝牙耳机中传来了风见裕也的惊疑声。 “对。”仍然握着方向盘,使车子行进在道路上的今泉昇声音平静。 “我猜公安的情报人员应该对山下组的首领有所了解,毕竟这恐怕是东京境内规模最大的黑/道集团了。” 听到这里,风见裕也赶忙回应:“好的,今泉先生。我这边立刻去联系公安第一课的警员,稍后我再来回复你。” 电话暂时挂断了。 今泉昇现在正在开往杯户游乐场的路上。 警视厅在府中市,赶往处于近郊带的游乐场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这段路上途经了不少商业街区,这个时间的道路仍然处于拥挤状态。 [追更模式]被暂时禁用了,他甚至没办法依托那些弹幕确认白石正千仁和国仲母女是否安全——但他隐约感觉快要没有时间了。 白石正千仁今天会被带走,他推测多半是被牵涉进去的,因为他前往了国仲宅为国仲佳庆祝生日。 各类信息资料查到这一步,今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今泉昇的心里多少已经有点数了。 绑匪为什么要挑选1月18日带走他们? 恐怕正是因为今天是国仲佳的生日——在这个具有双重纪念意义的日子带走这个女人,大约可以在她的身心都烙印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而这些“创伤”,只会使得想要报复她的人,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感。 另一点在于,1月19日是山下千和子的忌日; 如果想要在19日为山下千和子进行某种意义上的“祭奠”,就必须在19日之前带走国仲佳。 逻辑上都说得过去。 至于十五年前的1月17日,那辆运送往东京国立医院结果不幸在路上被焚毁的心脏,不是拿给国仲佳的、就是运给山下千和子的。 但是相关的配型信息已经查询不到了,知晓十五年前更为详细的医疗事宜的医生暂时也找不到,这中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尚且无人知晓。 不过不难从中推论出一点:绑走国仲母女的人就是山下井。 那么国仲前课长呢? 今泉昇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国仲前课长又为什么会死?这也是山下井动的手吗? 国仲前课长早年和他的舅父一同就职在警视厅刑事部,后来工作发生变动,他去了警察学校做教官,一当就是二十多年,直到近几年才调任到了公安部。 国仲前课长在公安部任职的这几年,国内尚未出现较大的案子或反恐行动,树敌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那么为什么会有狙击手蹲点在他家门前射杀他? 只因为是白石正千仁送他回了家,而他们想要让国仲弘昌死在白石正千仁的面前,好叫公安部的部长乱了阵脚,以此干扰公安内部,叫潜伏在警视厅的卧底“钉子”吉川趁机杀掉栗山辉明吗? 不、不对。 这明明只是因果论,中间只要出现一小步差错,就无法达成最终的结果。 事实也证明他们的确没能达成,吉川非但没能杀成栗山,还被白石正千仁将计就计直接揪了出来。 那究竟是为什么? “嗡嗡——”震动声,是手机响了。 今泉昇扫了一眼屏幕,来电人是风见裕也,办事效率快得出乎他的意料。 “喂。”他接过电话。 “今泉先生你说的对,第一课的人的确掌握着山下组首领在国内的几处住所……据第一课统计,山下井名下共有十八栋房子,其中……” 今泉昇开门见山地问:“十五年前他就拥有的房产共有几个?” “呃,十五年前……”耳机中出现纸张互相拍击的声响。 电话另一头很快传来风见裕也惊喜的声音:“只有一个!今泉先生!” 今泉昇长吁出一口气。 运气不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这栋房子在什么位置?”。 风见裕也报了个地名,位置在中央区,地段还不错。 今泉昇又忙问到:“那这栋房子附近有没有小学或者幼儿园?” “稍等,我查一下……” 黑发青年抬头看了一眼悬在额顶的红绿灯,将油门直接踩到底。科帕奇灵活地穿梭过前方两台并驾齐驱的车子,卡着倒计时,有惊无险地进入了下一个路段。 进入了车流逐渐下降的道路,他才多出些功夫提醒风见:“不要查实时地图,要看老地图,年限久远一点的最好。” 他等了一小会,风见裕也的回应不出他的预料:“今泉先生,我找到了!是有一所幼儿园,位置离山下井的房产非常近,但十年前就搬迁走了。” “很好。”黑发青年微眯双眸,唇角终于多了些上扬的弧度。 “风见,接下来麻烦你再跑一趟。” 风见裕也迎来了今晚的不知道第几次卡壳。 他发现紧急状况下,无论是降谷先生还是今泉先生的思维,他都没办法立刻跟上。 这难道就是明明年龄差不多…… 他们却是上司,而自己只能做下属跑腿,还要被迫吃狗粮的原因吗? 于是他抬手托住电话,欲哭无泪地问道:“去……去哪里?” “就去那栋十五年前山下井名下唯一的房子,辛苦了。” “等你到了先想办法进去,注意不要声张,进去之后再联络我。” “好的。” …… “先生您好,这是你的入园纪念手环。” 入园处的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鞠躬,朝着降谷零递来一个外观颇有英伦风的手环。 “这是……?”降谷零接过它,有点困惑地抬起头。 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人朝他露出礼貌的笑容:“是这样的,先生。由于今晚是本园‘皇宫奇妙夜’的主题收官夜,这枚手环是我们仅在今日才推出的纪念品。园内各大设施也需要出示该手环才可以乘坐,所以请您好好保存,务必不要丢失。” 降谷零环顾了一圈前方的游客,注意到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如出一辙的手环后,神情谨慎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他应和了一声工作人员,却只将手环暂时揣在了口袋里。 川江熏就跟在他的身后,接过工作人员递送来的手环后,同样没有戴在了手上。 一进游乐园,他们便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许多设施都闪着五彩缤纷的光亮、霓虹灯招牌精致华美、更远的高空设施处传来游客兴奋的喊叫、节奏轻快的音乐常伴于耳,过往的一切似乎都欢快而浪漫。 忽略需要争分夺秒营救的人质,这里其实称得上是个情侣约会的圣地。 深栗发青年的目光安静地落向那道身着卡其风衣的背影。 他小时候只去过一次游乐场。 那时父母尚在,他可以高高地抬起双臂,任由自己的双手被父母牢牢攥于手中。 父母去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这些地方。 白石正千仁平日里忙得连影子都见不到,能腾出时间来看他都尤为勉强,而他不想给家中的保姆添麻烦。 年纪再大一点之后,他便忙于学习和社团生活,对跑去外面玩的想法就更淡然了。 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想起——曾经尚且年幼的自己,也期盼过再次有人陪他走进游乐场。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降谷零转过头,声音从远处越过人群,径直落入他的耳畔。 青年浅金色的头发被上方摇曳晃动的明灯照亮,细软的发丝在某一节点处反射着耀眼的白光;他的肩头落满了冬木斑驳的树影,衣领与衣襟随风飘摆。 这一瞬间,过往行人的步伐似乎都缓慢了起来。 以至于对面青年晶莹透彻的琥珀色眸底,倒映的全都是这个人的影子。 ——今天是他和降谷零两个人过来的。 虽然状况有些微妙,但的确是他们两个人过来的。 勉强算是,愿望成真吧。 时间在他的眼里流逝的缓慢,外界却只堪堪度过了短短几秒钟。 今泉昇摒弃凝神,很快撇去这些不该在此刻萌生的想法。 他操纵着这具清瘦的身体,冷静地: “绑走白石部长和国仲母女的人,大概就是山下井了——这是今泉先生说的。他现在委派了其他人,去山下井和他的女儿一同住过的房子搜寻线索;机动队也在赶来的路上,稍后会有一部分机动队的人便衣入园,协助我们行动。” “游乐园内游客数量众多,既然能把人质带到这里来,山下井恐怕早就和游乐园内的高层人士达成了协定。园内的工作人员中,说不定就潜藏着知情者。” 这一刻,降谷零安静地审视着他。 他没有对此进行任何评价,也再未提出其他异议,只轻轻点着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大多数游乐设施都是开放的,想把人质带到人流量大的地方并不现实,极容易被群众发现,也难以应对人质求救等突发问题。所以——” 深栗发青年的视线眺望向远处某个没有亮光营业的设施。 降谷零耸了一下肩膀,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那个关押着人质的设施一定处于未营业状态。也许是已经关闭不开放了、也许是处于检修状态——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游客不会轻易靠近。” 川江熏点点头。 “那就暂时分开行动吧。25公顷的面积太大了,要抓紧时间。”降谷零从入园口抽出一张游园地图,上方清楚明了地标注着各个设施的地点。 “我们从这条岔路口开始逐一确认。”深栗发青年指向前方分割出的两条路。 两条路通往不同的游乐设施,从这里分开,他们就会相隔的越来越远。 但园内的道路是环形的,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他们或许会在某处地点再度重逢。 “稍后nbc的便衣进来了,也会兵分两路一同排查,提高营救效率。一旦有什么发现我们就立刻通知对方。”川江熏晃了晃手机。 降谷零瞥了他一眼,最终轻缓地:“好。” 这一夜,他们注定相隔甚远。 但未来还会重逢。 …… 22:42 川江熏从城堡大剧院走了出来。 剧院是已经关闭的设施之一,它只在固定时间上映舞台剧演出,今晚八点最后一场舞台剧正式闭幕,当下剧院就处于闭停状态。 他用了些不那么正当的方法走了进去——情况紧急所需。 接着,他在门口找到了剧院的平面俯视图,把所有的区域空间都探查了一遍,但没能找到人质的影子。 剧院可以排除了,接下来还剩…… “报告队长,鬼堡魅影内未发现人质,已排除。”声音是从另一具身体戴在耳畔的无线电传来的。 “报告,魔镜之宫已排除。” “报告……” 后面相继又出现了几处被排除的游乐设施。 今泉昇皱了皱眉。 当下他坐在停靠于游园外围的nbc配车中,车子的外观很低调,在夜色之下更为不显眼。 “一号线全都被排除了,二号线的设施也被排除的差不多了。”伊达航坐在他的座位对面,他们身前摊开了一张巨大的游乐园地图。 “有几名队员和工作人员进行了确认,还有几人购买快速通道票坐了过山车,他们俯瞰了一遍整个游乐园,已经闭停的设施现在全都被圈出来了。” 伊达航手中握着一只黑笔,地图之上赫然有多个设施被画上了圆圈标记。 今泉昇盯着一个又一个被打上叉的圆圈,不禁咬紧下唇:“现在还剩下两处设施……” “等一下!”他的目光倏地落到地图中央的一大滩蓝色区域。 “这片地方,都是游乐园的人造湖吧?” 伊达航点点头:“对,湖上除了有个已经闭停的水上项目之外,好像还有需要游客自费的划船项目,负责这个项目的工作人员也已经下……” 话及至此,伊达航紧跟着一愣,他面露惊愕的神色,定定地抬起头。 “难道说……” 今泉昇再度按下耳麦的收声口:“呼叫a组所有成员,呼叫a组所有成员——现前往游园中心的湖泊,查看是否有观光小船停留在湖面。” “再重申一遍,a组所有人……” …… 一号线路就是川江熏起初所走的线路。 从正门入园后就会迎面碰上一条岔路口,将道路分隔成两条。他去的是一号线路,降谷零去了二号线路。 一号线路沿途的所有闭停设施全都被人排查过一遍了,可惜没有发现人质的影子;而二号线路现在还差两个设施没有排查,nbc的队员已经赶往了下一个设施。 降谷零排查到哪里了? 深栗发青年在今泉昇的操控下利落地翻找出手机,查看着降谷零发送来的简讯。 他在二号路线先行查看了两处小型设施,现在正在赶往第三处的路上。 接下来还剩下的设施是…… 川江熏仰起头,映现在他玻璃似的瞳眸中的,赫然是高耸入云的游乐设施——直冲云霄。 这大约是每个游乐场都惯有的设施,无论是国内外都十分常见。 设施呈出立柱状伫立在他的眼前,目测将近三百米;更顶端大约是为了符合游乐场的主题风格,于最上方建立了一盏巨型英伦式明灯。 整个设施都没有亮,是闭停状态,周围也没什么游客——现在大家都在集中向中心广场等待烟花典礼,早点赶过去才可以抢占一个看烟花的好位置。 “川江熏?”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音。 深栗发青年回过头,恰好看见了匆匆赶来的降谷零。 川江熏朝挥了下手,等待对方凑近了一些才说道:“nbc的人去排查了人造湖泊还有另一个设施,现在没人过来的只差这里了。” 降谷零抬起头,目视着这一游乐设施,目光蓦地锋锐起来。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在这里,是吧?” …… 深夜的湖泊呈出浓厚的色彩。 湖泊深不见底,湖心中央缺乏照明,以至于一切都是漆黑的。 今早下了场大雪,可惜温度未达零下,园内的雪层融化的很快,湖泊的水面也没有结冰,但即便隔着船只,也能清晰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冰冷。 几只停靠在湖边的小船都暂被机动队的a组成员借用,所有人都在湖泊搜寻着其他船只。 船桨被警员们用力地推转,荡漾起一片水花—— 不知是谁突然在无线电频道高喊了一声:“找到了!!!!” 频道内顿时沸腾了起来:“找到谁了!!” “白石部长!!”那名警员呐喊道,“是白石部长!!!还有一位女士!!!” 湖泊的中心的确停着一辆船。 夜间太黑,可视度极低,为了避免被行人和绑匪注意,他们不敢使用手电筒。没想到误打误撞把船开到了这里,竟然真的找到了一辆纹丝不动的小船! 那艘船的船桨被人为破坏了,根本无法使用。 这名警员想办法靠近了船,刚站起身走上去,就瞥见了船只上处于躺倒状的两个人,他们都被五花大绑着。 二人都上了年纪,眼和嘴都被贴上了黑色胶布,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使得他们均出现了冻伤体征。 “白石部长!”接连赶到的警员们纷纷加入行动,将两名人质分别带到船上,为其进行松绑。 穿着单薄西服的老者还有些意识,而那名年迈的女人已经意识不清了——需要尽快送往医院急救! 其中一名警员刚小心翼翼地帮白石部长撕去嘴上的胶布,老者就不顾一切地发出虚弱的低吼—— “小佳!!零点!!!”他的身体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栗。 “零点?”警员连忙将外套脱下来盖在老者的身上,“白石部长,零点是指时间吗?零点会发生什么?小佳是第三名人质吗?” “对……对。”老者冻得青紫的嘴唇还在抖动,连同声音都模糊不清。 “烟花……零点所有人都会……”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紧紧扣在警员衣服上的手滑落而下,无力地垂在了船板上。 “——白石部长!!!” 第90章 Chapter90 Chapter90 直冲云霄的游乐设施占地面积并不大。 事实上它只是被一圈带有镂空缝隙的围栏围着, 外面上了锁。借着一点外围游乐设施的灯光,内部场地只需透过缝隙查看,就能一目了然。 “还差那里。”降谷零罩上风衣后方的兜帽, 抬手指向角落处的小屋。 小屋不大, 以肉眼估计,内部只能容纳下三五人站立。 里面放置的东西, 大概是用来操纵游乐设施的操作台。虽然狭窄了点, 但不排除人质和绑匪在里面的可能。 川江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进去看看?” 降谷零点点头。 快要十一点了。 十一点意味着所有的游乐设施都会关闭,烟花表演也会同步开始,他们必须尽快行动。 当下周围的行人已经不多了, 直冲云霄的后半面都隐匿在黑暗里, 远处的灯光无法触及此处。 两道身影相继绕到了后方去,降谷零扫视了一圈周围, 确认附近没人注意到他们后,率先登向围栏。 青年犹如矫健的猎豹,身姿灵动地攀附其上,被休闲裤包裹的长腿紧绷一瞬,力量在刹那间爆发—— “哒。”他的鞋底落向围栏内部的水泥地,发出一道轻缓的声响。 川江熏的体质有点弱——今泉昇也很奇怪,川江熏平时没事情干的时候,他明明有意识地为这具身体进行过锻炼。 可惜这具身体的体能依然十分有限, 肌肉不见长, 跑久了还会喘, 锻炼的时候手机弹幕上还会刷上一堆意味不明的心疼言论。 好在翻墙技巧早已被他的操纵者熟记于心。 栗发青年同样没花费太多时间,他紧随在降谷零后方, 很快便翻越进了游乐场地之内。 ——控制室的门没有上锁。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降谷零的目光倏然冷凝。 他向身后的川江熏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现在没法以公安的身份出面, 更无法带着自己的警察证件到处游逛,为了过安检他只能把手/枪放在车上。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带武器进来,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恐怕要面临的最坏结果就是以双拳肉搏。 降谷零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高瘦身影,双唇轻轻嚅动着:“我开门了。” 川江熏用力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风声四起,周遭的枯木在凛冬中无声摆荡。 狂啸的夜风吹打在青年宽大的兜帽,垂落在外的金色碎发向风划过的方向飘散。 五指修长的古铜色手掌触向前方的铁门,指腹覆着其上的一瞬,刺骨的寒冷便迅速传导向了他的神经中枢。 紧接着,他用力一推! “咣当!!” 金属门撞向后方的墙壁时,他一个箭步冲入了操纵室——!! 没有。 操纵室的狭小空间被操纵台占去了一半,余下可站人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来人质也不在这里。”后面赶紧来的川江熏说。 降谷零叹了口气:“还剩下一个地方没有搜查过……嗯?”尾音染上了困惑的上扬。 川江熏的目光顺着降谷零的视线望去,操纵台上方的电缆线似乎是被…… “被剪断了。”川江熏开口,眉头微蹙。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包裹着电缆线外部的橡胶绝缘层的确是被整个裁开了。 降谷零抓起其中一根断开的电缆线,他发现电线的横截面非常整齐,不是用剪子剪开的,就是用便携刀割开的。 “电缆线断了,操纵台没办法通电,这个游乐设施就无法启动了。”降谷零的眉头紧锁,“很显然,操控台是被人为破坏的。” 栗发青年分析道:“看起来不像工作人员干的。” “如果操控台是在白天的开放时期坏的,后面一定会有工作人员过来检修,不可能一直任由电缆线断着——所以是有人在设施关闭之后,才进来把操控台破坏的。” 降谷零盯着那条断开的电缆线,抬手抵在了下巴处沉思了片刻。 最终他抬起头,声音沉着:“有人不想让直冲云霄启动。” 但是——为什么? “我们先出去。”金发青年将双手揣在口袋里,“以防万一,再检查一下屋子外围。” “嗯。”川江熏回应。 就在他们先后走出操控室时,川江熏恰好从沉思之中抬起头—— 一道红光一闪而过,他皱着眉不适地眨了眨眼睛,再看向前方时,却瞥见前方背影的兜帽上落着一个微小的红点!! 瞳孔迅速收缩,琥珀色的眼眸在倾刻间瞪大—— “零!!!!!”他毫不犹豫地朝前扑去。 …… **** 红蓝警灯交相辉映在公路之上,数台疾驰而过的警车行驶在前方开辟道路,无关车辆接连避让,人行道上的路人为这般震撼的场景驻足; 那些警车的后方,赫然跟着一辆款式低调的黑车,警笛的鸣音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东京警察医院的急诊部纷纷扰扰,人群嘈杂,早已在门口等待的医生护士们准备好了两架救护床。 不时片刻,那辆黑车停在急诊部大门前,两具奄奄一息的躯体被数名壮实的青年们迅速抬出。 是警视厅公安部的白石部长还有国仲前课长的夫人! 接过二人的护士们推着救护床飞速朝院内奔跑,床下的滚轮磕碰着略有坑洼的地面,床面跟着上下震荡着。 负责抬送国仲夫人的医生面色凝重:“病人冻僵现象明显,心率不稳定,已出现休克症状!!” “快!!再快点!!!” 另一名从后方的黑车走下,帮着护士们一同推车向急诊室行进的NBC警员大步奔跑着,他始终低垂着头,时刻关注着老者的状态。 白石部长的情况相对于国仲夫人要更加稳定一些,老者微微张开双目,迷离的眼眸被一节一节迅速划过的吸顶灯充斥。 “白石部长!”那名警员呐喊。 “白石部长,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急诊室了!!” 警员注意到,老者的苍白皲裂的唇瓣,似乎轻轻嚅动了几下。 这名青年一惊,连忙探下身子,将耳侧凑向老者,仔细地倾听着—— “凌晨有爆炸,是……手环!她在游乐园的最高处,她也会死……救救她……” “救救所有人……” …… 医院外围的喧嚣之景,全数落在了停靠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车中。 坐在驾驶座上的金发女人抱着双臂,目光冷锐,仿佛车外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 “公安部长进医院了,国仲佳的母亲也被救出来了——看来公安的人不算傻。不过无所谓,那个女孩才是重头戏。” 她漫不经心地哼笑了一声,抬手按稳挂在自己耳边的联络耳麦: “库拉索,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到了。”耳麦中传来另一道女音。 尽管稍有失真,但仍然能够品味出那股融在骨血里的沉厚锋锐。 “取东西要尽快,你要是在警察厅里被抓到,可是没人能救你呢。”贝尔摩德交叠起双腿,虽然她的红唇上扬着,可从唇边吐露的话语却同她的声线一般无情。 另一头经由完美伪装的库拉索冷哼了一声。 她一路行进向前方的建筑,凌厉的视线扫向大门前竖立的字牌上,上方赫然刻着两列大字——‘警察厅国家公安委员会’。 听见库拉索没有回应,贝尔摩德也只无畏地耸耸肩膀:“啊啦,真是冷漠的女人。” 她和这个女人之间有点纠葛——她曾经是准备杀掉库拉索的,毕竟这个女人参破了“那位大人”的秘密,是朗姆看重了库拉索特别的大脑构造和出乎寻常的记忆力,才将她的性命救下。 那个秘密,连琴酒都不知道。 但却和库拉索今夜的任务有着最为直接的联系。 警察厅如今的防范不比曾经,想要偷偷潜入其中,对于库拉索来说并不算过于困难。 毕竟公安的大部分人手都集中在游乐园,毫无头绪地搜寻着那个女孩,不知接下来将会迎来那位丑角为女儿准备的祭奠仪式呢…… 贝尔摩德不想自讨没趣,便没再和库拉索多说,她按动着耳麦上方的微型按钮,调节到了另一个频道—— 进入这个频道的一瞬间,里面竟刚好传来了声音。 那是一道苍老而又沉缓的声线:“直冲云霄里进了两个人,我雇佣的狙击手未经准许就开枪了。” “开枪了?”贝尔摩德挑挑眉,“他打的是警察吗?” “狙击手说不确定,但是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已经被击倒了,另一个正在拖拽受伤的人进操纵室。我现在的位置看不见他们,要接着开枪吗?” 金发女人沉思了片刻,最终道:“以防万一,让你的狙击手先把实时影像传输过来。” 她拿起副驾驶座上的平板电脑,将之翻折之后,下方便出现了便携式键盘。 纤长的五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舞动,不时片刻,自远方俯视而下的画面便连接在了她的屏幕上—— 看见上方的画面时,女人美艳的眼眸倏地瞪大——!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倒映在她的双目上,围着围巾、穿着羽绒服的栗发青年,正在格外用力地拖着一具躯体。 地上的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但地面却随之余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她几近失态地高呼:“别开枪!” “告诉你的狙击手,不许朝站着的那个开枪!!” …… 今泉昇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头一次如此嫌厌川江熏这具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在把金发青年的身躯拖向掩体时,都会气喘吁吁。 地面的青年面色苍白,平日色泽恰好的唇瓣也失了血色。 他的额头遍布着汗水,眉头痛苦地拧皱在一起,嘴角溢散出破碎的沉吟;他的手虚软无力地按在腰腹处,余数不多的理智告诉青年,他现在必须用手掌按压住出血口—— 降谷零受伤了。 当年轻的警视注意到狙/击/枪的光点,操纵着他的另一具躯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的恋人时—— 破空而来的子弹射偏了,一路从他的身体唯一未能遮掩住的地方贯穿而去。 “零,你坚持住……我先帮你紧急止血。”他的声音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当下他们躲藏在控制室内,栗发青年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脖间的围巾。 “贯穿伤至少不会让子弹碎片留在体内。”他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不知是在安抚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这个位置附近没有器官,NBC的人马上就会过来带你离开,不要睡……和我说点什么!” 降谷零的失血量非常大。 从外面拖拽进来时他回头遥望身后,数米的血红长痕触目惊心。 川江熏将他的围巾迅速地捆束在出血口附近,绑法很专业,俨然经受过一定的训练—— 降谷零半眯着眼睛,头部却越来越沉重。 他恍惚地垂眸看着身下的围巾,越发觉得这个绑法眼熟。 当然眼熟……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以前在警校受训的时候,练习过这个紧急止血绑法无数次。 “别睡!!和我聊天,聊什么都行!快!!说话!!”川江熏口吻焦急,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头一次展露出这么多情绪。 看起来简直快哭了。 事实上,我们并不熟啊。 降谷零半靠在操控台下方,头无力地歪着,在心下想到。 我们并不熟,川江熏。 我们连同伴都称之不上…… 可是你现在的表情为什么如此的……悲伤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几乎呈出淡金色,很像那天代号成员集结的夜里,从酒杯塔落瀑而下的干邑白兰地。 照理来说,这双看起来有点柔和的桃花眼和那双不近人情的冰冷长眸——只在他的面前湿润过、失神过的长眸……应该是毫不相干的。 但是为什么…… ‘川江熏对我保持着绝对的忠诚。’青年清冷而悦耳的声音又一次响彻在他的耳畔。 ‘无论发生什么事,川江熏都绝对不会背叛我。’ ‘——更不会背叛你。’ 那个念头,那个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疯了,却好像能合理解释一切的念头…… 他的唇瓣颤抖着张开,嘶哑的声音像是和着淤血,虚无缥缈地落向空中:“是…你…吗?” “你是今……” 外界传来了一道轰隆巨响,控制室侧方的小型玻璃处映射进五彩变幻的光亮。 十一点了,天空升腾起绚烂夺目的烟火。 中央广场中,人群的脸庞一同被烟火照亮,所有人都露出欣悦的笑颜。 而青年的尾音却像落入深海的石子,悄悄融在了烟火绽放的时刻。 静默无声。 第91章 Chapter91 chater91 烟花绽开的声音响彻云霄。 光线透过侧边的窗沿, 斑驳的色彩照射在青年的金发,描摹着他轮廓深邃的五官。 川江熏半跪在他的对面,双指间都沾满了血色, 表情凝固。 他的手还握在围巾的另一端,眼眶中的瞳孔却收缩了数倍, 正在抑制不住地震颤。 嗡———— 嗡嗡作响的耳鸣激荡着神经, 连同太阳穴都在随之一突一突。 零刚才说了什么……? ‘是、你、吗?’ 然后呢?后面还说了什么……? 青年话语的末端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烟火里,他尚未来得及听清,但是…… 他张开颤抖的唇瓣, 模仿降谷零方才的唇形, 喃喃自语出短暂的音节“no、bo、ru” noboru——昇。 胸腔处始终竖立着的大钟, 在这一刻被始料未及的宿命沉重扣下——“咚!” 他惊愕地抬起头, 定定地目视着奄奄一息的恋人。 对方的眼睛半阖着, 头部微靠在后方的操控台,他像在沉睡,被烟火映像出无数光彩的面庞安详静谧。 那一刻, 青年毫不犹豫地“我是!!” 他双手蓦地抓向男人的衣领,用力摇晃着, “我是!!我是今泉昇!!!!” “我是今泉昇!别睡……别睡啊!零!!不要睡!!!”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屋外的响声震耳欲聋,一波接着一波, 将他的嘶吼尽数覆盖。 栗发青年无力地垂下头,肩膀不受控地抖动起来,声带处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我是昇、我是……”他哽咽着。 “你听见了吗?” …… “呼叫b组所有人!!!我方卧底在直冲云霄点遭受枪击!!” “再通知一遍我方卧底在直冲云霄点遭受枪击,失血严重, 需立刻送往医院抢救!!!” 警备车中的青年按压下无线电耳麦, 刚进入频道就发出了焦急的呐喊。 冷静, 冷静下来。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川江熏和降谷零目前所处的位置在狙击视野中,唯一的掩体就是那间操控室。敌人在什么位置暂时不能确定,他不能冒这个风险带降谷零冲出去。 游乐设施从里到外都是锁着的,想要抵达外部就必须跨越那个两米之高的围栏,想将丧失行动力的降谷零带出去需要花费非常多的时间。 这一期间,哪怕再有一枚子弹落在零的身上,都足以掠夺掉他的性命。 所以,必须等b组的人过来。 零的失血量很大,虽然他已经操纵川江熏进行了紧急处理,但零疑似出现了失血性休克,要让b组的人尽快赶来增援…… 耳麦和车外依然响彻着烟花声,但有那么一瞬间,今泉昇却从略有失真的频道中听见了一道不大和谐的爆破音! 紧接着—— “队、队长!!” “报告队长!!!” “队长……!” 频道内部接连传来了b组队员的声音。 “迷雾博物馆内部疑有罪犯安装的炸弹,炸弹在刚才被引爆了!博物馆内部损毁严重,出现多处塌方……出口都被碎石堵住了,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今泉昇的眼皮紧跟着一跳。 算上他自己,nbc成员共有64人。 其余63人平时会被平分为三个小组,以组为单位进行行动。但由于任务受限,二组三组的人今夜都在其他地方执行紧急任务,他能调用的警员只有一组的21人。 这21人在赶来后又被分为a、b组,便衣潜入游乐园,分别对应排查两条线路。 但由于第二线路需排查的设施更多、设施的占地面积也更广,所以b组被分去了三分之二的人,余下的三分之一都在a组。 包括伊达航在内的a组成员,都在送白石部长和国仲夫人赶往医院急救的路上。 现在,b组的人却说他们在最后一个排查设施中遭遇了爆炸塌方。 他们被围困了,无法离开。 那谁去救零!!?? 今泉昇咬了咬牙,双拳无意识地捏紧,手背甚至暴起了一连片青筋。 迷雾蒸汽博物馆统共分为三层,一层在地面、另外两层在地下,总面积是整个游乐园最大的设施。 这一游乐设施本就庞大,地形错综复杂,内部又有多个幕前幕后的投影仪器,将之彻查需要大量人手。为了加快任务效率,b组全员才会在结束对应任务后,纷纷集中往迷雾蒸汽博物馆。 黑发青年揉了揉眉心,立刻问道“有人受伤吗?” “报告,受了点刮伤,不影响行动!”今泉昇记得这应该是队内一个叫大冢的人。 “其他人呢?” “报告,菊川的腿……” “报告……” 统计下来,十四人里有五人受了轻伤,爆炸都集中在一楼通往外围的出口,以及唯一能接触到窗户的工作区入口。 也就是说——他们都被桎梏在了游乐设施内部,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离开迷雾蒸汽博物馆。 爆炸是人为的,那伙绑匪显然已经知道有警察进了游乐园! 将门口堵住也是有意为之!!! 今泉昇拿起手机,扫视了一眼上方的时间十一点零四分。 不能再拖了! 他拉开车门,迅速走下车,径直向着游园入口处奔去。 今泉昇刚跑到游园入口,就被门口的工作人员抬手拦下“先生!烟火表演已经开始了,现在暂时不允许游客出入……” 他直接把一早就带出的警察证件展开,面容冷峻“警察办案。” “好、好的!”那名工作人员连忙点起头,控制着入口的金属半身门,把今泉昇放了进去。 游乐园内部人山人海,入园口和再往前几百米就能抵达的中央广场,是观看烟花和表演的最佳位置,而这段路也是通往服务中心和直冲云霄的必经之路。 他在嘈杂的人群之间飞速穿梭着,每一步路途都尤为艰辛。 快点、再快一点!! 先联络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分出一批人把b组的队员救出来,另一批人要带上医用急救箱和担架赶往直冲云霄! 园内还有观光游览车,可以暂时借用来运送零到出口…… “嗡……嗡……”烟花的声音盖过了手机铃音,好在衣兜中的震动被他的躯体清晰感知到了。 有电话。 今泉昇掏出手机,一边侧身避让过前方的路人,一边按下接通键。 “喂?”打电话过来的,是护送白石正千仁和国仲夫人的a组警员。 那名警员声音急促“队长!!白石部长在送到急诊室的路上和我说,零点的时候游乐园会有爆炸!爆炸和入园的纪念手环有关!!” 今泉昇的呼吸一滞。 “还有、他还说国仲佳小姐被关在了游乐园的最高处,零点一到就会有生命危急!我们a组的人现在都在赶回游乐园的路上,伊达在医院等待结果……” 最高处…… 他握着手机仰起头,视线四下游移着,浅灰色的瞳眸渐渐瞪大。 游乐园的最高处……就是直冲云霄!! 凌晨十二点是正式迈入1月19日的时刻。 这同时也是山下井的女儿去世的日子。 他要让已故之女看到的烟花……他妈的根本就不是这里的烟火表演!! ——而是凌晨时刻的爆炸!!!! 国仲佳在游乐园的最高点。 深栗发青年目光冷凝,小心谨慎地推开操纵室的房门。 他迅速侧身躲闪在门后,透过缝隙抬头观望着这一长柱形的游乐设施。 最上方的确是有一个巨大的方灯形建筑,最开始他以为方灯只起到融入周围主题的装饰作用,却没想到那里面竟然可以容纳人! 操纵台的电缆线被破坏的原因,也在这里得到了合理解释。 只要操作得当,通过操纵台就可以让人依托外围那圈座椅直接停留在长柱的最顶端,以此达到迅速进入方灯的目的。如果把人质成功救出,更可以使用这些座椅,将人质轻松带回地面。 但是设施无法启动,这些想法都成了空谈。 川江熏咬了咬下唇。 快没时间了,眼下除了他再没有他人能立刻赶到直冲云霄了。 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人进入最上方的方灯吗? 他的目光反复游移在游乐设施的长柱上。 三点钟方向,那圈座椅的正上方,似乎有一道平整的缝隙。 那里是…… 亮丽的琥珀色双眸在黑夜中闪动。 是隐藏门! 如果说上面的方灯真的可以容纳人,那么下面就一定会建设通往方灯的爬梯。 也就是说,只要他能进入那扇弧形的隐藏门——就有机会通往最高处,抵达方灯!! 那么狙击手怎么办? 深栗发青年的手掌轻轻按压在门边,眉头紧蹙。 从操纵室到那扇隐藏门的距离不过短短几米,假设他跑过去就能直接把门打开躲避进内部,那么狙击手就对他无从下手。 可是问题就在于——他不确定能不能立刻打开那扇门。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就在这时,操纵室外突然传来一道震耳的巨响—— “砰!!!” 火光于倾刻之间蔓延。 …… …… “怎么回事?山下?”屏幕上的火光照耀在金发女人的脸上。 贝尔摩德脸上那点调侃库拉索时游刃有余的笑意,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 她冷哼了一声,眸光阴鸷“我不让你的狙击手开枪,你就引爆那个设施里的炸弹吗!?” “不是我。”耳麦频道内的声音立刻回应。 “不是我引爆的。”那人说,“唯一的开关掌握在我的电脑里。但就在刚才,我命人安装在迷雾蒸汽博物馆的炸弹被引爆了,直冲云霄的炸弹也是。” “什么意思?”贝尔摩德皱眉。 “有人入侵了你的电脑,将炸弹启动了?” 那人沉沉地答道“……对。” “那台电脑乃至炸弹系统的连通开关,都是组织最出色的技术人才构建的,无论是防火墙还是反入侵技术均达到了国际顶尖水平。” “有人入侵你的电脑,先行开启一部分炸弹……”女人的嘴角逐渐垂下,“山下井,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吗?” “我没有说谎,贝尔摩德——你明白的,我活不长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午夜时分的那一刻。” 金发女人的神情越发冰冷。 “我现在就过去。”她说。 ………… 操纵室外被安置了炸弹。 炸弹当下被引燃了——威力却出乎意料的不算太大。 游乐设施未毁,只在地面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连同操纵室都没有遭受波及。 青年目视着门外,清瘦的身形大半隐匿在黑夜,飘摆的栗发被火焰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 如果有火的话…… 他轻轻抬眸,目视着正上方的方灯。 有火的遮掩,视野被阻碍,那名狙击手就无从定位——更无法朝他开枪。 这是最好的机会。 赤红色的烈焰越发凶猛,黑烟渐渐向空中升腾,被高温灼伤的空气逐渐扭曲,形成了微妙的波动,伴着火舌一同舔舐着周遭。 当降谷零再度睁开迷蒙的双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门前的背影笔直挺立着,那人的前方是一片烛天火光,金与红携裹的光彩描摹着那道清瘦的轮廓,好似要将他拥抱于其中。 ——再将之焚烧殆尽。 降谷零灰蓝色的瞳眸逐渐睁大。 他不顾一切地大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嘶哑虚弱的叫喊“你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明明被烟花绽放的轰隆声埋没,门边的身影却似有所感一般,缓慢地回过头,朝他轻轻一瞥。 那一刻的场景恍若定格的镜头。 深栗发青年的眼中倒映着滔天火光,衣角随风摆荡,细碎的火星飞舞而上。看见他醒来的时刻,他的双眸甚至漫上了无与伦比的惊艳笑意。 降谷零怔愣了一瞬。 不知是否与失血过多有关,他好像在这一瞬间看见一个黑发灰眸的男人站在门口,朝他回眸淡笑。 黑发青年张开那副淡绯色的薄唇,神情温和地吐露出几个音节—— “再见。” “你要去……”降谷零颤抖着抬起虚软的手臂“你要去做什么,前辈——” 莫名的心悸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意识再度变得不清晰了,眼前的一切都在发黑。 金发青年竭尽全力地呐喊着“不要……” 他调动着浑身上下的力气,紧绷起四肢的肌肉,想要站起身去追寻那人的脚步…… 但他失败了。 残破的身躯犹如折翼的飞鸟,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只能挣扎着抬起手“前辈,别去……” 实际上,他并不清楚自己做出这一举动的确切原因。 混沌的脑海中仅残余下一个莫名的念头 要阻止前辈,不可以让他离开。 “别去……” 模糊的视线中,那道身影似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好像说了些什么,接着缓缓地转过头—— 义无反顾地跃进那片火海。 第92章 Chapter92 Chapter92 隐藏门是开着的。 迅速穿过那片大火后, 青年立刻拉扯开上方的微型把手。 金属门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响,他闪身避入,动作一气呵成。 为防止后续有火蔓延进设备内部, 他又回身合上了房门。 他的本体正在赶往服务中心的路上,预计还要十分钟才能抵达那处操纵室。 刚才零又醒了,这一点出乎他的预料,但还能醒来就是好事。 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圆柱设施的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空旷,宽度逼仄的惊人,好似身处在不见天光的深井之中。 栗发青年抬起头,却只能看见自下而上、节节攀升的爬梯,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处游乐设施的高度将近三百米。 现在, 他要想办法依托这具体能差得出奇的身躯—— 爬上去。 **** 另一边。 今泉昇疾步从服务中心走出,后面有几名工作人员颠颠跟着跑了出来。 出示了警察证件后,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办事效率都快得出奇。 在今泉昇的指挥之下, 负责租赁观光车的人拿着钥匙率先去车库提了车, 另外有个在游乐园医务室值班的医生提着急救药箱跟着他一起跑出。 朝中心广场外的方向行进时, 今泉昇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这次的来电人是风见裕也。 “喂?”周围太吵了, 他将蓝牙耳机戴上后, 将音量迅速升高。 “今泉先生!我到山下井的那处房产了!” 另一头的风见裕也正伫立在夜色下。 他的耳侧挂着耳机, 望向围墙旁的名牌:山下。 这块牌子歪歪扭扭地挂置在上面,大约随手一扯就会啪嗒掉下。 耳机中传来了下一个指令:“好, 描述一下房子的状况。” 风见裕也开始根据目及所见简述起这处房产。 这是一栋老房子, 建了快有二十年了。 他翻身进入院子,入目的便是肆意疯长的乔木和杂乱无章的枯草坪, 屋房似乎有点漏水, 在雨水的侵蚀下, 墙皮剥落严重, 上方附带着一处处湿潮的深黑。 不难看出来,这间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以防万一,查看一下周围是否有监控或者窃听器。”今泉昇说。 风见裕也绕着院子查看了一圈,回复道:“没有看到监听设备,地面也没有人迹。院子近段时间应该都没人来过。” “嗯,我知道了。”今泉先生那边似乎有点吵,背景音噼里啪啦,还遍布着人群的嘈杂声。 “接下来呢?今泉先生?”风见裕也问。 “绕到房子后边,找个你喜欢的窗户。” 青年听从着命令,寻找了一处一层的窗户,立定在面前。 “我到了,今泉先生。” “打碎它。” “?” 风见裕也的眉心一跳,他不确定地:“……什么?” “打碎它。”那边的声音依然平静,几秒过后又加了一句:“抓紧。” 风见裕也语塞了半晌,脸色一阵红一阵紫。 他心说:今泉队长您的法律意识近期是不是有所下降啊!但还是快速执行了指令,抬起手肘毫不犹豫地砸去——! “哗啦——”脆弱的老式玻璃很快便碎落了一地。 眼见着窗户处出现了一个可以容纳成年人钻身而入的洞后,风见裕也灵巧地爬入其中。 “我进入房子了,今泉先生。” “这里是山下井和他女儿曾经一同生活过的住所。记得要重点勘察山下井的卧室和书房,如果我没猜测,在这栋房子里可以找到很多证据……风见,我这边还有事要忙,查到资料之后把它们集合一下再一起发给我。” “收到!” **** 游乐设施的总长约为三百米。 每个扶梯之间相隔的距离一般为30厘米,这意味着他从最底层爬行到上方,需要跨越将近一千级扶梯。 爬到一半的时候,身体便传来了酸胀感,每每向上再爬行一阶,四肢都沉重的惊人。 深栗发青年的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着,空旷的金属环状封闭空间内,反复回荡着疲惫的喘息声。 游乐设施的内部空间温度低的惊人,甚至透着深入骨髓的阴寒,但此刻他的额头却沾满了汗水,连同额前的发丝都粘在了头皮上。 川江熏的身体真的太弱了。 连同此刻搭在上方扶梯的手指尖,都泛着用力过猛后余留的殷红;抓握的动作有些无力,仔细看还会发现,手腕处带着轻微的颤抖。 青年扭过头,看向了身后。 一百五十余米的高度下,狭长的甬道仅剩深不见底的漆黑。 稍有不慎,他就会跌落而下。 从这个高度摔落,脑浆会飞溅、内脏会破碎、四肢会扭曲。身体大约没有一处地方会是完整的。 ……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无论上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 川江熏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着牙关节,颤颤巍巍地伸长右臂。 他高昂着头颅,目视着正上方,张开的五指后,顶端的光芒透过指缝挥洒在他的脸庞。 他用力地将更高一级的爬梯握住,双拳攥紧。 ——好似抓住了一缕光。 ………… 当游览车停靠在直冲云霄附近的时候,司机的双目满是惊异,架在鼻梁的眼镜镜片清晰地倒映出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这——”他根本没想到园内今天早就闭停的设施竟会无故失火。 滔天的火光在设施场地内盘旋疯长,张牙舞爪地向周遭蔓延,眼看就要冲出围栏的缝隙,操纵室的位置在场内角落,当下也有即将被火焰触碰的趋势。 然而在烟火的掩盖之下,身在远处的人们,根本无从注意早已失火的此地。 今泉昇扯掉身上的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脱下外套后,他抓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饮用水,拧开盖子将之直接淋在了衣服上。 他高抬双手,被衬衫包裹的小臂处一瞬爆发力量,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那件外套被他挥动向空中,长袖飘动、很快便落在了他的肩头,被浸湿的衣摆向下滴落着水珠。 青年回过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车上其余工作人员:“我先进去救人,你们在车上等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下来——!” 那些工作人员的神情同样严肃,听到了他的指令后连忙点头。 今泉昇迈着大步,迅速地奔跑向围栏—— 这一次,他的身体充盈着力量,敏捷而迅速; 翻身越过围栏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零,别出事。 拜托了,不要出事…… 劲瘦的身躯在场地中翻覆奔跑,跨越过重重阻碍,灵动的身姿亦如在与火焰共舞。 “咚——!”今泉昇用力地大推开操纵室的门。 “零!!” 目及之处,金发青年还维持着想要挽留某人离去时的姿态,狼狈地趴在地面。伸长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狰狞弯下的五指却好似要挣脱一切桎/梏。 今泉昇奔向那道身影,将降谷零翻身摊开,伸出手指触向对方的脖动脉。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直到他的指腹处传来了微弱而缓慢的跳动: “噗通、噗通……” 黑发青年的面容终于舒缓了片刻。 还有脉搏……太好了。 他将双臂紧紧环绕在恋人的身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伤口。 “零,我来了。” 他朝着已然丧失意识的恋人轻声呢喃,虔诚地垂下眼帘,朝对方紧紧拧皱的眉心落下一吻。 “我带你离开这里……”青年的声音不自觉地涌入几丝颤抖。 “我们去医院。” “我们回家。” …… **** 昏暗的空间内,没有一星半点的任何人造光源。 唯有的那点光亮,是自不远处的落地窗挥洒而来的月色与烟火。 游乐园的制高点,是距离烟火最近的地方。 五彩斑斓的烟火将窗边的身影照亮;坐在轮椅之上,背脊微弯的年迈老者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逐个绽开的烟花。 直冲云霄上方的方灯房隔音效果不错。 尽管他待在好似可以轻松触及烟火的地点,烟花轰炸的声响却依然被隔绝于外,只余存轻微的轰鸣。 以至于不远处的甬道传来的脚步声,他都可以清晰明了地听见。 “看来我们的客人来了。”老人慢悠悠地摇动轮椅,扭转过方向。 转过身的那一刻,地面的金属方门恰巧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开—— 站在爬梯口旁边的高大男人立刻掏出手/枪,将枪口直击向从爬梯口冒出的青年。 “黑崎。”老者呼唤着穿着一身迷彩服的男人,“来即是客,先让他进来。” 被称作“黑崎”的高壮男子随即收回手/枪,面容冷峻地向后退开一步,眼神却紧紧凝视着那缓慢站起身的青年。 当栗发青年那张附带着汗水的面庞逐渐扭来时,老者甚至为之发出一声惊叹:“哦呀——” “原来是你。”落地窗边的老人舒展开双眉,唇角甚至上扬起来。 “我记得你,那天的宴会上你非常耀眼————卡慕,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被呼唤出组织代号之后,川江熏一怔,瞳孔随之收缩。 山下井——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看起来满面病容、瘦骨嶙峋,左手被固定在轮椅上,上方还挂着某种药品吊瓶。 他之所以可以这么快就认出对方,是因为那道尤为显眼的胎记。 紫红色的、和肤色格格不入,从颧骨一路延伸向嘴角,形状夸张而狰狞的胎记。 “你是……‘那位先生’?”青年的眉头紧蹙,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山下井是“那位先生”? 可是、这怎么—— 结果对方却爆发出了肆意的大笑,那笑声恍若狂风刮过残破水管之时,才会响彻的刺耳噪鸣; 那阵尖啸囫囵在喉咙之中,老者的身体随之抽动起来,连同充斥着血丝的眼球也随之外凸。 “我?”他还在笑,笑得开怀,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不是、我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那位理想远大、渴求为世界作出变革的‘那位先生’……” 在那道几乎要贯穿他鼓膜的笑声之中,川江熏蓦地感到脊背发凉。 “卡慕,过来坐。”山下井微笑着,拍了拍身前的桌面。 “你是来找那个女孩的吧?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合适的理由了。” 青年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长桌,那桌上摆放着的分明是一盘尚未开启的棋局。 黑白棋格交织相错,上方赫然是几排雕刻精致的西洋棋子。 “过去。”他身后传来了携带着外域口音的日语。 川江熏扭过头,站在后面的高壮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泛着骇人光泽的手/枪正握于对方的手中。 他只得朝前迈步,落座在老者对面的一瞬,他瞥见了老者后方的墙角处,已然是个奄奄一息、好似沉睡过去的年轻女人。 ——是国仲佳!! 老者没有回头,大约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挑了挑嘴角:“她没死。” “还不到时间,她现在还不能死,如果你是为了救她才来的——那大可以放心。” 栗发青年定定地目视着老者,眸光冷厉:“你到底想做什么?” “陪我下一局棋吧。”老人说。 川江熏一怔,眉头随即压下:“什么??” “下棋。”老人微笑,“你会下棋吗,卡慕?” “听说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一定会下棋吧。” “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下一盘棋……”山下井的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黑崎不会下棋,我不能苛求他。” 老者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以跨立站姿待命的男人。 疯子。 还有不到四十分钟就要爆炸了,这个男人现在却想下棋??? 川江熏隐约觉得呼吸有些不稳。 他紧紧地握住了双拳,以至于指节都泛出一片苍白色。 “你为什么要绑架国仲佳?”他强压下怒火,牙齿却止不住地互相磨砺着。 山下井耸耸肩,轻声回应:“为我的女儿祭奠。” “国仲弘昌。”青年一字一顿地念诵出这个姓名,“国仲弘昌是你杀的吗?” 山下井微微颔首。 他向轮椅后方的靠背靠了靠,眉毛微挑:“严格意义上不算,杀了他的人是我忠诚的下属。” 他抬起手,像是在展示某件商品一般,手心面向不远处的男人:“黑崎是个优秀的杀手,他的狙/击/枪向来很准,只不过刚才出了点小失误。” 栗发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冲动,只压抑住怒吼的冲动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哈——”结果老者却发出颇具嘲讽意味的轻笑。 “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他咧开嘴唇,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国仲佳在国外念书,常年不回日本……有什么方法能让她马不停蹄地赶回日本,并且长留不走吗?” 坐在桌子对面的青年心下一颤。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瞳眸随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瞪大—— “只要她的父亲死了。” “她就一定会回来啊——” 青年按压着手指的部位传来了咯吱脆响。 大脑在轰然间炸开。 第93章 Chapter93 Chapter93 “就因为——” 神经的深处传来针扎似的痛楚, 脑髓仿佛在紧跟着颤抖。 “就因为这种理由——?” 职业缘故,今泉昇见过各种各样的反社会疯子。 那些曾经交由在他手中的杀人案、恶意伤人案,在寻觅到整个事件背后隐藏的逻辑后, 往往会令一众警员们费解,最终只得以一声叹息告终。 还在警校受训的时候, 国仲总教官也曾去他所在的班级进行过授课。 国仲总教官当时在课上举例了一桩国外的连环杀人案。 犯人杀人不具备明确的目标性, 花费了当地警方数年的时间追捕, 最后发现这名犯人只是纯粹泄愤式的激情杀人。 而死在他手中的第一名被害人,只是于某天同他擦肩而过的无辜路人。 那名陌生人不慎撞到了他的肩膀, 但是并未道歉, 于是犯人一路尾随到了被害人的家中,砍了对方五十多刀,将之碎尸万段。 讲述到这一课的时候,坐在 国仲总教官站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 面容严肃朝众人说道:“不理解、不明白!——这是一件好事。” “从你们走进这所学校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是一名警察了!今天你们看到了典型的反社会型犯人作案, 知道去谴责他、不共情他——当未来你们看到了无数冤屈与人情种种, 更要时刻铭记自身的立场!” “面对再可恨的犯人, 也不要丧失理智;面对再可怜的犯人, 也不要予以同情。” “将黑暗贯穿, 化身道德与法律的天平——” “这就是警察!” …… 国仲弘昌就是被这种人杀死的。 被这种人、以这样荒诞的理由杀死了。 怒火隐隐在体内蔓延,却同栗发青年过分冷锐的表情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青年张开浅色的薄唇:“山下井。” “既然你愿意让我安全上来, 想必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 对面的老者轻笑了一声,眸中含着些微赞赏之意。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缓缓地抓握在棋盘旁边的物什上, 那里有一个长形的方状物体, 被黑色的布料紧盖着。 那双遍布褶皱的干枯之手覆着其上, 接着竭力一扯—— 布料窸窣的摩擦声震彻,展露在川江熏面前的,赫然是一块明显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方——正在进行倒计时!! 当下的倒计数是39分57秒。 算算时间,倒计时结束,刚巧是凌晨时刻。 炸弹? 这是青年的第一反应。 头脑酥麻了一瞬,他微蹙着眉仔细观察,却又发现这似乎更像是一台轻薄的便携式电脑。 山下井慢吞吞地收回手,嘴唇嚅动着:“园内各处的设施都安装了炸弹,这是它们的控制器。” “我猜测过今天也许会有正义的使者到来,只是没想到客人有点特别——竟然是那个组织的人。” 深栗发青年默不作声,只以那双在黑暗中隐约泛着清冽浅金的眸子审视老人。 “这是命运的决定,卡慕。”老人轻轻拍了拍手。 “凌晨一到,园内设施上的炸弹就会全部爆炸。看到你身前的棋盘了吗?来和我进行一场攸关众人生死的对决吧。” “只要你赢了,我就将园内设施上安装的炸弹 全部取消。”山下井微笑。 青年拧了拧眉,正欲开口,老者却抬手制止。 “别急着拒绝。” “这是一场豪赌,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况且你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咔哒。”脑后传来了保险栓被拉开的金属碰撞声。 枪口的冰冷延顺着后脑处传达至脊髓,名为“黑崎”、疑似外国雇佣兵的高壮男人正握着手/枪,直抵青年的头颅。 落地窗外的烟花仍然在绽放,变换的色彩一簇一簇、反复挥洒在青年精致而清冷的眉目。 那张清隽的脸庞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老者。 老者却只无所谓地耸耸肩,亦如坐在商业谈判桌上,游刃有余地轻轻反问: “不是吗?” ………… **** 山下宅 23:22 风见裕也穿着随身携带的鞋套,手上戴着白色手套,游走在这栋宽敞的宅邸中。 山下井似乎是个很有生活格调的人。 尽管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家具上积着一层厚重的灰尘,沙发扶手与地板衔接着一层长而粗壮的蛛丝,但还是隐约能看出会客厅曾经奢华的原貌。 他没有开灯,将手机开启手电筒模式后,先将一楼大厅游逛了一圈。 在玄关旁边的的鞋柜上,他看见了一个倒在柜壁上的小型相框。 他将相框立起,手机的光线照射在上方—— 一个女孩。 照片上的主体物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孩。 女孩年纪不大,长得娇小且甜美,长而卷的深褐色头发披散在肩头。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泡泡裙,背后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笑容很欢快,比头顶的阳光还要明媚。 这就是今泉先生说的……山下井的女儿了吧。 的确是个可爱的女孩。风见裕也心想。 一楼他已经勘察过一遍了,暂时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风见裕也将相框放回鞋柜上,转身看向身后的楼梯。 ——重点想必还在楼上。 他一路行进向二楼,二楼楼梯口便是一栋房间。风见裕也推开门,发现这是一间书房。 屋内放置着一处面朝向他摆放的办公桌,两侧则是长而宽阔的书架,书架之上尽是落了灰的书籍。 风见裕也抬步走向了办公桌,拉开了正下方的抽屉。 抽屉内部,似乎是放置着一份文件。 他微微蹙眉,将文件抽出,拂去上方的灰尘。 望见上方的字迹后,他的身型一滞,随即立刻翻找出手机,拨下了某个号码—— “喂,这里是风见裕也……对,打扰了,不好意思。” 他双眉下的目光越发锐利:“情况有些紧急,请你们查一下这个名字:上杉善真。”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的敲敲打打声,又过了一会之后,接通电话的公安一课警员说:“叫‘上杉善真’的人有很多,还有什么限定条件吗?” “呃……”风见裕也卡了会壳,迅速地报出了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信息:“年龄、现在的年龄应该至少在33岁……” “还是太多了,风见先生。”那头的警员平缓道:。“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吗?职业、性别、工作或者住址等等都可以。没有的话,我就只能把目前搜索出来的37人全都打印下来了。” “稍等我一下,我先挂个电话。”风见裕也咬咬牙,“马上给你回复。 ” 他按下了挂断键,点进简讯界面,双指飞速敲击在键盘之上: 【我在山下井的书房抽屉里发现了一份银行汇款记录。他给一位名叫“上杉善真”的人汇款了一千万円,时间在十五年前的1月17日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今泉先生您对这件事有什么头绪吗?】 信息发送出去了,收信人是今泉昇。 他等了一小会,却没能立刻等来今泉昇的消息,想必对方还在忙。 风见裕也叹了口气,开始继续翻找起其他线索。 书房除了那份汇款记录,似乎没什么更具参考价值的东西了。 他移步回二楼走廊,开启了第二扇门,走进了山下井的卧室。 在看见床对面的墙上挂置的照片时,风见裕也一愣。 “这是……” **** 山下井的棋艺出人意料的好。 局势一再波动,两方始终处于焦灼状态,谁也未能占据长时间的上风。 川江熏手执白棋,目光谨慎地行至下一步。 最终,白色的士兵迈向了b5格。 老者笑得神秘,好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想要包围我吗?这么进军可是很浪费格数的。” 黑皇后出动了,以一己之力迅速扭转了环向局面,突破了这一造势已久的包围圈! “太浪费了,卡慕。”老者摇了摇头,唏嘘道:“看来你没有做指挥官的天赋。” 这一期间,对面的青年面色沉静,只将目光轻轻落在了手边的电脑屏幕上。 距离凌晨十二点,还有不到三十分钟。 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瞬间凌厉。 然后,他又移步了一枚白色的士兵棋。 “我说过,没用的,卡慕,你这样只会将这两名士兵送向……”老者的声音倏然顿住。 那双病态外凸着的眼睛,此刻剧烈震颤着,老人的面色也逐渐苍白。 山下井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你……” 那两枚棋子的确会被送向“死亡”。 但它们——不过是为后续的惊涛骇浪造势的弃子罢了。 原来他早已深陷入对方的隐秘而可怖的陷阱中——却不自知!!! 对面的青年终于多了些表情。 他的嘴角扬起一道清浅的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流光从深邃的眸底一闪而过,在黑夜之中尤其夺目。 “指挥这方面,我自诩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天赋的。” 他翻转开手心,朝着对方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山下先生,请吧。” 老者的表情越发僵硬。 下一步,他的黑马被对方击碎了—— 再下一步,白方攻势汹涌,城堡沦陷了。 ……黑皇后也倒在了地上。 局势已经完全变成了一边倒的状态。 反观对象面容沉静、一言不发的栗发青年,老者的额头已经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距离凌晨还剩下二十五分钟。 手执白棋的青年抬眸,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他的手臂朝前有力地一落—— “将军。” 这道年轻而平静的男音掷地有声地落下,对面的老者已然面色青紫。 “是你输了,山下先生。”川江熏收回手,目光灼灼:“按照约定,你现在应该……” 然而他的话语还未来得及吐露完全,对面 的老者便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黑崎!!!” 那名以跨立姿势待命的青年立刻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朝青年射去! “砰——”枪口冒出一刹金红色的火花,子弹伴着刺耳的枪响飞旋而出!! 然而对面的青年却似有所料一般,早已站起身,拿起下身的座椅作为掩体。遮掩这枚子弹之后,他迅速地朝黑崎丢去! 穿着迷彩服的高壮男人眉头一皱,朝他袭来的椅子遮蔽了视野,他只得闪身避过。 然而就在他抬起头,再度望向对面的那一刻—— “啪!!”玻璃破碎的声音即刻响起! 只见那名深栗发青年已经站在了老者身后。 连接在山下井左手上的吊瓶早已被抢夺下来,还敲碎了大半;碎片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易于抓握的那一端被青年置于手中,空心那侧呈出不规则的张牙舞爪状,带着无数的尖痕。 此刻,玻璃尖就抵在老者的脖子上。 青年的面色已然冷凝,只朝对面的大个子扬了扬下颏。 “把枪丢过来。”他说。 第94章 Chapter94 Chapter94 “黑崎。”老者微眯着眼睛, “别给他。” 栗发青年笑了一声,声音轻而舒缓,眉心却紧皱着, 眸底暗藏着即将爆发开来的滔天怒火。 “是吗?”他几近咬牙切齿地反问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玻璃的尖角已然扎在了老人遍布颈纹的脖子上,刺破了他的皮肤,很快便有殷红的血珠汩汩而下。 “山下井,你一直在等待着1月19日的凌晨时刻,这可是你女儿的忌日。”栗发青年的目光冰冷, 唇角分明是上扬的, 面部却丝毫不见笑意。 “你舍得让自己死在1月19日到来之前吗?” 这句问话令老者的身体一僵。 拿人质威胁他人的事,在今泉昇的记忆里,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干。 犯人以人质要挟警方的时候,的确会使警方的行动更加小心,有时还会令他们束手束脚起来。 但是不可否认,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 黑崎始终不见波澜的面部终于多了点变化, 他的眉头向下拧起,最终呼出一道粗重的气息,像是野兽的喟叹。 最终他抬起手, 不情不愿地将手/枪丢去。 川江熏扬起另一只手臂,利落地接过手/枪,将之抵在了山下井的额头。 “把爆炸解除。”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老者。 “往好的方向想,至少你可以在警局活着为你的女儿进行祭奠。” …… **** 23:37 车门被拉开的一瞬, 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黑发青年神色匆匆地跳下。 他的身型颀长, 怀中抱着另一具成年男性的躯体。 窝在他怀中的男人戴着兜帽, 看不清脸, 头却歪在黑发青年紧实的胸膛, 手臂无力地垂着。 时间刻不容缓,今泉昇只好就近赶往杯户医院。 他将陷入休克的恋人小心翼翼地抱向救护担架床,转而跟着护士一路奔向急诊室。 眼看着降谷零被送了进去,今泉昇才终于多了些喘息的余地。 他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急诊室门上亮起的红灯。 另一边只负责登记记录,没进手术室的小护士安慰道:“病人的止血措施做得非常及时,先生您也别太担忧了,我们急诊部的医生都会全力以赴的。”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有点迟缓地点点头,终于坐在了身后的等候座椅上。 脑海浑浑噩噩,尽是迷雾一般的混沌。 高强度操控两边的身体导致他的精神有点萎靡。那点激动涌上的肾上腺素褪去后,只余留下双重疲惫的身心。 他抬手拢过散在额前的发丝,闭了几秒钟眼睛,这才想起风见似乎还没联系自己,于是赶忙掏出手机。 接着,今泉昇看见了十五分钟之前,风见裕也发送给他的短信—— “上杉善真?” 念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后,今泉昇不禁挑眉。十五年前的1月17日、16点37分,山下井给名为上杉善真的男人汇入了一笔高昂费用。 1月17日,恰巧是运载心脏用手术的车子与卡车意外相撞的那天。 那场车祸又是什么时间发生的? 黑发青年交叠十指,将之抵在了额前。 今夜冗长繁杂的记忆被切割、扭曲、翻转,化为一段段缓慢播出的影像—— 松田阵 平站在电梯口吊儿郎当地挑着眉头; 小林幸佑半蹲下身子,将耳朵贴靠在门锁处,小心扭转着手中的曲别针; 还有狙/击/枪的红色光点落在恋人头部那一瞬的惊心动魄…… 最后是,从牛皮纸档案袋中掏出的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将事实化作文字,明确而清晰地记载下了一切。 车祸发生的时间是:1月17日的15点23分。 也就是说……! 今泉昇睁开眼睛,迅速将电话回拨给风见裕也,对方也很快接听了—— “卡车司机、或者是医生——让公安一课的人查找一下有没有符合上述职业的‘上杉善真。另外,如果是医生的话,看看这个‘上杉’是否在东京国立医院有过工作经历。” “我明白了!”电话另一头的风见裕也迅速回应。 “今泉先生,我这边又多了一些新的发现,我先以简讯形式发送给你!” 今泉昇应了一声:“好。” 两分钟之后,简讯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黑发青年垂下眼睫,点进那条最新消息后,发现风见裕也发来的是两张图像简讯。 第一张是一处可见度极低的卧室,周围没什么人造光源,宽大的卧床对面,挂置着一副接近2K大小的画像; 第二张则是重点拍摄下了那副画像。 风见裕也在拍摄的时候,大约是开了闪光灯,因而画面中心呈出一种诡异而微妙的曝光感,偏偏画面的四角又被黑暗笼罩,两厢比对显得整幅画都透着森寒阴冷的气息。 那是一张写实油画。 站在画面正中心的,是一位身穿婚纱的年轻女人,女人手中捧着一束浅粉色的蔷薇; 站在她身边的,则是一名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 男人的面孔很年轻、背影挺拔,大约作为模特被画师绘下的时候化了些浓妆做掩盖——脸上的胎记不见了。 虽然和如今佝偻着背脊、坐在轮椅上的垂暮老者大相径庭,但今泉昇还是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年轻时期的山下井。 但是旁边那个女人…… 他蹙起眉头,以双指触及屏幕将照片放大,女人的脸在屏幕中越发清晰。 今泉昇的呼吸一滞。 他想他可能知道风见裕也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拍下来发给他了。 国仲弘昌的葬礼当天,去了很多国仲曾经带过的学生,还有一部分警视厅的在职警员。那天他和白石正千仁一同出席时,他也看见风见裕也在场。 风见裕也想必也与国仲佳在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 是了。 照片上那个头戴银白色精致王冠的美丽女子,和国仲佳有五六成的相似。尤其是那头长而柔顺、如同瀑布般落下的乌黑头发——真的太像了。 连同今泉昇也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国仲佳披着头发、站在白石宅的门前,朝他微笑的模样。 照片 【今泉先生,这似乎是山下井的结婚照,旁边的女子疑为他的妻子,公安一课对他的妻子是什么人始终没有定性结论,但结婚照的旁边有二人的姓名。这个女子的名字叫做……】 黑发青年的眸光一暗,拇指飞速击打在键盘上: 【我知道了。另外上杉善真的事情一查到,就立刻回复我,抓紧时间!】 **** 另一边。 山下井沉吟了半晌。 他低垂着 头,尚且没有任何动作。 站在老者后方的栗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拉开保险栓,只冷酷地发出几个音节:“快一点。” 轮椅上的男人终于多了些动作,他缓慢地吐露出一口浊气,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触向了桌上的电子屏幕。 电子屏幕似乎需要指纹解锁,但老者的手指一按上去,上方的数字便尽数消散,跳转向了炸弹控制系统。 川江熏的目光随之落向屏幕上的操控按键,不禁又挑挑眉:“迷雾蒸汽博物馆和直冲云霄的炸弹,都是你引爆的吗?” 他观察一遍看下来,这个电子屏幕似乎并不具备监视效果。 既然没有监视效果——直冲云霄姑且不说,毕竟在狙击手的监察范围内,那么迷雾蒸汽博物馆呢? 山下井又是如何确定,那里走进去了十几名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警员的? 然而老者却冷哼了一笑,竟似笑非笑地回应:“你也好奇这是谁引爆的吗?” 川江熏的眉心随之一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山下井这是想表达什么?——‘你也好奇’? “这两个地点的炸弹不是你引爆的?”他有点不可置信,又试图平复呼吸。 见老者不回复,青年又用枪口恶狠狠地撞向对方的太阳穴:“回答问题!” “你别嚣张!!!”站在不远处的黑崎怒喝道。 太阳穴被外力撞击,导致老者有些头晕,他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才虚弱地: “对——不是我。” “有技术更加高端的黑客突破防火墙,入侵了这台电脑。但那名黑客只引爆了这两处地点的炸弹,我也摸不清这名黑客的想法。” 听到这里,川江熏的呼吸也越发沉重。 噗通、噗通。 胸膛内的心脏鼓动地越发剧烈。 如果不是山下井……那么那名黑客又是谁? 他隐约产生了一些微妙、却又毫无证据支撑的想法。 引爆迷雾蒸汽博物馆的炸弹——内部的警员无人死亡、仅为轻伤,目的似乎是为了堵住他们离开游乐设施的出路。 引爆直冲云霄的炸弹——他和降谷零同样被炸伤,炸弹甚至没有波及到角落的控制室。却让他得到了在火焰中隐蔽身躯,一路奔向隐藏门的机会。 就好像…… 青年琥珀色的瞳眸在眼眶中震颤。 就好像是将能赶往直冲云霄的人尽数撇除,再引导他独自一人爬上这里一般。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关上了。”山下井说。 川江熏低下头,再度看向那块在黑夜中莹莹发亮的电子屏幕—— 倒计时的确停止了,装置开关也全都被关闭了。 “这些炸弹只要关闭,就是永久关闭,再也没有二次开启的可能性了。”山下井哀叹了一声,惋惜似的摇摇头。 听到这里,栗发青年正欲收回手/枪,却又看见那名老者扭曲着脖子,一顿、一顿地回望他—— “咔吱、咔吱……”连同脖颈处都传来了骨头扭动的脆响。 川江熏心下一惊。 他看见满面沧桑,瘦弱到皮包骨的老人再度扬起笑容——嘴角咧开、高高扬起,袒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和色泽不大健康的牙龈。 “但是,”他的肩膀开始抽动,发出了诡计得逞似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他大力蠕动着身 体,竟将头颅紧紧靠向川江熏的枪口,凸出的眼球逐渐染上丧心病狂的血色!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等一个‘客人’走上来!?你真的以为临死前我还在乎什么玩棋,在乎什么狗屁输赢吗!!?” 他还在笑,一抽一抽地笑,笑得声嘶力竭、声线沙哑。 “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 “我也要他人抱着懊悔和恨意,无力地、仔细地、身心俱疲地————统统品尝一遍!!!!!” …… 23:43 坐在医院长椅上的今泉昇终于等到了风见裕也的电话。 “不好意思,今泉先生,耽误了点时间。因为我刚才又给东京国立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确认了几件事情。”电话那头的风见声音严肃。 “按照你给出的条件,公安一课最后锁定了一位曾经在东京国立医院就职的医生身上。他的名字叫做上杉善真,十五年前曾是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主管。” “另外……这个上杉善真已经死了。” “死了?”今泉昇皱眉。 “对。”风见裕也沉着道,“他死在了十五年前的1月19日。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客运车撞倒后反复辗轧,死相非常凄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和沥青路融在一起了……” 今泉昇一顿。 风见裕也叹了口气:“另外……这是刚才院方回应我的。他们说,上杉善真当时刚好是负责管控心血管内科器官移植的人。” “作为全东京技术水平最为一流的医院,病患在医院做器官移植手术是需要排队的,器官分配也存在先后顺序。也就是说——如果两名病患在器官配型一致的情况下,院方会先行为更早做登记排队的病人做移植手术。” “1月17日,护送器官的车子出了车祸。当时那辆车里载着的心脏,据说是拿给患者国仲佳的。而原定运送给山下千和子的心脏,则预计在1月18日抵达。但是……” 但是1月17日,那颗原本应该拿给国仲佳的心脏,却在车祸事故之中,被大火焚烧成了一把灰土。 听到这里,今泉昇已经了然整个事件的始末。 难怪……难怪国仲前课长去世的当晚,国仲夫人会坐在医院的座椅上,一边啜泣一边感慨他们作为父母的,为了给女儿治病,经历了一段非常坎坷的路程…… 黑发青年闭了闭眼睛,忽略另一边山下井歇斯底里地怒吼,平静地: “而1月18日运载到医院的第二颗心脏,虽然一开始计划拿给山下千和子,但却也被检测出与国仲佳配型成功。所以根据医院制定的规则,按照患者报名手术的先后顺序,国仲佳理应先行进行手术……” 风见裕也:“……对。” “原来如此。”今泉昇轻声应道,“我明白了。” 这不就是山下井所谓的……“得而复失”吗? **** 昏暗的空间之内,仅剩下老者沧桑而尖锐的笑声。 川江熏平静地注视着尚在发疯的男人,张开唇瓣,缓缓地: “这就是你杀死上杉善真的原因吗?” 那道笑声戛然而止。 老者诧异地仰起头,外凸且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向他:“你说——什么!?” 深栗发青年垂下眼睫,视线自高处俯视而下:“上杉善真。” “十五年前在东京国立医院,他是负责管控器官移植的医生之一。当你发现排在你们前面的那位患者,手术用心脏因车祸被毁后,就急忙联络了这名医生。” “你给他打款一千万,乞求他调换顺序,让你的女儿先行接受手术——显然你没能成功,那名医生也许没收钱直接拒绝了你,也许收钱了却没能帮你办到……总之在1月18日,国仲佳正式接受了手术,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康复出院。” “而你的女儿——山下千和子,没能等到下一颗心脏的出现,死在了1月19日。” “你迁怒于上杉善真,在得知女儿死讯的当天,就派人以及其残忍的形式杀了他。” 轮椅上的老人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吵闹了,只颤抖着肩膀、抖动着唇瓣,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青年紧握着手/枪,眉目冷凝地诉说事实。 “承认吧,山下井。” “你嫉妒国仲一家——你嫉妒他的女儿比你的女儿幸运,你嫉妒国仲弘昌家和美满、生活幸福。” “你像一只隐藏在下水道里的臭虫,暗中窥视着他们一家这么多年。你嫉妒的快要疯了——不,你早就已经疯了。” 老人喘出一口沉缓的气,连同鼻息都带着颤抖。 “那你说——” 他再度扬起了声调,喉咙中却像渗着鲜血一般嘶哑:“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用尽全身之力来挽救她!挽救她们!!我因为没钱给我的妻子治病,所以她死了!!她永远离开我了!!!我带着女儿从千叶搬迁到东京,拿着手上唯一的筹码和这个组织进行了交换!!!” 他在叫喊,面目狰狞,犹如从黄泉比良坂爬出的恶鬼——可眼眶中却渐渐盈满了泪水。 “后来我有钱了!我终于有钱了!!我为了给千和子治病,我找了一群科学家给她研究治病的药!!我花了大把钞票,就为了能让千和子得到一颗心脏,我只是想要她活着!!” “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儿活着!!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谁他妈能想到那个上杉善真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巨款打在脸上都不肯接受的硬骨头!!” “我拼命赚钱,吞并东京的势力,有了能和东京政府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的底气!!——可是千和子还是死了!她还是死了,她和她妈妈一样无情!!!她们母女相聚,却永远地离开了我!!!” 大约一口气诉说了太多,老者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地抽搐,苍老的面庞遍布着晶莹的液体。 “她只是想去学校念书,只是想和同龄人玩耍,只是想看一场烟花……” “你告诉我,卡慕——” 老者抬起冒着青筋的干枯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脸前,哽咽的声音渐渐飘来: “你告诉我……如果这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栗发青年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国仲弘昌作为总教官,向他们那届学生授课时讲述的话语,在耳畔响彻地越发清晰: ‘面对再可恨的犯人,也不要丧失理智;面对再可怜的犯人,也不要予以同情。’ 国仲前课长是被这种败类杀死的。 现在却还在谆谆教导着他:不要为对方的悲哀旧事动容,更不要因为他的恶行而触怒。 青年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老者,瞳孔中央古井无波、没有掀起丝毫涟漪。 “即使这是我的女儿……” “我也知道,我不该迁怒于他人,更不该因此掠夺无辜之人的性命——正因为我明白失去家人的痛楚,所以我绝不会轻易毁坏他们的家庭。” 川江熏摇摇头:“你一边摧毁了无数家庭,却一边 哭嚎自己活得多么凄惨。” “你打着丧妻丧女的旗帜,却做了无数丧尽天良的恶事。你那么爱她们——现在却在拿她们做挡箭牌,做你最后的遮羞布,我替她们感到不耻!” 他一针见血地:“你只是在无病呻吟,山下井。” 无·病·呻·吟。 山下井怔愣了一瞬,蓦地发出一道冷笑。 “无·病·呻·吟——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无病呻吟!好一个无病呻吟!!!” 老者摇了摇头:“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卡慕。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爆发出最后的竭力一吼:“黑崎!!!” 只见山下井的一声令下,那名虎背熊腰的高壮男人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来—— 川江熏的反应同样很快,抬起手/枪便朝着那具强壮的身躯扣下扳机:“砰!!!” 子弹从枪口飞旋而出,直接射击在了黑崎的大腿,血花于倾刻间喷涌。 然而黑崎只闷哼了一声,眉头微皱,竟强行牵扯着伤口,继续跨着大步朝他奔来!! 栗发青年的瞳孔急速收缩,脑海之中仅剩下了一个念头:不能和他近身! 就算他掌握着无数实用的格斗技巧,放在川江熏这具羸弱的身体上也是白搭,身体强度跟不上,这些技巧几乎施展不出来。 和这个体格的男人近距离碰上——他必输无疑!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手上有枪,此刻必须依靠它占据上风! 于是川江熏迅速向后退步,朝着黑崎再度连开数枪: “砰!”“砰!”“砰!!” 三发子弹皆精准地击打在那具雄壮紧实的躯体上,枪枪见血!! 然而那句躯体竟然还在朝前冲!! 明明双腿、腹部都受到了枪击,他竟然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架势! 他看见黑崎犹如猛禽一般,猩红着双眼,气势凶猛地朝他扑来—— 川江熏一惊,望着男人满身的鲜血:“你疯——” 然而话语未能脱口而出,他便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后脑先行着地,摔得他头晕目眩。 纤细的手腕被对方宽大的手掌握住,犹如被锁上镣铐一般沉重! 他的第五发子弹被迫打向了天花板,连续承受巨大的后座力,他手腕已经被震荡到了发麻,此刻握着手/枪的右手已经在颤抖了。 “呃……!” 栗发青年紧咬着牙关节,试图用力,可那具身躯却如同巨山一般压下,令他无从挣扎。 黑崎的动作同样很快,在将他钳制的下一秒,就是反手拧向他的右臂,开始抢夺他的手/枪! 直到川江熏右臂的骨头与关节脱离:“咔吧——” 他不受控地发出了一声惨烈嚎叫。 剧烈的疼痛涌上大脑,犹如汹涌的波涛般袭来—— 针扎似的痛楚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肺,激荡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和突触。青年清隽的五官扭曲了起来,他的额头浸满了汗水,痛意使他痉挛。 …… “先生!!” 医院里,站在一旁的小护士发出一声惊叫。 “先生!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吗!!” 只见刚才还好端端坐在座椅上等待结果的清峻男子,现在竟狼狈地跪坐在地面! 黑发青年弓着背部,唇畔流溢出破碎而痛苦的沉吟,他的左手紧紧捂在自己的右臂上,呼吸断断续续…… …… 手/枪 的型号是捷克C.Z.8.3,子弹一共只有七发。 刚才黑崎朝他打来时用掉了一发,他朝黑崎打去了五发。 也就是说:子弹现在还剩最后一发。 胳膊被硬生生地拉扯到脱位,直飙最高级的痛感几乎要让他陷入昏迷。 川江熏用着那些余存不多的理智伸出左臂,强硬地拽动他那已经脱臼的右臂—— “咔。” “呃……!!!” 下唇被他生生咬出了血液,殷红的液体汩汩而下,下颏处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黑崎显然注意到了他的意图,正欲阻止,但是—— “砰!!”一声枪响。 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迅速地归向沉寂。 那具压在他身上的躯体一滞,黑崎犀利的目光缓缓下移,带着无尽的怒意与恨意——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扑通!”地面传来一道巨响,整座建筑都为之一颤。 最后一发子弹,被川江熏的左手食指扣下,击射在了对方的胸膛。 青年抬腿踢开黑崎,顶着满身的血液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呼……”他的胸口反复地上下起伏,喉结微微滚动,颤抖着呼出一阵阵冷气。 他看向山下井,老者似乎已经脱力了,陷入昏迷似的歪着头,无力地靠在轮椅上。 现在的时间是23点49分。 距离到达凌晨还有11分钟。 川江熏扶着自己的右肩,如释重负一般慨叹:“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黑暗的角落处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嘶鸣:“唔!!!!” 栗发青年猛地抬起头,看向声源方向——发出声音的人是国仲佳! 也许是刚才的打斗过于吵闹,以至于让她惊醒。 他赶忙朝着女人奔去,先用左手小心轻柔地为女人撕开粘在眼睛和嘴唇的胶带。 撕开嘴部的胶带时,川江熏才发现,女人的嘴唇似乎受伤了。 几乎是能开口说话的下一刻,国仲佳就喊叫道:“是手环!!” 川江熏一怔:“什么?” 有点缺氧的疲倦大脑回忆起几十分钟前,NBC的某位成员给他打来的电话—— 那名成员当时似乎也提及了手环。 “是手环!”国仲佳回应,满面都是惊恐,“他在我身后连通了一个炸弹,我听见了!这个炸弹只要爆炸,游乐园里的所有手环也会被引爆!” “所有、手环?” 川江熏的呼吸一滞,目光下意识地落向了仍在绽放烟火的窗外。 他犹记进入游乐园入口的时刻,工作人员面带微笑地告知他们:今夜是本次游园主题的收官夜,手环是每位今日到来的客人人手一份的赠品。 由于乘坐游乐设施需要出示手环,几乎所有人都把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此刻,遥在几公里之外的中央广场上,仍然汇聚着人山人海。 一齐来游玩的高中生们紧促在一起,相视欢笑;情侣们牵着彼此的手,在浪漫的烟花下偷偷拥吻;还有举家而来的父母带着小孩,小孩坐在父亲有力的臂膀上,在人群的最高处看着天际间最靓丽的风景。 山下井方才歇斯底里吼出的话语,再一次回荡在川江熏的耳畔——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我也要他人统统品尝一遍!’ 川江熏的呼吸有些紊乱。 这个疯子想在1月 19日送上的爆炸,原本就不是那些游乐设施上的炸弹,而是那些手环!今夜在中央广场聚集着数千人、甚至上万人。十二点一到——这些手环便会被引爆!! 国仲佳不仅会死,那些在中央广场无知无觉无辜的群众,也会死在这场爆炸之中!! 原来这才是山下井说的“得而复失”。 山下井要在临死前,再让一个人品味到的“得而复失”原来是指……让前来阻止爆炸的人以为爆/炸/装/置已经被尽数关闭了,事实上——还有更大的爆炸在后头等着!! “你想让你的女儿在二十岁的忌日上,看到你如此丑态百出的一面——让所有群众为她丧命吗?”他扭头看了看已经陷入昏迷的老者。 “你真的以为看到这一幕……你的女儿会开心吗?”他咬了咬牙。 时间紧迫,川江熏蹲下身子,开始检查起国仲佳身后的爆/炸/装/置。 她背后的绳索上,的确粘着一块一掌之大的液晶荧幕,上方还在无声地进行着倒计时。 红色的数字还再随着时间的流逝倒退,当下已经转化为——09:57!! 还剩不到十分钟!! 青年将指腹轻触在屏幕上,电子屏幕竟随之一转,跳转到了另一个页面。 页面上方,竟浮现出一条问题: 【山下井最爱的人是谁?(剩余答题次数:3次)】 山下井最爱的人? 川江熏眉心微蹙,按向回答框,下方接着跳转出一串键盘。 他按动着上方的按键,敲敲打打,最终在回答框上留下一个人名:山下千和子。 按向确认的时候,屏幕闪出红光,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哔!” 答案错了。 国仲佳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听到声音从腕部传来的,娇小的身躯紧跟着一抖,只得小声问道:“先生,怎么了?” “没事。”川江熏回答,“你别害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嗯!”国仲佳用力点点头。 栗发青年思忖片刻,再度点击了回答框。 这次,他在回答框输入了“山下井”,再次按向提交键。 “哔!” 答案又错了。 时间还剩8分37秒。 他们还剩最后一次回答机会。 第95章 Chapter95 Chapter95 国仲佳小心翼翼地扭过头。 “先生。”她喊道。 她分明害怕极了, 连肩膀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却还是柔声地:“我可以问问后面绑了什么吗?” 川江熏盯着那块屏幕,额角仍然向外渗着冷汗。 剧痛挑动着他的神经, 时刻传导来难以隐忍的苦楚, 他反复进行着深呼吸, 大脑甚至没办法沉着下来进行思考。 太痛了。 双倍的疼痛几乎要让他的两具身体同时晕眩过去。 “屏幕上……有个问题。”他尽量保持着平稳的音调,但随之流露的气音却不可避免地抖动着。 “山下井——也就是轮椅上的那个老人,他最爱的人是谁。”青年竭力眨了眨眼睛, 试图保持清醒:“我试过两次了, 先后打上了他女儿的名字、还有他自己的名字。” 国仲佳停顿了一会, 轻声问道:“都错了……是吗?” “……对。” 川江熏望向跳转页面后, 便缩放转移向屏幕右上角的倒计时,上方显示:距离爆炸还剩下八分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回答问题的机会只剩下最后一次, 如若再出错, 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右臂,费力地站起身,隐忍着全身的疼痛,迈向窗边的轮椅。 青年张开唇瓣,想要再度开口, 先前被黑崎扼住的喉咙却传来刺痛。他干咳了几声,平复了好半天,才用嘶哑的声线喊道:“醒醒——” 他抬起没什么力气的左臂, 推了推山下井, 然而面色惨白的老人却只歪靠在轮椅上, 头部无力地低垂着。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川江熏的眼皮紧跟着一跳, 他扯着对方衣领的左手不禁加大了力度。 “喂——醒醒, 山下井!!” 老人依然毫无反应,无声无息。 跪坐在一旁的国仲佳抬起头,眉头紧蹙,只小声地:“那个……他还会不会已经……” 川江熏松开手,将左手的指腹贴靠在老人遍布颈纹的脖子,触向动脉处。 半晌之后,青年无力地垂下胳膊。 他深吸了一口气,于心中暗骂了一句脏话。 ………… “先生、先生!!您到底怎么了!!” 医院内,当护士焦急的喊声在耳畔再度回响时,青年遮盖在黑发下的眼珠才终于僵硬地转动了几下,极浅的灰色不再浑浊,终于闪动起些微光亮。 今泉昇捂着右臂,以腿部的力量支撑着上身,缓缓地站起,气息有些虚弱。 他看向了身侧的小护士,只轻轻摇摇头:“我没事……” “可是你的胳膊……”小护士担忧的眼神落来,视线移向男人的右侧小臂。 那副小臂摇摇晃晃,五指微曲,好似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虽然是新来急诊部门学习知识的实习护士,却也可以轻易看出,在男人左手的遮盖下,这副手臂已经受了非常严重的伤。 奇怪—— 因为这个黑发男人相貌出众、气质独特,所以从他抱着伤患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担架床边多看了对方几眼。 当时这个男人的胳膊似乎是没有问题的——否则照理来说,他根本就抱不动那名伤患。 “先生,您现在就在医院,几分钟就能见到值班的外科医生。”小护士皱着眉,“您要是着急等这边的结果,只要 病人一出来我们就立刻告知您,您现在最好尽快去……” 只见那名眉目清峻的男人摇摇头。 “抱歉,让我再等八分钟。”他说。 “八分钟之后,如果我还能站在这里……”他的唇角缓慢地挑起,长眉却下压着的,话语之间尽是苦涩的意味:“我就立刻去看医生。” **** “他死了。”川江熏无力地宣告着这一事实。 “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再三确认之后,栗发青年缓缓地闭上眼睛,“的确已经死了。” 山下井死在了1月19日到来之际的前几分钟。 祸福相报,罪有应得。 他终究没能等到女儿忌日的那一天。 但是想从山下井这里寻求突破口,也成为了不可能。 没有其他办法了。 现在他的那十几名NBC队员还被困在迷雾蒸汽博物馆,就算通知工作人员疏散游客、回收手环,那些几分钟后就会被引爆的大量手环,也仍然是个无法处理的烂摊子。 川江熏走回国仲佳的身后,再次蹲下身,打量着那块电子屏幕。 “你被绑架之后,就一直都在这里吗?”他问。 也许国仲佳还听到了什么其他的情报,现在只能将希望寄予此处了。 国仲佳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当我有意识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醒了之后,你还有没有听到山下井说了什么其他话?” 国仲佳一愣。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回想的记忆,酷似她父亲的那双眼睛逐渐瞪大,很快便浮现出几丝惊惧,漆黑的瞳孔在震颤。 她喃喃道:“我刚醒的时候,那个人发疯似的……” “发疯?”川江熏拧起眉心。 女人抽泣了一下,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甚至染上了哭腔:“对。” “他一开始在抚摸我的头发,我听见了轮子滚动的声音——好像就是那个轮椅。摸过来的手干枯又粗糙,的确是老人的手……我当时动都不敢动,他一边摸我的头发一边说——” “她的头发也是这样,乌黑柔软。”她模仿着当时老人开口的口吻。 她显然很害怕,眼眶已经红了,但还在强迫自己诉说下去:“然后他就像疯了一样开始大喊大叫,一直在重复‘你不是她!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诸如此类的话。” 川江熏很快便捕捉到了关键词:“她?” 国仲佳用力点点头。 这个“她”,首先绝对不可能是山下千和子。 风见裕也后续又给他发来了一些他在山下井的房子里收集的线索,其中有一张图片就是山下千和子的照片。 照片里,那个年幼的女孩是一头偏黄的褐色头发,显然不符合要求。 但是…… 他的眼前很快便浮现出了那张挂置在山下井卧室的结婚纪念画。 油画上穿着洁白婚纱,笑容幸福而灿烂的女人……渐渐和面前这张白皙的面孔重合。 风见裕也当时说,画像上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其中一个是“山下井”,而另一个是…… “优子。”他无意识地呢喃。 山下井刚才说他因为没有钱为妻子治病,所以他的妻子才会去世。 而后来他“有钱”了,但之所以有钱,却是因为他和那个组织做了一个“交易”。 他说:他用手上唯一的筹码和那个组 织进行了交换。 在他的妻子离世之后,他靠着这个“筹码”交换来了金钱和地位。这一点却值得令人深思:值得让那个组织看上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是优子。” 青年抬眸,再度目视向正前方的女人,“答案可能是‘优子’。” 国仲佳眨了眨眼,困惑地:“这是谁?” “山下井的妻子。” “他之所以会说‘你不是她’,可能是因为你和他的妻子在某些地方相像,我看过他妻子的画像,你们的确有些相仿。” 青年再度触向电子屏幕上的答题框,键盘跳转出来,他在上方打上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山下优子。 距离爆炸还有6分43秒。 但是……很奇怪不是吗? 他盯着答题框上的人名,眉头紧皱,左手停滞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按向旁边的提交键。 那副画像上写着“山下井和优子”,“山下井”分明是以全称出现的,为何他的妻子却只出现了个名字,而没有姓氏? “优子”前面……真的要添加上“山下”作为前缀吗? 公安的准确情报所言:山下井的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妻子”一类的角色。 他的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妻子”。 而他床畔对面挂着的,不是结婚照——而是一副油画。 油画是用笔绘画下来的,并非影像,未必是真实的。 他之所以不在“优子”前面挂上“山下”的姓氏,有没有可能……他和优子根本就没结婚? 距离爆炸还剩6分30秒。 “先生,答题机会是不是只剩一次了?”国仲佳的声音将他飘散的思绪拉回。 “……对,还有一次机会。”栗发青年闭了闭眼睛。 “您别紧张,可以告诉我还剩多长时间吗?” “还剩6分26秒。” 女人随即舒展开眉眼,声音轻柔:“我们素未相识,今晚您能来拯救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最后一次答案如果填写错了,想必整个游乐园都会爆炸吧?” 川江熏没有回应。 她扬起下颏,目视着不远处的落地窗。烟花表演尚未结束,天际间仍然此起彼伏着不同形状的烟火,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六分钟的时间,趁着现在,您还有机会逃跑。”国仲佳再度看向他,眼神坚定。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恍惚回忆起他初次步入警校时的场景—— 那日天际湛蓝,操场开阔。 他站在一众新一期警员的队列中,国仲总教官则站在高台上,警旗在和煦的风间飘逸。 那时,老人如鹰隼般肃穆的目光扫向众人,仿佛正在审视他们是否有资格承载那枚樱花形状的勋章。最后,国仲弘昌的视线穿梭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与站在队列中央的他对视。 望着女人坚毅的目光,青年紧跟着一怔。 “先生,快走吧——我从出生就带着疾病,我给我父母、朋友添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最后的时间,我不想再……” 先天性心脏病、配型一致的心脏、五成相像的面孔。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川江熏突然道。 “诶?”国仲佳一顿。 青年重复道:“你母亲的名字,叫什么?” “她叫做国仲……” “不是这个。”他迅速打断了她,继续道:“是她嫁给国仲弘昌之前,在她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她的姓氏是什么?” “清水。”国仲佳回答,“我母亲原本姓清水。” “你母亲有没有和你提过她姐妹的事情?她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好像、好像有!”国仲佳的眼睛亮了亮,“她提过!” “母亲说她五岁的时候,祖母又怀了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生下不久之后就失踪了……听说是外出的时候被人偷走了,祖母一直都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原来如此。 难怪“优子”的前面没有姓氏。 因为“优子”是个孤儿。 山下井在往后的生活中掌握了整个银座,身负雄厚的财力与人力,为一个没有姓氏的人找到她原本的名字,想必不是难事。 ——更何况这是他“最爱”的女人。 青年垂下头,指腹触及屏幕,飞快地删除了“山下”,将之替换为“清水”。 最后,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提交键。 第96章 Chapter96(上卷完) chater96 “嘀。” 倒计时停止了。 时间定格在4分13秒。 当电子荧幕周遭的灯带亮起莹绿色的光时, 青年浑身紧绷的肌肉在倾刻间舒张开;悬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地,焦灼的情绪一晃而空,钻心的疼痛都好似得到了舒缓。 青年展露出今夜第一道纯粹发自内心的微笑“停下了。” 一头乌黑长发的女人顿时长吁出一口气“呼——太好了, 终于……” 游乐园的游客们,终于不再是无知无觉的人质, 他们可以看完最后五分钟的烟花表演, 安全地迎接这一夜的落幕。 当他们有序地走出游园,慨叹着这个精彩而美好的夜晚时, 将无人知晓几公里外曾有人在黑暗中竭力挣扎过,用声嘶力竭的呐喊为他们拼搏一片天地。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你很勇敢,国仲小姐。”川江熏站起身, 从地面拿起一片大小合适的玻璃碎片,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为女人切割着身后的绳索。 或许是刚才和黑崎搏斗留下的短期后遗症, 他开枪的时候枪管离头部极近、几乎快要贴上了, 那阵巨响导致他的头皮传来一阵极为不适的麻木感, 甚至微妙地开始耳鸣。 姗姗来迟的耳鸣令他有些听不清国仲佳的道谢—— “谢——谢——” 那道来自女性的轻柔声线虚掩在耳畔。 他好似漂浮在海里,于水面沉沉浮浮,繁长的传播介质令他难以听清女人的话语,还需要依托对方的口型来辨认。 但他还是意识到对方是在致谢了。 “没事。”川江熏有些不适地眨眨眼睛,额角滑落一滴汗珠,手下的动作仍然未停。 其实他也有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不妨碍他讲话“有哪里受伤吗?还可以行动吗?要从这里离开我们需要爬扶梯下去,如果你不舒服也可以等营救人员赶来。” 长而粗糙的绳索尽数落在地面, 他又等了一会, 却没有迟迟没能等到国仲佳的回应。 青年只好抬起头, 却发现此刻女人眉头紧蹙, 满脸都是担忧。 国仲佳很焦急, 唇瓣在上下开合——她分明在说话,可是川江熏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哔————”耳鸣还在持续,将他的大脑搅动的天翻地覆。 川江熏揉了揉太阳穴和耳垂,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耳鸣阻断,依稀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先生——!”国仲佳又一次高呼“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见了。”他回答。 “是哪里不舒……” “不!”女人摇摇头,惊惶地打断了他,指向不远处的墙壁“那里!那里还有声音!我听见了!!是从您告诉我炸弹停下来了之后,才开始响的!!!” 川江熏并没有听见国仲佳所说的声音。 但他还是顺着女人指去的方向,快步走近那处墙壁。 这里没有人造光源,越向角落走可见度便越低,尽管眼睛已经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但他还是费了些功夫,抬手反复触摸着墙壁辨识触感,才有所发现—— 这处墙壁上,有一道隐藏的小门。 很像电闸箱一类的东西,不过被镶嵌在了墙壁中,与墙面几乎不可分离。 “嘀……嘀……”国仲佳远远就听见的电子声响,他凑到这么近,才依稀听清。 危机意识直涌头顶,心悸之感接踵而来。 他摸索到小型隐藏门的缝隙,将指缝扣入,用力一扯——! 门开了。 “嘀、嘀、嘀……”那阵计时声也紧跟着放大。 刺目的红色落在他的眼底,玻璃似的眼眸映像着仍在倒退的数字,他的瞳孔倏地缩小。 山下井犹如发疯的恶鬼,高声嘶吼的话语,于他的脑海中再度回响 ‘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我也要他人抱着懊悔和恨意——’ ‘无力地!仔细地!身心俱疲地——’ ‘统统品尝一遍!!!’ 他的心脏不受控地猛跳。 镶嵌在小型隐藏门内的,分明是颗体积庞大的制式炸弹! 这枚炸弹是在国仲佳身上的炸弹停止之后,才自动开启的!! 他身上带着伤,刚才为国仲佳切割绳子花费了不少时间,现在距离爆炸还剩下—— 2分15秒。 黑发女子的眼眶蓦地红了,声音颤颤巍巍“是……还有炸弹吗?” 两分钟。 川江熏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屋内本身就没有承重柱,以他对这座方灯建筑的观察,这座墙只要被引爆,就必然伴随着整个建筑的坍塌……或许下方的空心长柱设施,也会因此折断或倒落。 两分钟的时间,想从三百米的扶梯爬下去几乎不可能——更何况他的右臂还处于脱臼状态。 琥珀色的眼珠在眼眶中急速游移,他的视线倏地落向那具趴在地面的庞然身躯。 山下井说过黑崎是个优秀的狙击手——但是“刚才”不小心出了点小失误。 所以说,击中零的那一枪,也是黑崎扣下的扳机。 方灯内的落地玻璃窗完好无损,周围也没有狙击枪放置,证明黑崎不是在这座建筑内部开的枪。 也就是说…… 他看向自己来时的爬梯口位置。 “和我走!”他猛地牵起女人的胳膊,径直奔向他们的斜对角。 果然,斜对角的墙壁上,还有一段通往更上方的爬梯。 “从这里爬上去。”他说。 国仲佳愣了愣,盯着面前的扶梯“从这里上去?” “对,我在下面托着你,动作加快!!” 听到这里,国仲佳立刻行动起来,她抬起还带着勒痕的双臂,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拼尽全力地向上攀爬。 “吱呀——”她推开了棚顶的金属门,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眼见着女人安全上去了,青年才拖着残破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勉强爬上,国仲佳半跪在上方的平台将他搀扶起来。 他到了户外,正站在方灯最上方的平台。 冬夜的凉风横亘而过,掀起青年额前的栗发。 外界的声音顿时清晰了起来,反复震荡着他的大脑,近在咫尺的烟火夺目,却一度令晕厥感上涌。 还有不到两分钟。 国仲佳搀扶着他的左臂,满脸担忧地看着他“这里能等到……救援吗?” “不,你要自己救你自己。”川江熏摇摇头。 他朝前看去,正前方果然架着把长度足有一米之长的狙击枪。 就他这段日子在nbc队内对狙击手的了解,每次他们出任务时,狙击手都会携带上近百件大大小小的装备——支架倍镜等可拆卸零件、记录仪器、防寒或去暑装备、小型生活用品…… 还有依地形而决定是否需要携带,应对紧急突发状况的——降落伞。 他奔向搭在边缘处的狙击枪背包,拉开拉链,迅速翻找起背包内部。 “啪。”当青年提着一个小型背包降落伞出来的时候,目光一滞。 “你的体重是多少?”他问。 国仲佳“五十公斤,刚好五十公斤。” ——降落伞的承重是九十公斤。 这个降落伞拿给黑崎使用想必刚刚好,但是他们二人的体重叠加在一起,却远远超出了承重范围。 紧急情况下,不是没有两个人共用降落伞的例子——尽管落地的时候容易双双受伤,但那也是在降落伞的可承重范围内才可以实行的。 川江熏仍然在心中默念着倒计时,距离爆炸还剩1分42秒。 要来不及了。 “抬手。”他扯开背包上的带子。 国仲佳摇摇头“那你呢?” “里面还有一个,估计是给山下井准备的。”他飞速回答“快点,我先帮你穿上,不要耽误我后面的时间!” 女人被他的高呼惊得一颤,随即乖乖听话,抬起了双臂。 尽管青年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但帮她穿上降落伞背包的动作仍然迅速而熟练。 “在降落了四分之一的高度后,先拉开这条绳子,这是阻力伞。等你看见上面出现一个很小的伞时,再把这里的控制带扯开,伞套就开了。” 他朝背包的某处长带指了指“用力一扯就可以,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好。”川江熏目光肃穆地点着头,“去那边站着,加一个助跑,一会我喊‘跑’的时候,你就立刻冲出去,直接跳,不要犹豫!懂了吗?” 国仲佳点着头,快步跑到男人指定的位置,作出一个起跑的姿势。 青年眉头压下,在漫天的烟火间高呼“预备——” “跑!!” 只见女人跨着大步,摆开手臂,乌黑的秀发在风间飘扬,她迈向平台的边缘,毫无停顿地一跃而下—— 在她的身体完全腾空的那一瞬间,她轻轻侧过头,高喊着 “对了!” “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只见那名身型羸弱的青年站在边缘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犹如永不弯曲的钢铁,随着距离的拉远,那张脸孔变得越发模糊。 “我是一名警察——!!” 风声很大,在女人的耳畔咆哮,但这道声音却穿透了周遭的无尽杂音,全数落进她的耳中。 然后,她看见那名青年缓慢地、有力地,抬起他未受伤的左臂,朝她行来一个标准而庄重的警礼。 女人的眼眶迅速瞪大。 国仲佳在那一瞬,蓦地明白了什么。 “骗子!!!”热泪顿时涌入眼前,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张开嘴,声嘶力竭地呐喊—— “你这个骗子!!!!!!!” ………… 距离爆炸还有多久来着? 眼看着国仲佳成功拉开降落伞,轻缓地飘浮在空中,川江熏才终于收回敬礼的手臂,默默向后退了几步。 还有不到一分钟吧……? 刚才没来得及数,已经不重要了。 青年扶着摇摇晃晃的胳膊,勉强爬回了下面的方灯。 他靠着冰冷的墙角缓缓坐下,终于让这具疲惫而残破的身体休息了下来。 好累。 是该休息了。 他闭了一小会眼睛,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将屏幕按亮,点进了那款图标诡谲的a。 已进入软件页面,上面便跳出了提示弹窗软件更新中,新功能即将上线…… “你出不出新功能……又有什么用呢?”他自言自语着将手机关掉,靠着墙面懒倦地仰起头。 记忆恍惚回溯至两个多月之前。 那是他被赋予代号“卡慕”,并正式与a签订协议、开启[连通模式]的那一天。 [连通模式]的正式使用,需要他亲自签下一份协议。 这一功能可以让他同时操纵两具身体,为执行任务了极大的便利。 便捷的功能需要支付一定的代价,这没什么不对,所以他再三斟酌、权衡利弊后,还是同意了那份协议。 [连通模式]使用协议用户将与个体[川江熏]正式绑定,您可以自由地远程操纵个体[川江熏],更可以达到两具身体同时行动的效果。但该功能正式启用之后,您需要时刻保证个体[川江熏]的安全。 您与个体[川江熏]将会生成单方面的共生关系。即[川江熏]遭受伤害后,该伤害将会同比例传达至您的本体;而您受伤,则不会传达至[川江熏]的身体。 同理,如若[川江熏]死亡,您将伴随[川江熏]一同死亡。 当他在最后一刻做下决定,喊道“我签”的时候—— 屏幕上的弹窗宛如诡计得逞一般,迅速地跳出新的信息 恭喜您,协定已正式成立,即日生效。 请时刻铭记协定中的内容。 …… 今泉昇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还有多少时间来着? 30秒?……15秒? 医院的灯光亮洁的刺眼,恍惚的视线之中,他慢慢抬起头。 正对在他眼前的手术红灯,几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啊,对了…… 的确还有事情没做。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急诊室的门前奔去。 等在一旁的小护士高呼了一声“先生!” 只见黑发青年抬起左手,“啪”地砸在了急诊室的门上—— 他仰起头,好似爆发出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让我看他一眼!!” “咚咚咚!!”拳头反复敲在了上锁的门壁。 “让我看他一眼!!让我看一眼零!!!求你们————让我看看他……” “先生!不可以!”小护士连忙跑去,张开双手拦在了急诊室的门前。 “您不可以打扰医生们抢救!”小护士将他往回推“他们很快就会出来了,请您稍安勿躁!” “不行……”青年无力地摇着头“没有时间了。” “让我看一眼……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一眼就好,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求你,放我——” 就在这一刻,急诊室的双扇门从内部被人拉开“吱呀——” 小护士慌忙地让身,只见几名护士推着病床缓慢走出。 躺在上方的金发青年闭着眼睛,睫毛纤长,泛着天花照射而下的亮光。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手边挂置着输血包,但眉目却温柔地舒展着,好似只是陷入了一场安逸的梦。 站在最前面的医生抬手挡了一下今泉昇,试图让他后撤“病人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请您……” 但看见青年的模样时,那名医生却不由得一怔,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那名面容清峻的黑发青年低垂着头,好似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眼尾上挑的眸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金发男人。 青年轻启唇瓣“零。” 床上的金发男人依然在沉睡,无知无觉,显然没有听见这声呢喃。 那张同样俊朗、五官深邃的古铜色脸庞,竟在这一刻落上了一滴轻盈的水珠。 今泉昇抬手抹过那滴泪,动作轻柔,宛如要把一切都刻印在眼中、携带至灵魂深处般,以指尖描摹着男人的面容。 “零。”他再度呼唤。 “我爱你。” …… …… 川江熏正在甬道内无意识地向下攀爬着扶梯。 失去操纵之后,另一具躯体似乎会根据主人潜意识中的念头进行行动。 ——他想活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耳畔突然响彻起一阵诡异而嘈杂的电子音。 那道声音毫无情绪、辨别不出男女,冰冷至极—— 嘀。 新功能已更新完毕,预计距离用户[死亡]还剩5秒。 攀爬在梯子间的瘦弱身躯猛地一滞—— 今泉昇再度接管了[川江熏]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你是漫画软件的弹窗?……你到底谁?”他稳住身子,拼尽全力才发出了这道疑问。 那声音回答我是弹窗。将您送到这里的人——也是我。 迷雾蒸汽博物馆和直冲云霄的炸弹,被外部“黑客”入侵提前引爆——将他步步引诱,爬上了这座建筑。 青年气喘吁吁,紧咬着牙关节“你到底……是谁?”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上方猛地传来一阵震颤! 轰隆巨响一触即发,火焰自上方猛然袭来——扶梯摇摇晃晃,整座建筑都在抖动。 模糊的意识间,栗发青年松开了手。 他的身体开始下坠,失重感遍布全身。 闭上双眼之前,他似乎又隐约听见了那阵电流声 欢迎来到,莫比乌斯的世界—— …… 医院之中,黑发青年那道颀长的身型突然开始晃动—— “先生!!” “这位先生!!” 在一众医生护士的呼喊下,青年猛地半跪在地上,头部无力地垂在病床边缘。 他像是睡着了,脸颊面朝着金发男人的掌心。 却没有了呼吸。 1月19 日凌晨12点05分 烟花结束了。 直升机在夜幕间行进,螺旋桨旋转的噪鸣响彻天际。 一头金发的女人站在机舱口,一手扶着门边,另一手握着手机。 “任务结束了吗?库拉索?” 她等待了一下会,又轻轻哼笑了一声“恭喜圆满成功——龙舌兰留下的那堆烂摊子,终于解决了。” “我在干什么?”飞机逐渐朝地面落着,女人目视着正前方坍塌破碎的游乐设施,只轻轻耸了耸肩“我来接不听话的弟弟回家。” 没等库拉索质问她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弟弟,她便迅速挂上了电话。 她将舱口的绳梯甩下,在半空中顺着绳子一路落地,灵活的身姿犹如在午夜间优雅行步的猫。 最后,贝尔摩德走向到那堆残垣断壁之间。 她开始缓慢地搬起上方的石块,直到她在石板与金属的缝隙间,隐约瞥到了一只沾满鲜血、看起来年轻而修长的手。 “真可怜啊。”女人轻声感慨着,碧眸之间划过细碎的月华。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逃走呢——” “069号。” 第97章 Chapter97 Chapter97 今天的店铺前所未有的喧嚣。 下午茶的时间, 店里迎来了一位面生的客人,似乎是第一次来到波洛咖啡厅用餐。 那是个大腹便便、将夏裙撑得满满登登的女人。 女人推开玻璃大门的时候,门口的风铃紧跟着一震,勉强套在脚上的高跟鞋一触地, 便几乎要升腾一阵风。 女人俨然上了年纪, 涂抹着浓妆的脸依然遮盖不住眼角纹与法令纹, 单是瞥去一眼便叫人感到气势汹涌—— 是的,的确很汹涌。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啊, 都是二十九岁的年纪,那好多人家里的小孩都要上学了, 你怎么还不结婚呐?” “现在不结婚等什么时候结婚啊?诶呦、那等你年纪大了, 再要小孩也不好养活呀!住在我家隔壁的前田就打了一辈子光棍, 一开始说不结婚不生子, 后头又觉得一个人太孤单想去领养孩子……” 这喋喋不休的话语盘旋在整座店铺的上空。 坐在靠窗处的吉田步美从沙发后边探出半个脑壳,悻悻地偷瞄了几眼, 最后又坐回原位,抱着她的果汁朝桌前凑了凑。 围绕着餐桌的另外两名男孩也一脸严肃凑过来。 三颗小脑袋贴在一起, 互相说着悄悄话。 “太可怕了。”吉田步美蹙着眉, “那个阿姨真的好凶呀, 说话声音也好大……” 圆谷光彦抬起一只手,遮蔽在自己的脸侧,将声音聚拢在正前方:“就是说啊。安室先生性格真好, 他已经听那个阿姨讲话快要半小时了吧!” “妈妈说她最讨厌爱说家里长家里短的人了, ”小岛元太神情严肃, 今天罕见地没谈起鳗鱼饭, 他低着头又偷偷看了那位阿姨几眼, 随即扬起声音:“阿姨就是那种讨厌的人!” “元太!小点声!”光彦一脸惊慌, 连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不远处的女人听见。 坐在他们对面沙发椅上的黑发男孩咬着吸管、神情怠惰,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挥洒在深蓝色的小西服上,他镜框下的眼睛微眯着,俨然满脸无奈。 “哈……”他毫无感情地干笑了几声,完全没兴趣参与进小学生们的话题中,只小声吐槽:“他们这明明也是在说别人的‘家常家短’吧。” 结果他们不仅毫无知觉,甚至聊得相当起兴。 坐在男孩身侧的茶发女孩耸了耸肩膀,只哼笑了一声:“这样说来——江户川,我反倒有些好奇。” 江户川柯南扭过头:“好奇什么?” 只见灰原哀声色平静,唇角余留着淡笑,却直接语出惊人:“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男孩一顿,刚吸入嘴中的柠檬红茶直接呛进了气管:“咳、咳咳咳——” “你在——咳咳咳、”江户川柯南捂住嘴,脸顿住憋得通红:“你在问什么啊!咳咳咳咳——” “新改革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灰原哀抱着双臂,眸光狡黠:“你们不是都快达到标准了吗?你和——‘兰姐姐’。” 听到不远处的餐桌传来呛咳声,站在柜台里擦拭餐具的浅金发青年抬起头。 “抱歉,小松太太。”他保持着礼貌的音调,展露在面庞的笑容完美到无懈可击。 他暂时打断了坐在柜台高脚凳上的女人,轻轻地:“那边有客人不舒服,我要去看看。” 小松太太姑且合上了嘴,喧嚣良久的波洛咖啡店也终于寂静了下去。 …… 灰原哀抱着双臂,微挑着唇角,话语之间尽是戏谑:“真是不小心呢,江户川。这么大的年纪,喝饮料还会呛到——”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咳嗽啊。 江户川柯南腾出功夫翻了个白眼,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和这家伙计较。 “柯南君,喝饮料呛到了吗?” 还扶着桌子咳嗽不止的江户川柯南抬起头,只见这间咖啡馆的员工安室透拿着一块干净柔软的餐巾走来。 坐在他身边的茶发女孩不再说话了,笑容一瞬消散,似乎还朝角落处缩了缩。 “好点了吗,柯南君?” 当温润的声线在耳畔响彻时,江户川柯南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在被餐布轻柔地擦拭着。 他的目光落向侧边,只见安室透半蹲在餐桌边,视线恰巧和他平齐。 男孩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嗯,好点了,谢谢安室先生。” 安室透。 江户川柯南于心中默念着此人的名字。 这个男人不仅在波洛咖啡店打工,目前也在楼上的毛利侦探事务所“拜师学艺”——师父是那位糊涂侦探毛利小五郎。同时他也是那个组织的代号成员之一“波本”…… 男孩的蓝眸朝另一侧偏转——灰原哀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似乎正在刻意回避安室透投射过来的视线。 不过他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身负三张面孔、行动代号“zero”的日本公安警官——降谷零。 “喝饮料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柯南君。”眼见着将男孩嘴角的污渍抹去,安室透才笑眯眯地站起身。 吉田步美嘟着嘴巴:“柯南君刚才是在说悄悄话才会呛到的啦!” “悄悄话?”浅金发青年眨眨眼睛,末了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神秘。 “我听到了!”小岛元太一脸严肃,抬起食指大幅度地挥下,高呼着:“他在说‘血痕’[1]!” 圆谷光彦:“不……是在说‘结婚’吧?” “结婚!?”只见对面的步美眼睛顿时瞪圆:“柯南君要和谁结婚!?” 江户川柯南的眉心一跳。 场面越来越混乱了。 “啊————”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拖长声音,音调峰回路转、上下反复跌宕,最后陡然变成另一个问题:“啊!安室先生未来有考虑过和什么人结婚吗?” 话语之中的惊慌清楚可循,甚至一瞬转换声线,儿童独有的稚嫩尤其明显。 凭安室透对他的了解,江户川柯南以这种黏连在一起的口吻讲话时,多半都是为了蒙混过关或者掩饰些什么。 不过他没有戳穿他,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他面带微笑,颇为诚恳地答道。 “诶————!!”小朋友们立刻爆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正所谓八卦不分年龄,圆谷光彦立刻举起手,像个在求学问道、对知识求贤若渴的学徒:“提问!安室先生!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他回答得很干脆。 那群小家伙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同江户川柯南都诧异地抬起头。 吉田步美满脸兴奋地继续问道:“那、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嗯,在一起了啊。”他弯着眉眼笑了笑,“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江户川柯南一脸惊悚,刚喝进嘴里的饮料又不慎呛进了气管:“咳咳咳咳咳——” 哈?认真的? 安室先生有女朋友?还在一起很久了? 可是他的工作不仅忙碌还危险,他真的有时间谈恋爱吗? ……女方会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阵手机铃声在这一刻突然响彻。 在场的几位小朋友分别摸索了一下自己的上衣口袋,最后皆是面面相觑、又摇头道:“不是我的手机——” 安室透道:“那看来是我的手机响了。” 他的上身还系着店内员工专用的围裙,他将搭在腿侧的围裙微微撩起,右手伸向裤子口袋。掏出一款智能手机的瞬间,手机铃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但在瞥见来电人的时候,浅金发青年的目光却倏然凝重起来。 这一幕尽数落在江户川柯南的眼中。 “我去接个电话。”临离开之前,安室透仍然朝他们颇有风度的温和微笑。 一路走向柜台后方的贮存库,将门小心关合好,他才按下电话接通键。 “喂——” “是的,我是安室透……” 听着电话之中传来的通知,金发下的灰蓝眼眸逐渐瞪大。 “砰!” 当贮存室的门被用力闭合时,正在柜台内记账的榎本梓被吓得浑身一颤。 她立刻叉着腰,脸上尽是责备之意。 “真是的,安室先生!” “关门的声音怎么可以这么大,下次要——” 只见安室透回到柜台后,便匆忙地解起围裙:“抱歉,榎本小姐。” “诶?”同为波洛咖啡店员工的榎本梓歪歪头,“这么急急忙忙的,安室先生要出去吗?” 金发青年扭过头,蓝眸清明而亮丽,眉宇之间的忻悦甚至难以掩盖。 “对——”他笑道。 “我要提前离开一下,麻烦榎本小姐看下店,我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 安室先生上班上一半突然消失的情况并不在少数。 但今天似乎又哪里不一样——对,不太一样。 安室先生现在看起来,似乎太高兴了,喜悦几乎要从眉眼间溢散开。 “安室先生要去干什么?”榎本梓禁不住问道。 只见褪去围裙的青年竖起食指,比在唇前:“是秘密。” …… **** 东京国立医院 “听说了吗?613号床的那个病人,今天醒了。” “醒了!?不是昏迷三年多了吗?这种情况也太……罕见了!” 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越发清晰的对话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 “诶!是不是就是这间病房的……” “嘘,小点声!别打扰人家。” 对话声逐渐微渺,那两名护士走远了。 洁白的病房内,阳光被半遮掩的纱帘切割成平直的光影,大片挥洒在瓷砖地板上。 屋内几乎嗅不到刺鼻的消毒水味,甚至弥漫着一股独特而清淡的花香。 青年侧过头,一转而过的下颏边线显得过分清晰。 他轻垂眼帘,视线落向床柜上的玻璃花瓶。 花瓶看上去有点旧了——似乎已经使用了很久。上方插着百合、中间掺着几朵淡粉色的玫瑰,素雅的花瓣娇柔地舒展开,新鲜到花蕊边缘还沾着几点水珠。 有人频繁地来这里替换花朵。 他安静地坐在床上,也许曾经合身过的宽大病服略微下滑,袒露出凸出明显的锁骨。 “嘀……嘀……” 安静的房屋内,仅剩下了心电监护仪平稳的鸣音。 一阵局促的鞋底触地声恰在这一刻响起—— 这道焦急的奔跑声飞速横亘着,径直穿过门边的缝隙,一路飘逸进他的耳畔。 “砰——”门被打开了。 “前辈!”站在门口的青年轻轻喘息着,他扶在门边,胸口上下起伏,背脊却挺得笔直。 那双金色碎发下的蓝眸热切而明丽。 床畔间的身影顿了顿,半数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勾勒着那张略带病容的脸庞。 病床间的青年逐渐转过头,极浅的灰眸轻飘飘地落来。 他慢慢扬起唇畔,声音微小而和缓—— “零。” 第98章 Chapter98(1500营养液加更) Chapter98 “零。” 层层叠叠、潜藏在突触深处的记忆里, 似乎有一个人在温和地呼唤他的名字。 “ze、ro” 每一个音节都轻柔而平缓,充斥着磁性,又像是清冽澄澈的泉水, 在日照之下波光粼粼。 “我爱你。” 好像有什么滚烫的物什滴落在他的脸颊。 像是被烈火的外焰舔舐, 他几乎要在那阵热浪中融化解体。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迷蒙尚未退却,周遭的一切都恍若被笼上了黑纱。 耳边心脏监护仪的跳动声越发清晰, 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勉强坐起身,直接扯下戴在脸前的呼吸机面罩。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刺激着他的嗅觉,降谷零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他垂眸望向身侧。 坐在病床旁边的,是用胳膊支撑着脑袋, 正在休憩的风见裕也。 麻醉剂的效用似乎还没退却,但腹部的痛楚在随着意识的觉醒而愈加起明显。 ——他中弹了。在直冲云霄和川江熏排查绑匪窝点的时候。 然后呢? 青年闭上眼睛,抬手揉动着酸胀的太阳穴。 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大约是绒被布料起伏时的窸窣声惊醒了另一人,昏昏欲睡的风见裕也睁开了眼睛。 见到降谷零醒过来的一瞬间,风见裕也倏地弹跳起来:“降谷先生!!” “您……您醒了!!”下属的脸上立刻蒙上一层惊喜的笑意。 “嗯。”降谷零应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间?” “1月19日。”风见裕也拉开衣袖扫了一眼腕表,接着补充道:“现在是上午7点38分。” 金发青年一怔。 “人质呢?游乐园的人质被救出来了吗?”他连忙问道。 风见裕也点点头:“救出来了,国仲小姐很安全, 只受了几处轻伤。白石部长和国仲夫人的状况也都稳定下来了。绑匪山下井已经确认了死亡。” 听起来像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金发青年微微抬眸, 长眉紧蹙, 灰蓝色的眸子中遍布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 “川江熏呢?”他问。 听见这个陌生的名字时, 风见裕也紧跟着一愣:“川江熏?” “组织代号卡慕。”降谷零微妙地喘出一口气。 “他和我一起去了游乐场, 到我中弹为止他都和我在一起。” “所以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风见裕也无言了片刻。 房间一时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卡慕……”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风见裕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他垂头扶了扶镜框,轻咳了一声。 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风见裕也连同说话都在抑制不住地卡顿:“卡、卡慕的情况……公安目前也不太清楚。” “但是据国仲小姐所言, 她说有个自称警察的栗发男人在最后关头, 把唯一的降落伞拿给了她。” “唯一的……降落伞?” “是的。”风见裕也的声线越发沉缓,“他们当时被困在了直冲云霄最上方的方灯里,国仲小姐说他们找到了一个降落伞。她刚乘着降落伞安全降落,直冲云霄就爆炸了……” 听到这里,降谷零合上了嘴。 胸口有些沉闷,好似积压着一团难以宣泄的瘴气,毒雾向四肢百骸侵入,几乎要麻木他所有的神经。 他放缓了声音:“所以,卡慕死了?” “也……不能肯定。”风见裕也回应。 “警方后续赶到的时候,直冲云霄整座设施都已经坍塌了,他们在处理现场的时候,只分别找到了一具老人和一个成年男性的尸首。老人核实身份后确定了是山下组的首领山下井,而另一个人不符合卡慕的体征,反而更像一位通缉已久的国际罪犯。” 降谷零掀开半耷的眼皮,“现场没有第三具尸体?” “没有。” 没有消息,有的时候便意味着不是坏消息。 他换了个姿势,缓缓地吐露出一口浊气,伴着疼痛的身躯仍然疲倦不堪。 “那前辈呢?”他随口问道。 从他中弹开始,后续的记忆便断断续续,像是残破的旧胶卷般缠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乱麻。 他隐约记得似乎有人帮他进行了紧急止血——但是他并不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所有的感知都沉沉浮浮、似乎要被强硬地剥离出他的身体,一切情境都显得梦幻而不真实。 1月18日晚十一点左右发生的事情,就像张被泼上了墨汁的画,画纸被浓厚的黑色掩盖,仅剩的寥寥几笔只展露了画面的冰山一角。 昏沉的大脑像是负载过重一般,几乎回忆不起来了。 风见裕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等待了良久后,降谷零意识到了这一点。 “风见?”他再次呼唤了一声,“今泉前辈呢?” 降谷零抬起头,却见亮得刺眼的光线下,他的直属联络人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无措地搭在大腿,脸色变得铁青。 ——他甚至在躲闪他的视线。 “风……见?” 降谷零没由来的,产生一阵无与伦比的心悸感。 “NBC来了一队人,今泉前辈一开始没有进入现场,是在场外指挥。”他的语速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我中弹之后,前辈也进游乐园了??” 只见风见裕也低垂下头,连同唇部都抿成了一条僵硬而平直的线。 降谷零挺直了身子,蓝眸蓦然凌厉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前·辈·人·呢?” “说话,风见。”语调渐冷,尾音压低了下去。 “——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命令。” 只见他的直属联络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镜框下的瞳孔清晰可见地震颤着,连同声音都在抖动: “今泉先生……就在这层的613号床。” 金发青年的身形一滞。 他屏住了呼吸,大脑也在同一时间急速宕机。处理器崩塌,程序瓦解,最终只余留下一片空白。 “他……受伤了?” 他知道风见裕也的反应明显不对,但还是自欺欺人似的抱着那点儿可怜的侥幸心理:“是外伤吧?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风见裕也沉缓地摇着头。 “是今泉先生将您送到医院的。医院的护士说,刚把您从急诊室推出来的时候,他的状态就……很不对劲。”他强迫自己把他听到的事实尽数转达。 “然后,今泉先生在急诊室门前陷入晕厥,一度心脏停跳、呼吸停止。” “医生匆匆进行了抢救,情况虽然稳定下来了,但……” 他闭上眼睛,进行了多次深呼吸,最后如同告解一般,终于将残忍的结局全盘托出: “但是今泉先生被诊断出了‘不可逆昏迷’,也就是大众俗称的……” “植物人现象。” “啪!”玻璃尽碎的声音。 这一声炸裂的脆响尖锐而巨大,划破病房内的静默,迅速挑起在场二人的神经。 冲突一触即发! 埋在手背血管的长针被降谷零毫不犹豫地拔出,力道大到直接将吊瓶牵扯下来—— 还剩半数的药液和着破碎的玻璃碴飞溅,他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青年抬手伸向病服内部,惊慌地拉扯着粘在上身的心电仪连线。 风见裕也连忙抬起手阻止他:“不行!降谷先生!你身上还有伤!!” 床间的青年拍开他的手,嘶吼道:“别碰我!!!” 风见裕也身型一顿,手臂茫然地停在空中。 他从来没有被这位年轻优异的上司以如此失态的模样大吼过。 降谷先生向来是冷静的、沉稳的,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温和的。 他从来没有这般惊惶不安,像只沉沦的困兽。 风见裕也有点害怕,他确实被上司应激反应似的状态吓到了,但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降谷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腰腹处的收口可是贯穿伤! 虽然已经对伤口进行了缝合处理,但绝不能让降谷先生到外面随意乱跑。 于是他扬起声音:“不、不行——!降谷先生!冷静一点!!!” 他试图再次制止对方,却被踏着拖鞋走下床的上司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噗通!” 伴着一声巨响,风见裕也被摔得头晕目眩,等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扶起碎了一半的眼镜时,却见他的上司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613号床……613号床!! 降谷零在走廊中迅速奔跑着。 他的视线急促地扫过甬道间的病房,他的腹部在猛烈的大幅动作下已经渗出了殷红色的液体,很快便浸湿了他的病服。 仿佛被无数虫豸啃噬的细密疼痛令他的额角冒出了冷汗,手背甚至接连冒出青筋,可他仍然在朝向跑动,速度未曾减缓。 613号! 当他在门牌上瞥见了这个数字后,他抬起手立刻推开了门! “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运作声落向他的鼓膜。 洁白的病床上,平躺着一名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青年。 青年的脸前罩着呼吸辅助器,身上同样连接了多台电子仪器。 他好似只是单纯地陷入了沉睡,很快便会一觉醒来。 身着病服的身躯被白羽般的绒被怀抱,没有表情的面容透着一如既往的清冷,浓黑细密的长睫安逸地搭在脸前。 降谷零停顿在门边,那一瞬间他几乎一哽。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步伐,小心地、缓慢地、走到了病床边缘。 就像他在晨间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睡颜般—— 他会抬起手,轻盈地描摹青年漂亮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窝,而对方会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梦呓,眼皮随之轻轻颤动,上下两层睫毛逐渐分隔,袒露出带着雾气的浅灰眸子。 然后,黑发恋人的眼神会逐渐清明,漫上惊艳卓绝的笑意。 他的前辈会张开唇瓣,用晨间特有的、略带沙哑的悦耳嗓音对他轻声说: “早安。” 降谷零停在了床边,静默地垂下头。 他抬起抖动的手指,轻触在对方一如既往的清峻眉眼间。 只是床上的青年毫无反应、不声不响,安静的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皮肤的触感是柔软的,却透着深入骨髓的冰寒。 降谷零收回手。 “嘀……嘀……” 心脏监护仪的跳动声平稳和缓,却几乎要将他的大脑尽数冲刷一遍,反复向他昭告着某项事实—— 他张开嘴唇,喉结不受控地滑动着:“前辈……” “早安。” 青年在原地等待了一会,他所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那道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宛如石沉大海的鸣音,残忍而无情地散去。 …… …… “先生?”门边走来一名年轻的护士。 见到降谷零顶着一身殷红,却笔直地伫立在病床旁时,她险些惊叫出声。 “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她匆忙跑进来,上下检查着他的伤口:“伤口都裂开了……!不疼吗!!” 那一身蔓延向全身的血迹,她光是看着,便觉得头皮发麻。 “不好意思!!”门边又冲进来一个青年。 风见裕也跑到降谷零的身边,连连朝护士道着歉:“不好意思,他情绪有点激动……我这就带他去找医生。” “降谷先生。”他轻声靠近青年,“我们回去吧……” “伤口、伤口已经裂开了,今泉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那双失焦的蓝眸慢吞吞地游移,再度落向那张宁静的睡容。 ——他会不高兴的。 “哈。”降谷零抬起手,手背遮蔽在了眼前。 “他要是不高兴了……”声音在抖动,“那为什么不坐起来,狠狠地训斥我一顿——” “为什么啊、风见?” “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为什么啊?” 那副挺得笔直的背脊,最终还是弯了下去。 青年几乎要瑟缩成一团,晶莹的液体从指间的缝隙流溢而出。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叹了口气。 “这是医生们给你抢救的时候,从你身上取下来的围巾。”他蹲到青年身边,掌心赫然放着叠至整齐的浅灰色围巾。 围巾之上,尽是干涸的血液。 “想必、是今泉先生为您做了紧急止血处理吧。”顶着碎了大半的眼镜,风见裕也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是川江熏的围巾。 降谷零垂着眼帘,默默接过围巾。 模糊的记忆里,是滔天的烈火和飘动的火星,似乎有人站在其中,却轻轻回眸,朝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再见。” “再见。” “我爱你。”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于同一时刻响彻。 …… **** …… “零?”病床间的青年温和地侧过头。 “在想什么?” 声音依然很虚弱,但却是降谷零时隔1286天后,再度听见的,最为真切的声音。 “前……”他坐在床边的椅凳上,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声带不受控似的,全然沙哑了。 真逊啊,降谷零。 他在心中如此指责着自己。 他每天都在计算,时刻默念着1月19日——今泉昇沉睡的日子。 无论工作有多忙,他都会保证一周来到这间病房两次。每次他都带着一束鲜花,先将床头的鲜花替换掉,打扫一遍卫生,再帮前辈按摩身上的肌肉——防止萎缩得过快,最后要和前辈聊聊天。 医生说这样可以刺激病人的神经,也许有机会让对方苏醒。 但无论他说什么,前辈都没有反应。 哪怕睫毛颤一下、指尖动一下——可惜统统都没有。 也许前辈真的在生他的气。 又或者他讲的话不够好笑,前辈觉得无聊,不想理会他。 “前辈。”他这次终于得以说出话了,声音依然是嘶哑的。 “嗯。”床畔间的青年轻轻回应,浅灰色的眼中映着窗外细碎的光。 他的眼仁微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恋人。 “我好想你。”降谷零轻声道。 1286天,30864小时。 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青年抬起手,颇为骨感的手掌抚摸在那头柔软的浅金色碎发上。 他慢吞吞地,有些费力地吐出几个音节:“辛苦了。” “——今泉昇!!”门口在这一刻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只见某个面容未变,性格十年如一日的卷毛警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小臂处还夹着一个笑得满脸抱歉的青年。 戴着墨镜凹造型的松田警官大喇喇地迈向病床,扯过另一个凳子,反向坐下,丝毫没有这是病患房的概念。 降谷零抬起头:“景——” “抱歉。”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现任管理官诸伏景光双手合十,“接到简讯的时候刚巧碰见松田了,这家伙非要跟过来,甩都甩不掉——” “甩都不甩掉”的松田阵平将墨镜扯下来点,让它松松垮垮地挂在鼻尖,半露出漆黑而锐利的眼眸。 “怎么?”他挑挑眉,“告诉你们,我可是过来讨债的——” 他大手一挥,颠了几下脚尖,语调散漫:“这家伙欠我一顿饭,我等到那家饭店倒闭了,这家伙也没请我去吃上一顿。” 床畔间的青年轻笑了几声。 “等我出院就请你吃饭。”今泉昇笑道,“想吃什么都可以——” 松田阵平抱起胳膊哼哼了几声:“这还差不多。” “病房里很热闹啊。”门边又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只见仅更换了上身的衣服,下半身的训练专用裤子还没换的伊达航走了进来。 “哟,伊达队长——”松田阵平远远地比了个没什么正形的警礼。 今泉昇出了意外之后,NBC恐怖活动搜查队便缺了个能指挥带队的队长。 公安部部长白石正千仁一筹莫展,经由综合考虑过后,最终点名了伊达航担任下一任队长。 原本伊达航是想着自己年纪渐长,身体强度也有所降低,想要提交调换申请调去个合适的部门,计划一下结婚事宜的。 调换申请都已经写好了,他满心念着调去刑事部,没想到申请书还没来得及呈递,便被白石部长只身叫去了办公室。 再三做了思想准备后,伊达航还是选择临危受命,和女朋友的婚礼却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年年末,等他把队长的位子交给他看重培养的队员,才能正式退下,和娜塔莉举办婚礼。 大家看起来都没怎么变样。 黑发青年被围绕在中央,面庞的笑容越发明朗。 病房内充斥着欢声笑语,以至于护士长亲自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太吵了啊你们——小点声!隔壁的病人都听烦了。”护士长抬手敲了敲墙壁。 等病房里几名人高马大的青年态度良好地道了歉后,护士长才给他们合上了门。 刚才路过病房的两名小护士又折了回来,正好听见了屋内的载欢载笑。 “才这么一会,这屋里就这么热闹啊。”好奇心更重的那名小护士探了探头。 沉稳一点的那名护士笑了笑:“知道人家为什么能醒过来吗?” “为什么?”小护士眨眨眼睛。 “因为有很多人在等他。” …… …… 病房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 在时年二十九岁、但依然没过叛逆期的松田阵平,要扯过诸伏景光实物表演一遍自己昨天是如何靠着一个啤酒瓶制服罪犯的时候,护士长又过来敲了门,把叽叽喳喳的男人们全都赶了出去。 “好好休息吧。”护士长朝病床上的今泉昇投去怜悯的目光。 今泉昇笑着道谢,和站在门后的几人挥了挥手。 “啪。”门关上的一瞬间,青年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 只余留冷漠的眉眼。 “你好吵。”他对着空旷的墙壁说。 【我以为你会问点别的问题。】那阵从他醒来便徘徊在耳边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目前看来……嗯,你果然都不记得了。】 今泉昇皱眉:“不记得什么?” 结果那道声音却哼笑了一下——没什么情感,听着格外别扭。 【你真的以为你睡了三年半吗?】 【这三年半——你可是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泉昇靠回身后的枕头。 “我现在甚至怀疑我的精神状态——” 【放心,你没疯,这一点我敢保证。】那声音又笑了,依然毫无情感。 【也许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之前的那场爆炸上。醒过来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必你有些不安?没关系,让我帮你回忆一下——】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今泉昇一怔。 【关掉那些弹幕,只是因为你不可以知道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会。 【你明白吧?】 【人一旦预见自己的死亡,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办法规避它。】 【但你必须“死”在那场爆炸里——】 【这是注定、也必须要发生的重大节点。】 第99章 Chapter99(2000营养液加更) Chapter99 “能醒过来就是好事。” 车子引擎的嗡鸣声在耳畔回响。 车轮碾压过略有凹凸的地面, 蹭过小片沙石,咯吱咯吱地转动着。 后车座的窗户半开着,车厢内的青年安静地望着窗外, 鬓角的碎发随着吹进来的暖风轻扬。 白石正千仁在前面的驾驶座握着方向盘,又感慨了句:“你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要知道植物人能苏醒过来的概率真的太低了。” “嗯。”今泉昇轻轻应了一声。 “腿现在站不起来没关系, 最近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带你去康复中心做复健。”白石正千仁下了车,把院子的大门敞开, 又回到驾驶座把车子开进车库。 今天是今泉昇出院的日子。 白石正千仁破天荒地请了假, 排除万难急匆匆地开车去医院把他接回了白石宅。 进了车库之后,白石正千仁从后车厢搬出一个轮椅,扶着今泉昇走下车, 把他安置在轮椅上。 这栋宅邸没什么变化, 三年过去了, 房子也几乎没有老化现象。 白石正千仁一直很喜欢打理他的院子,没有工作的时候, 就会在庭院里种些花朵或者农作物, 再将灌木丛剪成精致的形状。 当青年坐着轮椅一路穿过草坪间的小径时,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问: 【是不是感觉很怀念?】 今泉昇没理会它。 “这几天天气都挺好,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出来多晒晒太阳。”白石正千仁停在了一楼的雨棚下。 “有次你妈妈带你过来玩,你还坐在这里画过画。”老人家的浅灰眼眸中闪过几丝怀念。 “你小时候挺喜欢画画的, 我以前还以为,你未来一定会成为像你父母一样出色的画家。” 今泉昇盯着那块自己以前坐过的大石头, 眼尾轻挑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舅父。”他抬起头, 望向站在身后的老人, 又露出和缓的笑:“我想买套画具。” 白石正千仁愣了一会, 随后一脸震撼地睁大眼睛。 …… 第二天一早,白石宅的大门处就传来了门铃的滋滋声。 “来了——” 今泉昇应了一声,摇着轮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画具到的很快,满满登登地装了一大箱。 过来送快递的人朝他递来一张单子:“在这签下名字就行。” 今泉昇接过笔,在收货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年没有握过笔的手,起初写起字时有些生涩,手腕微妙地僵硬。但他最终落下的笔锋仍然潇洒,每个字迹都赏心悦目。 “小哥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快递员接过单子的时候,又瞄了一眼这位客人。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他的骨架形状很漂亮,头肩比恰好、垂头签名时露出的半截长项光滑细腻,只是看起来有点瘦; 他的相貌很出众,气质独特,看不出具体年纪。清冽且深邃的五官透着疏离感,脸上也带着大病初愈似的苍白,在阳光下甚至隐约可见藏在皮肤下的血管。 面对美丽而脆弱的事物时,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一些怜悯感和保护欲。 这位快递员也不例外。 他探了探头,估摸着既然是这个坐轮椅的小哥自己过来取货,那宅子里应该是没有其他人了。于是他热情地问道:“这货箱还挺重的,我帮你搬进去吧?” 只见青年颜色极浅的灰眸不紧不慢地瞥来。 快递员一怔,被青年的眼睛注视时,他甚至蓦然产生了一种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对方检视的错觉。分明是炎热的夏日、他的背脊处却炸开一阵凛冽的冰寒。 尔后青年又朝他笑了,唇畔的弧度很浅,却显得尤为好看,以至于快递员只以为刚才的毛骨悚然感是错觉。 今泉昇从里面打开门锁,摇着轮椅侧身让开,客气道:“有劳你了,请进吧。” 快递员捧着大箱子走进院落,挑了片空地方。 “给您放在这里可以吗?” 青年点点头:“可以,谢谢你。” 把大箱子放下后,年轻的快递员才又转身出了门。 “那我走了啊,小哥。” “嗯,再见。”今泉昇朝对方颇有涵养地挥挥手。 把院落的大门重新锁上,今泉昇才摇着轮子慢悠悠地移动到纸壳箱面前。 【看来你已经计划好了?】脑海之中毫无情感的声音再度响彻。 “你的话太多了。”今泉昇翻出一个美工刀,缓慢地割开箱子上方的胶带。 【不,只是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道声音说,【毕竟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 黑发青年却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你算是人吗?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它似乎并没有被激怒。 【以前我也是做过人的,尽管有点失败。】 今泉昇显然对了解它的过往没有丝毫兴趣,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将箱子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画具,都是很有名的牌子,价格高昂且附有专业性,都是昨天下午白石正千仁亲自打电话在一家高档画材店订购的。 他从里面掏出一张画布,零星地挑选了几支型号合适的扇形笔,最后搬出了颜料。 用轮椅移动有些费事,行动速率也一再降低——和他还没有昏睡时相比,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是他从没设想过、也前所未有的。 但今泉昇的神情很平静,他接受这一事实的速度很快,动作丝毫不见慌乱。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今泉昇把伸缩式画架撑起,立在了房子的雨棚下。 “但我问了你就会回答我吗?” 【这取决于你问了我什么。】 “嗯……”他抬起半耷的眼皮,轻缓地:“我为什么必须‘死’在游乐场?” 他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检查了他的手机,随后今泉昇发现——那款漫画软件虽然还停留在手机界面,但无论如何都点击不进去了,与川江熏的远程联络也消失的彻彻底底。 他没死,但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脑子里还多了个一直在自说自话的东西。这一度让今泉昇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东西似乎就是那款漫画软件里的“弹窗”。 记忆之中,他操纵着川江熏的身体在直冲云霄的设施内部攀爬梯子时,这家伙就已经涌现进了他的脑子。 弹窗那时承认,是它侵入山下井的炸弹控制系统,炸掉了两处游乐设施上的炸弹,目的就是为了阻隔NBC 的成员行动,引导他只身一人爬上直冲云霄最上方的方灯,和山下井对峙。 这个漫画软件的弹窗一手策划了他的死亡——它生怕他最后没能死在方灯上,将[追更模式]停用,也是害怕弹幕中会有读者剧透他即将迎来死亡的讯息。 那个不予更改的重大节点是——“川江熏与今泉昇的死亡”。 【好问题。】弹窗说。 【因为只有两具身体一同死亡,我才能让你达成‘第一次回溯’。】 “回溯?”今泉昇挑眉,“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具身体昏迷不醒的三年半时间里,你其实忙前忙后做了很多事情。】 那道声音低低叹息:【可惜你忘记了,我们明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搭档。】 “……我不觉得我们会成为什么好搭档。”他摇着轮椅去接了桶清水,“很明显我们性格不合——以及,我很讨厌私人空间被侵/犯的感觉。” 言外之意:请你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我明白,深有所感。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麻烦你再适应适应,凑合一下吧——】 也就是说这东西注定滚不出去了。 “我会抽时间去神经科找一趟医生。”今泉昇冷漠地挑了一下嘴角。 【我猜到你要这么说了。我不会阻止你去的——不过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考虑,医生们大约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那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听着却颇有嘲讽的意味:【相信我,你的大脑非常健康。】 “闭嘴。”今泉昇握着笔杆用力地敲了一下水桶,清澈的水花飞溅,落在了葱翠的草丛。 ——那道声音终于消失了。 暂时的。 今泉昇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好好端详面前的画布。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算上昏睡不醒的这三年,他已经足足八年没有接触过这些美术用材了——上次是在大学毕业季被社团临时叫去帮忙画海报的时候。 今泉昇现在需要画下一张风格足够独特的画作。 无所谓这张画的内里是否蕴含灵魂,他不在乎这些问题——在他的笔下唯一栩栩如生的人物是他的恋人就足够了。 尽管卧床三年后的身体虚弱不堪,但今泉昇始终没有忘记—— 他是个警察。 还有潜藏在迷雾里的真相等待他探寻。 **** 下午两点的时候,白石正千仁准时出现在了白石宅的大门前。 透过铁栏门的缝隙,他大老远地就瞥见了自家侄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雨棚下,对着一张画布挥动画笔的模样。 他其实挺诧异的。 今泉昇已经很多年没有拿起过画笔了,从他大学报考了和绘画毫不相关的专业时,白石正千仁就隐约嗅出了一丝端倪; 等他发现侄子一声不响地参加了国家考试,以职业组的身份走进了警视厅警察学校培训时,他又觉得这一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现在冷不丁地听到今泉昇提了一嘴要画画,白石正千仁是真的非常吃惊。 从醒过来到现在,今泉昇一句关于警视厅的事情都没向他过问,他都快以为他的这位侄子是对做警察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但那也挺好的。 白石正千仁至始至终都不希望,他这唯一的孩子以身涉险。 今泉昇昏睡的这段日子,他无数次坐在病床边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孔叹息。 三年时间已经够久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没有那么多个三年可以安然度过了。 “昇——”白石正千仁朝着院子里边喊了一声。 雨棚里的青年果然抬起了头。 白石正千仁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他没有刻意进去帮助他的侄子收拾东西,也没有再帮他推轮椅——他很清楚,他的侄子其实注重自己的自尊心。 昨天透过门缝,他还看见今泉昇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 可惜失败了,惨烈地摔了回去,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不甘。 所以复健还是很有必要的,他现在正要送今泉昇去市内最好的康复中心复健。 白石正千仁很清楚——要不了多久,他的侄子就可以重新站起来。 …… 一个小时后 车子开到了目的地,白石正千仁刚走下驾驶座,却见今泉昇已经打开了车门。 “昇!”他惊慌地叫了一声,却见面色苍白的青年扶着车门,竟颤颤巍巍地站立了起来。 小腿抖得很厉害,背部甚至弓着,根本直不起来。没人知道他现在正隐忍着多大的痛楚。 白石正千仁连忙抬手扶住他:“诶呦,这都到康复中心门口了,你差这几分钟吗?” 老者匆匆忙忙地把轮椅搬了出来,把今泉昇按在了座位上。 “进去之后听那边训练员的安排,怎么睡一觉起来组织纪律性都没了?一会进去了你再站,听见没有!” 今泉昇笑了笑:“我就是试试。” 老人家白了他一眼:“你这一试——差点给我吓得心脏骤停!” 提到“心脏骤停”一词的时候,轮椅上的青年微微抬眸。青年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看着他。 白石正千仁推着轮椅朝前走,却被这目光盯得发毛。 走到康复中心大门前的时候,老人家停住了脚步。 他叹了口气:“CA-4800已经消失了。” 果不其然,他那侄子的眉眼终于弯起来了点,好像一早就知道他会亲自回应一般—— “停产了吗?” “差不多。”白石正千仁点点头。 “山下井死之后,CA-4800就随着他的名字一起消失了。市面上流通的少许残余物,也被公安尽力彻查了出来,你从研究所拷贝回来的那些资料非常重要,公安的警员在你昏睡的那段日子里,靠着这些资料取得了许多突破性成果。”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药品能够成功消失,被断绝在生产初期……昇,你所做的一切都功不可没。” 白石正千仁垂下头,却见他的侄子恰好抬眸,凌厉的目光一如三年前,他穿着警备服在指挥中心运筹帷幄的模样。 “这是我应该做的,舅父。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青年的声音和缓而有力。 白石正千仁愣了一会,鼻子却倏地泛起酸涩。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出一脸嫌弃的模样挥挥手:“行了,赶紧进去做复健,我还得回警视厅开会!别耽误我时间!” 他把今泉昇推进向了复健中心的大楼,前方的自动门灵敏地展开。 今天是今泉昇第一天来做复健,白石正千仁在接待处报了预约号,很快便有一位年轻温和的康复训练员走了过来。 “请问是今泉先生吗?”那名康复训练员问道。 “是的。” “我叫谷口奈绪子,是你的康复训练员,称呼我‘谷口’就可以。” “好的,谷口小姐。”今泉昇点点头。 对接事宜已经交代完了,白石正千仁和束着高马尾的谷口道:“那这边就拜托你了,谷口小姐。” 谷口微笑着道:“没问题,我会帮助今泉先生尽早康复的。” “那我走了啊,昇。等到点了我再过来接你。”白石正千仁把轮椅后方的扶手转交给了谷口。 今泉昇朝匆匆离开的老者挥了挥手。 “今天开始,我们要做下肢康复训练,其中包括静力性练习、关节活动还有下肢肌肉抗阻力训练。”谷口将他推进了训练专用的康复场地。 进去的时候,看到场地内的另一道身影时,谷口才想起来:“对了,昨天我们这刚好来了一个新的患者,最近也是要做下肢康复,和你在一个时间段训练。” “是吗。”黑发青年的目光缓缓落向正前方。 见到那名意料之中的脸孔时,今泉昇的面部终于展开一道和煦的微笑。 “那真是太巧了,训练的时候能有个人作伴也不错。” …… 【白石先生听说你要购买画材的时候,一定非常感动。】弹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今泉昇没搭理它。 【不过你做得也没什么错。】 【在我的算法里,这是达成你的目标的最快捷方法。】 今泉昇在谷口的搀扶下,缓慢地站起身,不远处的另一套康复器械中间,正站着一道年轻的身影。 早川晋一。 半年之前在东京市区遭遇了车祸,近期才出院,目前正在东京市内最昂贵的康复中心进行训练。 他是位新生的超现实主义派画家,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已经小有名气。 ——但这不是今泉昇接近他的原因。而是…… 正在做训练的长发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有些困惑地朝他瞥来。 今泉昇即刻扬起友善的笑,朝对方挥了挥手。 早川晋一愣了愣,随即也回以一道笑容。 …… ****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今泉昇已经和早川晋一聊了许多。 “没想到今泉先生也是位画家啊。”训练结束之后,早川晋一坐回了他的轮椅上,低声叹息:“那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 “坚持训练的话,很快就可以站起来的。”今泉昇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想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画画,太凄惨了。” “的确。”早川晋一同感道:“我在病房看见那些永远都打不完的吊瓶时,就忍不住想要创作一张以‘吊瓶下的生命’为主题的画。我拜托管家带来一张两开大小的画布,等我把画布立起来的时候——” 早川晋一乐了几声:“我才发现我根本就够不到画布的上半面!我想从轮椅上蹦起来,结果一头栽在了颜料盒上!” 今泉昇跟着笑了一会。 他们又随口聊了些别的,几乎都围绕在不同的艺术见解之上。 “我得离开了,今泉先生。”长发青年似乎等到了他的管家,于是笑眯眯地朝他挥挥手:“和你聊天非常开心,明天再见!” “嗯,明天见。”今泉昇朝对方摆摆手。 等早川晋一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脸上那点笑意才尽数退却。 这个目标人物比他想象的还要单纯。 二十二岁的年纪,太年轻了、也太好懂了——从早川晋一入手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今泉昇从苏醒到出院的这一周时间里,就敲定了这一介入方向,目前看起来他的决策似乎没什么问题。 ——时间还长,慢慢来。 他等到五点五十的时候,白石正千仁才匆匆赶来。 “开会耽搁了一会。”老人气喘吁吁走向在一楼大厅等待他的今泉昇。 “没事。”今泉昇摇摇头,“一会能不能送我去一个地方?” 白石正千仁一怔:“去哪?” …… 白石正千仁臭着脸,把他的侄子不情不愿地推到了波洛咖啡厅的门前。 站到门前之后,他还有意拉扯了几下扣在头顶的帽子:“你给我快点,臭小子!我不进去了,车里面等你——” 今泉昇点点头:“我知道了,二十分钟我就走。” 当今泉昇推开店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柜台内的降谷零。 对方正在垂头制作着某样料理,客人络绎不绝,他一口气接下了好多份单子,咖啡厅内始终溢散着美食的香气。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降谷零倒出一点功夫,扬起标准的待客微笑抬起头:“您好,这位客人,请问要吃点……” 那双清明的灰蓝眸瞥见来客是谁的时候,直接亮了起来:“前辈!” 今泉昇缓慢地移向柜台处,面带浅笑:“我过来吃个晚餐,有什么推荐吗?” “今日的晚餐推荐是本店招牌拼盘三明治,配柠檬红茶。” “这位客人要品尝一下吗?这是针对初次前来的新顾客才有的优惠——由本店员工安室透为你买单。” 黑发青年随即弯起眉眼:“荣幸之至。” 快餐式食品的制作时间非常迅速,今泉昇很快就等到了他的那份晚餐。 他在咖啡厅找了一处视角不错的餐桌。 在这个角度,可以轻而易举地目睹降谷零制作餐点的认真模样。 三年的时间似乎没在降谷零的面庞留存任何一丝痕迹。 他的眉眼仍然温和地轻垂,前额的金发散落,这在专注切菜的时候,卷翘的黑睫微微颤动。 一如既往的迷人。 脑海里又响彻起弹窗的声音:【你接下来是不是准备做点“其他事情”了?】 今泉昇细嚼慢咽着手中的三明治,直到将口中的食物尽数吞咽,才略有不爽地挑眉。 “别再读取我的想法了。” 【我没有读取你的想法,事实上我并没有这个功能——但我的确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吗?那我现在在想什么?”今泉昇轻飘飘地问。 【你想起你手上有一笔你父母留给你的巨额存款。】 【你看见恋人的身姿,突然产生了一些“做生意”的想法,比如……】 【买下一家咖啡厅。】 第100章 Chapter100 Chapter100 波洛咖啡厅的店长是什么人? 当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 所有顾客都会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众所周知,咖啡厅内有两位相貌出色、服务态度良好的员工,然而却没人知道店长究竟是谁。 “店长, 想必是个中年大叔吧?”这是铃木财团的大小姐铃木园子托着下巴, 微眯着眼睛时, 迅速在脑内构想出的答案。 “诶?”而坐在她对面的毛利兰则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因为‘明星效应’啊,‘明星效应’——”铃木园子满脸神秘地拖长音调。 “波洛咖啡厅的老板从来没有正式出面过, 而他招聘的两名员工却都是门面担当。”话及此处,她探出头悄悄瞄了一眼正在柜台内擦拭餐具的青年,“安室先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帅气……榎本小姐也是, 温和又漂亮!” 资本家族的千金自信地哼哼了几声。 “靠着这两位店员, 每天都有客人闻声而来,客人受众范围非常广泛。虽然说店内的餐饮味道才是一间餐厅的立足之本,但不可否认有一部分客人就是因为安室先生和榎本小姐才会频繁到来的。”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窝在角落里的江户川柯南抱着饮料瓶,默默地吐槽。 而毛利兰显然就这么被铃木园子的胡邹八咧唬住了:“园子,你说得有道理耶!” 身着夏季校服的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 又困惑地:“但是……这和老板是不是‘中年大叔’又有什么关系呢?” 铃木园子两手交叠, 托住下颏,双眸蓦地凌厉起来。 “你想想,喜欢搞‘明星效应’那一套的娱乐事务所社长——哪个不是秃顶啤酒肚的中年大叔!” 说到这里,铃木园子不由得昂首挺胸, 自信满满地做出总结:“所以这家店的老板肯定也不离十啦——” ……越说越离谱了。 江户川柯南抬起双手, 把玻璃杯放回身前的餐桌,用着小孩子特有的重鼻音语调:“但是——波洛咖啡厅的店长好像换人了哦。” “换人?”毛利兰侧过头, 垂下眼帘看着身边的孩子, 耐心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柯南君?” “因为装潢。”面戴黑框眼镜的男孩扬起唇角,环顾着四周:“仔细看的话,店内的盆栽全都换了新的。” 毛利兰观察了一圈,恍然大悟地惊叹:“的确!” 入口的盆栽比记忆之中高了很多,放在玻璃窗角落的盆栽也是。 “一周之前,室内的绿植还都是马醉木。”柯南将双臂交叠在脑后:“咖啡厅的营业时间也是从上周才开始改变的吧?全天营业时间缩短了两个小时——” “所以那位新换的老板,是个对营业额度不甚在意,还恰巧对马醉木过敏的人。” 坐在不远处的餐桌处,安静阅读着报纸的青年默默抬头,略带赞赏之意的目光落向了那名身型娇小的男孩。 【他很聪明,拥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聪慧。】脑海之中回荡着弹窗的机械声响。 “你说得对。”波洛咖啡厅的新任店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大约在病床躺太久了,他身体的抵抗力也不尽人意——第一次到访波洛咖啡厅后,今泉昇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一大片红疹。 当天晚上,白石正千仁一脸惊慌地把他拎去了医院,做了一遍过敏源检测后才发现他竟然对马醉木过敏——他当时摇轮椅的时候,胳膊不小心蹭到了咖啡厅门口的马醉木。 今泉昇默默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投注回身前的报纸上,轻轻地:“不过那位小朋友之所以认为店长换人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但他没说。” 【的确,他没刻意解释这一点。】 “这七天的时间里,这孩子一共来了波洛咖啡厅四次。” “从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门口换了新的盆栽,还刻意停住脚步目测了盆栽的高度。” 今泉昇给店内的盆栽换成了标准的一百七十公分绿植——和银行内部的如出一辙。 日本银行有着一条行业内的默认规定:银行内部的绿植需始终保持在高度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倘若有一天有劫匪进入银行抢劫,便可以依靠绿植的高度来推测犯人的身高。 降谷零还在那个组织之中潜伏,咖啡店内部也未必安全,于是今泉昇毫不犹豫地安置了这一标准高度的盆栽。 而那位戴着眼镜的小朋友…… 近期他来到店内的四次,都会反复确认盆栽的高度。 人的习惯很难在短时间内作出巨大改变,一个从来不在乎室内绿植高度的人突然关注起这个问题显然不合情理。那位小朋友是依靠这一点才会断定咖啡厅的老板换了人。 【你的男朋友一直都对这孩子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呢。】 【虽然他一开始拜楼上的糊涂侦探为师是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但直到现在还留在这里,却是因为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今泉昇一脸警觉地抬起头,颇像猫咪捕捉到了频率异样的声音,立即竖起皮毛、满身防备。 “是吗?” 他不禁挑挑眉,将手头的报纸摊到桌上。 这次他可没有闲情逸致继续研究这玩意了。 …… 江户川柯南现在感觉情况有点微妙。 起初他只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在注视他,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人不装了,摊牌了,直接将灼灼的目光投射过来。 那是隔着他们两张空桌的一位客人,以前没见过,近期却常来咖啡店久坐,偶尔会画一些速写,偶尔会看看报纸。 这位客人瞧着只有二十几岁,但气质沉稳内敛,好像又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衣着都是低调的高定品牌。 他似乎没有固定工作,但家境良好。 另外,他的身体很虚弱,很像大病初愈、刚从医院离开不久。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扫过来的视线竟透着彻骨的冰寒。 还有无形的,几乎令他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江户川柯南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却见对方恰巧在此时抬眸,正以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发现他看过来的时候,玻璃似的浅灰眸子中甚至漫上了似笑非笑的意味。 “!!”男孩惊慌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缩回沙发上。 那种眼神——! 他睁大眼睛,脸色惊变,有些呆滞地盯着身前还没吃上多少的甜点。 “呐呐,小兰姐姐。”江户川柯南用着不受控的僵硬语气呼唤着身旁的少女,顺带轻轻拉扯着对方的衣袖。 “怎么了,柯南君?” 他娴熟地使用起孩童独有的黏连语调,低垂着头,小声地:“我们、我们……回去吧。” 然而他还没等到少女的回应,过来上菜的安室透便朝他看了过来:“嗯?柯南君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嗯!”江户川柯南抬起头,故作不适地蹙眉:“肚子痛,我想上厕所……” “麻烦事真多啊,小鬼头。”对面的铃木园子扬了扬下颏,“你可以先回楼上,只有几步路的功夫,兰——再陪我一会吧,吃完晚餐我们去逛街。” “你没关系吧,柯南君?”小兰满脸担忧地看着他,“我先送你回楼上?” 江户川柯南乖巧地点点头。 趁着这个功夫,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那位黑发灰眸的客人,安室先生恰巧端着餐盘走向了那桌。 放下一盘意大利烩面后,安室先生似乎暂时停留在了那里,然后………嗯?? 只见那位黑发客人朝安室先生勾勾手,而安室先生面带微笑,相当配合又乖顺地俯下身。 然后,那位黑发客人凑向安室先生,淡绯色的唇轻触在古铜色的脸颊,一触即分、非常迅速—— 但却清晰地、完整地、倒映在江户川柯南的镜片上,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 江户川柯南——或者说本名工藤新一的某帝丹高中二年级生倏地顿住了,最后他瞳孔震颤着、神情恍惚地被毛利兰牵回了楼上。 …… **** 晚八点二十分。 临近打烊,店内的客人已经走光了。 降谷零正在进行今日的收尾工作,摆放着桌椅、顺便将桌面擦净。 这一期间,他的恋人一直都在座位上安静地等待他。 他握着抹布走过去的时候,注意到对方还在握着一份报纸,于是提醒道:“前辈,抬起一下胳膊——” 今泉昇配合地抬起胳膊,为他余留出极大的空间。 俯身擦拭桌面的时候,降谷零无意间瞥到了那份报纸的头条: 《震惊!隐世二十二年的名画大亨竟决定再次召开画作展览!!》 见今泉昇看得出神,降谷零便随口问道:“画作展览?这位大亨很出名吗?” “嗯,曾经举世闻名。”今泉昇点头回应,“这个人上一次举办展览还是在英国伦敦,世界各地的有名画家几乎都会带着几幅自己的画作前去参展。” 降谷零倒是有听说前辈最近在研究油画。 他没再多过问,保留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只笑眯眯地:“前辈,我收拾好了,回家吗?” 今泉昇将报纸收起,同样弯起眉眼:“走吧。” **** “咔哒——” 当降谷零打开公寓的门锁时,一只雪白色的小狗便迫不及待地跑来。 “哈罗,晚上好。”浅金发青年朝他前段日子带回家的小狗笑着打招呼。 小狗顶着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汪!” 它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等另一个人走进玄关处的时候,它又小跑着奔去,直接一跃而起! 今泉昇立刻抬手接住它,轻笑了几声:“晚上好,我们回来了,哈罗。” 哈罗又欢快地叫了几声,在青年白皙细瘦的脖颈处蹭了蹭。 降谷零换了鞋,笑道:“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周,但哈罗真的很喜欢你啊,前辈。” 他扭过头,发现哈罗趴在今泉昇的肩头、不安分地嗅着对方的发尾时,又微妙地挑了一下眉。 “好了,哈罗——”他从恋人的怀中抱回小狗,“前辈的身体还在恢复中,不可以抱你很久哦。” “汪!”哈罗应了一声,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 降谷零进了厨房,给哈罗冲了固定剂量的宠物专用羊奶粉,将小碗放在了地板上。 哈罗愉快地冲了过去。 今泉昇在门边脱下鞋子,挂好外套,才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向厨房。 厨房内,只见他的恋人温柔地垂着头,鬓角处的金色碎发落下,他无意识地抬起手将之拢到耳后,刚巧展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颏,还有圆润漂亮的耳垂。 今泉昇抱着双臂,靠在厨房的门边,安静地打量着他的恋人。 他的恋人正动作温和地揉着哈罗的小脑瓜,听到他抬步进入的声音时,一人一狗同时刻抬起头,两双亮晶晶的蓝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颇为默契地一同眨眼。 “噗呲。”今泉昇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零。”他没再往前走,只朝前面的男人勾了勾手,“过来一下。” 降谷零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怎么了,前辈?” 只见黑发青年朝前迈进一步,双唇凑到他的耳畔,轻轻嚅动着,似乎说了些什么—— 不远处正在喝奶的哈罗耳朵动了动。 当今泉昇说完话后,降谷零缓缓地睁大双眸。 “可以……吗?”他轻咳了一声,脸颊浮现出一层不大显眼的红,“前辈你的身体才刚康复,我……” “没关系。”黑发青年慵懒地笑了一下。 “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如果你很在意的话——那就对我轻一点。” 下一秒,金发青年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今泉昇挑起唇角,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嗷呜?”这一幕看得哈罗有些新奇。 羊奶喝得差不多了,它晃着尾巴跟着金发主人的身影走去,快到卧室门前的时候,又看见他的主人转过身,握着房门的把手,朝它微微一笑。 “不可以跟进来哦,哈罗。”它的金发主人朝它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接下来就是大人们的专属时间了。” 话音落下,降谷零便合上了卧室的房门,顺带上了锁。 哈罗蹲在合上的房门前等了一会,又好奇地直起上身,用爪子拍了几下门壁。 它等了一会,但主人似乎没有开门的打算,于是它乖巧地收回手,只竖起耳朵听了听—— 屋内传来了窸窣声和床垫摇晃声,不知发生了什么。 “汪!”哈罗朝着卧室轻叫了一声,便转身奔向黑发主人带给它的小皮球,自顾自地玩去了。 第101章 Chapter101(2.5k营养液加更) chater101 “今天是今泉先生最后一次来做复健了吗?” 下午三点, 早川晋一坐在康复中心训练场的休息座椅上,依依不舍地看了过来。 “嗯,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坐在另一侧板凳上的青年应了一声。 他正在低头给自己系着鞋带。 短短两周的时间, 今泉昇就已经从起初从轮椅站起来都费劲,变成了可以自如地行动。他的恢复速度比康复训练员谷口预计的还要快得多, 每日的训练计划也会被他超额完成。 “明明我比你来的还要早一天的——”早川晋一愁眉苦脸地哀叹“没想到今泉先生已经康复了啊……” 今泉昇站起身, 褪去上身的长袖外套, 只余留一件贴身的短衫。 值得庆幸,他上臂萎缩掉的肌肉开始逐渐恢复了,现在抬臂的时候已经隐约可见肌肉的弧线与纹理。他现在的身型依然很瘦,但不再像刚出院时那般单薄病弱了。 “相信你自己。”他朝早川晋一眨眨眼睛, 唇畔莞起一抹笑, 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要不了多久, 你也会正式从康复中心‘毕业’的。” 然而板凳上年轻的长发青年显然没有深思这个话背后因此的意味。 早川晋一努了努嘴,轻声慨叹“希望如此吧……可是我对自己的定义非常清晰,我只是个不爱运动的现代死宅绘画家而已。”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早川晋一真的十分谦虚呢。 的确。 今泉昇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朝着复健器材走去。 早川晋一, 最初调查他的时候,今泉昇就已经掌握了关于此人的初步信息 年龄只有二十二岁, 小有名气的超现实主义派画家, 毕业于格拉斯哥美术学院,半年前从英国回了日本; 不幸的是刚回国不久, 这位倒霉蛋就遭遇了车祸——某辆夜行酒驾的车子把刚从回国庆祝派对现场离开的早川晋一直接撞飞了出去,让他刚下飞机不久就直接进了医院。 早川晋一出院的第二天, 还在东京国立医院躺着的今泉昇, 就匆匆地拜托白石正千仁帮他办理出院手续, 并表明自己想去市内最好的那家复健中心进行康复训练。 去复健中心的当天,今泉昇果然遇见了早川晋一。 但他接近这个男人其实另有原因。 二十二年前,一位举世闻名的名画大亨在英国伦敦作为主办方,举办了一场大型绘画展览。世界各地有名有姓的画家、或是那些想要因此一炮而红的无名小卒,都会带着自己的画作前去参展。但这些画作究竟是否能够正式出现在展览会上,还需要这位大亨和他背后的著名评审团队来进行评估。 今泉昇的父母在那时同样带着他们的画作前往了英国伦敦,并得到了他们的画都可以参展的好消息。 然而,他们的画作还尚未来得及登上展览会,他们便死在了那场爆发在酒店房间的大火之中。 从意识到父母的死亡存有蹊跷时,今泉昇便想方设法地进行了调查——然而他失败了。 父母死在国外,年少的他没有能力手将臂伸展向隔着一大片海域的欧洲,他只能凭借其他方法来寻觅真相。 比如,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获得更多查阅机密资料的机会。 而那一绘画展览在英国伦敦正式收官后,一手操办展览的名画大亨也正式隐退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更没人知道他隐退的原因——现在想想,这些原因也并非无迹可寻。 早川晋一今年恰好二十二岁。 那位操办展览的名画大亨马布莱斯·伊拉斯特,在二十五年前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个日本女人,恰巧也姓早川。 早川晋一是伊拉斯特的儿子。弹窗说。 二十二年前伊拉斯特选择隐退,恐怕是因为他的儿子要出生了。 仔细看的话,其实早川晋一的脸上也带着混血儿的特征—— 比如,他的眼窝非常深邃,双眼皮长而宽阔,眼睛是在亚洲人中不那么常见的浅绿色。 隐退二十二年的伊拉斯特即将重新举办大型画展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便在网上疯狂流传,今泉昇还在医院住院的时候,便在手机上看到了这则新闻推送。 而就在昨天,他在报纸的新闻头条上看见了正式发布的官方通知伊拉斯特将在一个月后于日本东京举办继二十二年后的一场最新世界画展。 今泉昇想以画家的身份得到参与那场画展的“入场券”。 ——只有以画家的身份深入,他才有机会了解到更多。 而他一个从未得过任何奖项,甚至连三流画家都称之不上的业余人士,想要凭借真本事得到“入场券”,显然不现实。 伊拉斯特的儿子早川晋一是个最好的切入点。 在康复中心复健的这段日子,今泉昇相当能沉得住气,他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健谈一面,从文艺复兴谈到新艺术运动,却从来不和早川晋一谈双方的家室。 而早川晋一似乎很喜欢听他谈论对某张作品或某位画家的评价,并认定他的观点新颖有趣、甚至和自己的观念不谋而合。 然而那只是今泉昇观察着早川晋一的微表情,顺着他想听到的方向说的。 “某一部分超现实主义的艺术作品其实和未来主义作品间的鸿沟并不大。” “虽然它们本质上一个是唯心主义派,一个是唯物主义派。但以观赏者的角度来看,那些看似与现实违背的反常元素——我认为只是在当今社会的科技状态下难以实现,谁也无法保证未来的某一天它是否会成为现实。” 早川晋一的眼睛亮了亮。 “您说的对,今泉先生。” “漂浮在空中的花园、倒立的楼房、扭曲的时钟——” “我坚信着,当未来的科技水平达到某一节点时,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就会成为真实。” 康复训练的过程中,他们谈论到了这两种主义的差别和相似点。 然后在思想层面再度“一拍即合”。 早川晋一看着从复健器械上慢慢直起身的黑发青年,不由得露出几丝惋惜“今天之后,我们恐怕就见不到面了。” “我还想和您多聊一会的,今泉先生。我甚至还没能看到哪怕任何一幅由您亲手绘下的画——” 今泉昇用搭在脖颈处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随即轻笑了一下。 “想看吗?”他问。 早川晋一眨眨眼睛“诶?” “我的画。”他坐直身子,微笑着看向青年“是我前几天才完工的——还没给其他人看过。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成为第一个看见它的人?” 早川晋一的想法一如既往地易于解读,一切情绪都溢散在了脸上。 他顿时绽开笑意,喜上眉头—— “我愿意!太愿意了,这是我的荣幸!!” “我什么时候可以过去看?” 今泉昇故作纠结地思考了一会,最后顶着那道充满期待的视线,轻缓地 “那就明天上午吧,不知道早川君有没有时间?” …… 下午五点三十分 今泉昇收拾了一下东西自行离开了康复中心。 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正在逐步上升,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只要不是过于激烈的持久运动,他的身体都可以迅速适应。 从自动门离去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彻 早川晋一的联络方式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到手了。 今泉昇垂头打量了一会手机通讯录上多出的那串新数字,无畏地耸耸肩“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地交换联络方式,不是我提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弹窗发出一道没有感情的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非常像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坏男人? “我的目的出于完全正当的理由,且并非仅仅为了满足个人私欲。” “一不危及社会,二不危害他人……” 落日下的青年挑了挑嘴角,清峻的眉眼间染上了逢魔之时的光彩。 他轻勾唇瓣,发出一声略显慵懒的哼笑 “怎么能叫我‘坏男人’?” 第二天一早,今泉昇就在约定地点等到了早川晋一。 这位小少爷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活力感,一姿一态都表现得格外朝气; 他俨然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及其富有涵养、又带着新世纪青少年特有的幽默,开阔的眼界致使他的发言带着有趣的思辨性。 如果不是带着点不大纯粹的目的,今泉昇想,他或许真的可以和早川晋一成为好朋友。 每天都会去康复中心接早川晋一回家的管家开着车,把青年送到了路边。 今泉昇朝着那辆造型拉风的黑车一瞥——那是台绝版已久的全球限量款迈巴赫。 喊早川晋一小少爷的确没什么问题。 年纪轻轻就能毫无顾虑玩艺术的人,通常家底都很丰厚,更何况他的父亲是那个据外媒预估,手握财产堪比一个小型国家gd总值的伊拉斯特。 他过来了。弹窗提醒道。 早川晋一刚下车,就大老远地朝他挥手“今泉先生——!” “早上好。” 今泉昇扬起一抹笑,朝着不远处的青年挥挥手。 一周之前买下波洛咖啡厅的时候,今泉昇就在一众出售中的楼盘里挑选了一处位置不错的公寓。 他一早就计划着带早川晋一来看他的画,但他绝对不可能把对方带到白石宅——所以他顺手买下了这栋公寓,姑且用来做画画专用的工作室。 “叮。”电梯的大门向两侧展开。 穿着一身休闲服的黑发青年率先迈着修长的腿走出电梯,早川晋一紧随其后。 早川晋一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走廊,好似正在评估这栋建筑的实用性和美观性。 “到了。”今泉昇停在了一处房门前。 他打开门锁,将房门展开,朝早川晋一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 早川晋一欣然走入。 这间房子恰恰没进行铺装,内部还是水泥地,用来做绘画工作室刚好合适。 在今泉昇几日的努力下,这间屋子已经变得非常富有“绘画格调”—— 架子上摆着大批卷在一起的画纸,各式画具平直铺开,屋内的颜料味很浓。 今泉昇先走到窗边通了通风,然后才带着身后的青年走向一处盖着白布的画架。 “是这张画吗?”早川晋一盯着白布,声音充满了期待。 “是的。”今泉昇笑了笑。 “我自认超现实主义在怪诞离奇的同时,又带着一种非常微妙的吸引力——” 他随便扯了句对方一定爱听的鬼话,然后靠近画架,走向那段被窗沿的墙壁切割开的阳光中。 只见站在阳光的黑发青年扬起唇畔,狭长的眸中一晃而过深邃的流光,他抬起手臂利落地一扯—— “啪——”画架上的白布陡然落下,在空中扬起下摆。 一副色彩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顿时映入了早川晋一的眼帘。 “这张画的名字叫做《末路》。” 长发青年的绿眸微微瞪大,那一瞬间他近乎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张带有大透视的画,大面积的红色与黑色交织渗透。 在一众金属质感的空间中央,站立着一个没有脸庞的人影,四周的墙壁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眼睛,所有眼珠都在朝着视觉中央的人影看去。 那人影脚踩的地板上,正有眼睛朝他蔓延,他被包围在其中,无处遁寻、无路可逃。 而中央的人虽然没画上五官,但对比强烈的冷调色彩和狰狞的肢体动作,却恰恰说明了此人的彷徨与绝望。 很符合标题的一张画,的确是“末路”。 “太让我——”早川晋一有些语无伦次。 “太让我震撼了!今泉先生!!”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几乎要跳起来。 “我甚至快要和中间的那人感同身受了!这些形状怪异的眼睛让我联想到了《哈里昆的狂欢》,但是色彩与构图的运用毫无疑问更具诡异性,让人背脊发凉——您要带来的那种穷途末路感……我体会到了!!” “能被你认同是我的荣幸。”今泉昇弯着眉眼。 他看了看还在观察画面细节的早川晋一,笑道“我去给你泡杯茶吧?” 早川晋一倒出了点功夫朝他笑了笑“好的,谢谢今泉先生!” 今泉昇转身进了不远处的厨房。 能被一位画家夸赞,照理来说他其实应该开心的。 但今泉昇一直都清楚,自己并没有绘画的天赋。 天赋并非指在画技上的造诣,而是那股常人所称的“灵气”——他缺乏那种东西,关于这一点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只能画下他亲眼所见的事物,而非联想衍生出的艺术品。 这些密密麻麻堆叠起来的眼睛,曾经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一度令他印象至深。 背景是那处早已被公安管控的研究所,他站在自己曾经拆过炸弹的地方,接到了那通无端打来的卫星电话。 那道话语与他在研究所从卫星电话听筒中听见的如出一辙——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弹窗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冷冷响起。 正在用茶壶接水的黑发青年一怔。 他把水龙头开大了一点,将自己的声音掩盖在水流声中“那通电话,是你打给我的吗?” 既然弹窗可以突破层层障碍,侵入山下井的炸弹操控装置,那么想要给他打上一通电话,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结果那声音竟然微妙地笑了起来很遗憾,不是我。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具备开口说话的功能。 今泉昇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挑“但你知道是谁打来的?” 那声音竟并未推脱嗯,我知道。 青年一惊,甚至没注意到茶壶中的水已经接满,甚至开始朝外溢出—— “是谁!?”他立刻问。 我不能说。弹窗回答。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 今泉昇的眉眼在一瞬转冷。 如果你这么心急,那我就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信息好了—— 在研究所用卫星电话打给你的人,是个和我近似的存在。 而那个人毋庸置疑,是敌人。 ……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今泉先生。” 今泉昇将早川晋一送出了社区,一路陪他到了街道边。 “没什么可感谢的,你能来看我的画,应该是我感谢你才是。”今泉昇微笑着说。 “不不不,能成为第一个看到你的完成品的人,是我的荣幸!”青年一边笑,一边跃上了旁边的花坛。 早川晋一还在复健之中,平衡能力有些差,走在狭长的花坛平面时歪歪扭扭,几次都险些摔下—— 然后被今泉昇迅速搀扶住。 青年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愉快,在今泉昇的看护下,甚至缓慢而完整地走下了整段花坛。 “今泉先生,您似乎比我年长一些,您可以直接喊我‘晋一’。” “好,晋一君。”今泉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性,一口应了下来。 早川晋一扭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您是我回日本之后,交到的最有趣的朋友!” “以后如果有画展,我可以邀请今泉先生和我一起去吗?” 今泉昇爽快地答道“没问题。” 早川晋一走到了早已在等待他的迈巴赫,在远处朝他挥挥手,笑容灿烂。 等目视着车子离开,他脸上那点笑意才逐渐散去。 距离拿到“入场券”又近了一步——坏男人。弹窗调侃着。 今泉昇不可置否地耸耸肩。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没有快节奏的紧张工作与训练的日子,他时常要思考一会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正当他决意去波洛咖啡厅吃午饭的时候,却没想到有人一通电话,直接把他叫去了波洛咖啡厅。 ——原因是波洛咖啡厅出了一桩杀人案。 店内是第一案发现场,他又是店长,遇到这种事理应赶过去。 “我知道了,榎本小姐,我这就过去。”他挂掉了电话。 今天降谷零没去咖啡厅上班,原因是公安临时出了任务。 这就是他当店长的好处——他的恋人可以随时翘班,工资照发。 今泉昇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直接报了地名,车子扬长而去。 下午一点,今泉昇赶到了波洛咖啡厅的门前。 店外拉上了一条明黄色的警戒线,他正欲越过,一位有点胖、面容和善的警官抬手拦住了他。 “不好意思,先生。这里是案发现场,请不要踏入也不要围观。” 既然是刑事案,那来现场的警察很有可能是搜查一课的人。 只不过这位年轻的刑警今泉昇没见过,看起来似乎是他昏睡的那三年才进入警视厅的新人。 “我是这家店的店长,今泉昇。我的店员榎本给我打了电话。”今泉昇做了个简洁明了的自我介绍。 他的声音刚落,恰巧看见从店门走出的熟悉身影。 “今泉警视?” 像是不确定似的,那名衣着干练的短发女警官又朝前踏过几步,凑近看了看,随即面露喜色 “真的是你!今泉警视!!” “诶?”站在二人中间的千叶警官愣了愣,看了看警戒线内的佐藤美和子,又看了看站在外面的黑发男人。 千叶和伸惊道“警、警视?” “好久不见。”今泉昇朝佐藤美和子挥了挥手。 三年的时间,没有在佐藤美和子漂亮的脸颊留下丝毫痕迹,却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更加沉稳利落、也更加飒爽。 想必在警视厅的那群光棍眼中,佐藤警官更是不可多得的警花级人物。 “照理来说,我的警籍应该没被吊销。”他朝一脸震撼的千叶淡笑“我以前在搜查一课工作过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失礼了,前辈!”千叶和伸连忙鞠躬。 今泉昇摆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喊我今泉就可以。” 他朝佐藤美和子眨了眨眼睛“我现在是这家店的店长,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佐藤美和子有点惊讶,随即立刻展露笑容“请进!” 越过警戒线后,今泉昇便看见了站在柜台内的榎本梓。 “现在是什么情况?” 餐厅内的场面大约很吓人,榎本梓现在的脸色有点苍白。 她抬起手,颤声道“今泉先生,有位客人死在了那边——” 顺着榎本梓的指向,今泉昇一路走去。 尸体还没搬走,趴在了餐桌上,做痕检的人不知为什么暂时不在现场,以至于尸体边上还蹲了个小东西都没人注意。 今泉昇背着手,悄声走到那个小东西身后,在尸体边上观察了一会。 “原来如此。”他摸着下巴,低声道“致命伤是在胸口……” 当这道略带清冷的声线在极近的位置落入江户川柯南耳中时,他直接打了一个机灵。 柯南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闻声僵硬地扭过头,只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在盯着他—— “中午好,今天又来店里吃饭了吗?” 第102章 Chapter102(3k营养液加更) Chapter102 “啊……嗯。” 江户川柯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顶着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他不清楚是否是自己刚才全神贯注在尸体上缘故,总之这个黑发男人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站在他身后多久了——他都一概不知。 这个男人出现的毫无声息。 那道略微挑起的长眸凝视着他,更是盯得他头皮发麻。 【你吓到他了。】弹窗轻轻提醒。 今泉昇当然知道自己吓到这个小朋友了——他承认, 他就是故意的。 毕竟他也很好奇这个孩子到底特别在哪里, 以至于可以成为降谷零一直留在波洛咖啡厅的理由。 “鉴识课的人还没搜查完证据。”他抱着双臂,自上而下打量着男孩。 “破坏案发现场导致证据失去法律效力, 可是要承担全责, 受到严重处罚的。” “你知道吗?小朋友。” 冰冷的寒意蓦地在脑髓深处炸开。 江户川柯南惊慌了一瞬, 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汗如泉涌。 他下意识地朝尸体的反方向挪动了一步, 决定上演一如往常的戏码。 ——总而言之,先转移这个人的注意力。 “可是……”他眨了眨眼睛,使用无辜的语气指了指尸体:“可是这个叔叔好奇怪哦, 明明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可他竟然是以双手扼住脖子的姿势倒在桌上的。” 的确。 今泉昇的眸底暗了暗。 倒在餐桌上的客人是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目前坐在座椅上, 估测不出身高,但体型偏为瘦弱;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全数没入的刀刃,目及范围内似乎没有其他伤口了,这处贯穿心脏的伤大概率是致命伤。 然而今泉昇的思维并没有被这个小朋友的惯用话术带跑偏。 他的注意力只在尸体上停留了不过几秒钟,很快便重新转换回了江户川柯南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不丁地问。 “诶?”江户川柯南眨了眨眼睛。 “我叫今泉昇,”他耐心地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呢?” “江、江户川柯南。”这次介绍自己,柯南莫名有点没有底气:“……是个侦探。” 今泉昇心境微妙地挑了挑眉。 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是个侦探? 思忖了片刻, 他又释然了。 也是, 如果这个孩子不够特别, 那想必也引起不了零的注意。 “看起来在案发现场要做些什么,你已经非常了解、应心得手了?”他的目光落向江户川柯南手上的那块手帕。 这位小侦探刚才检视尸体的时候,都是隔着这层手帕操作的。 那倒不如给他一个机会—— 今泉昇微眯起眼睛。 “我猜鉴识课的人这么久都没过来,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轻笑了一声。“我去问问佐藤警官。” 这句话语轻飘飘地落下,黑发青年便转身离开了。 江户川柯南盯着对方走出店门的身影,一脸困惑地歪歪头。 …… “鉴识课的人……”在门口被叫住的佐藤美和子无奈叹息。 “今天中午他们一起去聚餐,结果好像集体食物中毒了。饭一吃半赶来现场做勘察,结果他们刚进去就闹了肚子,有个警官在卫生间上吐下泻到了脱水的地步,现在还……唉。” 话及至此,佐藤美和子一脸惆怅。 今泉昇提醒道:“最近天有点热,最好抓紧做现场勘察。室内虽然开着空调,但每浪费一秒都有可能导致证物流失。” “您说得对……” 铺垫得差不多了,今泉昇便问:“鉴识课的相机在吗?” “诶?”佐藤美和子愣了愣,“在是在的……” 今泉昇笑了笑:“在哪?我去取。” 五分钟后,今泉昇戴上搜证手套,拎着工具箱和相机回了餐厅。 “手套戴上,这是标准成人款的、有点大,你凑合一下。”他把额外多出的一份手套丢给了个头小小的侦探。 江户川柯南一脸诧异地接住手套,眨巴着大大的蓝眸看向他,显然不解其意。 黑发青年挑了挑唇畔,轻声说:“带你玩一次正规的侦探游戏。” “趁现在目暮警部去查看鉴识课的人情况了,场子里面没人注意——我们尽快搜证。” …… “咔嚓。”相机的镜头亮起闪光灯。 犯人铁青的脸庞定格在相机之中。 “再拍一下胸前的伤口。标尺比一下,注意别碰到伤,在旁边伸直——对,聪明。” 江户川柯南高抬细瘦的手臂,将标尺平行拉开,比对在尸体的伤口旁边。 “咔嚓。”今泉昇半蹲在对面,拍下了尸体胸口的特写。 “这人死多久了?你知道吗?”今泉昇开始翻动尸体的外套。 柯南回忆了一会,发现死者的尸体时他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腕表记下时间。 他现在又看了看时间,口算了一下之后,老老实实地回答:“从被发现死亡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四十三分钟了。” 今泉昇往前推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他接到电话的时间。 榎本梓报警之后,看来就立刻给他打电话了。 “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咖啡厅?你的小伙伴和姐姐们呢?”今泉昇状若无意地问道。 结果小侦探愣了一下,像是被触动某种开关似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警觉。 意料之中的反应。 这孩子在害怕他——从他见到这个小侦探的第一面,就注意到对方像是竖起尖刺一般,时刻警惕着外围事物。 江户川柯南的警戒心非常重,而他身边的亲朋好友恰好是不可以轻易触及的雷点。 顺着这个逻辑走下去,通常害怕因为个人缘故而影响到周围亲友的人,要么是在从事危险性职业——类似降谷零,正在以卧底身份于犯罪组织潜伏;要么就是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比如正在被追杀或者正在逃逸。 只是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这位小侦探不符合上述状况的任何一点。 今泉昇耸了耸肩膀,并不在乎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只继续道:“不觉得最近我们在咖啡厅见面的次数非常多吗?” 江户川柯南微皱着眉,那点楚楚可怜的虚假外壳也被他尽数摒弃了。 他有点摸不准眼前这个男人。 今泉昇。 江户川柯南默念着此人名字,在脑海中迅速地搜罗了一遍,可惜他的大脑空荡荡的,最终只能得出一句“查无此人”的结论。 可是这个人似乎和佐藤警官相识,搜证手法也比较专业,而且—— 他和安室先生的关系还不一般。 那道轻轻落在安室先生脸颊的吻,惊得江户川柯南当天晚上差点没能睡着觉。 见小侦探不说话,今泉昇便瞄了他一眼,给正在沉思的男孩做了个很明确的提示:“我对马醉木过敏。” 柯南一怔,随即抬头道:“你是——店长?” “店长常驻自己的店铺好像没什么问题。”今泉昇回应,“所以我关心一下我的客人为什么只身前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大人今天不在家,午餐需要我自己解决。”这是江户川柯南可以回复的最大限度答案。 再具体一些——实际上今天帝丹高中临时有个活动,毛利兰没办法赶回事务所,也没提前准备午餐,而毛利小五郎和阿笠博士又恰巧因为私人原因外出了。 于是他这个不怎么会做饭且从来不被允许走进厨房的小倒霉蛋,只好在临时得知此事后来到楼下就近用餐。只是没想到他独自一人外出用餐还会像被动技能精准触发一样,再次碰见一桩杀人案件。 听不到江户川柯南心理活动的今泉昇仍然在检视尸体,当摸到死者外套内部的口袋时,今泉昇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户川柯南同样敏锐地抬起头。 今泉昇微眯双眸,动作轻缓地从死者口袋掏出一个深褐色的塑料小瓶。 “磷酸可/待/因。”他念出了小瓶上的药品名,顺带晃了几下,感受了一下重量,“很轻,看来吃得差不多了。” 听到这个名字后,江户川柯南的眸中倏地闪过一丝精光。 他踮起脚尖,半扶住桌壁,仔细看向死者的手指—— “很典型的杵状指。”今泉昇在旁边补充,顺便又朝着男人的手指末端拍下照片。 杵状指,字如其名,死者的手指末端于常人不同、呈出肥厚拢起状,如同杵般。 需要服用磷酸可/待/因的病症有许多,但更为常见的是应用于恶性肿瘤性疾病的治疗,除了起到止痛作用外、还起到一定的止咳效果。 这种药多用于肺癌病人。 今泉昇犹记上一任NBC队长入江,也在私底下偷偷服用过这类药。 是药三分毒,磷酸可/待/因的副作用非常多。 不仅影响身体,还会影响神经。 今泉昇先是查看了一下死者的胳膊肘,又半蹲下身子,将有些碍事的相机暂时递至一旁:“麻烦帮我拿一下相机,柯南君。” 小侦探接过相机,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 今泉昇将死者的裤腿向上莞起,直到袒露出一对同样肿胀的膝盖—— 他又把裤子放了回去,了然地站起身:“嗯,杵状指、关节肿胀肥大、疑似长期服用磷酸可/待/因……” 他低头轻轻看了看站在身侧的男孩。 江户川柯南总结:“死者是名肺癌患者。” **** 搜证事宜结束后,今泉昇就回柜台待着了。 听佐藤美和子陈述了相关案情,又见了死者的同行人后,他就对案子大致有底了。 他把拍下的照片拿给了恰好赶回来的目暮警部,目暮十三一脸震撼地感慨这位昔日的管理官现在竟然在开店,接过了拍摄相当标准的搜证照片后又连忙感谢: “真是帮大忙了,今泉警视。”今泉昇虽然年轻,但实际上是这位老刑警的上司。 “能帮上忙就好。”今泉昇在柜台里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对了,目暮警部,方便和你打听个人吗?” “打听人?”目暮十三一怔,“你要打听谁?” 青年抬起手,轻缓地指向仍在现场跑来跑去,但几乎没什么人理会的小小身影。 “看起来这个孩子和搜查一课的警员们已经很熟络了。关于这个孩子,你都知道些什么吗?” …… 死者名叫加部雄二。 今年四十三岁,目前是一位画家。在十五年前从一家有游戏公司离职后,便一直在从事自由绘画行业。 这个名字并不有名——至少今泉昇没听说过,从一身行头来判定,加部雄二的经济状况一般,是在日本随时可见的普通家庭。 同行人分别是他的大儿子、他的女儿,还有他的第二任妻子。 案发当时,这四个人正坐在同一桌吃着午餐。 妻子坐在加部雄二的旁边,正对面是他的女儿,邻座是他的儿子。 “加部先生得肺癌多久了?”这是在高木涉为死者家属做笔录的时候,江户川柯南扯着他的长裤询问的第一个问题。 “诶?”握着记录本的高木警官怔愣片刻,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几人:“加部先生患有肺癌吗?” 死者的妻子加部芝香出乎意料的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和加部雄二的儿子、女儿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同龄人一般。 妻子芝香点点头,啜泣道:“是的,已经是晚期了,家里的人都对他百依百顺的,谁能想到他今天竟然……” “别在那里搞假惺惺的那套——!”长子建人发话了,“是你杀的吧!你不是说你已经忍耐父亲很久了吗!因为他在吃药,副作用是情绪紧张容易发疯——他本来就活不长了,你却还是把他杀了!” “你……”妻子面色苍白,“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建人!” “我没有!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母亲!我从来没想过对雄二动杀心!!” “一派胡言——”长子咬着牙,目眦尽裂:“你就坐在父亲旁边!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刀亲自插在他的胸前!!你只不过是想要他前段日子刚拿到的那笔钱!!你不过是想要他的财产!!!” “建人!芝香阿姨——”二女儿夹在二人中间,满脸踌躇:“你们不要吵啊,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他……”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呐,姐姐。”柯南乖巧地背着手,站在二女儿亚美的身前。 “今天中午的时候外面恰巧下雨了,加部先生和加部夫人似乎都带了雨伞,而大哥哥似乎是淋着雨进来的……”柯南故作困惑地歪着头。 “姐姐你呢?” 长子越人不在意地道:“亚美她进来的时候,穿了件黑色的雨衣——” 男人的视线落向站在中间的女人,目光陡然一滞。 “亚美,你的雨衣呢?” …… …… 【“侦探游戏”好像快要结束了。】 今泉昇安静地坐在柜台处,榎本梓现在不在——面对尸体她有些生理性不适,当下正在店外坐着休息。 黑发青年靠在座椅上,手头握着今日份的最新报纸,轻轻扫向不远处正在寻寻觅觅的男孩。 今泉昇抬头看了看:“他在找什么?” 【他在找一个能够让他诉说真相的人选。今天他的身边没有大人,想必他有点苦恼。】 【你愿意帮助他吗?会有惊喜。】 今泉昇挑眉:“怎么个帮法?” 【先走到店门口,假装你只是随便走走——给他点时间,要让小侦探注意到你。】 青年思忖片刻,最终决定放下报纸,故作无意地迈向了店门口。 边部雄二的尸体已经被搬走了,店外的警员忙忙碌碌,还有人在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家属的情绪。 就在今泉昇隐约意识到身后有人在注视着他的时候—— 【默数三秒钟,然后把你的脖子偏移向右方。】 听到弹窗的这句话时,今泉昇一怔,三秒时间过去得很快,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时刻,他下意识地向边侧一躲……果然有什么细微的东西从脖颈处飞过! 【好了,你可以装作昏迷暂时倒下了。】 【靠在门边的阶梯坐下就可以。】 今泉昇:“……” 戏都演到这份上了,倒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于是今泉昇摇晃了片刻身子,最终歪着头,抵靠在了店门边上。 他的身后很快便传来了“哒哒哒”的奔跑声——声音很轻、固体传播伴随的震动也不大,确实小孩子的脚步声。 然后一双幼小的手掌从后方扶了扶他的肩膀,又顺便把他的头部下压了一些。 弹窗毫无波澜的声音响彻,调侃意味十足:【小侦探可能觉得你的Pose摆得不够好,于是决定再帮你凹一下造型。】 今泉昇沉默。 十秒钟过后,今泉昇就等来了弹窗所说的“惊喜。” “各位警官们——” 今泉昇一惊。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是紧贴在他耳畔,从他身后传来的。 【在这个时代非常高端罕见的变声器,不错吧?】 “今泉警视?”佐藤美和子是最先被这道声音引起注意力的。 店门外的其他警察很快也被引来。 “警……”藏在他背后的小侦探呆滞片刻,发现自己差点穿帮的时候又连忙改口:“咳咳,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靠在今泉昇身后的小侦探开始上演了他的个人推理秀。 就如同今泉昇所设想的那般,犯人是死者的女儿加部亚美。 死者之所以会保持着握住自己的咽喉的状态倒下,恐怕是因为—— “因为磷酸可/待/因。”今泉昇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小侦探用他的特制变声器说的。 “磷酸可/待/因的副作用有很多,其中就包括对声带造成负担……长期服用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不可逆失声。” 死者之所以握住自己的咽喉,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无法发声了。 然而从三位家属的口供来看,他们却一致以为是死者吃食物噎到了,正因为他无法出声,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被先入为主地认定是呛到了。 死者趴在餐桌上痛苦的呼吸着,只有脸侧趴在桌壁,其余身体尽数掩藏在餐桌下。三名家属在这时一同站起身担忧地围了过来。 ——这一幕也在店铺上方的监控中明晃晃地录制了下来。 可惜录下的是死者儿女的背影,还穿着宽大雨衣的女儿亚美遮蔽了大量的视角。 人眼涵盖的视角并非平面化的一百八十度,通常可视度为一百二十四度呈扇形状延伸。上下也有视觉盲区——更何况加部雄二的胸口此刻正在桌底。 “唯一有机会将刀没入加部先生胸口的人,就是坐在他对面的加部亚美小姐。”江户川柯南握着他的领结变声器说。 “看刀柄就能发现,它几乎是呈垂直角度插进加部先生胸口的。站在旁边的加部太太、还有斜侧方的加部建人先生,因为桌子的存在,不可能大幅度抬起手臂,也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如果刀是他们插入的,那裸露在外面的刀柄就会具备较大的倾斜角度。” “心脏被贯穿的加部先生无法发声,甚至没有过多的时间挣扎……”这段话语逐渐变得轻缓。 “这就是真相。” “你……”站在横拉警戒线内的加部亚美愣了愣,瞳孔正在震颤,“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你的雨衣呢?”江户川柯南问。 加部亚美合上了嘴,手臂无力地垂下。 “加部亚美小姐。”目暮警官从一旁走来,面色凝重:“监控视频上也显示,你最初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走入的。” “你的雨衣呢?” 在一众沉默的视线下,加部亚美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这样不行啊。”她自言自语着,拿出了她的背包。 见她神色不对,一旁有警察想要抬步制止她,她却冷声道:“我要拿我的雨衣!” 那名警察又悻悻地收回手。 加部亚美在她的包中翻翻找找,她的目光倏然一滞。 她沉默了一会,将整齐叠成方形的黑色雨衣拿出,视线却仍然呆呆地停留在她的背包内部。 目暮警部接过那件雨衣。 他将雨衣展开,黑色的塑胶布料倏地滑下,不明显的少许喷溅状液体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上方。 “拿去做一下血液比对。”他将雨衣递给了一旁的警员。 “不用做了。”加部亚美冷冷地打断他。 “上面的确是我父亲的血迹,是我把刀扎进他的胸口时,溅在雨衣上的。” 目暮警部皱眉,目光倏地锐利:“这么说,你是承认你的罪行了?” “我承认了。”加部亚美抬起头。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高声质问。 站在女人正对面的目暮警部一愣:“什么??” “这不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只见被人群环绕在其中的女人猛地从背包中掏出一把漆黑的手/枪,直抵自己的太阳穴!! “把手/枪藏在雨衣下面,你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对吧??”女人的视线倏地翻转,她发疯般惊叫着,转身扫视着周围的所有人。 “你早就知道我会被发现的,所以连我的‘后路’都替我谋划好了!!!”她尖叫着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真狠啊——你真狠啊!!偏偏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什么都不可以说——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恶魔!!!” 情况快要失控了,目暮警部立刻下令:“快拦住她!!” 在场的几名刑警连忙朝女人奔去,却见女人睁大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脸上挂着狰狞的笑: “你也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下地狱!!!”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你的身份终有一天会被暴露!!我会看着你的!!!我在黄泉比良坂等你!!!!” “喂!!!”距离她最近的高木涉已经伸出了手臂,眼见着就要抓住女人的手腕—— “嘭——!!!!” 血花伴着子弹,从女人头部的另一侧飞出。 第103章 Chapter103(3.5k营养液加更) Chapter103 “诶?多出两张票?” 坐在毛利侦探事务所沙发上的男孩眨了眨眼睛。 “是啊, 明天就要出发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事务所的主人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恹恹地回应。 事务所内今天没有客人到访,当下既没有赌马赛事、也没有冲野洋子的节目。这种闲散无聊的时间段, 毛利小五郎一如既往地将腿伸展开, 毫无顾虑地搭在他的办公桌上,手中握着一份报纸, 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事情是这样的。 两天之前, 毛利小五郎收到了一份寄往事务所的信件, 里面放置着四张东京游戏博览会的邀请函。寄出邀请函的是毛利小五郎的一位粉丝, 据说已经仰慕他已久,毛利小五郎以前办案子的时候也和这位粉丝见过面。 邀请函不仅包括展览三天的参展门票和vip坐席,还有周边一系列的酒店贵宾券等等。 毛利小五郎对看游戏没什么兴趣, 但对附近的温泉度假酒店倒是非常有兴趣。 正当他准备带着一家子欣然前往的时候,他又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在更早之前答应要和铃木财团的大小姐一起参展了,酒店住得比他那家还要高档; 而他的妻子妃英理——那位“法律界的不败女王”因为工作忙碌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他。 总之就是惨, 非常惨。 人至中年,妻子分居、女儿成日往外跑,只剩一个麻烦事非常多的小鬼在事务所陪着他。而他连拿到手的几张邀请函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毛利小五郎已经快要幻视那部近期播出的晚间八点狗血档里,那名人至中年无家可归、妻不疼女不爱,半夜坐在公园里发呆的落魄公公了。 “咚咚咚——”事务所的大门在此时被敲响了。 “我去开门。”柯南从沙发跳下,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他踮起脚尖将门打开, 发现站在门口的,是还穿着波洛咖啡厅员工围裙的安室先生。 青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手上还端着一盘封上了保鲜膜的拼盘三明治。 “下午好, 毛利老师。我来给您送些三明治。”只见金发青年缓慢移步至事务所, 主动将三明治送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当他开口说完后, 却见毛利小五郎只没精神地哼哼了一声,看起来一脸萎靡。 安室透疑惑地收回视线,半蹲下身凑到江户川柯南耳边,小声地:“毛利老师这是怎么了?” 江户川柯南保持着无辜的神情瞄了一眼办公桌——毛利小五郎已经把报纸摊开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完全就是一副躺尸状。 于是他把事情的始末简单地陈述了一遍。 “叔叔好像已经联络了好几个人想把票转卖出去了,但是那些人要么工作忙碌,要么对参观游戏展览没有兴趣。”黑发男孩悄声回应。 “原来如此,东京游戏博览会吗……”安室透摸着下颏沉思了一会,随后他的蓝眸划过一缕狡黠的光,慢吞吞地站起身。 “毛利老师。”青年背着手,露出状若乖巧的笑容迈到办公桌旁。 “怎么?”毛利小五郎扯下报纸,露出半张脸,依然颓靡。 “那两张票不如转卖给我吧。”安室透笑盈盈地比了一个手势:“我出这个价。” 毛利小五郎一怔,原本半阖的眼睛倏地瞪大:“什——”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便因为脖子前探、上身挺直而重心不稳,生生从座椅上栽了下去—— “咚!”整个事务所都紧跟着一颤。 “痛痛痛痛痛——”不靠谱的侦探先生坐在地上,办公桌上的纸张被打乱,零零散散地在空中飘扬,其中一张还慢悠悠地恰好飞到他的脸上。 毛利小五郎头晕目眩地扯下白纸,却见安室透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您没事吧,毛利先生?”浅金发青年朝他伸出一只手,“是不是我出少了,那我再加一点?” 说罢,他又比了一个比刚才多出足足两倍的数目。 糊涂侦探的双目在倾刻间转变为老虎机的旋转画面,一秒过后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金钱声,他的眼前蓦地闪现出了两个金灿灿的钞票符号。 头不晕了、腰不疼了、腿不酸了。 毛利小五郎轻咳了一声,缓慢地站起身,还有闲情逸致扯扯自己的衣领,凹了个自认无比帅气成熟的姿势: “成交——” …… …… …… “事情就是这样。” 阳光明媚的休息日上午,今泉昇的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狗,隔着一道金属门栏,满脸真诚地看向站在里面的老人。 “因为预计要离开三天,零的下属又恰好出差了不在东京,哈罗这几天就处于无人看顾的状态。”今天着装及其休闲,脚边立着小型行李箱的今泉昇眨了眨眼睛。 而白石正千仁站在门栏内黑着脸,一言不发。 “哈罗很乖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只见黑发青年将狗狗朝前抱了一点,哈罗摇着小尾巴,亮晶晶的眼睛弯起,脆生生地叫道:“汪!” “舅舅,它在和您打招呼。” 今泉昇腾出一只胳膊,抓起哈罗的小手,露软乎乎的浅粉肉垫,朝着白石正千仁挥了挥。哈罗又极度配合地朝老人家叫了一声,吐出粉嫩的舌尖。 “它真的很喜欢您。” “汪!” 白石正千仁:“……” “其实您如果真的太忙的话也没关系,我们一会就把它带回去,三天时间哈罗应该不至于有事。就是没人陪伴它,它会感到孤独。” “嗷呜——汪!” 白石正千仁:“……” 这一人一狗一唱一和的。 今泉昇什么样,他这个做舅舅的心里最明镜。 你看他现在捧着只小狗,一脸无辜又坦诚地看着你,心里其实连接下来的喂狗计划要怎么叙述都已经准备好了。 但架不住这白乎乎的小团子确实可爱。 养着玩几天好像也不错。 白石正千仁叹了口气:“行吧,就三天啊,回来了就赶紧领走。”他慢悠悠地把门锁打开:“进来吧,小东西。” 被今泉昇顺势放下的哈罗一溜烟地跑进了宽阔葱翠的院子,在草坪间欢快地打滚。 “你们这是去度假?”白石正千仁站在门边,朝不远处的车子扬了扬头。 “那是你的车吧?你小男朋友开着呢?” “嗯。”今泉昇点点头,“其实是要办点事,度假只是顺便。那边有温泉疗养中心,他建议让我去泡一泡——身体会恢复的快一些。” 白石正千仁撇了撇嘴,相当不爽地挥了挥手:“玩去吧玩去吧,我一把老骨头也管不了你!” “哪里的话,您身子硬朗着呢。” “臭小子。”老人家白了他一眼,“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别拿你工作时学的那些客套话应付我——” 结果对面的青年笑容更加深邃,甚至直接将一兜子东西递给了他:“那就和您说说这些吧。” 白石正千仁接过袋子,本以为是孩子懂得感恩,给他送了些小礼物,结果往里一扫—— “……”他再度陷入沉默。 “放在最上面的是哈罗的奶粉,每次冲的时候都要按剂量,包装上写了比例;下面的是冻干,您喂它的时候记得适度,它前段日子偷吃冰箱里的东西结果胖了好几圈,对了,要是有条件的话就让它多运动运动……” 白石正千仁咂舌:“……你俩这是养孩子呢?” 今泉昇笑了几声:“最下面还放了我们刚买的玉露茶,摊铺的老板说刚摘下来的,非常新鲜,是送给您的小礼物。” “这还差不多。”白石正千仁哼哼了几声。 “哈罗——”今泉昇站在门口,朝在草坪处蹦蹦跶跶抓蝴蝶的小狗挥了挥手。 “我们走了,过几天接你回家!” “嗷呜~!” 今泉昇转身回了科帕奇的副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 “已经安顿好哈罗了吗?前辈?”坐在驾驶座上的金发青年淡笑着侧眸。 “安顿好了。”今泉昇回应,“舅父应该挺喜欢哈罗的,刚才在一直盯着它看。哈罗也不认生,看见院子里的草坪就直接跑进去玩了。” “那就好。”降谷零松了口气,“希望没给白石部长添麻烦。” “不用怕,我之前就打听过了,他这几天调休,根本不上班——所以我才来找他的。” 迫害长辈非常有一套的今泉警视朝座椅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漫不经心地:“交给他吧,不用担心。” 驾驶座上的青年随即莞尔,将科帕奇打上火。 引擎的嗡鸣声逐渐响起,银白色的车子在车道逐渐行驶。 刚转出这条居民街,今泉昇便注意到阳光透过前车窗,明晃晃地照射了进来。 “是不是有点刺眼?”他问。 “还好。” “我记得车上应该有副墨镜。”今泉昇拉开身前的抽屉,果然,里面的确放着一个眼镜盒。 “戴个墨镜吧,zero先生。”他把墨镜盒打开,用盒内的眼镜布擦了擦镜片,才将墨镜递了过去。 “这个墨镜看起来……”接过墨镜的降谷零思忖了一会该如何形容,最后说道:“看起来很‘松田’。” 他把漆黑的墨镜戴上后,阳光终于不刺目了,在这个光感下开车恰好很舒适。 降谷零侧过头,才注意到今泉昇似笑非笑的目光。 今泉昇:“它确实很‘松田’。” 戴着墨镜的浅金发司机眉毛一挑,微妙地停顿了片刻:“这是松田的墨镜?” “是。”今泉昇点点头。 “我还在搜查一课的时候有次和他去办案子,那天他恰好坐了我的车,结果出了一天外勤后他才意识到他的墨镜不见了。为了那副墨镜我们又开车跑了十几公里,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第二天,他特意翘班去眼镜店门前等待,直到店家开门,他买到了一模一样的新墨镜后,才回了警视厅上班。” “所以其实是落在你的车上了?”降谷零问。 “对。”他抱着双臂回应,“我也是好久以后才发现的。”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 “我和松田谁戴着好看?”他握着方向盘,冷不丁地问。 今泉昇一愣。 从降谷零的嘴里听到这种问题,足以让他震惊到一口气吃下三碗饭。 “零——”黑发青年拖长音调,朝旁边凑了凑,狭长的灰眸向上弯起,话语里尽是新奇的笑意:“你吃醋了?” 他的金发恋人没说话,只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装酷。 “——你最好看。”今泉昇立刻道。 他看了一会降谷零,一个没憋住又笑出了声:“真的,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驾驶座上的青年终于挑了挑唇角:“那前辈你要如何用事实论证这一点呢?” “啵。”他飞快地在恋人的脸颊落下一吻。 然而某个人却得寸进尺似的,从鼻腔发出一道低沉的哼笑:“前辈,好像还差点什么。” “你还在开车,麻烦尊重一下交通法规——这位警官先生。” 今泉昇重新靠回座椅上,微眯起眼眸,充斥着磁性的声线从唇畔流溢: “至于差的那些……晚上有的是时间。” **** 开往会展中心的路上,今泉昇在车上小憩了一会。 距离他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周之久了,可他发现自己的精力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像曾经那样旺盛,以往高强度工作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他只需要休息两个小时就能继续活蹦乱跳。 然而他现在却十分嗜睡,大约还是因为躺了三年的缘故,神经有所衰弱,还需要慢慢修养康复。 也正是这一点,才让他的身上除了外散着一股清冷劲外,又多了些神秘的慵懒感。 然而这点漫不经心的闲散,涌现在他身上的真实原因……却是因为他活动久了就会犯困,归根结底就是想睡觉。 外面的气温有点高,所以车厢里开了空调。 等他睡醒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外套——降谷零的。 “……快到了吗?”睁开迷蒙的双眼后,今泉昇小声打了个哈欠。 “预计再有十五分钟就能到停车场了。”看到他醒了后,降谷零才把广播打开,随便切换了个有节目的频道。 “嗯。”胳膊被空调吹的有点凉,今泉昇把降谷零的外套暂时反套在身上。 收音广播里似乎正在报道某件新闻:“本台报道,记者仍然在继续跟进案件进度,在咖啡厅门前枪击自杀的女性疑为遭人威胁,但警方目前尚未透露……啪。” 降谷零又关上了收音机。 “是挺奇怪的。”今泉昇说。 “那个还在念大学的女孩把她的父亲杀了,具体动机至今没有说法,被指认为真凶、人赃俱获后,她又立刻自杀了。” “警视厅里是不是已经建立搜查本部,准备彻查这个女孩一家子的事情了?”他瞄了一眼降谷零。 那个女孩一开始显然没准备就这么死在一众刑警面前。 她在疯狂的嘶吼中吐露出的信息,却隐约指向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着她,将手/枪放在了她的背包里,让她用那把枪了结自己—— 而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她确信那个人当时就在现场。 至于手/枪……这东西在日本是违禁物品,通常只在黑市流通。 结合加部亚美做笔录时谈及的身份信息,她显然不像是能亲手搞到手/枪的人。 “听景说是准备成立搜查本部了,他和松田都被选为了搜查本部的成员。”降谷零回应。 “因为现场情况特殊,当天在案发现场出勤的警察都没被纳入搜查本部,这个案子据说是要交给景手下带的那批人彻查了。” 今泉昇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刑事部这是怀疑当天在场的警察中,有人威胁加部亚美迫使其自杀,所以后续查案换了一批之前没有参与其中的刑警。 “说起来……”今泉昇细细回忆了一下,“那天死在店里的男人——加部雄二,以前好像就在某家游戏公司就职过?” 银白色的科帕奇在此时恰巧掠过一栋巍峨高耸的大楼。 那是一栋由平直冰冷的钢筋水泥构成的现代建筑,阳光一扫而过,大面积的钴蓝色玻璃划过细碎的波光。 坐在副驾驶座的今泉昇仰起头,目视着高楼上方的商业集团logo。 “暮光科技株式会社(简称:TTCL)。”他念诵出了这家公司的名字。 今泉昇扫了一眼车载导航地图:“这家公司离东京游戏博览会的会展中心只有不到四公里,这是离会展中心最近的一家公司了吧?” “TTCL是博览会的主办方之一。”降谷零介绍道。 “会展上应该有不少这家公司新推出的游戏产品。目前世面上很多流行的VR系列游戏都是这家公司在几年前先行开创的,TTCL的技术至今都走在世界前沿。他们似乎正在讨论某项新技术的可实施性……” 公安掌握的一手情报的确很多。 这个话题今泉昇有点兴趣,于是便顺着问道:“比如?” “以机器接受人脑生成的电波,并加以解析反馈到网络游戏中的技术。” 降谷零握着方向盘,目视着正前方:“有点像是世面上流行的那些轻作品,身临其境的全息游戏之类的。” “听起来就不像是能依托现代科技实现的东西。”今泉昇耸了耸肩膀,“毕竟人类迄今为止也没能将大脑的秘密探索完全,谈这种技术还为时过早。” “确实。”降谷零不可置否地应道。 “看来这对于TTCL而言是个要跨越世纪的长期项目。” 聊了一会天后,他的意识终于清醒了。 黑发青年坐正了身子,凝视着车窗外迅速划过的绿化带,轻飘飘地随口道: “人脑有朝一日要是得以数字信息化上传到云端……” “不就等同于变相地实现永生了吗?” 【呵。】安静许久的弹窗,在此刻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今泉昇挑眉。 ‘你笑什么?’他无声地问道。 【没事。】弹窗回应。 【我只是感慨一下。】 **** 上午八点半,银白色的科帕奇在地下停车场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空位。 “来参展的人很多啊。”今泉昇盯着琳琅满目的各式名车,“想必来了不少有名的业界人士?” “嗯,毕竟是知名度非常高的展览,今天到场的人应该非常多。”降谷零娴熟地操纵着车子,将车子倒入空位,熄了火。 临下车之前,今泉昇才问道:“你这次特意从毛利侦探那里买走邀请函,是因为有公安要务在身吧?” 降谷零愣了愣,被察觉到这一点全然不意外。 他温和地笑道:“嗯,的确是有。不过不是紧急任务,要在展览会第三天的闭幕仪式上行动。” “所以不用担心,前辈。”灰蓝色的眼眸弯似弦月,“今明两天我都会陪着你的。” 今泉昇直接哼笑了一声,走下车,笑骂道:“花言巧语——” 但不可置否,听得他心情舒畅,的确很受用。 开展时间为上午九点半,有vip邀请函的客人可以提前一小时进入会场。 “四张邀请函是一起送出的,所以我们要先去与毛利先生会和。”降谷零走下车,戴着墨镜的同时,又在头部扣上了一顶和外套颜色非常搭的深蓝色鸭舌帽。 今泉昇点点头,对此没什么意见:“走吧。” 从停车场乘坐直达电梯抵达一楼后,他们便看见了在贵宾入场点等待的毛利小五郎和江户川柯南;今天毛利先生穿着灰紫色正装,站在旁边的男孩则穿着短衫短裤。 “毛利老师,柯南君,久等了——”降谷零面带微笑,率先步向二人。 毛利小五郎双手揣在口袋中,听到声音后便看了过来,见到金发青年身边的生面孔后,不禁一怔。 “这位是……” “您好,毛利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波洛咖啡厅的店长,也是安室的朋友,我叫今泉昇。”黑发青年的面庞蒙上一层纯粹礼貌性的笑,客气地抬手向对方伸去。 “哦——新任店长先生。” 毛利小五郎是鲜少认识上一任神秘店长的人,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店长,因而同样有点新奇。他保持着友好态度和今泉昇握了握手。 “早上好,柯南君。”握过手后,今泉昇又低头朝毛利侦探身旁的小朋友挥手。 面对这个疑为在警视厅工作的神秘警视,江户川柯南决定卖乖。 他双手乖巧地背后,面上熟稔地挂上笑,保持着小孩子惯有的语调,脆生生地喊道:“早上好——今泉先生。” 简单的寒暄了一会之后,降谷零询问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入场吧?” 在入场处检验邀请函的过程中,江户川柯南被夹在了毛利小五郎和安室透中间。 而那位身份神秘的“今泉警视”站在了安室先生的身后。 排队的时间比预料的还要长,他们似乎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困了吗?”这句话似乎是安室先生问的。 “还好,刚才车上睡了一会。”这句是今泉店长说的。 “参观完今天的展子,我们可以回酒店泡温泉……” “裸汤温泉?”那道极有辨识度的清冷声音中伴着戏谑和挑逗意味。 裸汤……嗯??裸汤??? 站在前面的江户川柯南如临大赦,听到这阵对话,脸颊唰地染上一层红,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结果安室先生竟然轻声笑了笑:“如果就我们两个人的话……也不是不行。” 江户川柯南:…… 救命。 第104章 Chapter104 Chapter104 会展中心装修气派, 场地宽阔。 步入内部之后甚至望不到尽头,从入口的长廊开始,便被各式各样的电子游戏设施充斥、放眼看去堪称目不暇接。 在门口负责迎接来宾的接待员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欢迎来参加第三届东京游戏博览会, 会场全面积四千三百平方米,共划分为A、B、C三个参展区域。三楼有展览会专供的娱乐休闲区和餐饮休息区,祝您参展愉快。” 江户川柯南提交了他的邀请函后,便跑向了走在最前头的毛利小五郎。 他扯了扯糊涂侦探的西裤, 抬头仰望着对方:“呐呐,叔叔,小兰姐姐呢?” “和铃木家的大小姐先进来了吧。”毛利小五郎似乎没什么精神,朝前走了几步后甚至打了个哈欠:“真是的……一大早就起了床,开了这么久的车就为了过来看一堆游戏……” 彼时只有拥有Vip邀请函的客人在陆续进场,会展中心内部的人流量并不大,在五花八门的电子屏幕簇拥下, 被时代抛弃的·只想听洋子小姐唱歌的·中年侦探一脸无趣地率先迈向了A区域。 “哦——这不是毛利先生吗!!”刚走进A区域的展厅大门, 毛利小五郎便听见了一声热切的高呼。 毛利小五郎驻足在原地, 目视前方,只见一位穿着深灰色西服、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朝他走来。 毛利小五郎的眼睛也终于亮了起来:“哦!原来是大内先生——” 两人互相握了握手, 便开始短暂地寒暄起来。 “和毛利先生握手的那人是谁?”跟在后面的今泉昇侧过头,小声询问身边的青年。 早已把情报调查的清楚明了的降谷零笑了笑: “大内胜,他是我们刚才开车路过的那家游戏公司TTCL的总经理,也是毛利先生的粉丝。之前毛利先生在某次案件中帮过他,所以他这次才给毛利先生邮寄来了四份贵宾邀请函。” 今泉昇点点头:“原来如此。” “对了, 前辈。” “嗯?”注意力都在新奇设施上的青年轻轻应了一声。 “为了以防怀疑,在外人面前的时候, 我可以换个称谓称呼你吗?” 今泉昇转回头, 盯着恋人眉眼弯起的模样, 不禁挑眉:“比如?” 只见降谷零朝他的肩侧凑了凑,唇瓣几乎贴靠在他的耳边;一阵热气挥洒而下,全数喷薄在今泉昇敏感的耳垂: “昇?” 刻意放缓的声音有些低哑,伴着性感的磁性尽数飘向他的鼓膜。 今泉昇的呼吸一滞,肩膀不受控似的抖动了一瞬,连同耳朵也在倾刻间沾染了大片血红。 零其实不是第一次这么呼唤他。 但问题是上一次被小了他一岁的恋人如此称呼,还是他们深更半夜翻云覆雨的时候。 人在大脑和身体双重兴奋的状态下,什么话什么声音都有可能脱口而出——今泉昇对于这一点还是颇有感触的。 问题是现在青天白日,他们还在公众场合。 降谷零这么叫他,只会唤醒沉睡在他大脑里的羞/耻回忆。 而对方注意到他在发呆后,却眨了眨眼睛,甚至有些无辜地歪歪头:“前辈?不可以吗?” 和哈罗耍坏之后还要卖萌的状态一模一样——只能说宠物的性格果然随主人。 今泉昇微妙地卡顿了一会。 很难说降谷零现在提到要直呼他的名字是不是夹带私货,毕竟如果只是纯粹为了不惹人生疑,那么喊他“店长”、“今泉”等等显然都是可行方法。 偏偏是直呼他的名字“昇”。 ……问题是称呼的这么亲密,真的不会更加引人怀疑吗? 在那双亮丽蓝眸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今泉昇下意识地偏移开视线。 他轻咳了一声,最后别扭地: “……随便你。” …… …… 另一边,毛利小五郎和大内胜聊得起兴。 “对了,大内先生,这位是……”聊了一会之后,毛利小五郎才注意到这位TTCL的总经理身后,还跟着一位戴着方框眼镜、挽着发髻,着装干练的女性。 虽然是个美女,但一眼瞥去便能看出是不苟言笑的强势性格。尽管长得完全不相像,但看上去就非常……非常的“妃英理”。 面对这种类型的女性,毛利小五郎向来都是抱有畏惧感的,连那点和美女握个手、搭个肩的色/心都丧失得一干二净了。 “哦,瞧我这记性,我都忘记介绍了。”大内胜笑了几声,连忙将身后的女人引出:“这位是神田,神田七优,我的助理。” “您好,毛利先生。”女人双手交叠在腹部,恭敬地朝他鞠躬。 “哦、哦,你好神田小姐。”毛利小五郎秉承着百分百的敬畏心,和这位气质过人的美丽女性握了握手。 “一会开幕式我要代表TTCL上台发言,现在要过去准备一下了。”大内胜说,“毛利先生先在展厅逛一逛吧,十一点的开幕式在C展厅举行,您是贵客,可以直接前往贵宾包厢观看。另外晚上要是方便的话,我请您和您的亲友们去楼上吃饭?听说楼上在出售限量的莫桑比克龙虾……” 听到“吃饭”一词,毛利小五郎的眼睛再度亮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了几声:“您太客气了,大内先生……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别之后,大内胜便带着他的助理神田小姐快步离开了。 “中午我们要去和大内先生吃饭吗?”江户川柯南问。 毛利小五郎扯了扯衣服的领口,神清气爽地:“当然要去——那可是免费的龙虾。” 黑发男孩一瞬间转换成了无声的吐槽脸。 呵,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A展厅的游戏非常多,宽敞的客户体验区内,游戏项目琳琅满目。 江户川柯南——本名工藤新一的高中生侦探最开始对玩游戏的态度并不是那么高涨……但自从他变成了小孩子后,他便总会被迫和身边的小朋友们一起玩游戏; 而住在他家隔壁的阿笠博士,还总是会开发新奇有趣的游戏程式,他总会成为第一批体验游戏的人。 于是,在切实品味到玩游戏的乐趣后,他现在反倒真的对游戏项目产生了不少兴趣。 尤其这还是行业内各大顶尖游戏公司齐聚一堂的博览会。 一连体验了好几款游戏后,江户川柯南的目光被一台造型夸张,金属质感强烈的大型机器吸引。 不同于A区场内以电脑、PS5还有VR为主体形式的机器,它看起来更加…… 更加科技化。 像科幻电影里才会见到的机器。 站在机器旁边的男子是个外国人。他留着一头灰色的头发,五官深邃、脸型立体,脸前留着络腮胡,柔软微卷的胡将一整个下颏都包裹了起来。 男人注意到柯南的目光后,笑眯眯地看向他。 “要来试一试德国Witch公司开发的新世纪新趋势游戏吗?小朋友?”男人用着一口几乎不带口音的流畅日语,语气友好地问道。 ………… 降谷零将戴在脸前的VR眼镜摘下来时,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围绕了不少看客。 他盯着身前展示战绩的电子屏幕,上方显示他和他身边的同伴已经获得了本台机器的最高纪录。 这是一款VR式体感游戏,故事背景发生在银行,玩家要扮演追击抢劫犯的警察,一步步阻止他们行动。时间缘故,他和今泉昇没有时间体验沉浸式剧情模式,只玩了些简单的追击对战demo。 戴上VR后,视觉便会眼镜覆盖。而他们握在手中的手柄在游戏里就会变成枪械。 也许前辈是太久没摸枪了? 还戴着VR眼镜的前NBC恐怖活动搜查队队长,在游戏里追击罪犯追击得非常起兴,而且枪枪见血、弹无虚发,以至于他们头顶分数板的积分还在持续性增长。 但是玩得有些忘乎所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前辈。”他凑到男人的耳边轻呼,“我们走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也许是玩的有些投入,他的黑发恋人并没有听见。 这次降谷零拔高了些声音,拖长了调子:“No、bo、ru——” 被直呼名字的瞬间,黑发青年的肩膀犹如应激反应般陡然一颤,耳廓处唰地附上一层显眼的红。 “哒哒哒——” 游戏里,今泉昇操纵的角色随之一顿,正在被他追逐的反派NPC开始反击,从遮掩物站起身后朝他射来一梭子弹。 而他从起初的游刃有余变为手忙脚乱,子弹一颗都没能闪避开,血条马上见了底。 抱着坏心思的降谷零看见那微微一抖的敏感耳朵,便不由得低声轻笑。 “昇。”他距离那只耳朵更近了,发出了沉缓的轻喃:“我们走吧,去找毛利老师。” 今泉昇有点狼狈地摘下VR眼镜,顶着通红的脸,满眼控诉地看向还在朝他乖巧微笑的降谷零。 【真是被你的男朋友拿捏得死死的。】弹窗还在一旁看乐子似的拱火。 今泉昇把游戏设备挂回了原位,趁着这个功夫在无人注意的角度翻了个白眼——送给脑子里那个自说自话的东西。 言外之意:情侣间的事你少管。 然后他莞起唇角,以心旷神怡的姿态重新面对恋人:“我们走吧。” **** 五分钟后,他们在偌大的展厅找到了毛利侦探和柯南。 毛利小五郎正在柯南隔壁的设施上玩着VR拳击对决,和他对决的人是一名看起来比柯南大了一点的小朋友。 小朋友脸上挂着自信的笑,握着手柄的手在空中飞速出拳,而这些拳头却在游戏中实实在在地尽数落在毛利先生的身上。 体感游戏伴随着一定的震感,尽管并不算很真实,但在第一人称视角下朝脸前砸来拳头,看着还是有点吓人的。 连连在游戏中被拳头砸到后,视角已经变为一片晕眩的血红,毛利先生开始无能狂怒:“这个小鬼!可恶!!看招——” 当他自信满满地朝前一挥后,游戏视角内的对手竟然灵活地躲闪开了! 随后那位站在拳击台上的肌肉男朝毛利小五郎露出嘲讽的微笑,戴着红色拳套的手再度袭来!! “嗡嗡嗡——”手柄和眼镜都传来了震荡感。 游戏角色死亡,在血色模糊的视角中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擂台上。 而现实中的毛利小五郎也晕晕乎乎地瘫坐在了地上。 见到这副被小孩子完虐的场景,连一旁围观的今泉昇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用肩膀碰了一下身边的降谷零,小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毛利先生以前是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吧?” “是的。”降谷零予以认同,“毛利先生的传说,是每一届新入校的警校生都会听闻的故事。” 而那位“警校的传说”先生面色苍白地摘下了VR眼镜,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安置了回去。 “这东西!这东西根本就不好用!!”毛利小五郎的青筋在额角冒了一大片:“真是的——不然我是绝对不会输给那种小鬼的!!” 隔壁的小朋友决定不和嘴硬的无趣大人一般见识,只比了个鬼脸就悠悠离开了。 至于柯南这边…… “我帮你戴好了,小朋友。”那位外国人笑眯眯地站起身。 此时柯南的头上戴着一个形似摩托车头盔的器具,银白色的头盔泛着金属光泽,正上方连接着多根或粗或细的电缆线,一路蜿蜿蜒蜒连接到正前方的游戏设备上。 游戏设备也是很大一个,看起来更像电玩厅随处可见的街机。 “叔叔,这个游戏要怎么玩呀?”顶着沉重的大头盔,柯南勉强抬起了头,目视着上方的电子屏幕。 为了方便游玩,男人为柯南搬来了一个高脚凳。 “我把你抱上去吧。”男人笑容和蔼,“坐在上面的高度应该刚好合适。” “谢谢叔叔。”被抱到高脚凳上的柯南礼貌道谢。 他隐约觉得这个外国人的身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但他又找寻不到生成这阵诡谲气息的缘由。 于是他状若无意地开口:“叔叔刚才说游戏公司是德国的,那叔叔是德国人吗?” 络腮胡子的西装男人一愣,随即笑了笑:“被发现了吗?不过我自认我的日语还是很流畅的。” “我的日本名字叫西泽楠光,小朋友称呼我西泽就好。” 江户川柯南点了点头。 “那么,西泽先生——”他脆生生地叫着,保持着儿童惯有的黏连语调:“游戏应该怎么玩呢?” 看向前方的电子屏幕界面,他才发现这是一款像素风的二维游戏。听音乐很像是超级马里奥。 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展厅内的其他游戏都依靠键盘、手柄或者街机按键操控,唯独这台机器面前空落落的,目及之处没有任何的操控装置。 西泽的笑容越发深邃:“这便是我所说的——‘新世纪、新趋势’了。” “戴在你头顶的游戏头盔,将会读取由你的大脑发送出的指令信号,当然——它只能接收非常短暂且简单的信号,最终达到操控角色的效果。” 江户川柯南愣了愣:“诶?” 闻所未闻的游戏方式——读取来自大脑的电波信号? “准备好了吗?”西泽拿起手中的遥控器,“那么开始咯?” 柯南急匆匆地:“等——”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屏幕上的游戏已经开始了。 游戏的确是很经典的马里奥式游戏,在一众石梯之间上下跃动,吃到金币、躲避障碍和游走的怪物,抵达终点就算通关。 但是手里少了操纵机器,便让盯着屏幕的江户川柯南慌张又茫然。 屏幕上的角色正在自动朝右侧奔走,眼看就要到达石梯的末端了——如果不跳跃到下一个石梯,就会摔在地面,大概会直接game over。 “发送你的指令!”西泽在旁边提醒:“想象,靠你的想象让他跳跃起来!” “想、想象??”男孩一惊,无措地盯着屏幕,然后爆发了一句:“跳!!” 屏幕上的小人果真跳了起来,安全地抵达了下一个石梯。 江户川柯南也终于体会到了一些不需要手就能玩的乐趣—— “跳!” “躲避开!” “跳!快跳起来——” 在一旁围观的西泽楠光哭笑不得:“这可不是声控游戏啊,你喊出声也是没有用的……” 高脚凳上的小小身影保持着百分百的全神贯注,竟有惊无险地连通了五关! 直到屏幕上显示出“第六关”的字样之后,西泽才又提醒道:“这一关可是很难的,要小心哦。” 只见刚落地在新地图上的角色朝右方自动行进着,一只已经被点燃的巨大炸弹从地图的另一方走来。 柯南操控着屏幕上的小人连跳了几个阶梯,本以为终于甩掉这个一直跟在身后的炸弹了,没想到炸弹竟回身一转,生生撞在了小人上——!! “砰!!!”伴随着一道爆炸音效,屏幕上的角色被炸得四分五裂,屏幕上也出现了一串灰色的字母“YOU LOSE”。 “哎呀,果然失败了吗?”西泽楠光帮助柯南开始拆卸扣在脑袋上的头盔,“不要灰心,第六关很少有人能一次性通过。” 游戏里的炸弹爆炸后传感来的那一下震荡,让江户川柯南有些神情恍惚。 男孩呆滞了一会,才应了一声:“……嗯。” 头盔被摘下之后,男人又把他抱回了地面。 “话说,小朋友,你是提前入场的Vip贵宾吧?我看现在展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好像还不到正式对外开放的时间。” “是的。”柯南点点头。 “那我们以后应该还会再见的。”只见这名德国男人将头盔收好,脸庞的微笑意味不明。 …… …… 看到柯南从挂着德国Witch公司logo的游戏设备走下的时候,降谷零的目光蓦地转冷。 时刻与之并肩行走的今泉昇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家游戏公司的名字很奇怪——witch,从名词释义来说,通常指女巫、巫婆。 欧洲人曾将中世纪爆发的瘟疫归咎在“女巫”身上,尽管后来这一切都被证实是错误的、荒谬的,但“女巫”在欧洲人的概念中仍然是不吉利的恐怖象征。 用这种名字来为公司命名——很难不叫人深想。 一路上兜兜转转,降谷零观察了很多游戏设备,和站在游戏设备边上的负责人。 ——唯独这家公司的游戏,他关注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和公安的任务有关? 今泉昇微眯起眼睛。 虽然他现在的警籍还挂在公安部,但考虑身体情况等各种因素,他目前还不到能回警视厅正式工作的标准。更何况公安的任务具备保密性,不到特殊情况便没有必要向计划之外的人提及。 所以任务方面的事情他没多问。 真到他需要知道的时候,零一定会亲自告知他的。 “柯南君。”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小朋友,今泉昇便打了声招呼。 结果却见黑发男孩有些出神地盯着地面,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呼唤他。 “今泉先生。”柯南应了一声。 察觉到男孩的精神有些委顿后,今泉昇便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只见江户川柯南捂着嘴打了一个悠长哈欠,有些不适地拍了拍耳朵,委委屈屈地: “好像是游戏玩太多了,头有点涨涨的……” “那就别玩了。”从一旁走来的毛利小五郎懒洋洋地搭腔,显然没当一回事:“小孩子就是不知道节制——” “我们去C区看开幕式吧。”毛利小五郎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Vip贵宾不仅有专属的包厢,据说还有上好的红酒——” 说罢,这位糊涂侦探便兴奋地哼哼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降谷零哭笑不得道:“那我们走吧,昇。展览规模很大,一天下来肯定逛不完的,明天我们可以再过来。” “嗯。”今泉昇回应。 从A区展厅离开后,会抵达一处走廊,在拐角处转弯可以直通B展区;走楼梯上楼的话,就能到达C展区。 他们一路走到楼上,一处金碧辉煌的长形展厅便映入了眼帘。 宽阔的座位被分成了三块区域、座位与座位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粗略估计这个会场可以容纳下千人。 “这个展厅原来应该是用来举办音乐会和舞台剧的。”降谷零站在贵宾室的通道处介绍着,“只是最近要开办东京游戏博览会,所以才会被暂时租借来。” 今泉昇点点头。 围绕在舞台上方的包厢有十几间,抵达他们所在的包厢后,毛利小五郎便叫了门口的接待员呈递上了一瓶年代久远的罕见红酒。 “你们喝吗?”侍者在为红酒开瓶的时候,毛利小五郎询问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个男人。 二人一同微笑摇头,摆手拒绝。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默契到像是提前排练好了一般。 毛利小五郎也不强求,只拿起他的高脚杯,去接侍者为他倾倒下的红酒:“年轻人啊,不懂得享受生活——” 而江户川柯南刚坐下没多久,便又跳下沙发,急匆匆地说了一声:“我去上趟卫生间。” 毛利小五郎没怎么把注意力留给这位寄宿在他家的小朋友,只嗅着高脚杯中的红酒芬芳,随口道:“快去快回。” 美酒的滋味令人心情愉悦。 毛利小五郎翘着腿,一边哼着轻快的小调,一边关注着包厢下方,下方的公共座位区域正在陆续进人,看起来持有普通入场票的来客也已经入场了。 等毛利小五郎小啜着喝完了杯里的大半红酒后,便听到那位波洛咖啡厅的新店长提醒道:“柯南是不是离开的有点久了?” 这位糊涂家长低头扫了一眼腕表,又满不在意地打了个酒隔:“好像是有点久了……” “我去看看吧。”今泉昇率先站起身。 在降谷零稍有询问的目光下,他朝对方坦然笑了笑:“刚巧我也想去一趟洗手间。安室君,麻烦你照顾一下毛利先生吧。” 浅金发青年微蹙着眉,只好点点头。 走出包厢,今泉昇寻着挂置在天花板上的路标,很快便找到了卫生间。 不同于走廊稍有昏暗的光,卫生间内的光线甚至亮洁到刺目。 他迈入了男厕,朝周遭扫视了一圈,却发现里面没有站人。 于是他只好朝着卫生间轻喊:“柯南君?” “柯南君,你在吗——?” 空旷的瓷砖之间,只回荡着他一人的声响。 “滴答。”从水龙头落下的一滴残余的水珠。 水珠坠入水池,声音莫名突兀,伴着森寒的诡谲。 【左数第三间。】 【小侦探就在里面。】 脑海中传来了弹窗毫无起伏的声音。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弹窗所说的位置,谨慎而轻声地朝前迈步,最终敲了敲门壁。 “咚咚咚——” “柯南君,你在里面吗?” 然而他握成拳状的手背刚落下,隔间的门竟然直接被敲开了—— “吱呀。” 伴随着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一个歪头靠坐在马桶盖上的男孩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江户川柯南!! 穿着短衫短裤的小小身影闭着眼睛,头部无力地垂下,俨然已经丧失了意识。他戴在脸前的宽大眼镜亮着微光,镜片上似乎展露着某种地形图案—— 但今泉昇没有时间先关注这一点。 “柯南!”今泉昇一个箭步冲向前去,第一反应就是确认他的呼吸和脉搏。 都还在,但是有些微弱。 “柯南君——”他抬手拍了拍男孩苍白的脸颊。 “柯南君,醒一醒——” 只见男孩发出了梦呓般的轻喃,迷离的双眸终于慢慢睁开。 见到眼前的男人时,他又发出了一声虚弱的:“……今泉先生?” 这一声呼唤之后,江户川柯南的目光倏地清明,他的双眸逐渐瞪大,立刻从马桶上跳下,一溜烟冲向了走廊。 “柯南,你去哪里!”今泉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消失了。 江户川柯南抬手扶着眼镜腿,左侧的镜片上俨然是一张空荡荡的定位追踪图。 刚才他还在包间的时候,便透过门缝看见了两道身影—— 有一个面生的男人。 男人的身前走着那位TTCL总经理的女助理神田小姐。 而男人正拿着一把手/枪抵在神田小姐的腰腹间!! 他立刻冲了出去,紧随其后。 发现他们进了男厕后,江户川柯南也跟了进去。 他进入了二人所在的隔壁间,刚把信号发射器包裹在口香糖,透过隔间的缝隙粘在男人的鞋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便将他的意识淹没了—— 而现在……他装载在那家伙身上的信号发射器已经不见了! “可恶!”他咬紧牙关节,用力地锤着身侧的墙壁。 第105章 Chapter105 Chapter105 信号发射器之所以消失, 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对方发现了他的信号发射器,并将其毁坏了。 二、对方所处的位置已经超出了他的眼镜捕捉范围。 但是眼镜捕捉范围是半径20km,距离他从包厢离开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二十分钟, 这一期间无论是使用什么交通工具, 都很难达到驶离这个范围的程度。 所以, 第二种可能性也被排除了——是他的信号发射器被发现了。 可是、为什么? 江户川柯南清晰地记得TTCL的总经理大内胜说,他要去C展厅准备十一点的开幕式演讲。照理来说,他的助理神田女士这个时候也应该在后台辅助他, 而不是出现在观众席上方的包厢走廊。 但是那道走在她身后的身影手里,却握着手/枪。 神田女士显然是被威胁了。 刚才那个人将神田女士带入了男厕……然后呢?他们说了什么? 又发生什么了? “柯南君。”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男音。 江户川柯南转过头, 只见那位波洛咖啡厅的新任店长正站在他的身后, 抱着双臂安静地凝视他。 青年额前的刘海蓬松地散落, 细碎的发下隐约露出浓度恰好的微挑眉峰,深邃的眼窝在光下形成一段优美的剪影, 色泽极浅的灰眸犹如平静的湖水,湖面中央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只听对方再度开口, 轻声问询道:“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 江户川柯南怔愣了足足三秒钟。 事实上, 这个男人起初留给他的那股强烈压迫感, 已经要从他的记忆中散去了。 之所以又会对这个男人产生一点微妙的安心, 想必还是因为他从佐藤警官的口中听到了那声“今泉警视”。一位在警视厅工作, 警衔到达了警视还这么年轻的人, 可不多见。 这个男人和安室先生的关系匪浅,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在……谈恋爱。 安室先生曾经说过自己有一位相处已久的恋人, 结合咖啡厅突然被买下, 而这位新店长有意无意地控制着咖啡厅的工作时长等情况来看…… 今泉昇就是那位安室先生所说的“恋人”。 他久住过医院, 身体状况不佳, 所以当下才不在警视厅工作,但通过佐藤警官和目暮警部对他的态度便可以推测,他曾经是位受人尊敬的警察; 他对安室先生的本职工作是知情的,买下波洛咖啡厅想必也是在为安室先生尽其所能地提供便利。 但是…… 江户川柯南抬手关掉了眼镜的追踪模式,这才缓慢地转过身。 “没事,今泉先生。”他将双手背后,脸上挂起一道乖巧的笑。 “只是我不小心在卫生间睡着了……也许是昨天没有休息好,今天又玩了太久游戏,所以才……” 江户川柯南的身型一滞,稚嫩的童音戛然而止。 诶? 今泉先生的脸,突然模糊了。 “哔————”耳畔回荡起一阵犀利的尖啸。 是耳鸣。 来势汹涌,激荡的他头晕目眩。 眼前的事物突然倒转了一个垂直角,他的下肢虚软无力,甚至丧失了支撑身体站立的力气…… “柯南!!” 当眼前的黑幕中骤降时,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呼唤。 **** “诶?柯南晕倒了?” 当包厢里的降谷零接到今泉昇的电话时,第一反应就是迅速站起身。 “那个小鬼晕倒了?”连正准备给自己倒上第二杯红酒的毛利小五郎,都不由得一怔。 “柯南今天上午看起来就有点不舒服。”降谷零的手机听筒中传来今泉昇的声音。 “刚才我试了一下他的体温,好像突然发高烧了,体表温度非常高。” 降谷零思索了片刻,冷静地:“会展中心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应该会设置临时医务室。” “嗯,我已经问过工作人员怎么走了,正准备带他过去,不用担心。”另一头的今泉昇打横抱着神志不清的男孩,耳边挂着蓝牙耳机。 “我知道了,一会开幕式结束,我和毛利先生就去找你们。”降谷零回应。 “好,我知道了。”今泉昇挂掉了电话。 冗长的甬道内,身着一身浅色休闲装的青年默默地垂下眼帘。 他看向阖着双目,瘫在他胸前的男孩,眉头不禁蹙起。 今早刚见到江户川柯南的时候,这位小侦探看起来似乎没有要发烧的迹象,整个人都活蹦乱跳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 今泉昇思考了一会,恍惚回忆起,大概是他和降谷零玩完那个VR游戏,回程去找他和毛利先生的时候。 江户川柯南从一款造型夸张的游戏设施走下,回来的时候似乎就有些神情委顿。 那款游戏的设计公司叫做Witch,降谷零似乎对这家公司的关注也远大于其他公司。 柯南会发烧……和那个要戴上头盔玩的游戏有关吗? 以及,这位小侦探发现自己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不慎昏迷后,第一反应就是从马桶跳下,迅速冲向走廊…… 瞳孔收缩、神态焦急、动作惊慌。 ——很像人一觉醒来发现闹钟没响,而自己已经睡过头错过了上午的工作般。 这些细节无一不再佐证,江户川柯南是因为意外昏倒而错过了某些事物。 那么他昏迷前,究竟准备做什么? 黑发青年的眼底暗了暗。 “咚咚咚——” 小侦探的骨架很小,甚至比同龄人要瘦弱一些,以至于他可以凭着一只手抱住男孩,而短暂地腾出另一只手来敲门。 他现在已经根据工作人员的指引,抵达了会展中心的医务室门前。 敲完门后,今泉昇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却发现大门没有要被开启的迹象。 他皱了皱眉,再度伸出手,以指节轻轻叩击门壁:“咚咚咚——” “你好,请问有人吗?”空旷的长廊内回荡着他一人的呼声。 “来了——”屋内终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呼应。 脚步声逐渐接近,医务室的大门终于从内侧被一个身着白大褂、面戴口罩的青年推开。 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烟味后,今泉昇又抬眸扫视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青年。 对方的面容大半隐匿在口罩下,露在外界的皮肤极白,是一种尤为冷淡、在亚洲人种间不那么常见的白。 “你好,这孩子似乎有点发烧。”他不动声色地朝前迈进一步,“方便在这里测一下/体温吗?” 那名医生瞥了一眼沉睡在他怀中的男孩,肩膀竟微微一顿。 医生的眉眼迅速弯起:“好的,没问题。” 从口罩中传出的男音不高不低、不尖锐也不沉闷——是听起来毫无辨识度的音色,大约会完全隐匿在嘈杂的环境音中,属于非常不出彩的那一类。 “请进吧,这位先生。”医生笑眯眯地说。 **** 降谷零现在其实有些微妙的烦闷。 他很想去查看柯南和今泉昇的状况,但任务在身致使他无法离场。 这也是今泉昇说要去找柯南,而他没有阻止的缘故。 下方的场地熙熙攘攘,转眼的功夫便坐满了观众,堪称座无虚席。 十一点快到了。 当腕表上的秒针朝前迈动了一小步,预兆着一个新的整点即将到来时,大厅内的灯光也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啪”,尽数灭下。 唯一一束灯光汇聚在舞台上,深蓝色的帷幕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向两侧展开。 帷幕后方,赫然是一块偌大的电子荧幕。 荧幕中央正在播放一段倒计时的画面,上方的阿拉伯数字由“5”递减向“1”,每切换一个数字,便会出现一声清脆的“嘀”。 当倒计时结束后,荧幕便中晃现了出一场着闪烁着璀璨火花的视觉盛宴—— 欢快轻盈的音乐即刻消散,环绕场地的音效真实而震撼,世面上常见的经典游戏人物或场景接踵划过,下方的观众情绪逐渐被点燃,随即爆发出了热切的高呼。 “做的是挺好看啊。”对游戏毫无兴趣,纯粹负责看热闹的毛利小五郎也不由得感慨:“这些CG和特效看着也太漂亮了。” “的确,”降谷零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声,“这些经典场景对于游戏爱好者们来说,应该是近似‘情怀’的一种事物了。” 当这段为了调动观众情绪的剪辑播放完后,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的国字脸男人便上台了。 “哦——!”毛利小五郎咧开嘴角:“大内先生这是要代表他们公司第一个上场啊。” “感谢各位来宾,在今日前来第三届东京游戏博览会的开幕仪式,我是TTCL暮光科技的代表人:大内胜。” 高台中央的男人声音浑厚而洪亮,透过麦克的扬声器,传达至会场的四面八方。 观众席响彻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那么今天借此荣幸的机会,TTCL也要正式公布一款外界瞩目已久的游戏续作……” 大内胜开始侃侃而谈起TTCL的大ip新作。 这款游戏的前一代连降谷零都听说过,可谓是知名度极高、红遍全日本的大型3A级游戏。 即将发布的续作被这位代表人夸赞的天花乱坠,介绍了一会之后又在屏幕上播放了一些游戏内的片段预告,并开始在场内进行抽奖,赠送一位幸运观众完整版游戏的先行体验权。 “好,那么D区12号房的观众——哦?竟然D区的。” 大内胜看着屏幕上随机刷新的序号:“D区似乎没有明确的座位号,那就麻烦12号房的来宾挑选一名代表,来台上领取先行版游戏吧!” D区恰巧是贵宾席位。 毛利小五郎托着下巴,随口问道:“我们是在哪个房间来着?” “我们是在11号房,毛利老师。”降谷零笑了笑,“看起来是我们隔壁房间的客人比较幸运了。” 过了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了舞台上。 一位穿着清凉的黑发少女。 “嗯??”毛利小五郎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啊!第一位体验者竟然是如此美丽的女士!这么一看,好像是我们公司更加幸运一些——”大内胜开玩笑,台下的观众也随之一通哄笑。 他将手中的麦克风递给了少女:“恭喜你获得了游戏的先行体验权,有什么想和各位观众说的吗?” 镜头切到了少女的脸前,拍摄下了一个特写,并被实时传导在了大屏幕上。 少女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接过麦克风后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呃,很、很荣幸我能获得TTCL公司新作的体验权……” 连同降谷零看见屏幕上的少女,都不由得发笑:“毛利小姐的运气可真好啊。” 站在台前的人正是毛利小五郎的爱女毛利兰。 “这么一说,她和她的朋友们是在12号房了?”毛利小五郎探头看了看隔壁,可惜这个角度看不清隔壁包厢的状况。 “看来是了。”降谷零说。 毛利兰在台上简单说了几句,接过大内胜递给她的光盘后,便微笑着下台了。 TTCL的演讲时间到这里便结束了,台前的主持人开始介绍起下一位即将登场的代表人:“那么接下来,有请远赴重洋的德国Witch公司代表人——西泽楠光先生!!” 望着那名逐渐走上台的灰发德国人,金发青年的目光倏然凌厉。 …… …… …… 今泉昇将柯南抱进医务室的时候,才注意到医务室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戴着黑色镜框、挽着发髻的女人,面容出众但不苟言笑,似乎是毛利先生和大内胜聊天时,站在大内胜身后的经理小姐。 女人的面色不大好看,嘴唇苍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缘故,才来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医生朝女人比了个手势:“你可以离开了,神田女士。” 只见站在窗边、一身女士西装的神田七优蹙着眉,她颇为僵硬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女人路过医生的办公桌时,那位青年医生似乎递给她了什么东西——白色的塑料小瓶,看起来像是放置了什么药品。 青年朝女人瞥去,意味深长地:“东西别忘记拿,神田女士。” 只见神田七优卡顿了一会,才抬手接过小瓶,揣到了上衣口袋里。 “啪——!”她走到门前时一甩手,用力地合上了医务室的大门,声音震耳、整个医务室都好似为之一颤。 接着,走廊外传来神田女士快步离去的高跟鞋声。 这一期间,今泉昇都在安静地注视着二人。 吵架了吗?神田女士和这位医生认识? TTCL是博览会的主办方之一,作为TTCL总经理的助理,神田女士和展览会上的医生相识,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 但无论二人是否相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二人间的火药味非常浓郁。 而那位医生只无所谓地耸耸肩,泄愤式关门的巨响并未惊动他,他装作没事人似的:“先生,把你的小孩抱到那边的床上吧,我去拿温度计。” 今泉昇点点头,姑且把柯南抱到了铁架床上。 趁着医生去找温度计的功夫,他在医务室内观察了一圈—— 医务室的范围不大,统共两张病床、几个椅子、还有一张办公桌。 屋内的墙壁有面得以瞥见外界的窗户,窗户半开着、夏日的微风从外界吹入,薄纱窗帘随之飘摆,在地板倾泻下一地细碎的阳光。 从这个角度查看,刚好可以观察到会展中心后门外的街道。 今泉昇又将目光落向那位医师的办公桌——桌角摆放着一盒薄荷绿色包装的香烟。 香烟的包装已经被拆开了,显然是那位医生抽的。 他刚进医务室的时候,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屋内开着窗户想必也是因为医务室的主人刚抽过烟。 但是…… 【但是这个牌子,似乎是一款女士香烟呢。】弹窗说出了他的想法。 【Esse,一款韩国牌子的低焦油混合型香烟,这是薄荷味的绿色款。】 但是一款香烟并不能说明什么。 即便烟的主要面向群体是女性,也不能断定就没有男性购买者。 但是很奇怪。 从今泉昇走进这间医务室,便一直有种十分微妙的不适感。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今泉昇抬起头——只见那位医生带着一次性温度计走了回来。 一身白大褂的男人将温度计的包装拆开,递给了今泉昇:“直接放在他嘴里含着吧。” 等待测量温度的功夫,医生又隔着医用手套摸了摸男孩的额头:“是挺烫的,看来是发高烧了。” 测量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医生又把温度计从男孩的嘴中拿出:“嗯,38.9℃,再这么烧下去脑袋会烧坏吧。” 今泉昇低头看了看呼吸灼热的男孩。 他的脸颊因高烧而染上了一层绯红,眉心紧紧缩在一起,像是做了噩梦,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我给他开点退烧药吧。”医生坐回了办公桌,“这边就是一个临时医务所,建议家属还是带孩子去附近的医院打个吊瓶,不然再这么烧下去容易有危险。” 说罢他便开下了一张单子。 今泉昇接过单子,将病床上的男孩再度抱起。 “好,我知道了,谢谢。” …… 当男人带着那位生了病的小侦探走远后,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才终于摘下了他的口罩。 面容平平无奇的青年在办公椅上交叠着双腿,漫不经心地按动起手机屏幕上的按键,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等待连线的过程中,他从桌角的烟盒中又掏出了一个细长的香烟,为烟条点上了火。 当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乳白色的烟从尾端溢散、飘至半空时,电话也恰巧被对面的人接通了。 “喂?琴酒——”然而这次从“医生”唇侧流溢的声音,却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女声! “嗯,已经把东西交给加部雄二的前妻了——那位神田女士,可是个性格强势、不好控制的女人呢。” “意外?当然没什么意外。”话及至此,这位医生叼着香烟,将手伸向了白大褂的口袋。 一枚黑色的纽扣状物体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 这是一款制式不大常见的信号发射器,已经被他破坏了。 十分钟前,他发现这东西被口香糖包裹着,黏在他的皮鞋上。 不过没关系——这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尤其是当他发现罪魁祸首是谁的时候。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忽视并予以纵容。 不知电话听筒中又传来了什么,那位“医生”竟然哼笑了起来:“的确,但神田女士就算再不好控制,也是可以控制的。” “毕竟——” “她的前任丈夫和女儿可是都已经死了,她只剩下最后一个弱点了——听到今天的早间新闻了吗?估计那群警察还在想方设法地追查案子呢。” “嗯?最后一个弱点是什么?”他又慢吞吞地吸入了一口香烟,笑容畅快。 “这还用问吗?神田女士也是有够可怜的……” “除了她和前夫诞下的那个儿子外,她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第106章 Chapter106(4k营养液加更) Chapter106 会展中心一楼大厅 20:00 “真是的, 爸爸!!” 刚从三楼的高档餐厅离开走进电梯,毛利兰便皱着眉头开始抱怨。 “柯南都发烧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都严重到要去医院打点滴了,你晚上还有闲心和别人吃饭——!!” 喝得醉醺醺的毛利小五郎打了个酒嗝:“这怎么能叫有闲心和别人吃饭……嗝。” “大内、大内先生那不是想和我谈生意吗——况、况且柯南又不是没人照顾, 所以不用那么担心……嗝。”糊涂侦探顶着涨红的面颊, 嬉皮笑脸地说着话, 整座电梯都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酒精味。 面对父亲的这副糟蹋模样,毛利兰插着腰,不由得深深叹息。 三个小时之前, 东京游戏博览会的第一日展览结束了。 TTCL的总经理大内胜在三楼的餐厅订下了一间大包厢,邀请毛利小五郎和他的同行人前去用餐。 到了吃饭的时候, 大内胜才和毛利小五郎谈起TTCL内部正在开发的一款侦探游戏。 鉴于毛利小五郎是位名声显赫、屡屡突破奇案的侦探, 业界有名的满天堂游戏公司曾经出品的一款侦探游戏中, 便设计了深入人心的“毛利侦探”形象作为特别NPC,随机出现在游戏中的凶杀案现场地图中。 这款满天堂出品的游戏一经上市, 便备受好评。 TTCL的技术研发部看到了“明星效应”的商机,大内胜又恰巧有这一人脉, 于是他便在饭局上谈起, 想以毛利侦探为原型设计一个有趣的游戏角色, 作为新手任务的引导人。 大内先生出手阔绰, 开口便是个巨额数目, 并且还诚邀毛利小五郎原汁原味地为游戏角色配音。 毛利小五郎含泪答应了此事, 就等大内先生明天一早把拟定好的合同拿来签字了。 同时他也表示自己完全不是为了金钱, 而是希望能作为侦探业界的领先人物,持续发扬追求真相、探索谜题、不轻言放弃的崇高精神。 尽管这话他脱口而出的时候, 同样在场的降谷零都没忍住发笑。 总之这顿饭局氛围愉快、其乐融融, 毛利侦探一个没忍住, 一人喝掉了整整一瓶罗曼尼康帝, 喝完还在砸吧嘴感慨这红酒真好喝。 直到坐在他身边的大弟子悄悄耳语这一瓶红酒值多少钱时,这位糊涂侦探吓得差点没直接蹦起来。而坐在酒桌另一边的大内先生则笑得畅快,表示既然觉得好喝,那等展览结束后便再送他一瓶。 总之毛利先生今晚过得相当快乐,仿佛已经登顶世界成为人生赢家。 反观毛利先生的爱女,他现在的情绪有多高涨,他的女儿就有多气愤。 “那难道就可以不管柯南君了吗!”少女的眉头压下,双拳紧握,指节都泛起一片青白。 如若不是现在还在公共电梯内,毛利兰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现场表演一下她的空手道绝学。 她呼出一口怒气,狠狠地职责着父亲的不认真:“小孩子的抵抗力都很差的,前段时间报纸还刊登了七岁的小学生发高烧结果成了智障的新闻!!难道要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才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吗!!” 原本别人家的家常家短,降谷零是不该管的。但眼见着毛利兰的双目湿润,泪水即将冲破眼眶,他连忙上前去做了这次老好人。 “嘛,小兰小姐,不要生气。”他语气平和地劝着架。 “其实是和我同行的朋友带着柯南去医院打针了。我的朋友办事很可靠,是位相当立派的男性,毛利先生想必是信任他,才会将事情全权交由给他吧。” 有了这位浅金发青年提起的话茬,毛利兰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引导向了另一端。 “诶?”她眨了眨还泛着水光的眼眸,“安室先生的朋友?” “嗯,是的。”降谷零笑了笑:“所以请放心吧,他刚才已经给我发过简讯了。他说他把柯南从医院带回了酒店,烧已经退了,现在正在休息,晚饭也在打针的时候吃过了。” 看起来的确把事情安排的面面俱到。 听到这里后,毛利兰不禁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睛。 “太感谢你和你的朋友了,安室先生……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大约刚才表现地有些失态,她颇为懊恼地朝青年鞠躬。 听到这里,浅金发青年又不由自主地弯起眉眼,展露出一抹温和而自豪的浅笑。 “不用客气,小兰小姐。” **** 大内胜先生是一位气派多金的人,而对于毛利小五郎的崇敬,也是发自内心、真实可见的。 他为毛利小五郎准备的下榻酒店,距离会展中心不过一公里的路程。 这是一栋尤为高档的和式温泉酒店,24小时提供温泉疗养和spa服务,据说曾经还接待过从其他国家到访的贵客,可见酒店的档次多么非凡。 在回酒店的路程上,毛利兰便和他们分开了,据说是回了她的朋友园子预订的酒店,女孩们晚上还有她们的秘密活动。 等赶回酒店,和毛利小五郎一道别,降谷零便径直走向了他的房间。 “咚咚咚——”他先敲了敲门口的障子门。 “前辈——你在吗?” 屋内传来了少许窸窣声,过了一会后便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只见障子门被屋内的人拉开,睡眼惺忪的黑发青年一手揉着眼尾,一手扶着门框。 头发睡得有些凌乱的青年半阖着眼睛,显然还没睡醒,连同声音也微小低哑:“嗯……你回来了吗,零?” 刚从床褥爬起来,今泉昇现在还有点神志不清,宽松的短衫正在朝一侧肩膀缓慢下滑,很快便露出了半截白皙细长的脖颈。 还有凹陷其内,纹理精致的锁骨。 站在门口的降谷零微妙地卡顿了一会,视线不由自主地向那段长项游移。 “前辈……”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燥的下唇。 今泉昇又捂着嘴小声地打了个哈欠,这回他终于清醒一点了,于是便抱着双臂歪头看过来:“嗯?” “我们去泡温泉吧?” 今泉昇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睛。 …… …… 贵宾套房的优势在这一刻便显露出来了。 他们所住的屋子外面,还建设着一段露天封闭式的小型花园。 在七月开放正盛的紫阳花拥簇中,蒸腾着浅白雾气的私人汤池波光粼粼,远处造型嶙峋的假山下方是一段添水用的竹木,在热水涌过竹节后便会敲向汤池旁的大理石—— “咚!”一声悦耳又清脆的响声。 入夜的夏日,伴着窸窣的虫鸣,抬头恰好可见一轮光芒清幽的圆月,远处尽是繁星,点缀蜿蜒自成一片银河。 然而无论景致有多美,都不妨碍站在汤池旁的今泉昇纠结,到底要不要向前踏上这最后一步—— 他发誓,白天谈到的“裸汤温泉”只是他随口一说。 纯粹是在逗弄他的恋人。 起先他以为汤池多半是公共的或者混浴的,根本没有裸汤那一说……就算有,他和降谷零也没到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跑进去泡的地步。 但问题是,这处汤池,是私人的。 ——是私人的。 今泉昇扭过头。 后方的房屋内,他的恋人还在翻找浴巾和之后要穿的浴衣,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又温和地扭过头,微笑着问:“怎么了,前辈?” 今泉昇停顿了一会,轻轻地:“……没事。” 看起来,苦恼的人只有他一个。 【那你就先发制人好了。】弹窗懒洋洋地提醒。 【趁着现在他还在忙,你不如赶紧进去,一会你就可以亲眼看着他把衣……】 “闭嘴。”今泉昇打断了那个在喋喋不休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喷涌在周遭的热气温度过高,他隐约感觉呼吸有些炽热。 但理智告诉他,弹窗说的是对的,趁着现在就进去的话,就可以避免…… 于是今泉昇回头偷看了一眼降谷零,发现对方还在忙后,便将衣扣解下,动作飞快地踏入汤池。 当降谷零拿着两件浴衣走出,以询问的口吻说道:“前辈,深蓝色的浴衣可——”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月色之下,浴池的中央已经伫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的背脊弧度优美,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显露出几道做警察时,不可避免会余留下的疤痕。背部下方衔接着一段劲瘦的腰线,一路埋没进沉沉浮浮的温泉中。 降谷零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甚至能回忆起握在那段漂亮的腰肢上时,是怀揣着何样的心境。 听到声音的今泉昇扭过头,他抬手拢过微湿的黑发,浅灰色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如玻璃般透彻,抬动的双腿扬起少许水花,池面荡漾。 “深蓝色的浴衣可以,我不挑。”他回答道。 水中的阻力远远比在空气中大得多,他缓慢地挪动到汤池一侧,甚至堪称漫不经心地坐下身,一手还搭在后方的青石上。 “零。”今泉昇弯着眉眼,微挑的眼尾被雾气熏染上了一抹浅红,他故作无意地哼笑道:“过来泡温泉。” 站在汤池旁边的降谷零,几乎要被那道略带轻佻意味的浅笑蛊惑。 他清了清口干舌燥的喉咙,正欲朝前一步,动作却蓦地停滞。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被浅白色的短袖衫和浅蓝色牛仔裤包裹得严严实实—— 降谷零抬起头,再次看见今泉昇那道直面而来的坦然目光时,他便顿悟对方此刻的意图了。 ——难怪要这么早早地跑进去。 于是他了然地将古铜色的五指张开,一路顺着自己的锁骨向下,最终摸索向了短袖衫的衣摆。 “让我猜猜前辈你在期待什么?”他挑了挑嘴角。 “striptease?” 第107章 Chapter107 chapter107 今泉昇后悔了。 当他切实地体验了一把在泡温泉的时候顺便做点其他事情后, 他才开始后悔自己最开始就不该那么嚣张。 一波波令他头昏脑涨的冲撞终于迎来尾声,等意识逐渐清明后,他才发现自己紧扣在青石边缘的五指都已经泛红了。 他转过头, 微眯着迷离的双目,后方的身影在氤氲的白雾间模糊。 “前辈, 我去拿浴衣。”那人的声音温和, 随着逐渐朝池边远去的步伐,水面再度泛起一圈圈波澜。 等今泉昇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汤池旁边, 正有细软的毛巾在轻轻擦拭他的头发。温泉泡久了,他被浮在半空的热气熏得晕沉, 多巴胺的余韵散去之后便产生了一阵困顿感。 他半阖着眼睛,干脆靠到后方坚实的胸膛, 随口问道:“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吧。”降谷零微笑着回答。 他的前辈现在的样子也很漂亮。 白皙的皮肤泛着一层浅绯色,被撩起湿发后, 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被水浸润显得根根分明的长眉;深邃的眼窝下是纤长浓密的羽睫, 屋檐上方的吊灯撒下大片暖光, 在他的脸颊投映出一段优美的剪影。 周遭太过安逸了, 夏夜的虫鸣富有节奏与韵律, 远处的青竹伴随着流水声轻敲岩石, 非但不喧嚣、甚至更像能令人放松身心的助眠曲调。 当今泉昇有些意识模糊的时候,耳畔又响起了恋人轻缓的声线:“前辈, 胳膊抬一下。” “嗯……”他半梦半醒地应了一声, 这才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 降谷零的手里拿着一开始整齐叠放在池边的浴衣, 那是带有朴素条纹的深蓝色浴衣。 “我自己来。”今泉昇抬手拿过衣服, 缓慢地站起身, 将浴衣扬起、披在了身上。 这一期间, 降谷零一直乖巧坐在旁边,微弯着眉眼,用那双明亮昳丽的蓝眸盯着他,视线寸步不离。 这么一算,好像还是自己吃亏一点。 今泉昇想。 这不就是重新上演了一遍降谷零走进汤池前的那幕吗? 充其量就是他现在是往身上套衣服,而对方反之。 但理论上来说,这两种行为背后想达到的目的差别并不大。 今泉昇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浴衣了。 他回忆了一会贝口结要怎么打,当同浴衣配套的腰带被他整齐地系在腰肢处后,那点困倦感也几乎烟消云散了。 “好了。”今泉昇抬起头,淡笑着看向他的恋人。 只见黑发青年被深蓝色的浴衣包裹,衣着款式恰巧凸显出了比例绝佳的高瘦身形,倒三角状的上身与线条优美的窄臀连接;蜿蜒垂落的浴衣下摆处,是象牙白色的小腿与偏瘦的脚踝。 远处的天边星河璀璨,他的背影逆着天光,肩膀落满轻柔的月霞。 房檐之下,坐在木板处的金发青年一滞。 清凉的夏风轻拂而过,池边的紫阳花摇曳飘摆,几片浅紫色的花瓣散向空中,恰巧拂过降谷零的眼前。 遮蔽视线的紫花一晃而过,当他再度扬起头颅时,他看见他的前辈正抬手将鬓角微长的碎发挽至脑后,清晰的下颏线和泛着微红的耳轮展露在空气中。 降谷零的喉结不受控地滑动。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如若拍摄成电影,配上些烘托氛围的慢镜头和悠长乐曲,想必可以成为流芳百世的经典画面。 但是还是算了。 一见倾心的人,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不过…… “镜头里好像缺了点东西。” 降谷零自言自语着站起身,他穿上了木屐,朝院落内的花坛迈步。 在他摘下了一片花蕊泛白,外围的蓝紫色却尤为浓艳的花瓣后,便走回了今泉昇身边。 “前辈。”他捏着那枚紫阳花,轻声呼唤青年。 只见今泉昇的视线不紧不慢地瞥来。 看见降谷零手中的那枚紫阳花后,他便明晰了对方的意图,甚至翘了翘嘴角。 “想看?” 他抬手握住了对方古铜色的手腕,甚至朝前探下身,故作顺从地偏过脸颊。 从这个角度观看,恰好可以看出当这枚紫阳花挂在今泉昇耳鬓时,是何种醉人的风采。 降谷零愣了愣。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抵触,甚至如此配合,就在他顺势把花瓣戴上去的时候,却见对方的眼中划过一缕精光,将他的手腕按下。 “那么,zero先生——” 随着一声带着笑意逐渐拖长的音调,只见今泉昇飞快地夺过了那枚紫阳花,趁着降谷零一瞬的呆滞,将之挂在了他的耳边—— 柔和的浅金发与艳丽的蓝紫相得益彰,清幽月色之下,那双为微微张大的明亮蓝眸也涌现进了几分惊艳的紫意。 今泉昇强忍着笑意、抱着纯粹的坏心思,却一本正经地:“机会难得,我们拍张照片吧。” 他转身回了屋舍内,背着身后的人影,声音平淡、实则津津乐道地说着:“要把花戴好,这是‘前辈’唯一的诉求……” 半分钟后,今泉昇拿着他的手机走了回来。 拿出“前辈”一词耍赖的时候,降谷零果然非常听话。 虽然很明显他正在思索他的意图,但还是乖乖把紫阳花固定在了耳鬓。 今泉昇打开了相机,切换成了内置摄像头,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两名面容俊逸的青年。 只是其中一个耳边戴着一枚紫花,漂亮之余多了点又可爱又好笑的娇气。 ——降谷零子。 想到这个名字时,今泉昇憋笑憋得肚子一阵生疼。 在注意到降谷零微挑的眉毛后,他又轻咳了一声,保持着平稳的声线正色道:“放心,等拍完照片,就换我戴上,一定满足你。” “咔嚓——”伴随一道清脆的响声,照片定格。 今泉昇欣赏着屏幕上降谷零有点茫然的表情,随后满意地点点头。 “嗯,真好看。” 他慢吞吞地收回手机,转身朝着屋内若无其事地走去。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睡——” 然而今泉昇还没能走上几步,就猛地被一阵力道扯了个回旋,直接转回了原地。 回过劲来了的降谷零笑眯眯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今·泉·前·辈?” 今泉昇“噗呲”一声,这回终于憋不住了,他捂着肚子笑着应道:“是,是。什么事?” 对面的男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应该带着浓厚的威胁意味,然而此刻却起不到丝毫震慑作用—— 哦,因为头顶还戴着小花呢。 亲爱的zero先生。 …… …… …… 从医院打完吊瓶回了酒店,江户川柯南便早早睡下了。 榻榻米上铺着床褥,原本他的额头 垫着一块湿毛巾,睡得还算安宁,结果障子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咚——!” 屋外隐约传来了笑声,似乎有什么人在一边笑一边说:“我错了、我错了——” 江户川柯南从褥子上坐起。 他双手握着被子,睡眼惺忪地瞥向门缝。 房间内漆黑一片,唯有的一缕光线自外界而来,越过缝隙之后,尽数倾泻在榻榻米上。 他满脸迷蒙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索了片刻,戴上自己的眼镜后,才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拉开了门。 门一拉开,笑声便更加清晰了: “我错了真的错了!” “我戴,我这就戴,戴给你看还不行吗——” 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像小狗打架一样,在榻榻米上叮叮咣咣、翻来覆去。 波洛咖啡厅的店长先生最终被成功制服在了地上,黑发散开,浴衣也从肩头滑落;而安室先生则哼笑了一声,撑在青年的上身,神情颇像上次带着他飙车,叫柯南大开眼界的时刻。 听到了开门声响时,一个躺着的一个俯身的,皆是一顿。 他们满脸诧异地扭过头,迅速望向斜侧方被拉扯开的障子门。 “……”江户川柯南沉默了几秒钟。 在两道越发尴尬的视线之下,江户川柯南默默地闭上眼睛,迅速地合上了门—— “啪!” 终于被戴上了紫阳花的今泉昇收回目光,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他满脸无辜地说:“我忘了。” “我带柯南打完针后就回酒店了,但是我没有毛利先生的房间卡,所以就把柯南安置在里屋了。” 结果被拉去泡温泉之后,他就把这茬事彻底忘记了。 今泉昇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走到里屋的门前,轻声敲了敲障子门:“柯南君。” “咔啦——”过了一会,只见小小一只的侦探拉开一道门缝,只露出两只圆润的眼睛和微皱的眉头。 今泉昇把手伸过去,试了一下男孩额头的温度:“嗯,已经退烧了。” “既然你醒了,我就送你回毛利先生的房间吧,就在对面,不远的。” 江户川柯南没犹豫,甚至堪称飞速地回身,动作灵巧地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抱在怀中。 一路离开房间,进入走廊后,江户川柯南才抬起头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 “呐,今泉先生。”他喊道。 “什么事?”对方贴心地弯下身子。 “你和降谷先生,是什么关系?”黑发男孩安静地注视着男人平静的脸孔。 他称呼的不是“安室”,而是“降谷”。 今泉昇一怔。 眼尾微挑长眸瞥向男孩,他正欲打量对方时,才发现对方同样也在审视自己。 于是他莞起唇角,轻声回答:“很多。” “学生时代的前后辈、雇佣者和被雇佣者、同事、同伴,还有你刚才看到的……我们之间有非常多层关系。” 今泉昇抬起手,摘下刚才被恋人戴在耳边的紫阳花,将之挂在男孩宽大的镜框边缘。 他半蹲下身子,和男孩保持在同一视平线,声线轻缓:“我真诚地回答了你的问题,柯南君。” “那么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 第108章 Chapter108(4.5k营养液加更) Chapter108 “诶?联系不上大内先生了?” 早上九点, 在温泉酒店的餐厅内,毛利小五郎托着下巴,坐在餐桌前连连叹息。 “是啊,联系不上了。”毛利侦探耷拉着眼皮, 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身前的寿司, 双目无神地凝视着半空。 过了一会之后他又开始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不会是要反悔了吧?难道是开价开太高了?可是价格不是他提的吗?嫌贵的话少一半也是可以的啊……还是说是因为昨天我一口气喝下了一整瓶罗曼尼康帝他心疼了?” 毛利小五郎正在心心念念着那张大内胜说, 今天一早就给他送过来的合同。 为了第一时间就见到这张合同, 他破天荒地六点钟就从床铺爬了起来, 时刻关注着手机, 然而电话也没有、简讯也没有、助理的人影更没见到。 压根就没有人联系他。 “现在时间还很早。” 江户川柯南喝了一口手边的味增汤, 相当心平气和地劝解:“大内先生大概还在搞展览的事情吧,他不是展览会的主办方之一吗?昨天看起来也很忙碌的样子, 说不定一会就联系叔叔了。” “希望如此吧。”毛利小五郎又叹了一口气。 “早上好,毛利老师——”不远处传来了另一道清朗的声线。 毛利小五郎愁眉苦脸地抬起头,只见两名身型颀长的青年从餐厅门口一同走来。 二人的面容都很出众,今天又穿着相仿的衣着,那身休闲服是时下很流行的年轻人款式,偏偏套在他们身上又显得斯文得体, 单是从几米远的入口走来, 便吸引了餐厅内其他客人的目光。 “我说, 这两个人都多大了?”毛利小五郎撇了撇嘴,心情莫名更糟糕了:“怎么那几步路像是男模走T台似的?” 实际上的情况并没有毛利侦探添油加醋过后那般夸张, 然而二人的确身姿笔挺, 修长的双腿落步沉缓有力,途经之处好似要掀起一阵清爽的风。 大约是刻印在身体里的机械记忆。 踏入警校的第一件事, 就是被教导走路要昂首挺胸。 江户川柯南盯着那两个人思索了一小会, 又说道:“安室先生好像二十九岁了吧?今泉先生好像还要大一些。” 完全——看不出来。 若非二人瞧着都谈吐文雅、作风沉稳, 身上的棱角已经逐渐被打磨圆滑,想必说他们二十岁出头都有人信。 毛利小五郎垂下头,身前盛着味增汤的碗里恰好倒映出他留着小胡子的脸。他微眯着眼睛反复侧头、更换着角度打量了一会,最后他又得出了一个颇为自信的结论—— “嗯,果然男人还是留些胡子才帅。” 注意二人的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下颏更是半点青茬都找不到后,时年三十八岁的毛利侦探突然信心倍增,甚至抬手弹了弹额前的一小撮头发。 喂喂,你到底在自信什么啊…… 披着小学生外壳的高中生侦探,一如惯例在内心发出一道灵魂质问。 走到了餐桌处后,今泉昇和降谷零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下,保持着礼貌性朝二人互相进行问好。 当贵宾券配套的早餐被送至餐桌后,降谷零才注意到,这位侦探先生又变回了萎靡不振的状态,好似他前天在侦探事务所咸鱼瘫的模样。 “毛利老师,请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降谷零和缓地问道。 “大内先生还没联系叔叔。”柯南眨了眨眼睛。 这一句话,就足以让降谷零推断出毛利小五郎心情不佳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降谷零笑了笑,“听业内人士说,大内先生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毛利老师不需要担心。” 降谷零想了想,最终决定再补充一句:“不过如果毛利老师真的放心不下的话,也可以给大内先生打个电话寒暄一下,顺便确认合约的事情。” 几乎要瘫在座位上的毛利小五郎抬头望天,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最终掏出了手机:“你说得对,就算这家伙要反悔,我也要想办法让他给我把合约拿过来!” 毛利小五郎平生只坚守着两件不可撼动的事: 一、老婆和孩子。 二、(正当合法途径得来的)钱。 至于其他的,都见鬼去吧。 …… ……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 当电话扬声口第三次传来机械的人工女音时,毛利小五郎从面色苍白转为铁青最后漫上一片红紫。 “啪。”毛利小五郎一脸气愤地关上了手机的拨叫界面。 “大内那家伙!!这绝对是放我鸽子了吧??”怒火中烧,他不由得用力地拍了一下餐桌,桌上的碗筷紧跟着一颤,一旁的柯南连忙扶住差点倒掉的饭碗。 大约是声音太大了,注意到周围的客人将视线汇集在此处后,降谷零连忙站起身,“嘛嘛,毛利老师,不要生气。也许大内先生只是恰好没听见——” “叮咚。”只见毛利小五郎握在掌心的手机响起一道提示音。 毛利小五郎满脸鄙夷地看向手机屏幕,惛惛地戳开简讯界面,在看到上方的信息过后,他又立刻瞪大了双眼,顿时喜笑颜开—— “哦!!大内先生回复我了!!” 实时展示了一秒变脸技能的毛利小五郎连忙在回复栏点开键盘,于上方敲敲打打。 坐在旁边的柯南不免有些好奇,于是探了探头,瞄向了简讯界面: 大内胜:不好意思,毛利先生。我现在正在开会,只能以这种方式回复您,请问有什么事吗? 毛利小五郎立刻回复:哦哦,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和你确认一下合约问题…… 这条消息发送过去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毛利小五郎才又得到了回应。 大内胜:合约问题我们等展览结束再谈吧,请您放心。 这句话过后,便没有回音了。 毛利小五郎努了努嘴:“什么啊,竟然延迟了……不会是想这么一拖再拖最后就不签了吧……” “叔叔,既然如此,你要不要问问大内先生的助理姐姐。”柯南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你昨晚不是说,大内先生要让他的助理把合约给你拿来吗?” 昨天江户川柯南亲眼看见有人握着手/枪,将大内胜的经理神田女士带进了洗手间的隔间。 虽然他在那人的皮鞋上粘了一枚信号发射器,可是发射器不仅被对方发现了,他还突发不适,直接昏睡在了马桶上。 后续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最坏的情况就是大内先生的助理已经…… 可是,如果大内先生的助理出了事,他现在还会这么若无其事地和人开会吗? 江户川柯南皱了皱眉头。 毛利小五郎觉得这个寄宿在他家的小朋友说的话很有道理。 但是他一想到那个气质神似妃英理的女人,就一阵背脊发凉,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我又没有那位助理的联络方式,现在问大内先生也不太合适。” 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慢吞吞地收回了口袋:“还是等展览结束再说这件事吧。” …… …… …… 同一时刻。 女孩们正聚集在酒店的房间里,在穿衣镜前嬉笑玩闹。 旁边的沙发上摊开了各式各样的夏装,铃木财团的大小姐正拎着一条洁白的长裙在毛利兰的身前比量。 “兰,这条裙子很适合你诶!” 铃木园子神情忻悦,扯着这条坎肩式长裙,唇角高翘:“还有还有!配上这个浅蓝色的外搭,再配同色系的腰带——好,就这样!快拿去换!!” “园子,可是这些不是我的衣服诶……”毛利兰有些为难地看着挂在上面的标签,这些牌子她认识,是挂在那种她根本连进都不会进的服装店的,价格非常高昂。 “没关系。”铃木园子摇摇头,微笑道:“都是赞助商送的,而且尺寸有点大,我刚好穿不了,所以放宽心,快去吧——” 说罢,她推搡着毛利兰,进了旁边的衣帽间,顺便帮她合上了门。 “话说,世良酱,你要试试这些裙子吗?”把毛利兰送进去后,她又回头看了看世良真纯。 铃木财团是东京游戏博览会的股东之一。 铃木园子前段时间恰巧在靠玩VR眼镜的内置体育游戏减肥,对游戏也产生了一些兴趣,了解此况后,她的伯父铃木次郎吉大手一挥,直接拿给她了几张档次最高的贵宾邀请函。 鉴于邀请函只有三张,而她的男友京极真又在外地比赛,于是铃木园子决定邀请和她同龄的两位朋友一同前来。 世良真纯表示自己恰好没什么事,于是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看见铃木园子提在手里的粉色短裙后,打扮非常男孩子气的世良真纯微妙地沉默了一会,最后又勉强笑了笑:“不,我还是——” 只见铃木园子扬起一道坏笑,甚至提着那条裙子走得更近了。 “世~良~酱——?”话语甜腻得令人瑟瑟发抖。 当毛利兰推开衣帽间的门时,屋外的铃木园子正在绕着沙发追逐世良真纯,手里还提着一条可爱至极的泡泡裙; 而逃跑过程中,世良真纯不慎被地上的背包绊倒,直接跌在了沙发上,随后铃木园子哼笑了一声,虎视眈眈地扑了过去—— “园子,世良酱,你们在做什么?”毛利兰在衣帽间门口眨了眨眼睛。 已经把裙子往世良真纯的腿上套了一大半的铃木园子转过头,看见毛利兰后不禁愣了愣,嘴角倏然绽开:“兰!!太漂亮了!!!” 见铃木园子站起身,飞奔向衣帽间的门口后,世良真纯才松了口气,悻悻地褪下那条浅色短裙。 只见门口肤色白皙的少女一身洁白,裙装长度刚好遮盖膝盖,下方是时常保持体育锻炼而塑形成的、笔直又紧致的双腿;浅蓝色的细长皮带箍在她的腰肢,凸显出曼妙的腰线,短跟鞋衬得她身材高挑。 “快快快,我帮你拍一张照片——”铃木园子掏出了手机,飞快地拍下了睁着圆圆的眼睛,脸颊泛红、似乎有些难为情的少女。 拍好照片后,只见铃木园子坏笑着:“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果然应该让你家的‘那位’看一看啊——” “园子!”毛利兰叫了一声。 虽然毛利兰此刻满脸通红,但相当懂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究竟在想什么的铃木园子,完全不介意帮助对方一下,于是直接把新鲜出炉的照片发送给了通讯录中,那个名为“工藤新一”的人。 “好,这样兰今天的造型就决定了——”铃木园子笑眯眯地再度看回了沙发,摸索起下巴:“嗯……那么我穿什么好呢?” 十分钟后,当铃木园子换上了一身鹅黄色露肩装,配上一条牛仔短裤站在穿衣镜前时,才反应过来—— “诶?这身衣服和兰你昨天穿得好像啊。” 铃木园子穿上这身衣服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在穿衣镜前转了几个圈,越看越觉得相似。 “确实很像,”世良真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说道,“不过仔细看还是不太一样吧,兰君昨天穿的上衣有一层薄纱,而这件没有。” “这种小细节除非是熟人,不然一般没什么人会注意啦。”铃木园子摆了摆手。 她在穿衣镜前插着腰,又打量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 “有了!” **** 展览会的第二天,会展中心将会有一个新展区D区正式对外开放。 毛利侦探今天起了个大早,结果临出发前却犯了懒,最后决定留在酒店泡温泉; 昨天柯南临时发烧,今泉昇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医院陪这个孩子。把这两天完全当成度假的降谷零和今泉昇决意,再去展览会逛一逛。 而江户川柯南则是抱着些其他心思,和他们再度来到了展览会现场。 在门口的贵宾入口检查邀请函时,他无意翻出了他作为“工藤新一”时,才会使用的那部手机,刚打开就看见了一条发送时间在半个多小时前的简讯。 发信人是铃木园子。 怀揣着好奇心,江户川柯南点开了那条简讯。 一张照片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着裙装、身姿灵动的黑发少女,她朝镜头看过来的眼神充斥着茫然,微抿的唇瓣和泛红的脸庞无一不再诉说此刻的娇羞。 江户川柯南眨了眨眼睛,最后默不作声地点下了保存。 “很漂亮的女孩子呢。”耳畔突然响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江户川柯南眉心一跳,肩膀紧跟着抖动,他飞速关掉了手机屏幕,立刻扭过头看向了身后的男人。 只见从警视厅暂退休养的警视先生脸上挂着淡笑,浅灰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却透出明澈的了然之意。 被这种眼神审视的时候,简直堪称锋芒刺身。 “别偷看别人手机啊——”江户川柯南呼出一口气,努着嘴把手机收回了裤子口袋。 “抱歉,只是刚好看见了。”今泉昇再度伏下身,尽量和男孩拉进距离,又平和地问道:“所以,是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江户川柯南的脸颊便红了一大半,头顶几乎要蒸腾出一片热气。 尽管小侦探并没有回答,但这种反应任谁都能明悟答案。 于是今泉昇又挑了挑嘴角:“青春期荷尔蒙开始分泌旺盛,到了这个年纪想要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些过来人的经验。 他的嘴唇凑向了男孩的耳畔,又呢喃轻语着:“所以要把握住机会,不然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哦。” “新一君。” 被这道清冽又特别的声音呼唤本名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江户川柯南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黑发青年缓慢地直起上身,和缓地:“走吧,快轮到我们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他们在走廊没有谈成,而是一起去酒店的茶室吃了些夜宵。 ——这一期间,他们顺便聊了些“闲话”。 偷吃夜宵回去后,江户川柯南倒是没什么事,在毛利小五郎的和室内乖乖铺好床褥,就又继续睡下了。 而今泉昇被发现晚上偷吃东西后,却被因为工作忙碌所以格外注重养生的后辈指责:“前辈,你这样的坏习惯要是持续下去的话,六块腹肌就再也没办法恢复了。” 然后又被拉去做了些健胃消食运动。 这种理由都能用上,简直惨无人道。问题是他自知理亏、而后辈讲明的理由合情合理,尤其是今泉昇低头看了看自己躺在病床三年后变得格外平坦的小腹,以至于最后还是信了后辈的邪。 事实上他体验下来后,个人感觉的确是有点用,某些姿势要求腹部用力,而他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觉得这么下去就算不去锻炼,自己的六块腹肌也迟早可以回来…… 开玩笑的。 …… 进入展厅没多久,今泉昇就看见了小侦探手机上那张照片的模特真人。 “啊,柯南君!”在A展厅的入口处,一个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女微笑着走来。 而站在他身边的小侦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腰杆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全然是副紧张的模样。他眼里在冒星星,支支吾吾地:“小、小兰姐姐……” 被称作“小兰姐姐”的少女缓慢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 今泉昇的眸底暗了暗,不着痕迹地多瞄了几眼那个穿着中性、打扮帅气的女孩。 他记得这个女孩,四年前他操控着川江熏的身体奉组织命令行事时,这个女孩在JR的站台叫住了他。 她认识“川江熏”。 “柯南君,早上好。”短发女孩先是俯下身和小侦探打了声招呼,随后又挂着一层俨然浮于表面的微笑,目视着另一侧的浅金发青年。 “又见面了,安室先生。”世良真纯将双手背后。 “是的,世良小姐。”降谷零回以一道堪称无懈可击的完美笑脸。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波洛咖啡厅,当时这三位女高中生正在讨论组建乐队的事情,结果铃木园子却遭遇了邻座客人的为难。 他帮助铃木园子解围之后,这个短发女孩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起初,降谷零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并不多,只是注意到对方那双稍显凌厉的眼睛时,他又意识到:他们的眼睛非常像。 和莱伊——那个因为身份暴露而从组织叛逃的FBI,眼睛非常相似。 那双眼型独特的绿眸,显然是一脉相承。 记忆恍然回溯至四年之前,在那个漫长冰冷的冬夜,他的搭档、尚在组织工作的“苏格兰威士忌”拿出了他为了掩盖来/福/枪而一并携带的贝斯,为这个垂头丧气的哭泣女孩轻声弹唱。 “这位是……安室先生的朋友吗?”世良真纯将询问的目光转移向浅金发青年的身侧。 今泉昇率先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今泉,波洛咖啡店的店长,也是安室的朋友。” “世良真纯,你好,今泉先生。”穿着中性、性格同样有点酷的女孩爽朗一笑,回以握手。 “啊——您就是安室先生的朋友吗?” 一旁的毛利兰连忙鞠躬致谢:“我是毛利兰,家父是毛利小五郎。听说今泉先生昨天带着柯南去医院打了针,真是非常感谢您……” “没关系,不用客气,毛利小姐。”今泉昇回以淡笑。 “我和柯南君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比以前更熟络了呢——对吧,柯南君?” 这句反问真是意味深长。 江户川柯南耷拉下眼皮,于心中再次开始无人知晓的吐槽。 “说起来——”男孩眨了眨眼睛,环顾了一圈四周:“园子姐姐呢?” “我在这里,小鬼头。”后面传来了铃木园子高昂的声线。 只见不远处,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穿着清凉夏装的女生扬起头颅,迈着自信的步伐走来。 江户川柯南一怔。 “怎么样?”黑发少女插着腰,一脸得意地俯下身:“为了这个头发,我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 铃木园子今天穿着一身清凉的夏装,很像昨天一早从事务所出发时,毛利兰套在身上的那件,但仔细看似乎又有些区别。 而那头细滑柔顺的黑色头发,显然是假发套——但乍一看去,真的和一旁穿着白裙的少女十分相似。如若再走远一点,江户川柯南想必也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区分二人。 然而就算装扮的再相似,二人的性格和行为举动也有着巨大差异。 比如,铃木财团的大小姐此刻正在洋洋得意地大笑着:“今天,我就是铃木兰——” 江户川柯南将视线转移向铃木小姐,背在肩侧的圆形挎包,“那个背包,是小兰姐姐的吧?” “是我的,不过里面也没放什么东西,因为和园子今天穿的衣服很搭,所以就暂时借给园子了。”毛利兰笑了笑。 “兰,我先去那边上个卫生间。” 笑够了的铃木园子拍了拍毛利兰,“你们可以先进展区,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游戏能排上队,一会我再过去找你们。” “好。”毛利兰点点头,“昨天A展厅有一款烹饪游戏,当时人太多了没来得及体验,我先过去看看,一会园子去那边找我们吧?” “嗯,一会见。”铃木园子微笑着和一行人挥了挥手。 她一路跑向了A区入口反方向的卫生间,哼着轻快的小调踏入其中。 当她按下冲水键,打开隔间的门锁,前往盥洗池、低头打开水龙头时—— “光盘在哪里?”冰冷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少女的肩膀蓦然一顿,她僵硬地抬起头,目视着前方的镜面。 一道身影赫然伫立在她的身后。 铃木园子的呼吸一滞。 “我再问一遍——光盘在哪里?”那人的眼里散发着骇人的光。 第109章 Chapter109 Chapter109 A区是会展中心最大的展厅。 展厅上方的天花板呈现出工业科技感, 金属钢管裸露在外,分布看似杂乱实则别出心裁,配合筒灯沿着墙壁平直的线分布, 下方的墙壁被一束束白光照亮, 各家游戏公司的展览海报则位列于光下、万众瞩目。 TTCL集团旗下的游戏体验区熙熙攘攘,每台设施后面都排列着众多参观者, 几名挂着工牌的工作人员在体验区内行色匆匆, 忙碌非凡。 “真是的,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找不到总经理了!”一位戴着方框眼镜的员工不免开始发起牢骚。 不远处一位年长些的女人帮助客人戴上了VR体感设备, 这才移步走来, 说道:“找不到大内先生,就去联系神田啊。” “神田前辈也联系不上。”像是为了佐证自己没有说谎一般, 戴着方框眼镜的员工翻出了手机通讯录,屏幕上赫然是三条未能被对方接通的记录,备注都标着“神田七优”。 “呐,大哥哥、大姐姐。”一道清脆的童音突然响彻在二人中央。 两位员工一同低下头, 只见一个身型瘦小的男孩笑盈盈地双手背后, 仰头看着二人。 相貌可人又性格乖巧的孩童, 往往惹人怜爱、令人好感倍增。 女员工随即弯下身子, 双手支撑着膝盖, 回以小朋友一道微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小朋友?” “我找不到大内叔叔了。”只见男孩委委屈屈地嘟起嘴巴, 圆润的湛蓝眸子一眨一眨,还泛着波动的水光, 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大内叔叔?”戴着眼镜的男员工半蹲下来, 平和地问:“小朋友, 你说的‘大内叔叔’, 是叫大内胜吗?” “是的。”男孩点了点头,“我是大内叔叔的侄子。” “大内叔叔昨天还答应我今天一定陪我来展览会玩,结果今早却突然说要去开会,我现在找不到他了……”睁眼说瞎话越来越在行的江户川柯南停顿了一会,恰到好处地抽了一下鼻子。 “哥哥姐姐,你们知道大内叔叔去哪里了吗?” 只见两位员工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大约是以为自己勘破了上司为应付小孩而随口说出的谎言,女员工犹豫了半晌,最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但是,小朋友……我们没听说大内先生今天有会议要开呀……” 江户川柯南的眉头一拧。 大内胜今早并没有会议?那么他人去哪里了? 难道真如叔叔所说,只是反悔不想签订合约,所以才挑此借口作为掩饰吗? “那、那神田阿姨呢?”他垂下头,故作不安地扯着角,像只垂头丧气的小动物,小声咕哝着:“神田阿姨我也找不到了……” “神田的话……”女员工思索了一会,“今早倒是在酒店见到她了……不过她很着急的样子,我和她打招呼,她朝我点了下头就匆匆离开了。” “我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们。”男员工掐着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今天明明还有其他活动,谁知道上司和上司助理竟然集体罢工……小朋友,你也别等你叔叔了,说不准他是和他的助理跑出去过二人……” “咳咳。”那名年长一些的女员工咳嗽了几声,打断了男员工,还朝他比了个眼色。 男人一怔,他自知自己说得闲话太多了,于是立刻闭紧了嘴巴。 再度捕捉到关键信息的江户川柯南眸底一暗,注视二人的目光也越发凌厉。 既然今早还见到了神田七优,那就证明至少她目前是安全的。 而公司内的员工们,似乎知道大内先生和他的助理私底下关系匪浅。 那么……这两个人今天为什么都没有出现在展会上? 他们真的就如员工臆测那般,是一同去私会了吗?可是他们既然在平时工作中就形影不离,又何必要挑选这么重要的日子双双失踪? 以及,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昨天在盥洗室内,她究竟和那个握着枪威胁她的人谈了什么? “柯南君——”不远处传来了毛利兰的呼声。 江户川柯南和两位员工道了别,连忙跑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柯南君,我们走吧。”毛利兰说。 “走?”男孩歪歪头,“不是要等园子姐姐吗?” 他下意识地瞥向腕表:“园子姐姐好像去洗手间很久了。” “园子说她先去D展区了。”毛利兰侧头翻了翻精致的小挎包,拿出了她的手机:“你看,她给我发了简讯。” 掌心大小的长形荧幕上,署名“铃木园子”的人在两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我先去D展区了,展区见。] 只有这么短短一行字。 D展区将于上午十一点正式开放。 Vip贵宾的特权一如既往,可以提早一小时入场,先行参观游览。 距离上午十点还有不到五分钟,手持贵宾邀请函的客人大约都在陆续赶往D区了。铃木园子会选择这个时候直接抵达D展区无可厚非。 可是…… 江户川柯南清晰地感受到了一阵违和感。 在他看来,简讯的用语这么冷冰冰,实在不像铃木大小姐往日的作风。 比如刚才他在“工藤新一”的手机上收到的简讯里,铃木园子就在照片下方的留言末尾,添加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_^ 江户川柯南的视线谨慎地上移,正欲伸手触碰屏幕,确认铃木园子以往是以何种语气和毛利兰互通简讯时,却见毛利兰收回了手机。 “我们走吧,柯南君。”黑发少女将手机小心地放回挎包,显然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我们去D展厅找园子吧。” 正站在不远处的今泉昇,恰好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他侧身看了看一旁的恋人,轻声询问:“要和他们一起过去吗?D展厅可以进了。” 今泉昇对游戏倒是没有那么热切的兴趣。 他用余光瞥向站在毛利兰身边的短发少女——他只是有点疑惑,莱伊的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毛利兰的身边。 ——或者说,出现在身体变小的工藤新一身边。 刚才江户川柯南奔向TTCL展区的时候,他在远处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短发女孩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某一点。他顺着女孩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她一直在关注着江户川柯南的动向。 如若只是出于对小孩子的纯粹好奇,这种强烈的长时间关注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那种始终追寻在男孩身上的目光,分明带着耐人寻味的审视之意。 ——她想从江户川柯南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也许是一桩情报、也许是某种事物。 这种索取意味浓厚的眼神,今泉昇在工作场合见过太多次了。 另外,他其实很好奇,莱伊曾和他谈及起的“海滩故事”——川江熏进过酒吧与莱伊共饮,还救过这个女孩。 如果只是一个人说在十年前见过川江熏,那不也不排除记忆出现差错的可能,但当有两个人都说见过川江熏时——事情就变得引人深省了。 “前辈,本来是想陪你去D展区的……”身侧的声音将今泉昇的思绪拉回。 今泉昇转过头,发现恋人挂在面庞的笑容稍显苦涩:“但是好像出了点突发状况,我要暂时离开一下……” 于是今泉昇观察了一下周遭,朝对方凑近了些,放轻声音:“工作吗?” 警察厅警备企划课的警官先生矜重地点了点头,眼尾微垂的柔和眼眸倏然肃穆,俨然进入了工作状态:“是的。” “那……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只见降谷零郑重其事地摇头,他抬起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过黑发青年的耳垂,将几缕碎发挽至耳后。 他的唇瓣上下开合,袒露出少许洁白整齐的牙齿:“前辈你要做的就是——” “保护好你自己。” 说罢,降谷零将头顶的鸭舌帽压得更紧了些,昨日今泉昇在车厢拿给他的墨镜,被他重新掏出戴在了脸前。 他凑向黑发青年的耳畔,轻吻了一下耳垂,随后耳语道:“我走了,晚上见。” “晚上见。” 眼见着恋人转身涌入人海,背影在视线中被消抹,今泉昇才回过神。 【是不是想复工了?】弹窗善解人意地提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有点。”今泉昇坦诚地回应。 “看来要稍微努力一下养好身体了。” 他一边走向远处的女子高中生们,一边喃喃自语。 **** 前往D展览区的路途中,今泉昇和一行几人随便聊了些话题。 因为他和江户川柯南昨天都没能看到开幕式,于是全程观看了开幕式、并且成为TTCL抽奖活动唯一的幸运儿的毛利兰,便简单谈起了昨日的开幕流程。 “先是TTCL公司的新系列游戏发布,大内先生的演讲非常有趣,后面就是一家德国公司……叫什么来着?”毛利兰有点苦恼地思索起来。 “Witch。”世良真纯在一旁提醒,“这个游戏公司的名字还挺特别的。” “对了,就是这个公司!”话及至此,毛利兰的双眸亮了亮:“这家公司的游戏技术实在是闻所未闻!当时播放的短片也很震撼!一个人戴着头盔在现实生活中发送指令,游戏里的虚拟角色就迅速做出了反应!!” 今泉昇挑了挑眉。 这听起来有些像…… 【有些像[连通模式]——发送一道明确指令、加以操纵,再让川江熏实行。】那道毫无情感的机械音响彻。 【说起来,你不好奇川江熏去哪了吗?】 今泉昇没忘记当时为了正式开启[连通模式]而签订的协议。 照理来说——川江熏“死亡”的时刻,根据协定他也会一同死亡。 然而他还活着。 尽管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之久,但他的确还活着。 一条真实而鲜活的生命正伫立在这里,心脏的鼓动和血液的循环,无一不再佐证他“活着”的事实。 【你们的确死亡过,无需质疑。但这是计划的一环,亦是不可更改的重大节点。】弹窗平缓地诉说。 【而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条协议再度生效了而已。】 【川江熏死,你也会死——你将会永远躺在病床上,肌肉萎缩、器官衰竭、神经糜烂,以植物人的状态走向生命的尽头。】 【但是,就在不到一个月前,他的身体被某些方法修复,重新“复生”了。】 【所以根据[连通模式]协议条例:川江熏复生——】 【今泉昇也会复生。】 今泉昇一怔。 “然后,那位Witch公司的代表人,似乎还说他们的研发团队目前最大的困扰,就是缺乏大批量的实验数据……” 还在谈及昨日开幕式的毛利兰顿住脚步,她扭过头,细心地问道:“今泉先生,您怎么停下来了?是不舒服吗?” 青年的面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立刻扬起唇角:“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我们快去检票,找铃木小姐吧。” 有别于互通的ABC三个展区,D展区在会展中心的边缘位置,他们一路行进了将近十分钟,才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间,找到了D展区的入口。 入口的处有零星的几人正在排队,都是持有Vip邀请函的参展人。 “没看见园子呢。”毛利兰探头看了看队列,“大概是已经进展区了?” 排队到门口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员工笑容和煦:“您好,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他们一行四人接连提供了邀请函,逐个通行,进入了偌大的入口。 今泉昇是队列的最后一人,当他踏进展厅时,才发现——屋内汇聚着数十人,而游戏展览项目少之又少,大多机器甚至处于闭停状态。 “这个展区是来看什么的?”人群中有人不满地叫嚷:“花了好半天时间上这里,怎么什么有游戏都没有!负责人在哪里!!?” “不,我亲爱的客人——”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留着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缓步而来。 江户川柯南皱了皱眉。 这人他记得——是昨天在Witch公司展览区的负责人,一个德国男人,日语说得很流畅,名字叫西泽楠光。 只见西泽楠光在远处停下了脚步,他伸展开双臂,犹如即将腾空怀抱某种事物般,镜框下双眸闪烁着兴奋至极的流光。 “在D展厅,我们的主要观赏对象不是游戏——”他的唇角渐渐上扬,最终弯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主要观赏对象——是各位贵客啊!!” 这句故弄玄虚的话语,很快便引来了其他客人的高呼:“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要走了,这次展览会的体验非常差!!我告诉你我要——” 然而这人刚刚逼近入口,入口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咚!!” 入口的大门被关上了。 是自正上方一路降下的金属大门,宽阔而厚重,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你干什么!!”眼见着出口被阻挡的客人惊叫着,睁大着眼睛看回西装男人:“你把所有人都关在这里了!?这是囚禁!!这是犯法——你疯了吗!!??” 突如其来的危机,令恐慌很快爆发在人群中。 “不,我没疯。”男人挑了挑嘴角,“只是,Witch研发了一些新技术,缺乏实验数据……” 他突然开始畅快地大笑,声音贯穿了整个展厅,在空旷的屋房内反复回荡。那笑声尖锐而贪婪,充斥着异样的神经质。 “请各位坚信,你们今日即将作出的贡献,都是为了人类的进步、人类的变革——” “你们——都是可歌可泣,将被记入历史载册的奉献者!!!” 这句疯狂的言语甚至破了音,在男人亢奋的呼喊间,随着一声——“啪!” 整个展厅都陷入了黑暗。 第110章 Chapter110(5k营养液加更) Chapter110 展厅内的灯全数暗了下去。 这是一处封闭空间, 因而没有窗户,屋内只剩一片漆黑,不见天光。 “打电话!!”有人喊道。 “快打电话报警!!!” 人们纷纷掏出手机, 黑暗中率先亮起了一块方形荧幕。当那人怒吼“手机没有信号!!!”之时,空旷的四壁间猛然响彻起一道刺耳的“砰!” 空中一闪而过灼目的火花, 只见那部手机摔落在地,上下不安地翻转了几圈才归于平静。屏幕微弱的光亮向上照射, 隐约晃现出一张表情定格的脸—— 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惊讶而气愤地睁大双目,嘴巴大张着, 眉心中间却多出了一块焦黑的血窟。殷红的血液溅落满地。 ——他死了。 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手机汇集, 而那张了无生意的脸庞一并落入他们眼中。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人们的大脑空旷了一瞬, 甚至忘却了呼吸, 在断裂的思维再度重连后, 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短暂的安逸犹如被击破的假象, 瞬息之间消散!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爆发出了惊叫,接着就如一团炸锅的蚂蚁般,所有人都被卷入了恐慌的浪潮中; “报警!!报警!!!!”有人在哭嚎。 “死人了!有人被杀了!!快报警, 快报警啊!!!” 一道清脆的童音在人群中即刻响起:“不行!不要开手机!!有枪!!!!” 然而男孩的提醒已经晚了。 伴随着一块在黑暗中亮起的荧幕,又一声震耳的“砰”从远处传来—— “咚!”那具身体也跌在了地上。 有人在哭喊,有人在质问,有人在哀求—— 恐惧突然降临的时刻,鲜少能有人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镇定自若。 参观者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展厅内互相推搡着, 肩膀碰撞着肩膀, 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杂乱至极。 “放我们出去!!”黑暗中, 有人摸索到了入口的金属大门。 “咚咚咚——”那人大力地挥动手臂, 砸着大门。 “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在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混杂声音中,今泉昇谨慎地向后倒退着,暂时脱离周遭的人群—— 已经死去两个人了。 他强压着怒意,强迫自己理智地规划下一步行动。 虽然只进来了不过短暂几分钟,但展厅的地形包括附近摆放的游戏设施,都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构建,或大或小的零件在混沌的空间中有序组合,连同机箱尖锐的棱角细节也被精准重现。 目及之处仅剩一片幽暗,可他却巧妙而灵活地躲闪开了周围的所有障碍物,一步步将后背贴靠在了墙壁上。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就是Witch公司的代表人?”他的声音被人群的惊恐声遮盖。 【对,但他已经离开现场了。】弹窗回应。 【沿着墙壁一直向左边移动,你就能找到D展区内已经废弃的通风管道。】 今泉昇正欲移动,却在嘈杂的无数声音间,捕捉到了一阵微妙的:“呲————” 一阵灼热的气体自上方喷洒而下,混合着少许甜腥的刺鼻气体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拨开层层叠叠的记忆,在寻觅到符合这些特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后,瞳孔顿时收缩! “是汽化乙/醚!!!”他震声提醒:“所有人——快捂住口鼻!!!” 这句话后,今泉昇便屏住了呼吸,但还是接连听见了身体倒地的声音。 【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只要找到有信号的地方,就立刻联络警方——速度!!】 弹窗的指令和他的思维不谋而合,今泉昇贴着墙根迅速行进,仔细摸索辨认着隐藏通风口。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块材质明显有别于其他区域的缝隙时,他立刻抬臂沿着那道细微的缝隙扣动—— “咔擦。”那块墙板直接被他扯下。 “兰——!!”身侧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童声。 “兰!!!咳咳咳、你在哪里!!!!” 这道声音距离他越来越近了,甚至直接撞了个满怀。 今泉昇看不见,但却知道一头栽在他身上的人就是江户川柯南。 “屏住呼吸。”他直接抬手将男孩抱了起来。 清冽的男音在耳畔回响,江户川柯南侧过头,在眼镜的夜视模式下,今泉昇的脸孔一清二楚。 “今泉先生?” 江户川柯南抬起头,瞥见了正上方半人之宽的开口,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于是焦急地蹬腿挣扎起来:“等一下——不行!兰!!兰还在展厅里面,她还在——” “看清楚局势,别莽撞!”今泉昇的声音陡然冷了几个度。 他不容分说地直接将男孩塞进了通风口:“我们要是不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就没人能来救你的小兰姐姐——这里乙/醚浓度越来越高了,不要胡闹!!” 确认江户川柯南已经爬进去了之后,今泉昇才扣住管道口的边缘,踏着墙壁腿部发力——!他直接腾空而起,摸黑攀向了满是灰尘和铁锈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部逼仄狭窄,今泉昇伏下身子,被迫匍匐前行。 “柯南。”他低唤了一声前方。 “嗯。”男孩声音闷闷的,俨然憋着一口怒气。 可理智占据了上风,江户川柯南明白——今泉昇的决策是正确的,当下的情况不允许他产生过大的情绪波动。 兰有危险。 从这里逃出去,找到有信号的地方通知警方才是当务之急! “你的眼镜是不是有夜视功能?”今泉昇在后面直截了当地问。 江户川柯南有点惊讶这人是如何知道的,但他没有功夫发问,只立刻回应:“有。” “换手机,用手机照明。”今泉昇说,“眼镜的夜视模式留在必要时刻使用,关掉它保留电量。这个通道太窄了,我们暂时没办法调换位置,麻烦你先在前面探路,一会有岔路口时我们再调换位置——辛苦了。” 伏身在最前方的男孩一愣。 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今泉昇的确是位警视,而且曾经大约是在警视厅指挥众人、排兵布阵的角色。 他擅于从最合理的角度发号施令,理性高于一切,话语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感,而江户川柯南的第一反应就是——遵从对方。 “好。”江户川柯南立刻关掉眼镜的夜视模式,掏出手机,调出手电筒模式。 小小的身影毫无畏惧地在最前方爬动,今泉昇紧随其后,很快他们便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 “柯南君,换我去前面。”今泉昇扯了扯男孩的衣服。 …… **** “啪——”D展区的灯光再度亮起。 黑亮的皮鞋在地面富有节拍地移动、犹如踢踏舞般欣怡地拍击着瓷砖地板,一个身着西服的德国男人哼着轻快的小调而来。 Witch公司的代表人西泽楠光停下脚步,站在展厅的一头,放眼望去另一侧—— 只见前方一片“尸横遍野”。 一具具丧失了意识的身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以各种姿势瘫倒在地。 他目睹着这些人群,犹如在欣赏某项伟大的行为艺术般,眼里散发着兴奋的光。 “一个。”他的视线游移在距离他最近的人身上。 “两个、三个……”他开始朝着人群移动。 “……” “……六十七。”数到最后一人时,西泽楠光莞起的嘴角蓦然降下。 “等一下。”他回过头,用德语叫住了站在身后的人们,他们戴着口罩和防护眼睛、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 “少了三个人。”西泽楠光的目光陡然冷锐。 那些人正在将昏睡的参观者拖拽向不远处的运车,似乎要将其统一运往某处地方,在听到西泽楠光的话语后,他们立刻开始搜查起展厅内部。 最后,有人在墙壁处发现了一扯就会掉下的通风口阻隔板。 那处墙板显然是遭人破坏了——就在不久之前。 西泽楠光走向通风口,抬头目视着那处黑漆漆的甬道。 “电脑给我。”他朝站在身后的一位下属伸出了手。 对方朝他递来了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方,赫然是手握Vip邀请函的七十位客人的照片。他甚至没有对照地上的人们,很快就圈出了三张照片。 一个黑发灰眸的青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墨镜男人、最后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 照片均为抓拍,背景皆在会展中心入口的Vip专用通道上。 西泽楠光沉默了一会,他将平板递回身后的下属,抬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展厅内部的冰冷灯光。 “少了哪怕任何一个实验体,对于我们的项目来说都是巨大损失。” “你们不必有任何负担,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进化、人类的变革——这是让我们凌驾万物之上,成为‘神明’的唯一方式。” 西泽楠光扭过头,目视着身后的一众下属:“把那两具脑袋被射穿的尸体拖走,取出必要标本后,拿去为‘069’的实验做备用。” “至于其他人……”他阴鸷的目光再度落向那处通风口。 “去广播站通知场外的客人迅速离场,派人在出口盯着,别让照片上的这几个人跑了。清走客人之后,全面封锁会展中心,务必把这三只‘活泼好动’的小老鼠找出来,主办方那边由我来解决。” “今日的项目,决不允许出现任何瑕疵。” “是!!!” **** “各位游客请注意,很抱歉地通知您,因电力供应设施出现故障,展览会今日需要提前闭展。为防止出现安全事故,请各位游客不要逗留,请在工作人员的疏散下有序离场。” “各位游客请注意……” 当这道广播在展览会内响彻,清楚地落入今泉昇的耳畔时,他的动作不禁一滞。 他下意识地咬紧唇瓣,回头望向身后的男孩。 “我们逃走的事被发现了。”这很明显是针对他们的行动,电力设施除故障不过是个幌子,那群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瓮中捉鳖。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手机还是没有信号,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江户川柯南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在管道内爬行快要二十分钟了,管道内部弯弯绕绕、错综复杂,高度非常低,今泉昇甚至没办法将头抬起太高,只能依托胳膊的力量前行。 当下双臂的肌肉已经隐隐开始抽搐,泛着一阵酸涩,可他仍然不敢停下来—— 直到前方的岔路口处,出现了一缕来自外界的光! 今泉昇暂时关掉了手电筒,确认了一眼手机电量后,立刻朝着光源处挪去—— 那里有一段铁丝网,他趴在正上方观察下面,发现这里已经在B展区附近的走廊了! 下方有零星几个向安全出口方向移动的参展者,今泉昇观察了一会,当那些人走光之后,他才后退了一些,试着拆卸这段铁丝网。 “不行。”他摇了摇头。 铁网周边细密地分布着一整圈螺丝钉,少说也有二十多枚,根本不是能凭借人手拆下的。 “没有螺丝刀的话,就只能将这片铁网破坏掉……” 江户川柯南的声音自后方而来:“但是声音会很大。” 今泉昇的目光再度落向下方,只见已经空旷下来的走廊处,又多了两个一身漆黑、着装统一的男人,他们戴着防护目镜和口罩,正在四下检查着周围。 其中一人闷闷的声音透过口罩:“去检查一下那边的盆栽。” 另一人立刻执行命令走了过去,几秒过后他又抬起头汇报:“没有人。” “好,开始检查其他房间。”说罢,那人打开了走廊的一处办公室大门。 眼见着二人都走进去后,今泉昇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再往前看看,用蛮力破坏铁网必然会发出声音,只会引起这两个人的注意。” “嗯。”江户川柯南应道。 他们一路匍匐前行,直到今泉昇开始发麻的手臂触碰到了一段凹凸不平的开口。 他愣了愣,随即扭过头,朝后方的男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江户川柯南极度配合地点点头。 今泉昇将手电筒照射向前方的开口,光束之下,赫然是一块生了厚重铁锈的可拆卸管道口。他直接扯下领口的第一枚扣子,将那些铁锈一层层刮开,当一条缝隙隐约露出之后,他的指尖向下一扣—— “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今泉昇将这块金属板双手拿起,轻拿轻放,几乎无声地放在一侧,下方露出的是一段洁白的瓷砖。 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拧了拧眉头,探下半个脑袋确认下方是否安全时,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他昨天就带柯南来过的医务室! 医务室里空荡一片,似乎没有人。 只是那两处病床都被上方的拉帘遮住了,不确定里面是否躺了人。 但是……那边有窗户。 只要能从窗户安全离开,他就可以带着柯南直接赶往会展中心后方的街道。 不能再拖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必须要抓紧! “我先下去。”今泉昇朝身后的男孩比着口型,“一会在下面接着你。” 说罢,他动作利落地翻身,双手紧握通风口的边缘,修长的身体折叠而下,在半空中飞速展开,最后轻盈地落在地面。 站在地面时,今泉昇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身体真的是大不如以前了…… 花费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让昏睡三年的身体达到普通人强度的警视先生并不满足,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抱怨,只快速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环境。 静悄悄的,简单目测没有问题。 “下来吧,柯南,小心一点。”他朝着那处黑洞洞的开口伸出双手。 只见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先从开口处露出,接着男孩模仿着他方才的动作,悬挂在了半空。 确认了高度之后,江户川柯南说:“我跳了——” 今泉昇点点头,眼神尤其坚定:“跳吧。” 那具小小的身躯松开了手,毫无保留地从空中落下—— “啪!”今泉昇精准地接住了男孩,重力的冲击下,他已经发软的手臂紧跟着一颤,疼痛几乎要令他的臂膀痉挛,可他还是咬着牙,将男孩小心地抱到地面。 “柯南君,过去把门反锁,我先看一下手机有没有信号。”今泉昇深呼了一口气,将双臂垂下进行着放松。 “今泉先生——”江户川柯南抬起头,“你的胳膊……” 今泉昇立刻打断他:“没事。快点过去锁门——” 余光瞥见小小的身影跑向房门处,今泉昇才隐忍着疼痛,颤抖着手腕翻出手机。 ——还是没有信号。 所以必须要跑出会展中心,才有机会报警了。 他将手机揣回上衣口袋,定定地抬起头。 他的正前方,赫然是一处从上方垂下的床帘,床帘遮盖着病床。 不知为什么,当他目视着床帘时,竟产生一种极其微妙的异样感。 纯粹是直觉,说不清道不明,没有任何的依据。 可他就是觉得——他现在必须把床帘拉开。 咚咚。 心脏不合时宜地开始加剧跳动。 咚咚。 凌厉的眸子注视在那处床帘上方,他抬起还稍有抖动的手腕—— “哗啦!”轻薄的布料在空中翻飞,床帘上方的挂钩互相拍击。 空的。 病床是空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就在今泉昇正欲松下一口气时,弹窗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旁边还有一张病床呢。】 【不拉开看看吗?】 弹窗的提示向来具有暗示性。 它不会平白无故地在这种时候拖延时间。 今泉昇的视线落向另一边被床帘环绕遮蔽的床铺。 他抬腿迈去,正欲伸手抓住床帘—— “别动。”后方突然传来了陌生的男音。 今泉昇一怔,这道陌生的声音刺激着他浑身上下的所有神经。 他警觉地飞速扭头,却见一个身披白大褂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身后! 是昨天才见过面的那名医生。 医生的一手箍住了江户川柯南的脖子,另一手握着手/枪,枪口正抵在男孩的太阳穴。 他是从哪里…… 浅灰色的眼瞳在眼眶中震颤,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扭转视线—— 就在他刚才所处位置的唯一死角,有一道不易察觉的隐藏门。 而那道门,现在是大开着的。 “别碰床帘。” 戴着口罩的青年医生朝今泉昇昂首示意:“把手举起来,抱在脑后。” 今泉昇咬了咬牙,眉头不可遏制地下压着,但还是缓缓抬手,将之交叠在脑后。 “放开我!!”江户川柯南在那一有力的手臂间竭力挣扎着,然而无论是蹬腿开始摇晃,都根本逃离不了钳制。 “今泉先生,快跑!不要管我——”男孩高呼着:“先想办法跑出去!!不要管我!!” 那名医生随即冷冷地哼笑:“你要是敢动一步……” 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栓,将枪口敲击在男孩的额角:“就和这个孩子说永别吧。” 江户川柯南几乎被枪口凌厉的棱角敲得眼前一阵发黑。 在管道里爬行了这么久,原本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当下更是无从挣扎。 他低头看向揽在他胸口的手臂,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铆足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张大嘴巴——!! 犹如凶猛的幼兽般,他的两排牙齿毫不犹豫地咬在了那人的手腕,力道大到恨不得将血肉撕咬开、将骨头叼出再嚼碎—— 医生显然没想到他竟然会上牙,尖锐的痛楚激荡着神经中枢! “臭小鬼!!” 他瞥了一眼扣在扳机上的指尖,最终却将枪口指向天花板错离开男孩的额头,将他用力地甩向了一旁!!! “咚——”瘦小的身体很快便飞了出去,落到地面后甚至滚了好几圈,最后砸向了堆在角落处的纸盒箱上。 当医生紧皱着眉头,简单查看了一下渗着血液的青紫咬痕,再度抬起头时,却见那名黑发青年已经近在咫尺!! 那人的浅灰色眼眸微张,瞳孔中央绽开了一道骇人的凶光,他分明是面无表情的、连同唇线都不过是抻成了一条直线,却好似从身体内里爆发出了一阵悚然的压迫—— 医生的视线中,率先袭来了一道爆着大片青筋的拳影! 而窥探到拳头的弧线后,他的身体也迅速作出了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拳头擦着他耳边的头发飞过,几缕发丝顿时落在地面。 医生后退了一步,神情越发狠厉。 他冷哼了一声,持枪的手臂迅速抬起,朝正前方的黑发青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硝烟的气味在医务室内迅速弥漫。 第111章 Chapter111 Chapter111 子弹从枪口飞驰而出的那一瞬间, 竟径直撞向了天花板! 上方的白炽灯哗然碎裂,细密的玻璃碴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 一身洁白的青年医生还保持在手腕被迫高抬的时刻,手/枪已然掉落在了前方。他惊愕地瞪大了那双眼睛, 瞳孔中央倒映着的,是一颗正在地面上下弹跳的足球。 足球的跳跃高度愈来愈短, 最后骨碌碌地滚向远处,被短暂冲入的气体很快便倾泻而出, 最终足球干瘪下去变成了一摊塑胶皮革。 只见刚才还躺在杂物堆里的男孩此时正半跪在地面。 他灰头土脸地喘息着,衣摆下方,赫然是一个造型独特的腰带——那颗击向医生手腕, 导致他子弹射偏的足球, 正是从腰带中央的发射口飞出的! 医生扫了一眼那个虚弱到几乎要一头栽在地上的男孩, 随即又警觉地抬起头, 目光落向正前方的地板——他的枪掉在了那里。 他的目光同正欲和他缠斗的黑发青年对上了一瞬, 他们在彼此凌然的眼眸中,立刻明晰了对方的想法—— 要抢到那把手/枪!!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手/枪的方向奔去,今泉昇距离手/枪更近些,他抬腿迈去时,对方立时拉扯住了他的手臂! “咔嚓。” 关节处传来一声不妙的脆响,先前已经拉伤的手臂传来了更为钻心的疼痛—— 今泉昇的眼前发黑了一瞬, 密密麻麻的不适将他的身体携裹, 头晕眼花间他强迫自己进行深呼吸、迅速缓解这阵不适; 接着,他小腿的肌肉在一瞬间爆发力量, 他将身体回旋后借来的外力,全数灌注在腿部, 扫起一阵凛冽的风迅速袭去! 这位“医生”显然经受过严苛的训练。 但这些招式不是国内常见的体系, 如果是的话, 他可以依托格斗技巧,迅速辨别对方出自什么学校或组织。 所以是雇佣兵?职业杀手?还是…… 对方为了闪避攻击,果然松开了他的胳膊。 正在这名医生要抬手格挡,借势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摔在地面时—— 只见半空中的青年黑发飘逸,凌乱的发丝下,是辗转着冷锐光芒的灰眸。 他的嘴角竟然高翘而起,袒露少许洁白整齐的牙齿,恰好停留在露出一颗尖锐犬牙的宽度—— 那一刻,他脸前绽开的笑容堪称肆意。仿佛在说: ‘你中计了。’ 医生一怔,瞳孔迅速收缩,他立刻解析出了男人的意图,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青年腾空卷起另一条腿,凌厉地扭转上身之时,双腿夹击向医生的脖颈—— “咚!”一声巨响,二人齐齐跌在地面。 近身缠斗的状态下,他们谁也无法立刻离开原地,但今泉昇显然更具优势。 “柯南!”他侧头朝着角落处大吼:“去把枪捡起来!!” 那处小小的身影颤颤巍巍地站起,扶着办公桌的边缘,瘦小的躯体一度摇摇欲坠。 被今泉昇暂时钳制住的医生开始挣扎,他正要反身回击今泉昇,却在扭打间不慎被抓住了扣在脸前的口罩—— 挂在耳朵上的白线“啪”地断裂,深棕色的发套也连带着一并扯下,波浪般的淡金色长发顺滑散落,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冷香味。 今泉昇一怔。 他的双眸倏然瞪大,脑海之中迅速锁定了一道身影,他不可思议地喃喃着:“你是……” “咔哒——”不远处传来了手/枪被人抬起的金属碰撞声。 亲眼目睹了这一瞬间的江户川柯南同样很震撼。 他黑色镜框下的蓝眸微眯,双手紧握着枪柄,冷声呼唤:“贝尔摩德。” 褪去口罩和发套,“青年医生”迅速转变为一位五官深邃的美艳女人。 被呼唤出代号的一瞬间,女人的眼中竟不见分毫惊慌,她看向男孩直指而来的漆黑枪口,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平平无奇的男音一瞬消散,转而变成略有低沉的女音。 她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好似根本不在意当下的局势:“这么惊讶吗?Cool boy?” 江户川柯南尚在喘息,胸口上下起伏着,但背部却挺得笔直。 想起不久之前在展厅发生的事,他嘴角一度向下弯曲:“这是你们的手笔?西泽楠光是你们的人?” 贝尔摩德只无畏地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 “回答我!”男孩紧咬牙关,胸腔内的心脏开始剧烈地鼓动,他握着手/枪的腕部隐约发颤,“保险栓你刚才已经打开了,回答我的问题,贝尔摩德。” 江户川柯南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下定了决心:“……否则我会扣下扳机。” 女人半挑起长眉,和男孩坚定的眸光交接。 随后,她浓艳的红唇竟逐渐上扬起来。 “西泽楠光是从德国分部赶来的成员,代号‘野格’。”贝尔摩德缓缓地说道。 “他是个狂热的科研人员。为了达到自身的目的,总会做些出格的事情,甚至与组织的命令相悖。” 她又笑了一声,尾音又轻又柔:“今天,这个疯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 “为伟大的科学和人类的变革献身——”说到这里,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讽意:“像他这样的人,想必都会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披上一层遮羞布吧。” …… …… …… 三点钟方向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在墙根处确认了这一点后,头戴鸭舌帽的青年身姿灵动地迅速绕行。 刚才他听了广播通知,就知道会展中心一定是出事了。 他刚走出不远,前方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观察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任何遮蔽物可以躲避后,便迅速作出决断—— 他此刻身处的二楼通道是半封闭式的,呈圆状环绕着一楼的入口展厅,外围处有一排造型精致的围栏。 而降谷零毫不犹豫地翻身跨出栏杆,如猎豹般矫健的身姿在凌空翻转,他握着栏杆下的底座,将身体悬挂在半空。 很快,便有两个穿着统一制服的男人,从他的身边经过——然而在视觉死角之中,根本无人注意他的身影。 “找到那三个不在D区的人了吗?”其中一个男人问道。 “没有,还在探查。但听说已经有人赶往监控室,负责查监控了。”另一人回答。 “三个人里还有个小鬼,不可能消失的无影无踪,继续找!对了,监控室去了几个人?” “一个,西泽先生说一个人就足够了。其余人手还要负责接下来的项目,要抓紧时间……” 二人渐渐走远了,降谷零做了一个引体向上,脚步轻盈落地,直接敏捷地跃回长廊处。 捕捉到谈话间的关键词语后,青年的眉头紧皱。 D展区里有三个人在被追赶,其中一个人是小孩子。 这个时间还不到手持常规票的客人能参观D展区的时候,也就是说在D展区的人只有可能Vip贵宾。前辈、柯南、还有小兰小姐一行人,全都在里面。 意识到这一点后,降谷零越发心惊。 手机当下处于完全没有信号的状态,从广播响起的时候,似乎就处于这种情况了。 倘若说这些人在寻找的是不在D展区的“三个人”,那刨除同样具有贵宾邀请函的自己外,还有一个人和一个小孩逃出去了。 小孩子……会是柯南吗? 那么另一个人,是不是前辈? D展区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要进行什么项目? 为什么不惜封锁掉会展中心,也要把不在场的几人揪出来? 降谷零咬了咬牙齿,脑海之中却在飞速地进行思想争斗。 他很担心他们,可是他还有公安的任务要执行,绝对不能贸然离开。 他回忆了一会刚才途径的二人所说的话语—— “监控室里只有一个人……吗?”他轻喃着抬起头,目及之处,恰好挂着二楼的安全通道指引图。 同时,这也是一张将区域划分明确展现出来的平面俯视图。 三楼是餐饮休闲区,几乎没有任何办公点可言,所以监控室极有可能就在二楼。 凭借着排除法,他很快就找出了三间没有注明详细职能的房间。 其中一间,大概率就是监控室。 **** 另一边。 今泉昇站起身。 “贝尔摩德”。 这个代号他知道——但在组织里,他和这个女人只有几面之缘。他们从来没有正面碰上过,更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 组织里的人扮成了医生,从昨天开展时就混进了会展中心;而德国Witch公司代表人是那个组织德国分部的成员,这一情报出自贝尔摩德之口,短时间无法辨别真假。 Vip贵宾的邀请函上特意注明了D区的展览时间,也就是说D区发生的事情,主办方里也有人掺了一脚—— 主办方除了包括TTCL在内的三个游戏公司,还有铃木财团等一系列股东,不可能所有公司都有问题。铃木小姐的长辈如若知道D区会出事,更不可能将邀请函拿给她。 所以,刚才利用广播赶客的那些人,显然是想办法控制或欺骗了主办方的其他人。 将空间封闭,在D区注入大量汽化乙/醚,是为了让这些客人丧失行动能力……然后呢?把他们带去为Witch公司的劳什子项目做实验?? ——又是那个组织的手笔。 今泉昇目视着前方暂时被捆束起来、无法动弹的女人,心烦意乱地扭过头。 “我们先出去联络警方,柯南君。”他的目光落向了后方的窗子。 “好。”男孩应和道。 在他们一路迈向窗户之时,恰好路过了那张被床帘遮蔽的病床。 今泉昇停顿住脚步,再度目视向那块犹如潘多拉魔盒般的帘幕。 刚才,他想拉开床帘的时候,刚好被贝尔摩德阻止了。 帘幕后面藏着什么? 人?还是什么武器或者机密? 他将手伸去,干净利落地扯开帘布—— “哗啦。”轻薄的布料在滑动过程中相互拍击。 病床上有个人。 是个男人,很年轻的面庞,脸颊的弧度稍显柔和。 男人的头发很长,长至肩头,新长出的头发是光泽的乌黑色。他安然地躺在床铺间,似乎正在沉睡,可方才那么大的打斗声响都未能将他惊醒。 他的面色苍白,纤长的睫毛轻搭在皮肤上,身体陷进被褥中,洁白的布料将他的身躯包裹。 今泉昇在那一刻,几乎屏住了呼吸。 浅灰色的瞳眸在眼眶中抑制不住地颤动着。 这张脸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忘却。 ——是川江熏。 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川江熏。 第112章 Chapter112 Chapter112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脏越发有力地跳动, 混沌的场景、杂乱的声音,犹如被剪碎后肆意拼接的旧胶片,在脑袋之中反复回放。 上一秒还在洋溢着欢快音乐的游乐场, 她站在一处游乐设施旁,亲眼看着穿着绿色外套的少年逐渐远去; 下一秒—— “砰!” 充斥着尖叫与嘶吼的封闭空间中, 一具头颅被子弹贯穿的躯体, 犹如失去牵线的人偶般,无力地落在了她的脚边。手机荧幕的微光照耀在那人定格的狰狞脸庞上。 硝烟的气味直涌鼻尖、几乎完全覆盖了血液咸腥的铁锈味。 可她还是不受控地捂住腹部,背脊应激反应似的迅速弯下,她一边呛咳一边干呕,半晌过去却什么东西都没能吐出来。 没过多久, 生理性的泪水便冲破眼眶。 她强忍着那阵将她冲得头晕目眩的反胃感, 一边漫无目的地四下寻找,一边费力地喘着气。 “新一……”越发朦胧的神志间,她开始无意识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新一……” “你醒了吗?”一道男音。 异样而陌生的声音响彻, 原本正紧蹙着眉头,发出沉缓梦呓的少女猛然惊醒。 危机感直涌心头, 粘连在一起的眼皮被迅速分隔开——! 强烈光线的照射下, 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惊慌地眨动着,瞳孔一度收缩,被泪水沾湿的卷翘睫毛一颤一颤。 毛利兰醒了。 她的视线中,是一个正在弯腰俯视她, 与她的脸贴靠的极近的欧洲面孔。 她被吓得肩膀一抖, 恐惧令尖叫囫囵在了喉咙里,最终她未能发出丝毫声音。记忆回溯至昏睡前发生的事, 那摊溅在小腿上的血红, 仍然令她心惊胆战。 她开始局促地呼吸。 “你是……”她试图靠后躲闪, 远离这张脸,但她失败了。 手腕、躯干还有脚踝,都被束/缚带捆束着,她平躺在一张倾斜角度不算太大的床间,床铺通体以金属打造,时刻向她的身体传导着刺骨的冰冷。她瑟瑟发抖着想要将身体蜷缩,却无能为力。 “我是西泽楠光,小姐。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野格’,这是我的故乡生产的一款利口酒,至于味道……也许外国人不大能喝惯,但我始终认为这是一款颇具内涵的酒——就如同我的内在一般,需要细细品味。” 望着她无助哭泣的模样,戴着眼镜的德国男人竟不见丝毫同情,他关掉了手间的灯照仪器,脸间甚至流露出了一道潜藏着至深神经质的笑意。 “你是第一个醒来的,这让我非常惊喜。要知道,那个浓度的液化乙/醚持续输入三分钟,可是足以直接令体重一百五十公斤的相扑选手死亡的——当然,展厅的空间更大一些,会让气体分散开,不过我以为最先醒来的会是那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健身教练。” 他诡异地微笑着:“谁能想到,竟会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女。真希望你的大脑同你的身体一般坚韧。” 伴随着一些接踵出现的恐怖词汇,男人字正腔圆的日语令毛利兰越发心悸。 “你要……”她的声音很微弱,甚至有些哽咽:“你要做什么?” 她放眼望去正前方,明亮到刺眼的偌大会场内,整齐排列着数十张金属床。床畔间的各个通道都有一个戴着口罩的、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在反复巡逻。 床上躺着人们还在沉睡,有些脸孔毛利兰还有印象—— 这些人,似乎都是刚才在D展厅参展的客人。 “嗯……这个问题……”西泽楠光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们应该做什么。” “既然你是第一个醒来的,那我就附送你些提醒好了。”说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我们今天将会遵循自然界的生物法则: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其余人都会成为优胜劣汰的落败者。” 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毛利兰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镜片上,正倒映着自己惊惧的脸庞。 金属床畔的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女抬起头,却见正有两名黑衣工作者在调试着某种仪器——形状看起来很像摩托车头盔,但是结构比之复杂得多,正上方连接着数条蜿蜒的光缆线。 她想要挣扎,她抗拒地摇着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落下…… 可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头盔扣在了脸前,视线迅速被一片漆黑替代。 她低声啜泣了片刻,反复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眼前的荧幕竟然蓦地亮起!! 毛利兰这一刻才意识到——她这是被戴上了一款造型夸张的VR眼镜。 一片荒芜混沌的世界逐渐涌现在她的眼前。 “努力成为那个赢家吧——超脱生物的法则,横跨不可逾越的横沟,证明科技可以违背神明的旨意,主宰一切!!——然后引领人类走向最终的变革!!” 不可视的外界,男人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 …… 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厅内再度传来了一片哀嚎,被捆束住的人们无从挣扎,只能发出来自灵魂的呐喊。 西泽楠光无视了这些嘶吼,只身迈上了楼上的阶梯,在上层审视着来回踱步。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反复确认着场内苏醒过来的人数。 这时,有个下属攀上楼梯朝他走来。 “西泽先生。” “怎么?”他扭回头:“那三个人找到了?” 那人立刻鞠下躬,都不敢发出半个重音节,只战战兢兢地:“不……” “整个会场一共就三层,为了找到这些人,我派去了一半的人手……”男人深陷于眼眶中的双目透着骇人的冷光,“一半的人!!你们还没有找到!!——你知道这三个人可能对项目造成多么恐怖的影响吗!!!” 那名下属低眉顺眼地说道:“是的……我明白,先生。我们的人发现会场还设置了紧急警备系统。只要将装置开启,会展中心将会全面封闭——所有别收录在系统中、足以让人逃脱离去的开口,都会被强行关闭。” “……哦?”男人挑了挑眉,这回终于来了些性质。 “那就开启警备系统。”他说。 “立刻开启。” **** 【惊喜吗?】 脑海之中回荡着那道毫无情感的机械音。 今泉昇垂头凝视着病床上的男人,大脑乱成了一团。 四肢有点发凉,他知道这是人体本能的冻结反应,可他一时之间竟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他知道川江熏还活着——尽管他不是很清楚,当一个人伴随着爆炸的冲击从百米高空落下时,究竟是如何保证完整无缺的。 床畔间的青年发即肩头,发尾的还是他曾经为了遮盖那些五颜六色的头发而染成的深栗,而他袒露在外的身体——不见分毫损伤。 或者说,除了头发长了之外,好像和三年之前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查不到的名字、被组织的成员带到了会展中心、十年前曾与莱伊和他的妹妹有过一面之缘…… 川江熏……到底是什么? “今泉先生?”稚嫩的童音在后方响彻,“这个人……你认识吗?” 江户川柯南时刻关注着今泉昇的反应。 那双色泽极浅的瞳眸,竟犹如置身惊涛骇浪中的船舶般,在暴风雨肆虐的海洋间剧烈震荡、飘摆翻腾。 “今泉……先生?”他试探性地再度呼唤了一遍。 男孩的声音将思绪拉回,今泉昇闭上眼睛,反复进行了数次深呼吸。 “我们先走,柯南。”理智争站上风,他没忘记还有六十余人被组织控制着,于是立刻道:“先出去联络警方……至于剩下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 今泉昇抬步移去前,深深地凝视了一眼仍在沉眠的青年。 窗外距离会展中心的后方围栏非常近,攀爬出去就能抵达外面的马路,道路间车水马龙、一切照旧,和昨天他带着发烧的柯南来看病时没什么两样。 今泉昇把窗户扯开,低头确认了一下。 这个高度的话,他跳下去后借力翻滚一圈可以起到减缓震荡的作用,想要达到无伤效果于他而言绰绰有余。但是反观站在他旁边的孩子,这却是个极易受伤的危险距离。 于是今泉昇立刻做出了决定:“我先下去。然后你再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可是,今泉先生你的胳膊……”江户川柯南知道他受伤了。 只见黑发青年面色平稳地摇头:“不严重。” 比起胳膊被人硬生生地扯到脱臼,再一口气体验两具身体同时传达的双倍痛感,这种伤势的确称得上不值一提。 他回头:“我下去了。” 江户川柯南:“嗯!” 只见青年抬步跨过窗沿,身上细密的伤口没能影响他流畅的动作。一如先前从通风口翻下的姿势,他在抓住窗沿的一瞬凌空翻转,确定着力点后迅速落地,在地面翻滚了一圈。 确认附近没人在探查时,今泉昇立刻站起身,朝着上方的孩子伸出双手:“下来吧!” 戴着镜框的男孩探头确认了一下高度,正欲爬上窗台一举跃下之时—— “咚!!!”窗户口传来了一道震耳的响声。 站在地面的青年瞪大双目。 “咚!”“咚!”“咚!” 同样的声音接连响彻,正站在窗台上要踏出脚的男孩被迫收了回去,甚至被这一道震荡惊得直接摔回了医务室的地板上。 江户川柯南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窗户口—— 几秒钟前,还是空荡一片的窗户,如今竟被突然从下方升起的坚固铁网覆盖!铁网坚固至极,细密地交织在一起,想要从缝隙间探出一只手都尤为艰涩。 “会展中心有个紧急警备系统。”被捆束在墙角处,将这一幕目睹完全的女人哼笑了几声。 “看来装置被开启了。”贝尔摩德挑了挑唇畔。 “你要怎么办呢?cool guy?” 第113章 Chapter113 Chapter113 今泉昇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站在窗沿下, 双臂还保持于停留在半空的状态。 在他所能目及的范围内——这座建筑的所有窗户都被封住了。上下交错的牢固铁网将窗户覆盖在内,密密麻麻的菱形缝隙微小到令人头皮发麻。从外界抬头仰望,这简直像是个繁华而荒诞的大型监狱。 【说来有趣。】弹窗发出一声毫无起伏的机械笑声。 【‘怪盗基德’——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所会展中心曾经展览过一款举世闻名的古老宝石, 而这位怪盗发出了要带走宝石的预告函。宝石的主人财大气粗, 为了对付怪盗, 他花费高价为会场安装了紧急警备系统——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 【可惜的是,怪盗先生最后还是带着宝石逃脱了, 这款警备系统倒是一直保留着。】 “今泉先生!!”正上方传来了孩童的喊声。 今泉昇连忙看了过去。 只见江户川柯南撑在后方的窗沿上,他费力地抓着铁网的缝隙, 面庞都被交错的铁栏朦胧,看不真切。 但男孩的声音仍然清脆而有力:“今泉先生!先出去报警——!” 站在下方的青年握紧了双拳,手背的青筋接连凸起。 把一个孩子——高中生的年纪对他来说的确是孩子, 只身留在危险的境地,令怒火深陷胸腔内的囹圄, 而他却无从发泄。 可如今苍白的现状摆在面前, 不容他作出任何其他决策。 思想争斗只在他的脑海内进行了不过短暂的几秒,理性的浪潮翻涌而过, 冰冷的水花很快便浇灭了那阵怒意, 攀升至最高点。 最后今泉昇仰起头:“我知道了!” “我会想办法回来的——保护好你自己!!” …… …… …… 另一边。 降谷零正在二楼的长廊飞速奔走。 甬道内的光线亮洁的刺目, 此刻修缮精致的墙壁和天花板, 却成了最令他头痛的事情—— 监控器变得越来越多了。 甚至有少许被布置在了玻璃壁灯间,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前面又有巡逻的人出现了—— 青年收回刚刚迈出的脚步, 将身体紧密地贴靠回墙根,以余光关注着那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待那人无知无觉地大步迈去后,他才闪身奔出, 朝着在脑海中早已规划好的路线继续行进。 公安委任的任务起初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项任务最初甚至不该交给他来执行, 而是要交给正在公出的风见裕也。 任务当天,风见是可以及时赶回来的,但是往返路途上必然伴随着奔波。工作几乎无缝衔接,想必就算真的到场,风见的状态也会非常差劲。 合作了这么多年,降谷零对自己的直属联络人也相当了解——对方可是为了工作,连饭都可以不吃,只勉强塞几口巧克力果腹的人。 而他又很巧合地在毛利侦探事务所见到了那两张邀请函,所以他认为这项工作由他去办也没什么问题。既能在职场上讨得一份人情,又可以趁此机会休个短暂的假期。 而任务,则是及其常见的情报收集工作。 国内各行各业的一手资讯和涌动暗潮都会被专职部门的人员收集。将看似破碎微小、毫无关联的事物拼凑,并加以记录解析——这其实就是绝大多数公安警察平日负责的事。 发生在普通人身边的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能便是某种败坏迹象的表露;阳光照射下的阴影,也许就是潜藏至深、即将袒露爪牙的毒瘤。 这次的情报收集工作,是在展会第三天的闭幕式当天前往后台,拷贝走来自德国Witch公司的内幕资料。 在此之前降谷零便重点对这个公司进行了了解,后来他发现这家公司的成立年限非常短暂。展会上的几家游戏公司大头,至少也有经营了十几年的底蕴。而作为和这些老牌公司平起平坐的品牌之一,新生的Witch便显得非常瞩目。 探查过后他又发现,这所公司一经出现便在德国游戏市场节节攀升,无论是游戏研发技术还是营销手段都老练异常。德国本地的媒体人一早就在猜测:这家公司背后,或许还隐藏着什么强劲的投资人。 如今看来,Witch的问题的确非常大。 会场内恐怕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也不知D展区的人现在情况如何。 降谷零皱着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一路在错综复杂的楼道间盘旋,又接连躲避开几名尚在巡逻的人,最后终于抵达了那个被他锁定的房间。 漆褐的办公门上方,并未挂置这间房屋的职能名称。 浅金发青年观察了一遍走廊两头,确认暂时无人途径后,便迈着极轻的步伐走去。 他伫立在门前,首先将耳朵轻贴于门壁,专注着精神倾听—— “刺啦——”屋内隐约传来了一声凳腿摩擦地板的声响。 再仔细听,似乎还伴随少许杂乱的电子设备哗哗声。 屋里有人。 不确定有几人,但这间屋子极有可能就是监控室。 降谷零思索了片刻,最终抬手轻敲办公门。 如果刚才那两个巡逻的黑衣人所说的情报无误的话,那么…… “是谁?”屋内传来一道男音。 “西泽先生让我来传话。”降谷零压低了嗓音,保持着平稳的音调,又加了一句:“是紧急通知,只能口传——” 这一路上光是被他撞见的巡逻人少说就有十个。 所有人都穿着一身漆黑的统一制服,脸还被口罩蒙住了。在人数如此大量的情况下,这些人未必识得自己的全部伙伴。 脚步声从门后传来,愈来愈近。 “咔嚓。”门被对方推开了。 只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瘦弱青年站在门前,门后是没有开灯、但被多方荧幕照亮的房间。 那名青年愣了愣,口罩上方的双目惊愕地瞪大,他刚开口吐出短暂的音节:“你……” “咚!”坚硬的拳头已经朝他砸去。 一分钟后,降谷零在监控室内将门反锁。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制服,不远处座椅上的男人低垂着头,已然陷入了昏睡,此刻被他用牛仔布料的外套衣袖捆束地严严实实。 监控室内只有一个人。 降谷零没花费多少功夫,就将对方钳制了。问起这人情报却一问三不知,只哭嚷着说自己奉命行事,要为公司的项目出力,再具体是什么项目,只有留在项目执行场地的人才知道。 他很清楚这人没说谎。 会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能由他自行探寻。 青年拉开操控台前的座椅,偌大的电子荧幕倒映在灰蓝色的眼底。 九宫格划分开的画面上,呈现出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监控,有些地方刚好走过正在巡视的黑衣人。 他开始切换屏幕的画面。 “这是一楼大厅……”目视着前方的画面,他呢喃道。 他操纵着控制台,切换到画面。下一处是二楼的半封闭长廊,十几分钟前他刚经过此处查看了地图。 途经过的地方只要存在特定的装修或摆放品,他都能立刻识别出来。 因而他快速摒弃了大批量的视频,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处诡异的监控视角。 那里有较为密集的黑衣制服人在一处通道口鱼贯而入,通道的尽头一片漆黑,大片的阴影将人群埋没。有两个人恰好进入了监控视角,他们一前一后提着一个医用担架,担架上方微微隆起,覆盖着黑色布料。 青年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他眉头紧蹙,目光倏然冷凝。 他将这格监控单独拎出来放大,只见担架的白布上,还渗着细密斑驳的血红。 这个长度、这个重量…… 担架上的东西只有可能是人。而这具躯体冰冷地躺着,无从动作。 ——已经死了。 降谷零心下一沉。 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不自觉地抬手,用力砸在了操作台上。 “可恶——!” 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额前略长的碎发拢至脑后。 先确认这是什么地方,不要乱了阵脚。 他接连查看着能与这段甬道衔接上的地形,无数道看似相仿却略有差异的画面,在他惊人的记忆力下一个个地灭灯; 冰冷的汗珠从青年的额角渗出,他在操纵台跃动的指尖越发飞速,大脑不间歇地运转,监控编号一一被划上了排除横线。 头脑风暴席卷而过,他瘫靠回身后的座椅,最后疲惫地长吁出一口气。 那处甬道,和三层楼的其他监控——全都衔接不上。 因此,他的结论是:这个甬道,不在三层楼间的任何一层。 会展中心的建筑内部,还隐藏着其他楼层。 **** “西泽先生。”有人从旁边走来。 站在会场最上方的男人背着手,缓缓地转过身,了然地询问:“都醒了?” “是的。”那名下属点头,“会场内的67位实验品全都醒了,设备也已经安装上了。” 身披白色研究服的男人走到扶手边缘,自高而下地俯视着整个会场。 宽阔的方形展厅内阵列着七十台仪器设备,冰冷的光线自天花板投映下。 所有人都被束缚带禁/锢在金属床间,有人在哭闹、有人在尖叫、有人试图依托蛮力挣开束缚带。 德国男人扫视了一眼腕表。 “那就开始吧。”他说。 西泽楠光调试起一早就被搁置在一旁的麦克,开关一经打开,扬声器便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哔——” “喂。”他的声音伴着回响,传递到了会场四壁。 “相信各位现在很茫然——茫然你们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德国男人高扬下颏,深邃眼窝间的眸子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生命。 “别担心,今日你们无论生死,都将会成为被记入历史载册的一员。嘿,听起来不错对吧?毕竟有句话说的好: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终点,被所有人都遗忘才是——” 下方传来了一句吼叫:“你他妈的在说什么鬼话!!” 这是刚才在金属床上闹得动静最大的人。 西泽楠光并未动怒,只努了努嘴:“好吧,看起来你们更想直接步入正题。那么,我们就说一下游戏规则吧。” …… 毛利兰的视线被VR眼镜充盈。 将她的头颅尽数包裹的头盔沉重而冰冷,眼前的场景尚在跃动,而她无从控制,只能任由上方的画面自主切换。 “接下来,你们的头戴式VR将会自动生成账号,将各位玩家投放到一张统一地图中。”她听见扬声器内,传来了那名德国男人咬字清晰的标注日语。 “这张地图里,将会随机刷新冷兵器和护具。大家可以自由拾取,穿戴在角色身上——当然,我想你们应该也明白,这显然不是一款手动操纵游戏,你们要依靠通过大脑发送的指令来操纵你们的角色。” “接下来说一下本公司技术层面上的弊端——由于游戏与各位的大脑缔造了短暂连接,因此当游戏内的角色死亡时,你们的大脑和神经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轻则头晕感冒、重则脑死亡。后者的概率也许更大一些。” 毛利兰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周遭立刻传来了大量的抗议声。 然而这并不影响场内的主宰者继续发言: “你们需要在游戏地图内不断厮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避战,只不过游戏进行一小时后,尚未对其他玩家造成伤害的角色,将会被系统自动判定并击杀——下场想必很可怜吧?也许会直接脑死亡?” 听筒内传来了男人惬意的哼笑声。 “当场内只剩下一个玩家时,游戏就会自动结束。” “那么——游戏开始!” “努力成为那个最终赢家吧——” 成为那个,最强的大脑。 第114章 Chapter114 Chapter114 “那就交给你了, 伊达君……嗯,时间太紧迫只好出此下策直接联络你。” “……好,我知道了, 拜托了。” “啪。”青年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挂断键,眸光淡然。 但他现在的心境并不如同面上所体现的那般古井无波。 五分钟前, 今泉昇从会展中心的围栏爬了出去。 万幸他跳窗的位置离后方的街道非常近, 他离去的时候闪避开了在外围巡逻的人, 并没有被察觉。 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今泉昇的第一反应就是给伊达航打电话。 他们的交情还不错, 虽然他一觉醒来过去了三年,但好在他们有那几个月一同出生入死的队友情谊——伊达航现在任职公安机动队队长,目前在会展中心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归纳为恐怖袭击, 理应由NBC出警。 但是真从拨打“110”开始报警, 前前后后需要上报的信息和办理的手续非常繁琐, 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因此他选择借着捷径直接找上伊达航。 既然已经报过警了, 那么就该担心另一个问题了…… 今泉昇再度打开通讯录,按下了那个他轻易不会拨叫的电话。 非必要情况他从来不给降谷零打电话,因着对方的工作,他们在线上的交流少之又少。降谷零在工作行程上有什么安排,今泉昇一般只会询问风见。 但是现在情况非常特殊。 零没有进D展区, 但却去临时执行任务了,他必须确认对方是否还留在会展中心。 “嘟——”贴在耳侧的听筒传来了处于“拨通”状态的音效。 身型颀长、一身浅色牛仔衣的青年静静地伫立在街头。 道路上的车辆接踵划过,伴着呼啸的风将他略显凌乱的黑发扬起;过往的路人在人行道口等待, 街灯的光亮由红转绿, 当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一侧通往另一侧, 电话听筒中却只传来了机械的人工提示音—— “对不起, 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啪。”今泉昇关掉了手机。 会展中心内部处于信号屏蔽状态。 电话打不通,降谷零也根本不可能接通电话。 青年闭上眼睛,长吁出一口沉缓的浊气。 让他必须想方设法赶回会展中心的理由又多了一个——零还在里面。 彼时艳阳高照、天际湛蓝,休假日里的商业街人山人海,颇多的行人从他的肩侧接连走过,无一不在欢声笑语。唯有他一人突兀地停滞于此,冰冷的温度从脚底一路直涌头颅。 这些群众并不知晓,矗立在不过几百米开外的建筑物里,正上演着一场何等怪诞疯狂的戏剧。 ‘在那些罕为人知的角落,在阳光无法笼罩的阴霾之地,时刻上演着惨无人理的暴行。’ “喂。”青年不禁捏紧双拳,再度呼唤那个藏在他脑子里的东西。 今泉昇抬起头,远眺向那栋通体金蓝交织的恢弘建筑物,眸底越发暗沉。 “怪盗基德当时是怎么逃走的?”他问。 …… **** “吱呀——”监控室的办公门从内部被人推开。 被瓷砖覆盖的洁白长廊处,多出了一道满身漆黑的人影。 有两名尚在巡逻的人员恰好途经此处,门边戴着口罩和兜帽的青年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但那二人却只从他的身边经过,算是打招呼般轻轻向他点头。 待那毫无察觉的二人走远了,降谷零紧绷的四肢才逐渐舒展开。 很好,没被他们发现。 这身黑色制服果然是最佳保护伞。 将这些巡逻之人林林总总的闲话汇集,可以拼凑出不少讯息。比如:今日前往D展区的人们,将会被用于Witch公司的实验,而实验具体是指什么,他尚且无法知晓。 而另一点则是,这项实验就在会展中心实施着。 会展中心内部还隐藏着其他楼层。要想找到它,除了查看内部地图之外,另一个方法就是根据在场的人员进出来判断—— 前者具有不确定性,要从哪里查看到内部地图他暂时没有头绪;而后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两厢比对起来,各有各的不利。 内部地图…… 降谷零沉思了片刻。 说起来……二楼是不是还有两个空间区域没去确认? 会展中心眼下完全被Witch的人控制住了,那么主办方的其他人呢?……他们也离开了?还是说…… 黑色兜帽下,青年灰蓝色的瞳眸辗转而过一缕锐利的流光。 主办方的人,当然不可能被那通广播忽悠过去。 倒不如说,当通知客人立场的广播响彻时——他们就已经被控制了。 想到这一点后,降谷零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大步越过正前方的长廊,在下一个岔路口笔直前行。 穿上黑色制服后,他的一切行动都畅通无阻起来,正当他眼见着要打开那处未被标记的房间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名还在巡逻的黑衣人。 降谷零顿住脚步,朝着对方轻轻点头。 那人也回以颔首很快便越过了他,正当降谷零要离去时,那名黑衣人却突然扭过了头。 “等一下——”那人叫住了他。 降谷零背对着黑衣人,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如芒刺背的目光。 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随即平缓地转过身:“什么事?” “这里是我的巡逻路线。”那人说,“我已经走了很多圈了,我不记得在这里会和什么人撞上。你是干什么的?” 还是被怀疑了……吗? 降谷零保持着笔挺的身姿,这一个小时里收获的情报在他的耳畔接连回响。 最终,他只以平静的声调回应道:“无可奉告。这是西泽先生交托的任务——我不能说。” 在项目场地外巡逻的这批人,关于项目的事情全都知之甚少,可见在这次行动中的级别并不高。因此,他只需要一句震慑力足够、且模棱两可的回应…… 理智告诉他如此行事是合理的,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等待对方回应的阶段漫长难熬,犹如审判的天平悬挂高空,判决着他的行径。此刻,连同太阳穴都在随着越发快速的心跳频率抽搐。 噗通。 噗通噗通…… 直到那人说道:“……我知道了。” 临离开之前,对方甚至朝他态度恭谦地鞠躬。 似乎所有人都对“西泽先生”一词过敏。 只要降谷零将这个称谓搬出来,这些黑衣人无一不会信任他的话;恭敬之余,他们甚至会袒露出些微诚惶诚恐————这个西泽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叫这些人如此畏惧他? 降谷零一边沉思,一边等待那人走远。 待那道黑色身影从他的视线中匿迹,他才终于推开了前方的办公门。 屋内是黑的。 但他刚迈进半步,便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呜咽声。 降谷零一惊。 他寻着声音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随后打开手机屏幕,照射向那处声源—— 黑暗之中,倏地显现出一张哭得狼狈不堪的脸。 这人的嘴部被粘着胶带,泪水无法决堤般,仍然在从眼角滑向脸侧。 降谷零反应了片刻,最后这张脸和先前他在资料档案上看见的照片渐渐重合。 ——这人是展览会的主办方之一,满天堂电玩公司的社长。 光线一照射到他的脸上,这位社长便不禁发出“呜呜呜!”的尖锐嚎叫。 “嘘。”降谷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和那些人不是同伙。”他进行了一个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 “接下来我问话,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明白了吗?” 被捆束在座椅上的男人疯狂地点着头。 降谷零将手机的光线扫射向更远的位置,那里有一处餐桌,桌上还摆着尚未动上几口的食物。周围沿着长形餐桌排列着五人,他们正如这位满天堂公司的社长一般,全都被绳子牢固地捆绑着,目测都处于昏迷状态。 “在场的这些还没醒过来的人——是不是都是展览会的主办方?”降谷零问道。 满天堂的社长瞪圆了眼睛,连连点头。 “你们是在吃午餐的时候接连昏迷的,对吗?” 对方再次予以肯定。 也就是说,Witch的人在饭菜里下了药? 是厨子的问题?……或者是在场的这些人里,有人动了手? 降谷零的视线谨慎地落向了那五名不知是否已经苏醒的人,最终再度目视正前方的男人,眸光凌厉。 他撕开了对方粘在嘴前的胶带,沉声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会展中心还有哪些隐藏区域吗?” …… …… …… “这就是你说的……” 无人途经的昏暗小巷处,此时正有一道身影隐匿在楼层的阴影间。 前方的巷子是条死路,这里俨然是某些流浪汉或无业游民的地盘,逼仄的通道间堆满了残破的废弃品;更远处的垃圾桶臭气熏天,发酵的食物上方,萦绕着几只飞虫。 今泉昇低头望着地面的井盖,内心满是抗拒,但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再次确认:“你确定——这是唯一能赶回会展中心的方法?” 【还有其他办法。】弹窗说。 今泉昇眉头一挑:“什么办法?” 【直接大摇大摆地从会展广场的大门进去,Witch的人很快就会出来迎接你,并把架你进实验现场。一步到位,方便又快捷。】 “……”他无声地骂了几句脏话。 【行了,用来用去就是那几个词,这方面你不如和松田学学。另外,别想着还有什么其他途径了,曾经怪盗基德被关在展厅里时,也是这么狼狈地逃出来的。从下水道进入会展中心,能直通地下一层,离实验现场的位置也不远。】 【等一会进去之后——我会尽量帮助你。】 没时间犹豫了。 今泉昇蹲下身子,认命地打开了井盖,顺着扶梯爬了下去。 他必须要回去。 柯南、零、还有毛利小姐和她的同伴,全都在那栋封闭的建筑内部。最重要的是——川江熏也在。 他隐约觉得,他就快触碰到“那个秘密”了。 下水道比预想之中干净些。 这段路地下的排水系统比不得琦玉县,但也没有达到污水遍地,恶气扑鼻的地步。 今泉昇一路朝着漆黑的甬道行进,流动的水声在这段空间内反复回荡。 他沿着弯弯绕绕的道路地走着,随着逐步深入,墙壁间滑腻的青苔越来越多,直到弹窗提醒了一句—— 【到了。】 今泉昇抬起头,将开着光照模式的手机抬起,他的正前方是一段爬梯。 【从这里爬出去,就能回到会展中心内部了。】弹窗说。 于是今泉昇暂时收起手机,顺着梯子攀爬,很快便登上了最顶端。 他抬手推开正上方的铁门—— “吱呀——”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之时,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正上方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 他刚将头探出,不可视的黑暗中,便传来另一道清脆的声音。 “咔哒。”有什么冰冷的金属刚好抵在了他的额前。 这声音今泉昇再熟悉不过了。 ——是手/枪。 第115章 Chapter115 Chapter115 今泉昇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看不清前方的事物, 不见尽头的漆黑将他的视线覆盖。他能感知到正前方蹲着一个人,对方的呼吸声很轻,但他的内耳还是清晰地捕捉到这一细微的声音。 他的大半身体还在下方的爬梯处, 对方握着枪,却不说话,这一举动令今泉昇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想办法和对方周旋——说些什么, 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然后再视情况来决定下一步。在可见度如此之低的地方,对方只要没戴夜视仪,那就不可能知晓他是谁。 但他却微妙地察觉到…… 在这处略有潮湿的空间内, 似乎隐隐溢散着一股浅淡而熟悉的气息。 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着, 但他还是张开唇瓣,试探性地:“……零?” 手/枪很快被收了回去。 接着, 正上方便传来如释重负的低叹:“抱歉, 前辈。我看不见……我猜可能是自己人从外面进来了,但是不敢贸然出声。”充斥着磁性的声调和缓温柔, 一如既往。 降谷零伸出手, 依托着声源摸黑抓住了今泉昇的手掌,将他从下方拽出。 恋人的掌心宽厚温暖, 粗粝的枪茧和纵横其上的掌纹, 也早已铭刻在今泉昇的记忆中。连同对方食指轻勾时带来的那阵微痒触感, 都透着舒畅安然的意味。 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逐渐下落, 狂跳的心脏也重归宁静。今泉昇呼出一道沉缓的浊气, 平复了片刻, 才问道:“是在找项目实施地吗?” 他明显能感觉对方愣了一下:“对,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这话说完, 降谷零又突然回过味来:“等一下,前辈——你刚才已经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话语里的指责意味非常浓郁。 面对降谷零的发问,今泉昇避而不答,反而道:“我只是出去报警。刚才在外面我已经联络伊达君了,NBC要不了多久就会出警——但是这里离基地很远,赶过来恐怕需要时间,不知道这附近的警署会不会先一步赶来。” “而且,柯南还在里面。”他的声音平静有力:“他和我一起从D展区逃了出去,其余人都被乙/醚放倒了。我们顺着管道进了医务室,但是警备系统被紧急启动了,我和柯南被迫分开了。” 降谷零叹了口气,无奈地:“前辈——” 今泉昇很清楚恋人现在要说什么,他直接打断了对方:“我的警籍还挂在公安部,零。所以我现在依然是一名公安警察。” 黑暗之中,青年的背脊挺得笔直,亦如三年前在营救现场,有条不斋地进行行动部署的时刻。 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我的身体素质的确没有以前好,但绝对不到会给你拖后腿的地步。相反,我敢保证接下来你一定会用上我。” “毛利小姐她们现在还处于水深火热的状态,所以——我们现在来交换一下情报。” “抓紧时间。” **** 另一边。 医务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小道缝隙。 一双湛蓝的眸子隐匿在门缝之中,凌厉地扫视着外界的状况。 长廊内回荡的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近,隔着两个房间的门已经被巡视的黑衣人们推开,他们先后走了进去,显然正在查看房间内部的状况。 江户川柯南深吸了一口气,将房门轻声合上。 “外面那些人已经快到了吧?”被捆束在墙角的女人发出一声惬意的哼笑,她的身上全然不见被桎/梏后的狼狈,甚至犹如在看着一出无关于己的戏剧般悠闲。 江户川柯南扫视了一眼屋内的设施。经由激烈的打斗后,地面满是狼藉,窗边的天花板上俨然留有一道黑洞洞的开口,这是今泉昇十几分钟前的在上方的管道打开的通道。 外面的人已经快查到这间屋子了。 他现在要么立刻回到上方的管道,要么在屋内藏起来——但是这两种选项都不大可能成立。 前者是他距离天花板的位置太远了,屋内他唯一能挪动的凳子,并不足以支撑他触及到天花板的开口。而后者——贝尔摩德可不是瞎子,无论他怎么藏,外面的人只要一进来,她都可以指出他到底藏在哪里。 而外面的走廊遍布着监控和巡逻人,贸然跑出依然会被察觉。 他陷入了死局。 “咔嚓——”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那些人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男孩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滴冷汗顺着脸颊的弧度下落,他咬了咬牙强迫大脑运转,思考破局的方法,可无论如何脑海中也只余留下一片苍白。 到此为止了……吗?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江户川柯南——”墙角里的女人呼唤着他的全名。 被这道在女性之中显得尤为独特的低沉嗓音呼唤,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 江户川柯南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看向贝尔摩德。 女人笑容迤逦,眸中闪烁着玩味的光:“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男孩警觉道。 只见女人不知被触及了哪块神经,竟然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侦探先生,你现在可没资格和我谈信不信——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局势。” “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她笑盈盈的,红唇扬起的弧度越发蛊惑:“这是破开死局的唯一方法。” ——我亲爱的银色子弹。 …… …… 脚步声近在咫尺。 当外面的人停滞在医务室的门前时,有人说道:“等一下,这里是医务室。”声音隔着一道门,沉沉闷闷地飘来。 江户川柯南的肩膀下意识地一抖。 “那也要进去看一下。”另一人说道,“敲个门吧。” 随后,指节敲击在门壁的声音便震荡着,从外界传达至屋房内:“叩叩——” 有人走到了门边,步姿平稳。 一身洁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缓慢地扭开了房门的把手。 “什么事?”只见一名戴着口罩的男人和缓地问道。 “先生,我们现在正在找人。”外面的一个男人说,“以防万一,医务室我们也要进去看看。您看……” “原来如此。”青年医生敞开了大门,友好地:“那请进吧。” 只见青年医生慢悠悠地走回了办公桌,拉开后方的椅凳,坐在了上面。 其中一人的目光落向了那两张极其显眼,被床帘包裹的病床,故客气地询问道:“这两张病床,方便我们拉开看看吗?” “当然。”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笑了笑,甚至友善地抬手:“请自便。” 这一刻,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孩,略有惊慌地眨了眨眼。 一身漆黑的巡逻人将手伸向了床帘,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上方,随即抬手用力一扯—— 只见病床上,躺着一名正在沉睡的青年。 “这是……”那人愣了愣。 “这是069,”青年医生答道,“其余事情就不要过问了。” 听到“069”后,那名黑衣人赶忙点点头:“好、好的。” 于是,他的视线又落向了另一侧的病床。他迈着小心的步伐,将手再度探去—— 江户川柯南几乎屏住了呼吸。 “啪——!!”床帘被从头拉到尾,尾端的薄纱在空中四下摆动。 床上什么都没有。 黑衣人仔细地盯着洁白的床单查看了片刻,尔后又低下头看了看床板下方——下面也是空着的。 于是他将床帘拉回,转头说道:“那么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办公桌后的医生颔首示意。 “等一下。”地面闪烁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医务室内的另一名黑衣人半蹲下身,抬手捡起了一块玻璃碎渣。 正当他要抬起头时,不远处传来了青年医生的声音:“那是不小心打碎的玻璃皿。看来是我没收拾干净。” “原来如此。”那人点头回应,“那么我们这就离开了,打扰您了。” “不,应该是你们工作辛苦了。”青年的眼睛弯起,“那么,再见——” 二人离开了。 “啪。”医务室的门合上了。 当房门被严缝密合地关闭,脚步声渐远,江户川柯南才撑着身子,从办公桌下的空隙爬出;下面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他必须将身体蜷缩起来,才能保证不展露出任何端倪,他的脸被闷得发红,湛蓝的眸子却锋锐地微眯着。 “运气不错,他们没有抬头。”医生向后推了推凳子,为男孩留出些站起身的余地。接着她扯下口罩,下方的红唇依然浓艳。 医务室的灯是向下凸出的大型吸顶灯,处于房间中央的位置。如果有人站在医务室的门前,那么吸顶灯就刚好可以遮掩住那个天花板上的大窟窿; 刚才来不及遮掩天花板上的黑洞了,好在那群人也没有刻意关注头顶——毕竟按照惯性思维,很少会有人在找东西时抬头查看。 “我救了你一命。”贝尔摩德随手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接着道:“人要学会知恩图报。” 她用造型精致的打火机点了火,淡淡的烟草味伴着清新的薄荷香飘散到空中,女人优雅的唇边缓慢地吐出一层轻薄的白烟,姣好面容的轮廓也在烟雾下渐渐模糊。 “现在轮到你来帮助我了,小侦探。”她慵懒地笑着。 **** “咔!”当手刀重重地砍向某处脖颈时,站在另一边的降谷零立刻抬起手,接住了即将晕眩倒地的黑衣人。 他们把这名Witch的爪牙拖进了拐角的阴霾处,今泉昇蹲下身,开始利落地扒起那身黑色制服。 他们离项目研究地非常近了。刚才漆黑一片、毫无人造光源的地方,竟然是会展中心的电力供应站。从供应站一路走出,拐上几个弯,再走下一段楼梯,就到了Witch当下的盘踞地。 这处地点实在不好找。 不知道当初建筑师设计这处在地下延展开的空间,是为了做什么。 想要潜入进项目实施地,今泉昇就需要一件制服作为保护伞。他刚有这个念头,就有个人单枪匹马、朝他们隐藏的位置走来。 运气不错。 将制服换上后,今泉昇将后方连带的兜帽扣上,目光冷锐。 “我们走。” 他们径直走出拐角,朝着正前方入口行进。 …… …… 游戏开始多久了,毛利兰已经不清楚了。 VR眼镜中,被她操控着的角色已经不在像刚载入进去时,那般笨拙了。 她在这处森林地图里,始终没遇上其他玩家。为了防身,她捡起了一柄落在地面的匕首。 捡起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仿佛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也手握着这柄刀刃。 她很清楚自己在害怕。 被束缚带禁锢的手,仍在抑制不住地哆嗦。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鼓起这阵勇气,但是她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 要做点什么。 她看着屏幕中制作精细且锐利的刀尖,越发清晰地认识到: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她张开唇瓣:“大家——” 女孩洪亮的声音在会场内回荡。 “不要自相残杀,”她声线在抖动:“不可以、不可以遂了那个人愿……!!” “游戏的规则有漏洞!”在会厅的某一角,传来了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线。 毛利兰一怔。 ——这是世良的声音。 她听到世良真纯在高呼:“大家!听我说——游戏存在漏洞,一个小时被系统判定死亡的规则背后有个巨大的漏洞!!我们来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一定要一起活下去!!!” 第116章 Chapter116 Chapter116 下方的声音尽数落入了西泽楠光的耳中。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 自上方冷冷地俯瞰众人,嘈杂的人声渐渐鼎沸,应和少女的高呼凝结成了在了一起、震彻屋房, 好似爆发出了蓬勃的力量。 “先生。”站在他身后的一位下属恭顺地呼唤着他,“他们这样会影响实验进程……不阻止他们吗?” 男人低垂着头,注意力集中在下面的会厅,跨在高耸鼻梁上的眼镜向下滑落了少许, 镜片反射着冷锐的光。 “不用。”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弱者汇聚成一团来保护自我,是生物在遵循血脉内的本能。他们会这么做也在我的计划之中。” 话及至此,他又如同冷眼旁观的看客般,扬起的唇角充斥着讽意:“往后看吧。临时构建的团队往往经不住推敲,高度文明的社会生活赋予了他们脆弱的道德底线。但当死亡的危机真正降临, 那层虚假的外壳便会被血淋淋地剥开——” “说到底,人皮囊下潜藏的事物, 都是自私自利的丑陋恶鬼啊。” 毛利兰能听见世良真纯的呼喊。 “大家——刚才游戏所述的规则中,那个一小时的系统判定机制,仅仅局限在‘伤害’上!大家的游戏视角中不是都有血条吗!我刚才试过了,朝自己打来一拳只会减少十分之一的血量!” 其余人中,立刻有人明悟了世良真纯的意思, 于是应和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在每个小时内只给他人一拳,造成少量伤害, 就可以保证既不会杀死对方, 又不会被系统击杀, 对吧——?” “对!”世良真纯回应, “接下来大家只要两两组队, 每一个小时给对方造成少量伤害, 就可以达成共同存活!而我们之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死亡!!” 会厅内的其余人更加沸腾了,他们如同抓住了希望的稻草,互相和身边的人交流着进行组队。 “大家先来森林中心的平地集合!”世良真纯呐喊着,“就在地图中央,非常明显,坐标是(1103,898)!” 毛利兰在游戏地图中反复寻找着铃木园子的身影,大家在游戏内的形象与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关联,但是头顶的名称却是本人的姓名。 她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森林中心的平坦草地,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了那里。游戏内的玩家建模并不精致,是非常简陋的3D形象,大家的脸部和着装大同小异,在一众游戏名称间,毛利兰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了平地上的世良真纯。 “园子——”不得已,毛利兰只好在大厅内直接呼唤起对方。 “园子你在吗?园子——” 她想她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了,清澈的少女声线在混乱的人声间显得极有辨识度,几乎破开了所有杂声,一路贯穿向远方。她等待了一小会,却并没有人回应她。 “兰君!”不远处的世良真纯喊着她的名字,“铃木可能不在这里——我数了一下,现在的六十多个人里,根本没有她的名字!!” 毛利兰一惊。 她被束缚带捆绑着的四肢越发冰冷,大脑一时之间有些空白,游戏内的角色丧失了大脑发送出的电信号,僵硬地停滞在原地。 “哎?”过了良久,她才发出一道困惑的惊疑。 “她不是给我发送过短信,说她去D展厅……” 回忆到这里,她那张被头盔笼罩着的脸庞都凝固住了。 接收到园子的短信时,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一阵违和感……是的,违和感。 园子给她发送简讯的时候,从来不会以那么干涩坚硬的语气讲话,甚至时常加上一些在女子高中生间非常流行的颜文字。 铃木园子插着腰、骄傲仰头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她甚至还记得对方在第一次发送给她颜文字的时候,得意地哼哼着:“本铃木小姐是个一直走在时尚潮流最前列的人,颜文字和表情包什么的,自然也不能落伍啦!兰,你也是——快来学学,之后好向你家亲爱的撒娇……” 刚看到简讯的时候,她没有太当回事,只以为是她的好朋友急着赶去展厅,现在看来…… 少女发出了一声迷茫的喟叹:“那么……园子去哪里了?” 在草地中心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毛利兰最后和世良真纯组成了一队。原因无他,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更愿意信任自己的同行者。 世良真纯还在查着人数:“……64,65,66。” “刚好六十六人!”她的语气里多了些欣悦,“这样一来大家只要组成三十三组,每组两人,互相监督给对方造成少量伤害,就可以躲避系统的击杀机制了!!” “兰君,你先来打我。”世良在游戏中的形象,朝她毫无顾虑地伸展开了双臂。 “诶?”游戏外的毛利兰眨了眨眼睛,“可是……” “没关系,不知道现在距离第一个小时还有多久,所以我们尽快——” 见毛利兰还是没有动作,世良真纯便操纵着角色,自己撞在了毛利兰的拳头上。 VR眼镜的屏幕上,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叮”,立刻浮现出了一条系统通知:【您对玩家[世良真纯]使用了拳击,造成10点伤害】 接着世良真纯朝她的手臂打去了一拳,毛利兰看到血条减少了一小部分。 “好了。”世良真纯说,“这样就可以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呐喊:“那个!!等一下!!!” 只见平地外的森林处,有一道身影姗姗赶来。 那人在游戏外说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迷路了,没找到平地……请问还有人没有组队吗?” 参与游戏的人数并非66人,而是67人。 原本吵吵嚷嚷的会厅,在一瞬间沉寂。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组过队伍了。”有人率先拒绝了他。 “我们也是,已经组好了……” 那人只得挣扎道:“三人一组也没关系的!只要做到A打B,B打C,C打A这样循环起来,就没人会遭受多余的伤害,拜托你们——” 有人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们已经两两打过了。” “我们也是。” “我们也……” 如果和已经两两遭受过伤害的成员组队,那么在这支变成三人行的队伍里,原本的二人中就必然会有一人遭受额外的伤害。这意味着:这个人的生命会相较他人而言,缩短一小时。 那名最后赶来的玩家惊慌地停驻在原地。 他小心翼翼地靠向了草坪内的人群,试探性地询问:“那个……还有没互相造成过伤害的队伍吗?” “有。”人群中,一位板着脸的玩家发了话。 余出的第六十七人,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目光:“那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只见那道粗犷的声音决绝地回应。 “我又不认识你——在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上,我们凭什么接纳一个陌生人?” 会厅的温度霎时间——降至冰点。 …… …… 【一会进去之后,观察一下哪几台设备后面没站人。】弹窗提醒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Witch的员工负责五台设备,刚才被你敲晕的人肯定也是负责监测设备的员工。】 【尽快赶过去,工位上缺人的时间持续太久,会被西泽楠光注意的。】 今泉昇没有回应脑海里的声音,只小幅度地点点头,姑且算作回应。 “零。”他呼唤着走在靠后位置的青年,“一会我们进去后先判断一下情况,简单交流直接用公安的统一手势。要优先保证人质们的安全,如果你有什么行动部署需要协助,我会尽力配合你。” “好。”恋人的温和声音从后方传来。 今泉昇正欲朝前走,却发现后方青年的脚步暂时停顿住了。 “怎么了?”今泉昇转头询问。 “进去之前……”大半脸庞都被笼罩在兜帽和口罩下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被帽檐笼罩的阴影下,青年的眉头紧蹙着,灰蓝色的眼眸闪动着不安的微光。 他清了一下嗓子,试图平复在胸口积压的沉闷心绪,只克制地小声问道:“进去之前……我可以牵一下你的手吗?” 降谷零恍惚回忆起了他坐在病床边自说自话、自嘲自笑的那三年。 他一有时间就会想方设法地赶去医院,他无时无刻都在期待床畔间的男人能够睁开双眼——或者勾动一下手指、眨动一下眼皮。然而无论他做了什么,他的前辈都安静无声地陷在绒被间,好似不过是个被匠人精心雕刻出的漂亮人偶。 可是他明白的。 今泉昇是个警察,一直如此。他是雕鸮、是游隼,是合该在天际翱翔的鸷鸟。 毛羽昳丽、双翅庞大、喙部锋锐,他从来都不是被关在笼间供人欣赏和保护的金丝雀。 今泉昇一直都在追求某种远大的事物。 而他从来都没有理由阻止他。 但是…… “前辈,我……”降谷零的声音倏然停滞,他隐约感觉他有些难以发声,只猛地喘出一口气,再度发声时嗓子便变得尤为嘶哑:“我只是……” 一只指节分明、略微骨感的手,立刻钻向了他的掌心,指缝被渐渐撑开,最后他们的手转为十指相扣。 “我明白。”今泉昇回应。 他快速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确认无人途经后,将额头抵靠在对方的眉心处。 “我明白,零。我明白的。”他试图将温暖的热度传递给对方。 “我也同样担心你。”今泉昇的声音很轻,“我见过你浑身浴血的样子……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种场景。” “所以,确保你自己的安全。”他用力地握着对方的手掌,“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 …… 他们前后进入了实验项目的会场。 当大片的机器落入今泉昇的眼中时,他在门口的脚步甚至不由得一顿。 过于震撼的场景刺激着他的整个视觉系统,看见那些被捆束在金属床上哀嚎的人们,他甚至恍惚以为,自己是在看什么惨无人道的荒诞电影。 更远处竖立着一张大屏幕,上面竟然在实时播放那些机器里的内容—— 看起来,所有人都被载入进了一款游戏里。 密密麻麻的游戏名称,汇聚在那些游戏角色的头顶,那似乎就是这些手持Vip邀请函的客人们的本名。 今泉昇咬了咬牙齿,拳头不自觉地用力捏紧。 【别发呆。】弹窗说。 【你在门口站的有点久了,按我刚才说的做,去找空余的工位。】 今泉昇进行了一个深呼吸,找到了无人监管的几台机器后,便快步迈去。 一身漆黑的制服和口罩,将他的脸遮蔽的严严实实,这一路上甚至无人过多地注意他,他顺利地站到了空余的位置。降谷零这时候也走了进来,正在假意巡视。 今泉昇刚站到那处空位,旁边的黑衣人便走了过来:“东西呢?” 什么东西? 今泉昇一愣。 ——原来如此。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刚才那个被他敲晕的人之所以会离场,是为了去取某样东西。而眼下,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心脏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今泉昇定定地看着身旁那人,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些人要的东西,只需要委派一个人就能取得,证明东西不算重。 这里的地形错综复杂,他走过来的时候,对方并未表露出他离开的时间过长或过短的意思——所以刚才被他敲晕的人要取走的东西,就在这层楼内,而且距离不远。 他刚才朝会厅赶来时,都经过了什么地方? 今泉昇咬了咬下唇:“我……” “你们都不愿意接纳我!!是吧!!!???” 一众被机器控制着的人群间,突然爆发了一道尖锐的吼叫。 今泉昇的瞳孔一缩,迅速抬起头,寻向声源处。 “一共六十七个人,我就是那个多余的人,对吧!!!!”那名戴着头盔的男性,正在歇斯底里地呐喊。 “很好——很好——!这就是你们冠冕堂皇的‘一起活下去’,是吗??”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竟涌入了几丝颤抖。 “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不远处的电子荧幕中,一个驶离人群的小人,举起了他手上的锐利长刀,毫不犹豫地向站满玩家的草坪冲了过去—— …… “你看。”这一幕同样也倒映在了德国男人的眼镜镜面。 下方刚才凝聚在一起的声音变了调,如今只剩恐惧的吼叫和滔天的谩骂。 西泽楠光张开双臂,闭上了双目,聆听着下方混沌的乐曲,最后讽刺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脆弱的道德底线,虚与委蛇的友善外壳,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它们就变得像是泡沫一样……” “一触即碎。” 第117章 Chapter117 Chapter117 “等一下——” 会场内立时响起一阵清澈的女音。 不远处的电子荧幕上, 头顶名称“毛利兰”的角色,伸展开双臂,站在所有人的前方。 “大矢先生……对吧?”毛利兰念诵出了那名握着长刀的男人的名字, “您可以加入我们的小组。” 少女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屏幕上方的简陋建模,都好似绽开了坚定的光。 “请您不要伤害其他人。”那个代表着“毛利兰”的建模小人, 在荧幕上缓慢而郑重地鞠躬:“拜托您了……” 握着长刀的角色极其明显地一滞, 他不再朝前靠近了,却并未将武器收起。 “喂——你是不是疯了??”有人在朝毛利兰怒吼。 “他刚才可是要拿刀杀掉我们!!这种人, 你也敢和他一组吗!?你就不怕被他背后捅上一刀吗!!!” 人们纷纷附和着, 在越发激烈的呼声中,又掺杂进了一句更为激进的话语:“不如直接杀了他!!” “那个科学家不是说了吗!即使在游戏中死亡,也有可能只是让人发烧感冒!!以防后患,不如直接把这家伙杀掉!这样才能保证其他人的安全——不然谁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又突然发疯!!!” “对、杀了他!!” “杀了他!!把他杀了!!!” 远处草坪上的人们汇聚成了一团, 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众人的肩头;更远处的方向,是刚从森林走出的男人, 宽大的树荫将他笼罩在阴霾下, 他手里握着刀,手臂却在隐隐颤抖。 而少女只身孤影夹在二者之间,在VR眼镜下,她迷茫地游移着视线。那阵呼声伴着令人畏惧的字眼,高举着正义旗帜越发震天, 在会场空旷的四壁反复荡漾。 那一张张相似的脸庞在阳光的高照下,好似拉出了一条高大的长影,影子漆黑浑浊、内里是由毫无章法的长线构筑的一团团乱麻。那些影子还在变长、甚至越来越高, 积压的少女胸口沉闷, 连呼吸都困难。 “但是……”金属床间, 仍被束缚带捆绑着的少女动了动嘴唇。 在这阵令她肩膀一度瑟缩的声音中,大脑间的程式仿佛正在瓦解,一切终归于空白。 她嚅嗫着:“不该是这样的……” 直到游戏里响起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头顶“世良真纯”的人物建模站在她的身前。 “大矢先生,你可以来我们的小组。虽然我们已经互相攻击过了,但我们都不介意你的加入。”世良真纯顿了顿,声音也陡然冰冷:“不过——前提是你先把刀收起来。” 被唤作“大矢”的男人呆愣了半晌:“你确定……吗?” “确定。”女孩的语调格外笃定。 “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先对我造成一次伤害——我希望这是让我们达成彼此信任的天秤。” “小姑娘,你是不是疯了!”有人在后面呼喊。 “你刚才为了试验伤害,可是自己攻击过自己,你的血量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少的!”有人指出世良真纯头顶不那么健康的血条,“他现在再给你一刀,你可就必死无疑了!!” 毛利兰在这时踏前一步,将世良真纯护在了身后。 VR眼镜的第一人称视角中,是大矢先生那张隐隐透出惊愕的简陋建模。 “大矢先生,请您攻击我。不要攻击世良,她的血量已经很少了——”毛利兰的声音依然不算平稳,从唇边呼出的声线都伴着抖动的气音: “我愿意相信您,请您攻击我吧。” “你、你们……”电子荧幕上,那名独自站在阴影处的男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刀。 …… 始终站在西泽楠光身后的下属,眼见情况不妙,于是担忧地呼唤:“西泽先生……” 负手而立的德国男人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描淡写地:“没事,这也归属在计划范围内——一会你就知道了。” 最后赶来森林的第六十七人大矢,被两名高中少女接纳了。 展厅内的那位大矢,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游戏内的众目睽睽下撇去所有武器,最后软绵绵地朝着毛利兰打去了一拳。 紧张的局势暂归于平静。 【叮咚——第一阶段已结束。】系统播报声,是在会厅内响彻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这是一阵毫无情感、伴着沙沙电流的机械音。 【开始检测没有造成伤害的玩家……】 【没有造成伤害的玩家共计:0人】 那些被束缚带捆绑着的人们,终于发出了一声暂时放下心的慨叹。 接着,那道毫无波澜的声音,又发出恍若自黄泉而来的昭告: 【第二阶段,即将开始——】 【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那么——恭喜所有人一同挺过了第一关!!”会厅的正上方,传来了德国男人字正腔圆的高呼。 他昂首俯视着所有人,嘴角高高扬起,镜片下的双眸透出了毫无情感的冰冷,仿佛场下的六十七名生灵,都不过是任由被丝线牵连、任由摆布的纯粹工具。 他一边鼓着掌,一边嬉笑:“接下来——天黑了!” 当这道声音冷冰冰地落下,毛利兰眼前的青葱草坪在刹那间暗了下去。 阳光消散,游戏内的世界瞬时转为黑夜,周遭的树木随风摇曳出令人悚然的窸窣声。 “第一条造成伤害的规则全局生效,就不向各位复述了。下面向各位宣布第二条规则——” 留着络腮胡的德国男人微眯起眼睛,话语间终于多了几丝亢奋:“入夜的丛林危险重重,饥饿的野兽即将出来觅食了!” “野兽将在三十分钟后冲向草坪,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人。在啮齿凶残地撕咬下,一个人最多活上几秒钟。” 下方的人们再度传来了哀嚎与辱骂。 而这些不堪入目的词汇,却全然没能影响男人的发言。 他甚至如同享受一般,细细地品味着下方混沌杂乱的呐喊,面颊浮出了几丝怪异的绯红:“但是——野兽是会吃饱的,如果你们能在它冲进草坪前填饱它的肚子,那么它就会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不再夜袭各位了。” “至于野兽的食量……我想想,也许吃掉三个人,就足够了吧?” 当“三个人”这一词落入毛利兰的耳畔时,即便是在游戏中,她也蓦地察觉到了几道刺背的视线。 彼时她和世良真纯、还有那位大矢先生坐在一起,而那些人却像躲避瘟疫般,同他们离得远远的。 现在,远处那些麻木的脸庞一个一个地扭转过来,朝他们投来如狼似虎的目光。 就像野兽一样。 **** 这难以言喻的一幕幕画面,尽数落在了今泉昇的眼底。 荧幕上的小人简陋到了像是什么小作坊制作出的低成本动画,可那些波涛汹涌的恶意,却令他好似翻涌的海浪,跨越屏幕直扑向额头,带来一阵灭顶的窒息感。 一个多小时前,如果他没能及时找到通风管道,那么他现在也是躺在这里的一员。 他很难想象这两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孩,在游戏里究竟经历了何种苦痛的遭遇。 事情原本不该这样的。 她们只不过是对游戏产生了一些兴趣,才来展览会观摩世界顶尖技术的游戏而已。 【别难过。】弹窗的声音轻飘飘的。 【你应该感慨在极端状况下,还有像小兰小姐那样良善的好孩子——虽然不多,但好在还有。】 【人类建立文明社会,定制秩序和法律,原本就是封印潘多拉魔盒。人性从来都经不起考验,没有道德和规则的束缚,世界终究只会是混沌一团。】 【但好在你和降谷警官还在这里,对吧?——光明是可以照亮黑暗的。】 【接下来我们要一起论证这个观点,今泉警官。】 ——成为冲破黑夜的那缕光。 …… “东西呢?”旁边那人不耐烦地催促着。 今泉昇收回思绪,保持着平稳的音调回应道:“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那人不由拔高了声调。 今泉昇点着头:“对,已经没有库存了。” 他的视线落向了那名黑衣人的手中——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在场负责监管机器的人里,只有他和这名黑衣人手里什么都没有,其他人的手中分明都有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记录仪器,此时正在上方写写画画。 看起来,记录仪器发放下来之后,唯独这个黑衣人和刚才被他敲晕的那位——没有拿到。 “这都到第二阶段了……”黑衣人叹了口气,认命地从旁边撕扯下几张白纸:“只好先凑合着用纸记录了吗……?但是上面的编号太难记了,全都是数字……” “只好先这样了。”今泉昇点点头。 他的视线落向了身前的游戏机器。 只有站在这些设备后面才能发现,每台机器上还有一块小型屏幕。 屏幕上有许多正在实时更新的数据,有些他能看得懂——应该是心率还有血氧饱和度,下面还有一些被编号替代的东西后方,紧跟着一串串上下浮动的数字。 打发走了那个黑衣人后,今泉昇站到了距离他远一些的位置,才开口问道:“你之前是不是侵入过山下井的炸弹控制仪器?” 【嗯,是侵入过。】弹窗老老实实地回应。 【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答案是不可以,二者的性质不一样。】 今泉昇挑挑眉:“为什么?” 【如果这个时代的科技足够发达,我可以做到潜伏在任何一处电子仪器中,甚至无处不在——但是这里不行。】弹窗说。 【我的能力被限制了,十分有限。这些人的仪器我可以输入一串病毒指令将其强行破坏,但是这与让他们在游戏中死亡几乎没差别,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所以?” 【抬头。】 于是今泉昇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正上方尚在巡视的西泽楠光身上。 【看见了吗?野格——西泽楠光的身后,有一道门。】 青年努力眺望着,迫于视角限制,只勉强瞥见了房门的一角。 【在那道门后,有一个操控着全场游戏机器的计算机。只要你能进入屋子,我就能想办法侵入那台计算机,将这些机器的程式和指令破解,终结游戏。】 ——但是要怎么进去,却是个问题。 今泉昇咬了咬下唇。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播放着秒针奔走的声音,他没忘记还有三十分钟,在场这些人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弹窗气定神闲地:【这处会展中心曾经为了抓捕怪盗基德,进行了一番大改造。这处建设在最底层的隐藏区,原本是为了——藏起那块宝石的。】 【很巧的是,西泽楠光似乎并不了解这些机关。】 第118章 Chapter118 Chapter118 如果说刚才将窗子一律封锁的铁网就是警备系统的一部分, 那么Witch开启它的时机的确有些晚了——如果一早就知道有这一事物的存在,想必会在将群众疏散出会展中心后,就立刻开启。 偏偏他们没有。 证明Witch以及和他们合作过的主办方,都不了解抓捕基德的行动结束后、那个被搁置下来的警备系统。 当然也就包括现下他们所处的整个会厅。 “你是说, 这里以前是用来藏那块宝石的?”今泉昇环顾了一圈四周。 老实说他暂时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空旷的会场除却临时安装的投影仪、和那些游戏设备外,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东西还没出来。】弹窗说。 【这里后续应该又被改造过,不过曾经贮存宝石的地方, 就在西泽楠光所处的位置附近。他现在的站位, 是观摩整个会场的最佳视角, 所以他不会轻易离开, 这反倒对我们有利。】 【那个装置开启之后,只要在它的视野范围内被红外线检测到人迹,就会迅速释放大量二氧化碳——而西泽楠光一定会在那个范围内。想必那位富商和警方当时都是为了活捉基德才会选择二氧化碳,那个浓度就算中毒也只会使人头晕昏迷, 但还不到致死的地步。】 今泉昇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补了一句:“要想致死那该换成一氧化碳。 【的确。】弹窗予以高度赞同。 “那么那个启动装置呢?”今泉昇用余光扫视会场,“我不认为它会明晃晃地出现在会场里。否则以怪盗基德的能力,他恐怕会直接将它关——” 话及至此,今泉昇一怔。 但是怪盗基德最后成功了。 尽管逃离会场的方式有点狼狈, 但他最后成功带走了那块价值连城的藏品。 【的确不是“明晃晃”。】 弹窗的机械音轻飘飘地浮现在脑海中:【但它确实就在这里。】 今泉昇收回视线, 眉头微挑:“哪里?” 【往前数三个人——对, 就是他。】今泉昇的视线落向了那名和他隔着两排人的黑衣员工。 【启动装置在他的脚下。】 观察着那处地点附近的情况,今泉昇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位置处于所有设备间的中心带, 也基本处于整个会厅的中心点。 在那处位置无论做什么, 都会被站在最上方的西泽楠光全数收入眼中;而且过往巡视的人在那里的交集也是最多的。 悄无声息地抵达那里, 想办法支走那名员工, 再在地板下方找到启动装置——这几乎是件不可能达成的事情。而最棘手的人便是在最上方俯瞰一切的西泽楠光。 但是…… 今泉昇回想起十几分钟前, 他和降谷零偶遇的位置——他们是在电力装置附近相遇的。 弹窗慢悠悠地道出了他的内心想法:【但是只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不就好了吗?】 【会厅内的游戏设施不能轻易切断电源,缘由同理——容易对这些人造成不可逆转的脑损伤。但是西泽楠光考虑了突发状况的可能性,为了不让电力影响实验进程,所以游戏设备的电力供应,和场地内的电力供应,并不归属一个系统。】 也就是说,切断场地内的电源,并不会影响那些游戏设备。 这是个机会。 “再好不过了。”青年潜藏在帽檐下的灰眸凌厉地目视着周遭。 接下来还剩最后一个问题:谁去电力供应站切断电源? 今泉昇犹豫了片刻,答案却在唇畔呼之欲出。 【他会生气。】弹窗暗戳戳地说,【不过快要没时间了,所以抓紧吧。】 【对了,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把你的手机拿给他。】 今泉昇拧眉:“为什么?” 【这是很重要的一环。】 【目的的话,你就理解为……这是为了拯救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就好了。】那道声音轻飘飘地坠下。 …… …… …… 趁着降谷零在场地内游走,当他们擦肩而过时,今泉昇直接把手机塞给了他。 手机密码降谷零知道,他自己就可以解锁。开屏就能看见被今泉昇打开的手机内置便签,上方简要叙述着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接过手机后,降谷零会意地打开屏幕,入目的文字泛着些微荧光,倒映在他的眼底。随后他满脸不赞同地看向了今泉昇,兜帽下的目光隐隐透出几分怒意。 果然生气了。 预料之中的状况,他很清楚零不会同意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是…… 走进那间主机操控室的人,非他不可。 灰蓝色的眼眸瞪视而来,降谷零在暗处飞快地比了一个公安行动的通用手势,其寓意为“行动驳回”。 一个相当强硬的指令。 这在今泉昇的意料之中,他微抿着唇瓣,还是回以了另一手势:“抓紧时间”。 还有不到三十分钟,会场内的这些人质就都会受到生命安危。他们绝对不该在这个阶段耗费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今泉昇暂时抬手勾下遮蔽在脸前的口罩,浅灰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男人。 他的唇瓣轻轻开合,无声地发出了几个音节:“相信我。” 站在不远处的降谷零只得将手机收起,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了片刻,显然正在进行深呼吸。 他闭上了眼睛,宽大帽檐的阴影下方,那副纤长的眼睫正在轻轻颤抖。 最后,他犹如经历了堪达一个世纪的漫长思想争斗,才尤为沉重地、勉强点了头。 眼看着降谷零的身影安全从门边离去,今泉昇才暂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要等待灯光消散的那一瞬间了。 现在他要做的是,记住场地内部的所有物品摆放地,以及人流的走动路线。 电源被切断的那一刻,这里会变成一片漆黑,VR眼镜设备的光线大部分都隐匿在头盔中,几乎起不到照明作用。 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陷入昏暗的时刻,他必须在短暂的几秒钟间,抵达那个黑衣人附近——将他放倒,然后开启藏在他脚下的警备装置。 这是他安全走入主机室的唯一机会。 彼时的会厅里,那些被捆束在金属床上的人们,仍然在杂乱地讨论着接下来的应对方法。言辞越发激烈,伴随着尖锐的指向性。 “三个人”换剩余所有人的安全,听起来是个划算的选择——只要那“三个人”中没有自己。 晦暗的想法犹如一粒罪恶种子,深埋在阴森潮湿的土壤中,伴随着逐渐流逝的时间积压在心底,即将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三个人啊……”有人神神叨叨地念着。 “三个人的话……不就是……” “只有他们是三个人吧。” “是啊,总归不能让一个小组拆分开——对吧?” 恶意仿佛化作了浓稠的泥浆,即将从这些试图寻求认同感的龌龊言语间溢出。 今泉昇分散了些注意力,抬眸看了看远处的大屏幕。 那些群聚在更远处的六十四人,正站在草坪间,以一张张麻木不仁、毫无差别的脸,空洞地凝视着另外三人—— 毛利兰、世良真纯,还有那位被她们接纳的大矢,三人局促而沉默地围在一起,好似这样做就可以互相感应到些微温暖。 只能作为看客的青年不由捏紧双拳。 他很清楚,实际上允许他行动的时间根本不足三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也许是十五分钟,甚至更短。 那些人恐怕隐忍不了这么久。 他们摆明是准备在野兽冲进草坪前,就把这三个人丢进丛林——“喂饱野兽”。 所以必须在他们对毛利小姐一行人做什么之前,就进入主机控制室。 今泉昇仍然在计算着已经过去的时间。 降谷零已经离开场地四分钟了。他们刚才一路赶来途经了各处崎岖,抵达至此花费了十几分钟,但是只要有了一次记忆,他绝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快。 所以,如果是零的话…… 五分钟就足够了。 就在这一刻,会厅上方的灯光发出了一声:“啪——” 偌大宽阔的空间于倾刻陷入了黑暗。 唯有的些许人造光源,是从每个头盔下方溢散出的——及其微小,甚至无法照耀到半径半米的位置。 今泉昇抬步,迅速动身。 巡视人的路线已经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他在黑暗中兀自闭上了双眸,脑海中却映像出了一根根亮丽的白线,这些白线迅速组建,清晰地勾勒出会厅内每一道身影的边缘—— 一个个尚在走动的人体,还有过往的机器设施,尽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眼睛的确看不见。 但他的步姿却在黑暗中,灵动的犹如夜游的孤狼。 突如其来的停电,令会厅内的工作者们爆发出了剧烈的惊疑声。 而青年却抓住了这一节点,轻盈地闪避开了每一个即将冲撞到他身前的人——对方甚至以为不过是脸前刮过了一阵风。 最后,今泉昇驻足在他的目标身后。 他仍然看不见,但那些犹如计算机构筑的建模边线,却清楚明了地映射在大脑。 ——这是他生来特有的天赋。 无论是用在绘画上,还是…… “咔。”青年利落地挥下手臂,轻而易举地落在那人毫无防备的后脖颈。 那名Witch的员工身型一僵,甚至来不及发声,便晕眩着向一旁歪倒。 今泉昇抬手接住了他,小臂处的肌肉和衔接在上方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但好在目前尚在接受范围内——他将男人搁置在一旁,随即迅速蹲地摸索起冰冷的地板。 细滑的瓷砖质感从指腹处传来,但连着三块瓷砖,今泉昇都没能发觉到异样。 他甚至试着在外界这阵混乱的声音下,浑水摸鱼地敲动着前方的每一块地板,确认内部是否空心。 “喂——”越发焦急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呼唤着弹窗。 “装置在哪里,你知道吗?” 他一边朝前摸索,一边等待着弹窗的回应。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他仍未能等到那道毫无特点的机械声音。 今泉昇一怔。 “……弹窗?” 第119章 Chapter119 chapter119 “滋——滋啦——” 耳畔似乎隐约传来了一阵电流声。 今泉昇不由得扶住了头颅, 这阵声音似乎在震荡他的大脑,令他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险些直接干呕起来。 他恍惚了片刻, 才意识到——这声音是从他脑子里传来的。以至于他的整个头骨、乃至内部勾连起来的神经, 都变得轻飘飘的。 这一刻的不适感仿佛跨越了一个漫长的世纪——直到弹窗的声音出现了。 【三点钟方向,前进半米。】 它似乎消失了一会, 然后又回来了。 今泉昇按照它的提示朝前继续摸索, 果然触碰到了一处和周遭砖缝存在细微差别的地方。他将五指探向缝隙深处, 顺着力道慢慢掀开了那块瓷砖。 他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将瓷砖轻放在一边时,立刻询问到:“你刚才……离开了?” 【嗯, 去你的手机里待了一小会。中间做了其他事,耗费了一些时间。】弹窗说着些令人琢磨不透的言语。 今泉昇不禁挑眉。 这东西之所以能操控山下井的炸弹面板, 难道不是因为远程操控,而是…… 弹窗看起来没准备藏着掖着, 机械音再度响彻,直截了当地回应他的疑问:【而是我“钻进”了它的电脑系统里。】 【你这么理解就好, 我说过, 只是科技水平限制了我的能力。我原本可以做到“无处不在”的。】 这个“无处不在”——是指可以穿梭在任何的电子设备中吗? 像病毒?或者软件?不、这玩意可比那些人工智能或者计算机病毒要离奇得多了…… “你到底……”青年呢喃着,“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三年前就回答过你,并且从未试图隐瞒。】那道毫无起伏的声音于此刻, 竟显得恹恹的:【好了, 回归正题, 接下来该启动警备装置了。】 【一个开关而已, 按下就好。】 今泉昇将手触碰到了一个塑胶质感的按钮后, 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大脑内模拟了一遍接下来的行动路线, 确认无误后, 他的指腹陡然下压—— “啪。”按钮被按到了最底端。 “嗡——嗡——嗡——”原本一片漆黑的会厅,突然被一阵黯淡的红光笼罩。 可见度变得高了一些,脑海中被记忆复刻的那些人影,也终于在光照下被填充上的真实的血肉。悬在天花板上的警报反复笛鸣,发散出两道平行旋转的红色光束,亦如警车上方的警示灯。 “怎么回事!!”明明黑暗终于消散了,witch的人却反而更加惊慌了。 人们接连停滞在原地,抬头凝望着高挂头顶的警报灯,红光勾勒出他们藏在帽檐下的一张张愕然脸庞。 “咚!!”西泽楠光的拳头重重地敲击在了栏杆处。 他时刻关注着下方的状况,愤恨地咬了咬牙:“我让你安排去电力供应站的人出发了吗!!?” 刚才场内的灯光一暗,荧幕上的画面跟着消散,西泽楠光就知道这是电源被切断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派遣成员前往电力供应站查看。但是现在笼罩在最上方,发出一阵阵尖啸的红灯,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太吵了!!太吵了!!! 这会影响实验进程的!!! “先、先生。”站立在一旁的下属抖了抖嘴唇,“人已经安排好了,但是事发突然,他们 也才刚刚出发……到电力站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您……” 下属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的脚底处清晰地传感来一阵动荡——有什么东西、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危机感促使他连连向后退步。 几秒钟过后——他眼见着一个展柜样式的圆柱体,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立起! “这是……”西泽楠光同样被这一幕震撼。 德国男人的镜片上,明晰地倒映着那一伫立在他们中央的物什——看外观大约就是个展柜。下方是某一石材制造的洁白立柱,看起来细腻光滑;正上方是圆筒形的玻璃,内嵌着柔软的白羽,有明亮的白光照射其上。 然而,铺开的白羽间,却空无一物。 这的确是展柜,但只不过是“曾经的展柜”。 展览品早已被飞舞在夜空的白衣盗贼轻吻,最终又在藏品家失魂落魄之时,重新出现在他的床头。现在的展柜,不过是个纯粹的——警备机器。 “呲——”伴随着远处反复闪烁、忽明忽暗的红光,展柜上方的金属猛然喷射出大片的冷气!! 这些气体是无形的、甚至是无味的,唯有的少许冰冷感,才令西泽楠光意识到:有什么气体将他携裹住了。 他的神经陡然紧绷,呼吸道好似受到了压迫,窒息感将他淹没其间。好似有无数只手掌扼住了他的咽喉、捂住了他的嘴唇、捏紧了他的鼻子—— 他无法呼吸。 男人的巩膜立时蔓延开了大片的血丝,他的眼睛开始充血。 这一刻的痛苦非比寻常、堪称度过了多个世纪,然而实际上外界才走过了短暂的几秒钟。 “跑!!”他头晕目眩地朝下属嘶吼,缺乏氧气支撑的身体开始缓慢地挪动:“再这样下去就会——” “就会昏倒。”空旷的平台,突然涌入了一道陌生的男音。 德国男人的身体一僵。 越发模糊的视线里,一道穿着witch员工制服的高瘦身影朝他走来,而他的脚踝却不受控地趔趄了一下—— “咚!”西泽楠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恍若卡顿的视频,一帧一帧闪动的红光下,那抹黑影步步走来,距离他越来越近。他惊慌地游移着视线,更远处,他唯一留在平台上的下属也丧失了意识,昏迷在地。 “嗡——”随着警示灯的鸣音,黑影犹如在夜间游荡的幽灵,恍然闪现。 “嗡——”幽灵离他更近一步。 “嗡。”黑色的鞋子落在他的眼前。 西泽楠光竭力挣扎着,他的五指在瓷砖上扭曲地弯起,手背接连爆开青筋,可他缺乏血液供应的大脑,却令他刚刚伏起的后背再度跌回地面! “咚!”这一摔令他更为头晕目眩。 他拼命地想要抬起头,向上挪移目光,越发昏暗的视线里,他终于得以窥见身前之人的模样—— 青年摘下了兜帽,乌黑的发丝顺滑落下,他仍然戴着口罩,一明一灭的警示灯将他的眸光映出血红。 青年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冰冷的眼神好似正在观看一只濒死挣扎的蠕动长蛆。 “睡吧。” 丧失意识前,西泽楠光只听见了青年清冽的声线。 …… …… 眼见着展柜不再向外释放二氧化碳,今泉昇才蹲下身子,在男人的身上一同搜寻。 【展柜的警备装置只能开启一次。】弹窗提醒。 【 西泽楠光睡不了多久,所以抓紧时间,先进入主机控制室。】 从男人的白大褂外套翻找到一串钥匙后,今泉昇点点头。 钥匙一共有三个,今泉昇挑出的第一个,就成功打开了门锁。 “咔嚓——”金属碰撞声响起,大门随之而开。 门后是一片漆黑的空间,一排排罗列在一起的机箱和控制器间,环绕着一台个头巨大的计算机。 青年背身反锁了大门,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屋内瞬时转为一片阒然。 今泉昇摘下口罩,计算机的大型荧幕挥散着浮动的白光,将他略带棱角的面容照亮;深邃而冰冷的眼窝下,那双浅灰色眸子闪烁着沉静的光。 “这就是……控制外面所有游戏设备的主机,对吧?”他将手轻覆在操纵台上。 【对。】弹窗予以肯定,【我现在要暂时离开你的身体,侵入这台计算机。如果有事情,就直接呼唤我。】 “好。”今泉昇刚刚回应,大脑内的声音,似乎就消失了。 他怀揣着几分好奇的心态,望着眼前的大屏幕,屏幕上竟倏地绽开一个光点。 这一刻的心境莫名有些奇妙。 感觉就好像,把一个载着惊天病毒的u盘插进了电脑的b接口,而病毒立刻蔓延吞噬了整台计算机。 下一秒,不知弹窗在这台计算机里做了什么,大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个进度条。 进度条上方是一串英文,翻译过来就是—— “连接程式瓦解中……” 看样子,弹窗已经得手了。 二十分钟前。 江户川柯南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这么轻轻松松地出现在会展中心的走廊上——他甚至不需要走路。 好吧,真要说“轻松”倒也称之不上。 甚至……感觉非常怪异。 车轮转动的骨碌碌声响彻,前方传来了witch员工恭谦的问好,江户川柯南不由缩了缩脖子,但他们却无知无觉地走开了。 “出来透个气。”贝尔摩德切换回本音,发出一道挪揄性十足的哼笑。 被慢悠悠推动的担架床上,一个小脑袋从被褥间冒出。在被褥里闷了太久,男孩的脸颊甚至浮现出一道浅红。 江户川柯南微眯着眼睛,抬眼打量了一会正上方尚在推着担架床的“青年医生”。不由得压低声音:“你到底要做什么?” 三十分钟前,他答应了贝尔摩德提出的条件。 他先帮贝尔摩德解开绳索,而这个可怕的女人现场表演了个一分钟迅速乔装改扮,从一个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然后……把他直接塞进了桌子底下。 过程有些艰苦,但所幸没被进来探查的人发现。 贝尔摩德遵守了承诺,有关潜逃者的事,一个字都没和witch的人提。 江户川柯南现在反倒觉得——这个女人对witch,秉承着十分厌恶的态度。 西泽楠光,那个从组织的德国分部赶来,代号为“野格”的男人——从贝尔摩德描述他的只言片语间,江户川柯南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反感。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竟下意识地脱口:“你很讨厌‘野格’吗?” 尚在推床的“青年医生”一愣。 半晌过去,贝尔摩德竟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声:“我讨厌一切自以为是的傲岸科学家,‘野格’不过是其中之一。” “科技和文明是为了使世界变得更好。”她难得说了句中肯的话,但后半句她似乎没准备说。 前面又有witch的人了,江户川柯南只得闭上嘴,再次缩回被子。 其实担架床上不光躺着他一个人,在他的旁边还有另一具躯体。 这人始终都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躺着,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他长得很漂亮——的确该用“漂亮”形容,不是偏为柔美的秀丽,而是一张清隽精致的脸。 江户川柯南虽然迄今只度过了十七年的人生,但优渥的家庭环境为他造就了非凡的社会阅历。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亚洲人也好、欧美人也罢,但相貌精美到这种程度的男性却并不多见——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唇色很苍白。 如果不是刻意确认了这人的脉搏,江户川柯南恐怕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具丧失了生命的躯体。 江户川柯南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只知道贝尔摩德呼唤他为“069”。 关于“069”的事,那些witch的人甚至不敢细问,他很清楚在当前的局势下,自己不可能从贝尔摩德的嘴中撬出分毫有关他的信息。 他在昏暗的被褥中侧过身,观察了片刻对方弧线优美的侧颜,纤长的黑睫轻垂着,青年看上去睡得很安详。 所以,这人为什么会昏睡不醒? 今泉先生和贝尔摩德打斗的时候,动静非常大,手/枪没有安装消/音/器,枪响的那一瞬间,遥在远处的他都被震得鼓膜胀痛——如果只是单纯在睡觉,这个男人没理由不醒。 病理性的吗? 因为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健康。 江户川柯南出神地观察了片刻,思绪渐渐放空,他恍然思考起,这个男人睁开眼睛之后会是什么样。 琥珀色的眸子,或许和他呈现出的宁静气质不大一样。 也许是稍有锐利、附带内敛攻击性的眼神? 哎? 男孩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后出神地呢喃着:“……琥珀色?” 这人又没有睁开过眼睛,他为什么会认定对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担架床停下了。 “我们到了,出来吧。”浑厚的女音从上方传来。 江户川柯南掀开被褥,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周遭的装潢十分陌生,他似乎没有来过这里,甚至无法确认这是在几楼。 “这是三楼上面的隐藏阁楼。”贝尔摩德直接回应了他的疑问。 女人走向门边的密码锁,输入了一通密码,大门应声而开—— 看见内部的事物后,江户川柯南不由得一怔:“这是……” 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鼻而来。 不远处浸泡在瓶瓶罐罐里的物什落入男孩的眼帘,反复激荡着他的神经。当他确认了不远处的两张床上、摆放的新鲜无头尸体究竟从何而来后,胃内霎时天翻地覆。 视觉的剧烈冲击,使得非条件反射迅速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扶在墙边一波又一波地干呕。 他该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午餐。 “这就受不了了?”贝尔摩德挑挑眉,“那你最好别跟进来。” 江户川柯南咬了咬牙:“……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这里只是暂存器官、研究特殊标本的地方,算是野格的‘临时宝库’吧。但我要进的,是后面的那道门。” 女人眺望向更远处——屋子的尽头有一道完全由精密金属构筑的大门,看起来很像银行金库特有的保险门。 她推着病床一路行进,江户川柯南只 得跟上她。他强忍着生理性的不适,连头都不敢动一下,径直穿过那两具尸体间的过道,快步走到了门边。 “帮我个忙。”贝尔摩德说。 江户川柯南拧眉:“什么?” “用你的变声器,调出西泽楠光的声音。”女人翻找着衣服口袋,最后慢悠悠地掏出一份被复制下的指纹,递给了男孩。 门边有两道指纹锁,似乎需要同时按在上方才可以。 “这个锁必须由我和‘野格’一起打开,需要指纹和声音的双重验证,”女人停顿了片刻,面色不善,甚至拖长了声音:“当然——他今天注定无法过来开锁了。” 江户川柯南眨了眨眼睛。 调出变声器,精准地变换出西泽楠光的声音后,电子密码锁被解开,大门蒸腾出大片白雾,缓缓地展开—— 门后天光乍现,空旷的平台倒映在男孩的眸底。 外界的飓风直扑而来,女人已经摘下了假发套,浅金长发在风中上下飘摆。 江户川柯南一怔——风? 现在是夏天,今天又是晴天,他更没听说东京会被台风侵袭。 所以,为什么外面的风会这么大?? ——他清楚地听见了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男孩的瞳孔一缩。 “等等——!!!”他高呼着:“贝尔摩德!!!!” 只见女人推着病床朝前走着,曼妙的身姿逆着光亮,她嘴唇挑了挑,却完全没有理会男孩的吼叫。 这处存放着人体脏器的屋子外,衔接的便是会展中心的宽广天台。 天台上,是一架正在等待她和野格的直升机—— 江户川柯南紧跟着大步跑了出去,却见女人推着担架床迈向了直升机。 路途中,女人陡然回过头:“好了,ol guy。到此为止,别再过来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女人手中的枪,正直勾勾地瞄着他。 贝尔摩德的手里——还有枪??? 男孩咬牙切齿地停住脚步。 他的眉头紧紧下压着,怒意横亘在他的眸间——他,亲手协助贝尔摩德,将她送出了会展中心!! 可恶!!! “感谢你为我提供的帮助,但我也帮了你,所以今天的事算我们两清了。”女人哼笑了一声,“刚才跑出去的警察肯定已经联络了警方,要不了多久大批的公安就会赶到会展中心。你只需要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警察来救你就可以了。” 她一边畅快地笑着,一边握着枪倒退,床畔间的青年被她送上了飞机。 “下次再见面——”螺旋桨翻覆空气的巨响间,男孩的呐喊显得格外清晰:“我一定会亲手逮捕你!!!” 女人愣了一瞬,甚至畅快地仰天发笑:“好——那我等你。” 她走进了直升机,不忘莞起浓艳的红唇,朝他流露出一个充斥着挑衅意味的笑颜:“如果你有能耐的话——” 直升机升起来了,螺旋桨下方的地面,升腾起了一阵狂风,风中卷着大片的尘埃。 已经空了的担架床随之滚动起来,支架晃悠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 男孩抬起头,眼见着直升机飞向高空,女人挂着微笑的面孔越发模糊。 最终直升机在天际间化为一个光点,被高照的烈阳遮蔽。 她逃走了。 江户川柯南长吁出一口气。 他捏紧双拳,观察了片刻四周,最后还是走回了那间令人作呕的屋子。 贝尔摩德已经走了,但是他还要去找兰。 他跨着大步跑回走廊,入口处的对面——竟有一个电梯!他刚才背对着电梯,完全没注意这一点!! 而电梯的旁边是一块疑似用于播放乘坐电梯注意事项、和赞助商广告的荧幕。 荧幕在他经过的一瞬间,闪动了片刻,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上面弹出了一张图片。 或者说,是一张地图,错综复杂的路线间,标注着一个红点,似乎在表明那里就是目的地。而图片的下方,落款着一串字母:noboru。 noboru——连读起来,就是“昇”的发音。 江户川柯南怔愣了片刻。 这是……今泉先生做的?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将地图投映在这里的? 而且,图片似乎是在他经过的时候,才出现的?? ——没工夫细想了。 他拿起手机将屏幕上的地图拍下。通过手机再次查看时,才注意到:这个地图的起始点,就是他面前的电梯。 他抬头观察了片刻,发现电梯似乎需要特定的数字密码才能开启。 但是——数字密码上面,似乎还有个指纹锁。 男孩顿了顿,随即垂下头。 他的食指上,还沾着那块西泽楠光的指纹。 …… “连接程式瓦解中……进度99” “……” “任务完成” 进度条满了,提示窗口连带着消失了。 眼见着计算机的屏幕黑了下去,今泉昇才终于松了口气。 “弹窗,好了吗?”他看了看腕表确认时间,消除程式,他们花费了足足十分钟。 【好了。】脑海里传来了机械音,但若有若无的,听起来有些虚弱。 【这些计算机性能太古老、太劣质,不仅限制我的能力,还很耗费我的精力。】弹窗说,【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需要休息,暂时性的——晚上见。】 今泉昇皱着眉,刚想微妙地回应一声“辛苦了”,却听见脑海中传来了非常经典的dows关机音。 “…………” 他咂了咂舌,立刻合上嘴。 既然游戏已经被关闭,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拖延时间,等到警方赶来就可以了—— 现在他的任务是保护在场的所有人质。 青年推开门,外界的红光依然在闪烁,西泽楠光和他的下属还倒在地上,下方仍然处于混乱状态。游戏被停止了,人质们甚至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他正欲走下不远处的阶梯,“啪——”有什么东西却恶狠狠地箍住了他的脚踝。 今泉昇一怔,随即低下头。 身披白大褂的德国男人,死死地抓着他,狰狞地匍匐在地面。 男人抬起头,朝他瞥来的眼睛,泛着悚然的红光。 就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 第120章 Chapter120 Chapter120 这才过去了多久? 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 二氧化碳中毒, 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吗? 今泉昇低头凝视着男人狰狞的脸孔,大脑空白了一瞬。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人发出了奋力一击,紧紧扼住了他的脚踝,捏到了筋骨深处。 今泉昇蹙眉, 他的小腿甚至传来了异样的咯吱声。 西泽楠光的指甲几乎要陷入他的血肉, 尖锐的刺痛自下方开始蔓延, 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 瘫在地面的男人蠕动着身躯, 瞪大的眼睛袒露出大面积的眼白,充血致使巩膜转变为浑浊的暗红。在一明一灭的森然红光下, 更显诡谲。 “你——”他调动着全身气力,嘶哑的叫喊从喉咙溢出, 却像狂风刮弄旧水管的尖啸声般刺耳:“你阻碍了人类的变革!!!!” 尖利的牙齿正在反复摩擦, 骨骼与骨骼的撞击声越发庞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电脑的连接程式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分钟里被消除!!你是谁!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嚎叫到最后,德国男人憋闷的满脸通红,甚至咳嗽了起来。 而站立在上方的青年,只冷淡地注视着他。 “我是谁?”青年哂笑, 声音淡然却有力。 “我是接下来会把你送进监狱的警察。” 今泉昇冷眼俯瞰着狼狈的男人,从他嘴边吐露的每一个字, 都带着憎恶与愤恨:“你的那些劳什子‘变革计划’,可以回到警视厅一边喝茶一边和我们说。会有人安静地倾听, 并把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确地记录在案。” “这是你既定的结局。”他回忆起了那两名死得突如其来的人, 甚至不由闭上眼睛,呼出一道沉缓的浊气:“将秩序和法律撇去, 把这六十多条无辜的性命玩弄于鼓掌——” “可你最终还是会被秩序和法律制裁。”他落下的音调格外笃定。 西泽楠光愣了愣。 眼眶下的双眸眨了眨,半晌之后, 他恍然大悟地咧开嘴角, 竟然开始发笑。 “不——” “不不不, 警官先生。” 他的身体开始痉挛,兴奋到血脉喷张,绽开笑颜的扭曲脸孔甚至不似活人:“你不懂——你果然不懂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是在做什么人性考验吗!!?” “你无法理解——外行人怎么会理解!!如果你明白、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深意!!!”猛然拔高的音调,甚至盖过了远处的警报声:“——你就会懂了!!!” “在有限的厮杀中,筛选出那个最强的大脑,这明明是——创造‘新人类’的第一步啊!!” 今泉昇皱着眉,一脚踢开了男人。 他没有心情再听对方的疯言疯语了,现在的场景混乱荒唐的像是他早几年在长野侦破的一起大型邪/教祭祀仪式现场。 不,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泉昇反手从后腰的口袋掏出手/枪——这是之前从贝尔摩德手里缴获的。 “到此为止。”他拉开保险栓,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指向了男人的太阳穴:“叫下面的人把人质放了。” 三分钟后。 青年将外套的衣袖抻开,严密地捆绑在西泽楠光的手后。 德国男人仍然处于四肢瘫软的状态,在今泉昇以手/枪顶头的要挟下,费力地走下楼梯。 下方的混乱终于短暂地停滞了。 明灭的红光间,眼见着他们的头目遭人控制,Witch的员工一时间都陷入了手足无措的状态。 楼梯口处的青年冷冷地扫视着众人,枪口威胁意味十足地朝德国男人的太阳穴敲了敲。 “说话。” 只见西泽楠光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他双目无神地凝视着虚空的某一点,不知正在思索什么。反应了良久,才终于缓慢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作出投降状。 有点不对劲。 见男人瞳眸空旷,今泉昇不由拧眉催促:“喂——让他们放人质!” “警官先生——你是从D展区逃离的客人之一吧?”西泽楠光嚅动着唇部,竟慢吞吞地谈起了其他事情:“我见过你的照片,是今天在会展中心的入口摄像头抓拍下的。现在你虽然戴着口罩,但露出来的眼睛很美丽。” “浅灰色的——非常迷人,多么罕见的颜色,如同冰原深处才得以窥见的天光,不知道你是否有极北之地的因纽特人血统。” “冰冷之余透着纯粹的理性,俯瞰众生的模样像极了神明的子嗣。”他毫不作伪地夸赞着,如若不是双手被捆束,大约还会拍手叫好。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破坏主机上的程式的,要知道那是当今最为前沿的高智能计算机之一,我们公司当初得到这台计算机,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而你破解程序,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今泉昇没有搭腔,对方拖延时间和探口风的意图尤为明显,沉默是当下最好的答案。他没有耐心和对方耗费,六十七名被束缚带禁锢的人质,是被他推上第一顺位的目标。 于是他保持一手扯住西泽楠光手上的绳索,另一手直接朝天花板扣下了扳机。 “砰——”枪响震撼天地,那些Witch的员工紧跟着一抖,无人胆敢靠近。 今泉昇拔高了音调,一字一顿地:“把人质放出来——” “现在就放——立刻!”汹涌的气势猛力压向众人,那一个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不该听从命令。 然而就在这一刻,被桎梏的德国男人竟高声呐喊:“女巫在中世纪被视为邪恶的异端,被视为播散瘟疫的种子,时至今日仍然是晦暗的象征!!——我们冠以自我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寻求真正的真实!!” “我们一度被大众猜测议论,而今天……!为自己正名、奉献自我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被火焰焚烧——也许就是女巫的宿命!!!” 字正腔圆的标准日语,一度遮盖过警报声,“请各位谨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就‘新人类’,都是为了跨越生命的鸿沟!!未来的某一日,历史的载册上一定会被‘Witch’镌刻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他不知是从哪积攒出的力气,竟以一个人类难以达到的扭曲角度,硬生生地转过了脖子。 男人带着碎纹的眼镜倒映出血红凶光,今泉昇在对方深陷眼眶的眸子中,看见自己惊愕的神情。 “神明都是无情的,他在无限的生命中冷眼旁观着人类有限的生命……所以我不从来不信神明,唯有科技可以改变人类!——而我愿意为全人类奉献自我。” 西泽楠光出神地呢喃着:“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醒来的这么快吗?” 这一道发问,令今泉昇没由来地心悸。 只见这名德国男人温吞地转过头,竟低头撕咬起自己的衬衫领口—— “啪嗒、啪嗒。”衬衫上方的衣扣接连落地,他的衣服渐渐敞开,只见他的胸膛处竟装载着一枚新奇怪异的金属装置。 青年浅灰色的眸子,陡然收缩。 “这颗装置,是我的作品——我愿将它称之为‘命运栈桥’。” “它一端连接着我的心脏,另一端与游戏设施远程连接着。”男人游移着浑浊的眼珠,“所以游戏被迫终结的那一刻,我便清楚地感受到了:我的心脏在鼓动——剧烈地鼓动,我为之颤抖、从梦中惊醒,二氧化碳中毒无法阻碍我前行的脚步。” “警官先生,你很聪明,可你并非神明。你那一腔想要拯救民众的热血,注定你只是个落入俗套的凡人。神明本该无情地注视世人,在永恒的生命中清唱无关于己的高歌——而你做不到,你永远也做不到!” 像是一句诅咒,又像是一段早已在此刻既定、又延续了数十个世纪的漫长真理。 西泽楠光最终只发出一声喟叹:“所以你今天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这道声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金属门竟传来一道沉重的“咚!!!” ——门被封上了。 今泉昇大脑空白了一瞬,握枪举于男人头顶的手臂在逐渐麻木,阴森的寒意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第一反应是:六十七名群众还被捆绑在金属床上。 下一秒,又一个念头迅速晃现:降谷零还在发电站。 会厅内的电源刚被切断,西泽楠光就立刻派遣人员前去查看。发电站的灯光一灭,这处隐藏区域的整个通道都是漆黑无光的,降谷零只能摸黑行进,赶回来的路上,也许还会正面碰上Witch的人。 “大门已经被封死了,我的心脏与游戏设备紧密相连着。当游戏因外力而终结时,我的肾上腺素便会在仪器的作用下爆发而起,心率会逐级增高——当它持续处于130次/分或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就会——爆炸。”话及至此,德国男人甚至激动地咧开嘴角。 “爆炸范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毁掉这座会场的一切证据,应该绰绰有余吧。” 西泽楠光定定地看了过来。 “我的心脏很兴奋,它在胸腔中剧烈地鼓动着,我的大脑都在战栗——它快要兴奋到极点了。”男人的脸上浮出一片不自然的红晕。 ——疯子。 今泉昇明悟了对方的意图:他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葬送在这里!!! 此刻抵在对方额头的手/枪,反倒成为了一块烫手山芋,威胁的意义也烟消云散。 “控制大门的开关就在我的手里。” 西泽楠光嬉笑着:“我的下属好像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他们的觉悟一向很高,从成为‘Witch’的一员时,就是如此了。喔,他们还找到了停止警报的开关——”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朝远处扬扬头:“原来就藏在瓷砖下。” “所以,警官——”男人猛然奋起,坚硬的头颅毫无前兆地冲撞向今泉昇!! 今泉昇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想闪身躲避,但距离实在太近了,尤其他还抓着对方的牵绳! “咔吱——”小臂上方的软骨与韧带被强行撕扯着,滔天的痛意漫上大脑,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松手的一瞬间,他又清晰地意识到:糟了!! 被捆束着的西泽楠光一溜烟地跑向了远处,会场的警报声在这一刻也尽数消散—— “啪。” 警备系统被关闭了。 诡谲的红光散去,刺耳的嗡鸣随之匿迹。 场内再度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青年伫立在原地,手心被先前捆在德国男人手上的衣物布料,摩挲得火辣。 灯光灭去的突然。 这一次,今泉昇来不及记忆周围的任何人影,更无法判断逃窜而去的西泽楠光,此刻究竟身处何方。 他看不见。 肉眼也好、大脑也罢。他什么都看不见。 噗通。 噗通、噗通。 唯有悄然接近的死亡,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 第121章 Chapter121 Chapter121 黑暗之中, 青年反复进行着深呼吸。 他头痛欲裂,自大脑深处炸裂的寒意令身体颤栗;眼球麻木地游移着,浓厚的黑色并未退却, 他难以窥见任何事物。 冷静下来。 青年如此告诫着自己。 西泽楠光手握着开启大门的装置,六十七名人质还被捆绑在金属床上。 ——他必须想办法拿到开关, 然后将人质们放出去。 按照那个疯子的谬妄说法, 他的心率想要达到130次/分不过是时间问题。“炸弹”并不具备明确的爆发时间,但可以确认的是:时间过去的越久,西泽楠光距离死亡就越近。 当心率达到爆炸线的时刻, 当他死去的一瞬间, 如若大门还没开启——那么会厅将会被轰然绽开的炸弹粉碎的一干二净;Witch的卑劣行迹会被大火焚烧,而场内这些最为无辜的参展者都会平白葬送于此。 人们恐惧死亡,也恐惧未知。 未知时间的死亡倒数,更像一把高挂在天际的斩首刀, 未卜的落地仪式宛若自地狱而来的昭告, 令人惶恐、令人不安。 情况比预想之中还要复杂。 今泉昇紧咬着牙关, 他在原地转着身, 试图在丧失空间感的黑色地域寻求到些微方向——可惜他失败了。 被黑暗侵蚀的视网膜, 无法找寻到任何的出路。 他无处下手、别无他法。 如若西泽楠光没将自己改造成那副似人非人的怪诞模样, 他就根本不可能在二氧化碳中毒的情况下这么快醒来。这完全不在今泉昇的计划里,灯光灭下去的那一顺,他甚至清晰地明悟了某件事—— 今天可能就是他的死期。 弹窗处于休眠状态, 川江熏现在活得很健康——[连通模式]不会生效。他也许无法像三年前那么幸运,再平白捡回一条命了。 手机交给了降谷零, 今泉昇当下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用于照明的道具。 就算突然亮起一块手机屏幕, 会让他在黑暗中暴露行踪, 令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但至少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还能让在场的参展者们留有一线生机。 偏偏他连拿手机照明的机会都没有。 今泉昇闭上眼睛,呼出一道疲倦的叹息。 所以……弹窗那个时候到底去做什么了?它钻入了他的手机,然后呢? 现在会场内部的电子设备都被屏蔽了信号,根本无法联络外界,那么弹窗究竟去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会厅上方的天花板,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咚咚声。 视觉起不到任何作用后,听觉便变得极度敏感。今泉昇的耳朵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他在杂乱的环境音中抬起头,目视着正上方。 声音是从他的头顶传来的——他确信。 今泉昇愣了片刻,浑浑噩噩的大脑一时无法明辨这阵声响因何而起,直到正上方的金属扣板被“咔嚓”破坏,会厅内掠起一阵清脆而洪亮的童声: “今泉先生!!——把手抬起来!!!” 江户川柯南的声音!! 今泉昇一惊,男孩的高呼是自额顶传下的——这意味着,江户川柯南正在下坠。 他从正上方的天花板,进入了这座会厅!! 会厅的高度类似小型剧院,实际上可以被分隔为上下两层,地板与天花的距离少说也有六米——但今泉昇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尽管他很清楚,这个高度接下男孩,自己的手臂很可能会当场脱臼——甚至碎裂。 但他想,他大约已经明白弹窗临离开之前,异常笃定、脱口所出的那句“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是什么意思了。 江户川柯南会这么精准地从他的正上方降落,绝非巧合——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身上戴着最为关键的东西。 ——眼镜。 那副具备夜视功能的眼镜!!! 今泉昇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凛冽之风,江户川柯南离他已经很近了! 但就在他要用力抓住男孩的时刻,却听见了空气抽动四溢的脆响——他并没能接住男孩,却有什么弹性极佳的长带绕开了他的手臂,灵敏地捆在了腰间。 青年一怔,那条长而富有韧性的带子作为缓冲媒介,在空中反复抻拉弹跳,硬生生地接下了男孩坠落时产生的大量冲击—— “咚!”今泉昇摔在了地上,一秒过后,一具瘦小的身体砸在了他的胸膛。 ——有点疼,后背大概已经青紫了。 但索性没受到太多来自重力的冲击,总比再体验一次手臂脱臼的痛楚要好得多。 “没事吧,今泉先生?”男孩的声音近在咫尺。 “没事。”今泉昇抬起后背,将男孩抱起后站直身子,“你刚才用了你的腰带?” “对。”他能感受到江户川柯南在点头。 江户川柯南知道他的手臂受伤了,因而借力靠他身上那款神奇的腰带做了缓冲——总归算是平安落地了。 “这里是Witch的实验项目会场,情况有些紧急,详细事宜等结束后再和你细说。”今泉昇加快了语速:“如果想救你的女朋友,就把眼镜借给我。我正在找一个藏在人群里的混蛋。” 江户川柯南果断地摘下了眼镜:“然后呢?” 今泉昇接过眼镜,镜片下的灰眼逐渐聚焦,眼尾微挑的狭长眸子倏然凌厉。 他很快便在清晰的视野下,找到那个把嘴闭的严严实实,正在抱头鼠窜的德国男人—— 青年冷冷地咧开嘴角:“然后抓紧我——别跑丢了。” …… …… **** 降谷零睁开眼睛。 目及之处,仅剩下一片黑暗。 他将手掌触地,支撑着自己半坐起身。 下方略微粗糙的水泥地触感,清晰地传导至他的神经中枢。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电力供应站。 他扶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太阳穴酸胀,内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将之撑开。他愣神好半天,这才回忆起自己前面似乎是将电闸拉下去了—— 外界长廊的灯光暗下去的那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然后他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 对,应该将之称呼为“冲击”。 那种感觉很微妙,好似有什么事物在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大脑——乃至他的灵魂。 他犹如触电般摔在了地上,却并未有丝毫电流在身体游走——这意味着他并未被电闸外泄的电流击中,而是什么其他缘故致使他变得如此狼狈。 很快的,五感尽失的痛楚将他淹没,他好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外力丢入了深海之中。 他于无光的海中沉浮,无力的四肢冰冷麻木,他使不上任何力气,灭顶的窒息悬于头颅。氧气的储量好似也在逐渐消散,他的肺壁再无肺泡进进出出,直到他被迫在海中痛苦地张开嘴唇,气泡从唇边流溢,大滩咸涩的海水被强行压入了他的气管…… 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他在无声的寂静汪洋下坠。 有一瞬间,他距离死亡似乎非常接近。 然后,似乎有一阵光从海平面升起,径直照射在他的身上。 朦胧的意识间,他似乎听见…… “降谷零。”一道毫无情感的声音,正在默念着他的名字。 “降谷零。”那是一道好似被电子设备合成的机械音。 冷冰冰的机械,却莫名透着肃穆感,还有些许混杂在其中,即将发泄而出、历经千万年沧桑的悲哀。 那道声音说:“救救他。” “成为那个变量——帮他终结这无休止的循环。” “唯有你……唯有你才可以。” 在这之后,他似乎就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 这段不似现实的体验奇妙而诡谲,降谷零来不及细想——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前辈还有人质的安全。 他在地面摸索着自己的手机,最后翻到了两个挨靠的极近的手机。 一部是他自己的,一部是今泉昇的。 他先根据触感寻到了home键,先按向了自己的手机——然而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关机了。 没电了?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的手机几乎处于满格状态……所以,过去多久了!!?? 他连忙翻向了今泉昇的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他迅速确认了时间——距离他赶到这里,只过去了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不长不短,但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降谷零皱皱眉,正欲将两部手机一并收起,却眼见着今泉昇的手机屏幕跳出了一个弹窗:这是一个被刻意设定了提示时间的便签。 他解锁了屏幕的密码,点进那条不知何时生成的新便签,上方明晃晃地写着: 【先留在电力供应站,暂时不要走动。请在13:27准时打开电闸,确保电力供应。另:预计三十秒后,会有两个Witch员工赶往电力供应站,请将手机屏幕关闭,注意保护自己。——Noboru】 落款的名字…… 降谷零挑了挑眉。 这是……前辈留下的讯息?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发现距离13:27还有五分钟。 怀揣着无尽的疑惑,降谷零暂时将手机收起,贴靠墙壁站立。 他在心中进行着三十秒倒计时,当他默念到“一”时,旁边的长廊恰好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一束被转角折叠的手电筒强光。 ——Witch的人准时到来了。 **** 另一边。 在步向西泽楠光的时刻,今泉昇接连偷袭了许多摸不到方向的Witch员工。他砍向他们颈动脉的手又快又准,在人群接连爆发的尖叫声中,牵着柯南的手迅速走向他的目标—— 他现在看得非常清晰,夜视模式下,所有人的身影都变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地。 西泽楠光躲避在会厅的墙角,正前方乌泱泱地围绕着数名Witch的爪牙。当他身前的人们接连坠地,发出沉闷的“砰!砰!砰!”时,他在夜视眼镜下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凛冽的寒意直面而来——西泽楠光很清楚,是那名警官找上来了。 于是他便不再闪躲了,只呢喃着问询:“警官?” 今泉昇没有回应,他一个接一个地清除身前的阻碍,大步迈向再无藏身之所的德国男人。 西泽楠光笑了笑。 浓重的墨彩将空间点染,他在一片泥泞中再度咧开唇角。 “警官,您真是太强大了——” 他发出感慨与赞赏:“我很欣赏你,尽管你身上缺少了点‘神性’,但不妨碍你像神明一样美丽,像神明一般强大……” “人类都是有缺陷的,人类永远不可能完美。我愿将您称之为:与神明仅差一步之遥的男人!!” 疯言疯语。 今泉昇满脸嫌厌地蹙眉。 “我现在依然很激动,警官……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德国男人张开了双臂,又扭曲着身体,以常人难以达到的折叠角度,用力地环抱着自我。 这一幕惊悚骇人。 “啊……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他发出一声堪称舒畅的喟叹,犹如在高台进行气氛高昂的演讲般,抬首高呼着:“虽然我的项目失败了,甚至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但是!!!” “能和您这样的人死在一起,我非常乐意!!这是我的荣幸!!这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男人张开了嘴巴,血盆大口映像在今泉昇的视野中,一条发白的长舌一并暴露在他的眼前。 今泉昇睁大了眼睛,他立刻意识到:西泽楠光要自杀!! 他不能死!! 他现在还不能死!!!这家伙要是现在死了,胸前那个劳什子装置也会紧跟着爆开!!! ——必须阻止他!!! 电光火石之间,青年迈开腿,朝着男人大步奔去—— 就在男人开合极大的牙齿,即将触及舌尖的时刻……!!! “呃!!!!”今泉昇不受控地发出了一声痛呼。 他成功牵制住了西泽楠光,右臂紧紧箍在对方的喉口,左腕恶狠狠地塞在了西泽楠光的嘴前。对方一秒钟前犹如野兽撕咬般落下的牙齿,几乎要磕碎他的腕骨,肌腱险些一并断裂。 大片的猩红从左手汩汩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疼痛几乎令他痉挛。 今泉昇在黑暗中倒吸一口凉气——他很清楚,现在不能和西泽楠光缠斗。 大幅度的动作,也会令这个男人的心率迅速拔高,要是让心率升向爆炸线,他们依然在劫难逃。 所以…… “今泉先生!!”当下没被他牵着的柯南,在黑暗中呼唤着茫然四顾着,呼唤他的名字。 今泉昇毫不犹豫地捏着眼镜腿,朝男孩的方向迅速丢去:“接住!!” 江户川柯南一怔,某样物什精准地落向了他的手心——是他的眼镜。 他迅速戴上了眼镜,顿时清晰的视野中,两名成年男性正在互相钳制。 浴血的警官紧咬着牙根,他的腕部还在大面积地流淌着殷红。他高瘦的身影站立在德国男人身后,眉头紧皱的模样犹若悲悯世人的神像。 “手……表!!”他听见男人隐忍着剧痛的呼喊。 “柯南!把你的手表打开!!快——!!!!” 第122章 Chapter122 Chapter122 江户川柯南呆愣了一瞬。 他很快便意识到:今泉昇指的, 实际上是他手表上的隐藏麻醉针。 他来不及细想对方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只在黑暗中迅速抬起了手腕。 湛蓝色的眸子集中在手表盖的瞄准点,他透过小孔中央望去, 前方是紧紧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德国男人的癫狂笑声不绝于耳,后方的黑发警官正在疲惫地喘息,豆大的汗珠从高挺的鼻梁滴落,额角接连爆开青筋,但他仍然死死钳制着对方。无论那个疯子怎么撕咬他的腕部,他都没有松手。 麻醉针只有一根。 男孩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他的肩膀在颤抖, 几乎当时了神经中枢的控制。 微麻的指尖搭在发射键处,江户川柯南却不敢轻易扣下——正前方的西泽楠光仍在挣扎,如同挣脱缰绳的野兽;今泉昇正在竭尽全力地压制男人, 可二人的身影始终交叠在一起, 四下摇晃。 江户川柯南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跟随着二人的动作,反复移动着瞄准点。 冷静下来,机会只有一次。 他于心底反复暗忖。 不能射偏——推理、计算、模拟,判断出接下来西泽楠光会朝什么方向挣扎…… 良好的动态视力为男孩铸就了绝佳机会。 在西泽楠光摇头晃脑地撞向左边,露出了毫无遮蔽物的脖颈时,他牢牢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 决绝地扣下了发射键! “咻——”麻醉针横亘黑暗,划过一条利落的弧线! 只见留着络腮胡的德国男人身型一滞,镜框下的眼睛逐渐睁大, 他游移着眼瞳,直勾勾地寻向了江户川柯南的位置—— 缺失人造光源的空间中, 西泽楠光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他却用那双巩膜被猩红覆盖的眼睛, 带着滔天的愤恨和不甘, 直击向男孩的心脏。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那一瞬息的目光,好似能掠夺旁人的性命,也令江户川柯南为之战栗。 然后…… 德国男人的膝盖率先软了下去,松弛的肌肉再也无法支撑咬合动作,他张开了嘴,终于松开了今泉昇鲜血淋漓的手腕。 他逐渐跪倒,侧身跌向了下方的瓷砖,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咚!!” 犹如昭告着某一阶段的终结,这声沉闷的响声,终于令今泉昇送了口气。 成功了。 黑发青年发出倦意的叹息,数个小时的高度体能考验,令他脱力的身躯摇摇欲坠——要知道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坐在轮椅上、需要进行康复训练的病人。 他扶住一旁的墙壁,呼出粗重的鼻息。他很想休息,但他清楚事情还远远不到结束的地步。 “救人质。”他咬着牙,才得以让虚弱的声音从牙缝间钻出。 西泽楠光就算丧失意识,他胸前的那枚装置也仍然是颗定时炸弹。 人体陷入昏睡状态,可以让心率下降,但那枚装置会持续令他神经兴奋,想要促成130次/分不过是时间问题。 ——要抓紧!! 今泉昇蹲下身子,摸黑翻找着西泽楠光的衣服。 他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终于找到了这个男人先前所说的大门开关。 正当他站起来时,天花板竟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啪”。 成排的小型筒灯被重新通上了电源,一个接一个地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地散发出光亮。 十三点二十七分,整座会厅都转为明亮。 当电闸被重新拉起后,会厅再度通了电,场上仅剩的几名没有倒地的Witch员工,迷茫地面面相觑。他们原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他们的上司早已跌在一旁不省人事。 直到面色苍白的青年,顶着满身血液缓步而来,将手/枪笔直有力地朝向他们。 “放人质。”他简言意骇:“立刻。” …… …… 手握着场内唯一的□□,今泉昇成为了最具话语权的人。 Witch的人姑且还算乖顺,他们在枪口下瑟瑟发抖地解开金属床上的束缚带。那些被迫参与实验的人质,在方才的黑暗中无人出声,今泉昇也是这时才发现,这些人毫无全都睡着了。 “是头部受了影响吗……?”他凝视着那群人,不禁蹙眉。 江户川柯南一眼就寻到了毛利兰,向少女的床位大步奔去。 卸下头盔的少女无力地瘫软在床间,她阖着双目,眉心不安地紧锁,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似乎做了什么阴森可怖的噩梦。 灰头土脸的男孩看向少女,眉眼在一瞬间柔和了下去,他抬起幼小的手掌,为少女拂开被汗水淋湿的发。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女孩,似是梦呓又似是叹息,沉缓地默念着她的名字:“兰……” 而少女竟似有所感般,眉宇间的阴霾慢慢化开,她仍然没有清醒,却用力地握住了男孩的指尖。 “新一……”她轻声呢喃着。 江户川柯南的目光闪动了片刻,紧紧回握住对方的手掌。 灯光亮的有点突然,但是时间却卡的刚刚好——和江户川柯南从他的头顶下落一般,准时的微妙。 今泉昇想,这应该是弹窗的手笔。 今天经历的事情曲折离奇、险象环生,但竟被它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排妥当”拂去。 这中间哪怕出了任何一步岔子,他都会和所有人一起交代在这里。 那东西可信吗?他的心中再次闪过这一疑虑。 他很想试着信任弹窗。 可是三年前,就是这东西大费周章地引他爬上灯塔,一手策划了他的“死亡”。现在这东西又救了他,但复杂而庞大的网却将所有人笼罩其中,一切好似都逃不出弹窗的掌控,遵循着它计算好的每一步,不差毫厘地上演。 ——它到底是什么?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今泉昇不知道,也毫无头绪。 连同自己为何会与漫画App绑定,生活被搅弄得天翻地覆,也困惑惘然。 人质被陆续搬出。今泉昇走向西泽楠光,低头观察着他胸口的装置——很难评价这装置的外观。不规则的金属圆筒,连接着数根长线,被这个疯狂的德国男人嵌入胸膛,包裹着心脏。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注意到——装置上方极其隐蔽的角落,有一块微小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西泽楠光的心率。 125次/分。 这一数据落入青年的眸底,他立刻回归了提心吊胆的紧张状态—— “嘀。”金属装置发出一道微弱的鸣音,上方的数字随之继续跳跃:126。 “快——!!”今泉昇朝着那些人高呼:“动作加快,就要爆炸了!!!!” 人质仍在被陆续外搬,他们都处于昏迷状态,没有行动能力。 在场仅有的几名Witch员工不由加快了脚步,可是还是十几人没能搬到外面。 今泉昇立时站起身,加入运送人质的队列。 他优先挑着体重较轻的,肩头扛一个、手边拎一个。他的手腕还没止血,搬人的过程中,殷红的血花跟着落了满地。 再成功运出两个人后,失血与脱力一度令他眩晕。今泉昇强迫自己站起身,却不由向前踉跄,甚至朝侧边歪去—— “啪。”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落在他的肩后。 今泉昇眨了眨发黑的眼睛,熟悉的灰蓝瞳眸落入眼中。 他终于舒展开紧绷的肌肉,用仅剩的力气轻唤:“零……” “抱歉,前辈,我回来晚了。”戴着兜帽的男人轻吻他的额头,“坐下休息,我去把剩下的人搬出来。” “不行。”今泉昇立刻扯住了他的衣袖,“还剩三个,我们一起搬。” 会厅内,Witch的员工又合力搬出了两名,正在朝门边移动,当下仅余下最后一个人。 那是位体重超标、满身赘肉的男性,体型很像国内的小重量级相扑员,他同样昏睡在金属床上。 两道修长年轻的身影一齐冲回会厅,奔向床边。 “你搬头,我抬脚。”今泉昇比了个手势,他们默契到一言一行都没有停顿,降谷零飞快绕向了男人头颅那侧。 这人的确很重,手臂用力的一瞬,今泉昇再次体会到了尖锐的痛意。 他紧咬下唇,愣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只眨了眨被冷汗浸湿的眼睫,呐喊道:“快!!!” 他们一前一后,步伐一致地奔出,躺在不远处的西泽楠光,心率仍在无声地高彪。 装置上的数字持续上升着:128…… 今泉昇和降谷零跑到了门口,大门近在咫尺。 129…… 他们跑到了门外,暂时将男人堆在了墙角。 手握大门开关的江户川柯南,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关闭按钮! 130。 心率飙升到爆炸线的那一刻,厚重的金属大门“嘭”地合并,而一门之隔的会厅内,竟立刻爆发出轰天巨响!!! ——西泽楠光爆炸了。 金属大门在轰炸中扭曲,甚至被强劲的力道冲出外凸的金属薄壁。 整座地下甬道宛若历经了高级地震,颤动着四下摇晃。上方的天花板倾泻大片沙石,在空中激荡起一阵灰蒙蒙的齑粉。 降谷零张开手臂,将身边的青年用力护在怀中。 震荡还在持续,但地下建筑的地基坚硬,眼下没有要坍塌的架势。 彼时,六十七名人质无一伤亡——全都完好无损地昏睡在外面。 而Witch的人被江户川柯南那条可以拉伸数十米的特制腰带捆束,无人在此逃窜。 “前辈。”降谷零凑向青年耳畔,他的眉宇仍然紧蹙,内里弥漫着难以溢散的担忧。 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却有力地陈述这铸满荣光的瞬间: “——你的计划,成功了。” 黑发青年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肩头,血红点染了满身。 他虚弱地牵扯着嘴角,连同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张开苍白的唇瓣,用着几乎没有分贝的声音强调:“是我们。” 八年前,在那片警旗飘逸的宽阔操场,国仲总教官威严肃穆的声音,在耳畔再度响彻: ‘你们——就是那缕可以划破黑夜的光!!’ 第123章 Chapter123(二更) Chapter123 当今泉昇有意识的时候, 扑鼻而来的便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五感逐渐归位的时刻,他隐约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感。身体很疲惫,四肢泛着酸意,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些费力。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他转动着眼珠,覆在眼前的迷蒙薄雾逐渐消散。最后,他确定了自己正在病房躺着。 最近真是和医院留下了不解之缘。 他自嘲地牵扯着唇角,于心中挪揄着自己。 ——但是还活着就好。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醒了吗?】是弹窗的声音。 周围没有人,单人病房空旷而安逸, 于是今泉昇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发出一声鼻音浓重的“嗯”。 回应的时候,他顺带转了个身, 绒被的布料间轻轻摩挲, 空中漾起窸窣的响声。 也是翻身扭头的时候,今泉昇才发现,自己的左臂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微微一动便会扯到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被打上石膏或者夹板,这意味着他的手臂没有骨折。肌腱应该也没有断,手腕还能活动。 身上还有打斗时形成的些许擦伤, 这样一看,他还是皮外伤居多。 “现在是晚上了?”今泉昇问。 他记得弹窗好像说过,它需要休息, 晚上的时候再来找他。 【晚上六点三十四分。】弹窗慢悠悠地,【你的男朋友刚离开没多久, 他去给你带晚餐了, 预计三分钟后就会回来。】 今泉昇点点头, 大脑昏昏涨涨的,他发了一小会呆,才温吞地:“情况如何?会展中心……” 【好得很。六十七名人质没有伤亡——你可能是所有人中伤得最严重的。】 【NBC赶来的很快,当地警署的警察刚过来没多久,NBC的车就到了。西泽楠光死的很透,NBC的警察进去的时候,连巴掌大的肉块都找不到了。那些游戏设备被毁得七七八八,所幸残骸还剩了点。】 【总之结局还算不错。人质全都被救出去了,唯一可惜的是情报方面会大打折扣,知道事情具体情况的西泽已经死了,剩下那些Witch的爪牙都是一问三不知的角色——但不妨碍我看到了主机里的资料,虽然不能作为提供给日本警方的证据,但我之后可以和你细说。】 【另外,会展中心还关着几个主办方负责人,他们吃饭的时候被下了药。】 主办方里一定有人在协助Witch。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Witch不属于主办方,这次的行动必须要有会展内部人士与西泽楠光里应外合,否则实验场地、包括他们清空会展中心群众的操作,都难以实行。 没有其他人在暗中帮助他们,根本就说不通。 “所以呢?”今泉昇挑了挑眉,“协助Witch的公司——是哪个?” 【TTCL.】弹窗回应。 今泉昇一怔,险些发出一声惊疑。 TTCL的总经理是大内胜,也就是给毛利小五郎寄送邀请函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似乎还是毛利侦探的铁杆粉丝,毛利侦探还有恩于他。如果今天会展中心发生的事情,大内胜一早就知道,那岂不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毛利小五郎去送死? 尽管今天毛利小五郎因为懒惰,压根就没从温泉酒店出来。 【我只说协助Witch的公司是TTCL,】弹窗的机械音轻飘飘的,【我可没说协助人是大内胜。相反,大内胜昨天晚上回了酒店没多久,就死了。】 今泉昇睁大眼睛:“什——” “吱呀。”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刻,今泉昇立刻收了声。 留着浅金发的青年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两份打包好的晚餐。 降谷零似乎正在沉思什么事情,面色凝重,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板上,反手关上门的时候,才注意到病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 他的眼睛亮了亮,嘴角立刻绽开,惊喜道:“前辈!” “感觉怎么样?”他迈着大步走到了今泉昇的床边,拉开椅子坐下,满脸担忧地盯着黑发青年的手臂。 “胳膊是不是很痛……?医生说你的左腕损伤很严重,伤口很深,所幸没伤到动脉,但还是缝了两针。” 今泉昇垂眸看了看他那疼痛感最剧烈的腕部,随即满脸厌恶地皱眉——西泽楠光应该是属狗的。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的人,张口闭口不离“人类变革”,还把自己改造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这家伙还是组织德国分部的代号成员。 那个组织现在到底在研究什么? “有点痛,但还在接受范围内。”他抬眼目视着青年,知道对方在担心,于是便温声说:“我有在努力保护自己,尽量降低自己的伤势——我的身上都是外伤,最多留点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感情方面偶尔迟钝的今泉先生,非常精准地一步踩上恋人的雷区。 “前辈!”降谷零厉声打断了他。 今泉昇梗着脖子,缩回了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睛。 “无论是什么伤,我都会担心!”金发青年蹙眉指责着,“你总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搏,现在是、三年前也是……”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紧咬牙关:“我知道有些事情在所难免,理智时常告诉我你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优秀警察,设身处地地去想,在那些紧急情况下也许我也会这么选择。你没有做错——但我、我……” 青年弯下背脊,垂着头,额前略长的金发遮蔽了他的眼眸。 他宽阔的肩膀轻颤,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滑动。良久之后,他抖动的话语才伴着气音从唇畔流出:“我不想再看见……你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输液管的样子。无论我问什么,都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回答……我、” 话音戛然而止。 今泉昇抬起手,用力地拥住青年。手上还有伤,他抬臂的时候有些别扭,但不妨碍他的拥抱用力而热切。 “对不起。”他说。 “我以为我可以做的更好的,结果每次都会出现始料未及的意外……谢谢你愿意理解我,零。”他垂下头,埋向金发青年的肩颈。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你——从来没有。” 连同距离死亡那么接近的时候,脑海里仅剩的念头都是你。 今泉昇太明白降谷零此刻的感受了。 就像他不愿意再看见恋人中弹,失血休克,苍白脆弱的模样一般—— 他们都是一样的。 “但是,前辈。”降谷零缩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我也以你为荣。” 这个男人像光一样耀眼。 从他在全国大赛的观众席上,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少的今泉昇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他合该被这个披满荣光的男人吸引,眼神时刻寻着他的脚步,不离不散。 今泉昇的眼里有光,而他——降谷零,就是那个追光的人。 “零。”病床上的男人轻垂眼睫,完好无损的右手,轻抚着恋人顺滑的金发。 “我也以你为荣。”他和缓而诚挚地说道。 你的功勋深藏地底,但你的灵魂熠熠生辉。 ——他们都是追光的人。 病房里沉寂了很久。 抱了好长时间,以至于肩膀都开始发麻的时候,今泉昇才以一道轻笑打破了寂静。 “好了,”他拂开青年额前的发,露出饱满的额头,轻吻于上:“今天是我的错,未来我会更加注意自己的——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还要陪你很久很久。” 今泉昇不怎么会说那些肉麻话。 人就是这样,温情之语难以脱口,越是面对亲密之人越是如此。 降谷零满脸控诉地直起身子,不满地咕哝着:“这可是你说的——”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呆愣了好半天,才颇为震撼地脱口:“你刚才哭了?” “……没有。” “可是你眼尾是红的。你看,我胸前这块都湿了,不是眼泪就是……你总归不能把你的鼻……” “前辈。”降谷零打断了他。 他立刻露出笑脸,熟络扬起的完美微笑简直像是融刻在了骨血里,他打开被搁置在一旁的纸袋,掏出他们的晚餐。 今泉昇一脸新奇地打量着他,还不死心:“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鼻尖也红了,你就是仗着脸色深,变红了也不明显。成年人又不是没有泪腺,我以前……” 滔滔不绝,堪比话痨的今泉昇,同样也很稀奇。 降谷零笑得非常核善,他加重了读音:“前·辈。” 今泉昇从来没想过原来有人喊敬语的时候,也能凶到这种地步。 他终于老实了,大气不敢喘一声地合上了嘴,顿时安静如鸡。 金发青年将筷子塞到了今泉昇手心,继续笑着道:“我们吃饭。” 家庭地位已见分晓。 事实证明年长一岁,除了称谓之外并不一定着能讨到其他便宜。 各种意义上的。 …… …… “……我不是很想打扰你们。”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江户川柯南的声音才在门口响起。 江户川柯南其实没过来很久,但是这俩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却被他现场观看了个完整。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以前差点看见更刺激的桥段后,突然又释然了。 他们已经很克制了。 起码这还在医院呢,对吧? ……应该对吧? 然后两个相貌清峻的青年一齐扭过头,坦(恬)坦(不)荡(知)荡(耻)地看了过来,如同和自己的家人对话一般自然:“柯南君,出什么事了?小兰小姐醒了吗?” “兰还没醒。” 江户川柯南的目光陡然凝重:“但是世良醒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大家的情况——” “所以你们看见铃木园子了吗?” 第124章 Chapter124 Chapter124 “铃木小姐不在会厅的六十七名人质中。” 今泉昇记得很清楚, 为了确认人数,他目睹了所有人的脸。当时情况紧急,他反而忘了铃木园子不在其中这茬事。 但是如果铃木园子不在这些人之中…… “那就意味着她根本没进D展区。”降谷零说, “她是不是前往会展中心后, 就说自己要去盥洗室?” 后续如果她没有前往D展区, 那在广播通知游客撤离的时候,她也该在离场后立刻联络同行者们。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又找不到她的人影,证明铃木园子很有可能出事了。 “……但是她离开盥洗室后, 明明给兰发了简讯。”想到这里, 江户川柯南不禁一怔。 回忆起那条生涩僵硬,与铃木园子的口吻极度不相符的消息后,男孩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道精光, 他立刻道:“有人用她的手机冒充了她!” 那条简讯根本就不是铃木园子发的,她极有可能在那间卫生间里被什么人控制住了。 而对方使用她的手机,只要翻找通讯录,查看历史消息,就能判断出毛利兰是她的同行人,回复一条短信就足以稳住她们。 等铃木园子的同行者们意识到不对劲时, 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了——该发生的事情,想必也已经发生了。 “NBC的人后来应该赶到会场了, 他们肯定搜索过内部, 包括那间盥洗室。”今泉昇扫了一眼降谷零,对方回以他一道清明的眼神。 光是看见降谷零的一个抬眸他就懂了。 今天的事情和组织脱不开关系,尽管他穿着Witch的黑色制服、戴着兜帽和口罩, 压根没露脸, 但是也不方便过久地停留在会场。 所以降谷零大概率没和NBC对接, 自然也就不会了解会厅内的具体状况。 “等我打个电话。”今泉昇坐直身子,摸向被放置在床头的手机。 他解锁屏幕,刚准备去翻找伊达航的电话,写着一段文字的便签页面却落在他的眼底。 便签上的内容不是留给他的,而是拿给降谷零看的。 上面通知了降谷零要在今天的十三点二十七分将电源开启,还顺便以一个十分微妙的口吻叮嘱了他注意安全。 今泉昇挑了挑眉,注意到落款的名字是“Noboru”。 这条便签不是他撰写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弹窗编辑的。 毕竟这家伙亲口承认了它可以“钻进”他的手机,而实验会厅的灯光开启时间又被卡的刚刚好,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弹窗。 只是看见那行“Noboru”,今泉昇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有种被冒充的感觉,尤其口吻还被模仿的这么相似。 啧。 今泉昇拧眉。 【这是吃醋的表现。】 脑海里响起弹窗颇具调侃意味的话语:【占有欲可真强啊,今泉先生。署名这个名字,是可以让降谷零迅速放下疑虑的唯一途径。不仅可以提高办事效率,还免去了大篇幅的解释。】 【我们当时最缺的就是时间,难道不是吗?】 不可置否。但今泉昇还是莫名不爽。 于是他在暗中悄悄翻了个白眼,免得误伤他人,并决定暂时不搭理这个自说自话的东西。 他拨叫了伊达航的电话,将听筒贴至耳侧,里面播放了一会音乐,很快便被接通了。 今泉昇先保持礼貌性地和对方简单寒暄了一下,确认伊达航现在不算忙后,才开始问起铃木园子的事。 “盥洗室里没有人。”伊达航笃定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我们和本地的警署合作,地毯式搜索了整个会展中心——该找到的人和东西差不多都找到了,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 “你确定没有见到这个样子的女孩吗?”今泉昇又描述了一遍铃木园子今天的装束。 “没有。”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回答,“但是我们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发现了六个均被捆绑在餐椅上的人。” 听到这里,降谷零在旁边轻声提醒:“是主办方的人。” “他们似乎是在中午用餐的时候,才接连昏倒的,可能是后厨里有人给他们下了药。”伊达航说。 今泉昇忙不迭地问:“找到下药的人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伊达航说:“这些任务由其他课室负责,和主办方对接一事好像还有其他公安警察在办,所以……嗯?” 伊达航停顿了一会。他那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人声,似乎是他的下属,正在和他汇报什么事情。伊达航倾听了一小会,又和那名下属道了谢:“好,我知道了。” 伊达航再度拿起电话:“刚刚得知了新消息。刑事部好像是找到嫌疑人了。” “刑事部?”今泉昇挑眉:“这次的案子不是应该归公安管吗?怎么刑事部的人还掺和进来了?” “是老熟人——松田和诸伏他们。” 伊达航的语调提升了一点,听起来似乎没有刚接起电话时那般疲惫了,他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搜查一课为了查那起案子,今天刚成立了搜查本部——就是那个引发社会热议的‘弑父少女自杀案’,媒体们都是这么叫的。” “我知道这个案子。”今泉昇说。 他当然知道,案子就发生在他刚盘下没多久的波洛咖啡厅。自杀的女孩还是名大学生,名字叫加部亚美,在咖啡厅被她亲手杀死的人是她的生父,加部雄二。 难道说,这案子还和今天在会展中心发生的事扯上关系了? “公安的其他情报人员和主办方做了对接。他们了解了一下主办方的午餐都经由了谁手。挨个盘查下来后,他们发现:同为主办方代表人之一的大内胜——他的助理神田七优,今天以检测食品安全标准为由,进入了后厨查看。” ——所以神田七优,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下了药的人。 病房内的三人,目光于同一时刻凝重起来。 “刚才警视厅还收到一家酒店员工的报案,他们发现大内胜死在了酒店的床上。他的助理神田正是嫌疑人,监控拍下了她进出大内胜房间的视频,她现在无故失踪,已经联系不上了。” 今泉昇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弹窗刚才还在和他说大内胜昨晚就被杀了。不过零刚好回来,他们的谈话也被打断了。 伊达航:“但是大内胜的这桩案子,之所以被划分给松田他们,是因为神田七优和那起‘弑父少女自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关系?” “松田他们刚查出来一些社会关系:神田七优和加部雄二曾经是一对夫妇,不过很多年前就离婚了。” “另外,神田七优之所以在暮光科技株式会社(TTCL)就职,成为大内胜的助理……” “动机疑为报仇。” …… …… …… “前辈……”降谷零发出一声叹息。 他看着正在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衣服的今泉昇,有点头疼地:“你身上还有伤,后面的事情就不要……” 今泉昇左耳听右耳冒地抬起头,颇为自然地张开双臂:“帮我系下扣子,左手不太好用。” 降谷零满脸责备地瞄了他一眼,可惜还是拗不过他,最终只好无奈地帮今泉昇逐一系上衬衫纽扣。 “没问题的。”趁着降谷零低头的功夫,今泉昇垂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原本就都是外伤,不剧烈运动就可以了,还不到卧床的地步。” “让我过去吧,柯南一个人也不安全。”他凑到青年被金发遮盖了少许的耳畔,压下了嗓音,用着罕见至极、近乎带着撒娇意味的口吻:“求你了,降谷警官——” 降谷零形状漂亮饱满的耳朵,及其敏感地抖了抖,吞吐的热气挥洒而下,连同耳垂都泛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意。 见对方的反应,今泉昇就知道有戏。 “如果神田七优就是今天给主办方下了药的人,那么毋庸置疑,她就是那个和Witch有合作关系的人。你不好奇吗?神田知道的情报,绝对比今天被公安带回去的Witch员工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他效仿起恋人平时无辜眨眼、故作可怜那一套。甚至努力讨好似的,轻吻起对方肉乎乎的耳垂:“我们去吧,我要是身体不适,就立刻回来休息——好不好?” “……所以你们到底走不走?”站在门口的江户川柯南抱着滑板,用着平生最为鄙夷的神情,毫不掩饰地看向这两个男人。 没什么可掩饰的。 他对这两个旁若无人的糟糕大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再这么腾下去,那边的案子都要办完了。”江户川柯南吐槽。 铃木园子说不定也被撕票了。 “走了。”没等降谷零答复,今泉昇就直接应了下来。 他给降谷零扣上运动帽后,顺手帮他戴上那个拽里拽气的小墨镜。 降谷零没说话,嘴角的唇线始终处于平直状态。看起来很酷。 果然——只要戴上松田氏墨镜,任谁都能拽起来。 但是他紧握今泉昇的手,一副要把他牢牢箍在身边的样子,也显得非常诚实。 **** 降谷零把车子停在了医院的地下车库。 这间医院离会展中心很近,大内胜之前下榻的酒店距离会展中心也不远,他们开车没多久,就抵达了案发现场。 医院里尚在昏睡的毛利兰有她的父亲照顾。 别的姑且不谈,但当家人遭遇危难时,毛利小五郎总是能展示出非比寻常的立派一面,现在他还在病房里忙前忙后,瞧着相当可靠。 酒店外围就被拉上了警戒线,他们一行三人赶到的时候,一名年轻警官还伸手拦了拦。 “不好意思,这间酒店正在接受调查,暂时不能接收客人了。”小警官以为他们是来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 “新井——”只见一声懒洋洋的男音从后方的大门响起。 松田阵平双手插兜,一副闲散困倦的模样,站没站相地伫立在大门前。 “自己人,放他们进来吧。”他打了个哈欠。 被称作“新井”的小警官愣了愣,随即听话地暂时收起警戒线。 一行三人朝他礼貌道谢。 走进酒店大厅后,松田阵平大摇大摆地给他们领着路,直到停在电梯前,才好好打量了一会这三位来客。 末了,他半挑着眉,仔细观察起降谷零跨在脸前的墨镜。 “我说,你这墨镜,怎么有点眼熟呢——” “眼熟吧。”今泉昇平淡地应了一句。 “是啊,眼熟吧。”降谷零没做表情,特别酷地推了推镜腿。 电梯这时候正好下来了。 松田阵平没细想,只以为是对方不小心买到了同款。抬脚进去电梯时,他甚至小声咕哝了一句:“……还是我帅一点。” 降谷零听见了,但决定不和他争辩这个问题。 反正前辈说过,他才是最好看的。 伊达航前头给诸伏景光打了电话——诸伏景光是搜查一课的管理官,也是今天刚成立的搜查本部的领导者。诸伏景光只简单和松田阵平交代了一下,情况他目前也是一知半解。 他只知道他今天又要上夜班了。 卑微的社畜,人生无望。 “叮。”抵达目标楼层后,松田阵平率先走出。 他始终走在前头,直到在一间酒店房门前,才停下脚步。 “场面可能有点血腥。”他相当贴心地扭过头,为跟在后面的三人做了提醒:“鉴识课的人刚走,尸体估计还没搬。” “吃了晚饭的话,记得做好准备。” 吊儿郎当的警官先生吹了声轻飘飘的口哨,直接利落地推开了门—— 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败发酵的臭味,扑鼻而来。 第125章 Chapter125 Chapter125 大内胜的死相相当凄惨。 酒店的四壁和地板, 溅射着大片早已干涸的血液,而几乎看不出人样的男人就这么呈大字状,平躺在床上。 他身上没有衣服, 以至于开膛破肚的模样,就这么明晃晃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身上被捅了34刀。血容量不足引起了失血性休克,最终导致死亡——这是法医判定的结果。不过凶器找不到了, 预估是一把刃长约18cm的蔬菜刀。” 松田阵平倚靠在门边,大咧咧地说着:“刀痕有深有浅,没什么章法, 很典型的泄愤式杀人。凶手肯定相当憎恨他, 死者是不是一个游戏公司的总经理啊——TTCL的?” 他前两天刚预购了一款TTCL新推出的某大ip系列续作。 松田阵平本人称不上是狂热的游戏爱好者——但是他确实爱玩游戏, 兼顾手指操作和大脑活动的高难度游戏需要门槛, 而这恰好是他的挚爱。 因为看着相貌实在过于现充, 以至于下属们听说他也在玩某某游戏的时候, 都纷纷大跌眼镜。最后他们只会被松田阵平挑着眉回视,以一副相当不爽又理所当然的语气:“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不玩游戏的?” 眼看着快三十岁的松田警官, 非常笃定自己还是个年轻人。 “嫌疑人呢?怎么锁定是神田七优的?” 一想到这个男人数十小时前,还在酒桌上与毛利先生觥筹交错、攀谈生意的精明模样,降谷零便不禁皱眉。 昨日还活生生的人, 今日已成为了一具无法动弹的冰冷躯体。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地朝前走着, 一路走向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间。他面不改色地掀开大内胜脚边的被褥,床铺上某一泛白的干涸痕迹尤其明显。 明眼人都清楚:那是精斑。 “大内胜的死亡时间预计在昨夜的21:48, 酒店的监控摄像拍下了神田七优22:15匆匆离开酒店的画面。鉴识课的人刚才在地毯上发现了女性的头发, 现在已经被拿回去做DNA检测了。” “对了。现场还发现了一款被摔的惨不忍睹的白色手机, 掉在了床下, 非常难拿到。手机是时下很受女性欢迎的女款手机, 估计不是大内胜的。不过主机板和零部件完好,也被拿回去做数据复原了。” 卷发警官耸了耸肩,将被子放了回去,懒怠地拖长声线:“——结合现场情况,你们觉得大内胜死前正在做什么?” 这道提问甚至不需人们深省。 答案一目了然。 “女方是神田?”今泉昇皱眉。 “估计就是。”松田阵平回应,他抻了个懒腰,活动了几下脖子:“就等鉴识课结果了,要是DNA能匹配上,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你们不是查出,神田女士成为大内先生的助理,动机疑为寻仇?”降谷零抱着双臂,“寻仇和大内先生的死状可以匹配上。那么在存在仇恨的前提下,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发生关系?” 即便大内胜死状凄惨,但也可以在他的手腕与脚腕看见泛紫的清晰勒痕——这意味着,他被刀捅下的时候,处于捆绑状态,而周围几乎没有挣扎痕迹。 现场看起来并不混乱,没有打斗迹象,这证明男方并未胁迫女方。 神田七优是自愿的。 就在这时,空间内响彻起一阵青稚的童音:“但是TTCL的员工们好像都知道,大内先生和他的助理关系匪浅。” 松田阵平一愣,这回才切实关注起,跟随他的老熟人们一同而来的男孩。 这孩子他认识——今年出现场的时候偶尔会碰见毛利小五郎,这孩子往往跟随在他的身边。那个侦探的真实水平姑且不论,但这个戴眼镜的小朋友倒是出人意料的聪明。 只是现在听豆芽菜似的半大小鬼,脱口一句意味深长的“关系匪浅”,他反倒有点诧异。 他咧开了嘴角,顿觉有趣,恹恹的神情一晃而空:“你懂得可真多啊——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柯南?” “嗯。”江户川柯南点了点头。 “还有呢?”松田阵平来了兴致,“他们还说什么了?” “今天大内先生和神田女士都没出现在TTCL的内部员工面前。博览会的TTCL游戏专区里,那些工作人员,都以为他们两个人是去‘私会’了。”江户川柯南实话实说。 他接着分析道:“两个人同时失踪,人们通常会认为是手头有急事,很少会认定是为了‘私会’才一同脱开工作——除非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而那些员工早就习以为常了。”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根本不是秘密。 “嗯。”松田阵平点点头,接着凑向男孩半弯下身子,严肃地打量着他。 这目光看到江户川柯南有点发毛,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当他以为这位卷发警官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一本正经地:“我说,小鬼啊,你——难道有女朋友吗?” “…………”江户川柯南沉默。 房屋内顿时陷入沉寂,直到一声轻轻的“噗呲”,才将寂静打破。 江户川柯南抬起头,这声没能憋住的笑,是从正上方传来的。 ——今泉昇的笑。 “你笑什么?”松田阵平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这小鬼知道这么多,还不允许我问吗?” “他有。”今泉昇帮助柯南回答,“他确实有女朋友,那个女孩子还很漂亮——” 降谷零在旁边,难得添油加醋了一句:“输给了小学生呢,松田。” “哈??”这话听得卷毛警官非常不爽,于是他当场黑脸,相当鄙夷地发问:“你们就有?” “嗯,有啊。”今泉昇回答地坦坦荡荡,脸不红心不跳:“我确实有个恋人。” “?”松田阵平满眼震撼地扭头,这次看向了降谷零。 降谷零笑得非常矜持:“嗯,我也刚好有一个。” “???”松田阵平整个人都不好了:“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年前吧。” “我也是,几年前。” 松田阵平砸吧嘴:“合着在场没有对象的人……只有我?” “谁啊??你们几年前就告别单身了??那个人我认识吗???” 现在比起自身还没谈过恋爱的气愤,松田阵平反倒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治得他们。 演技精湛的某现任卧底警官非常尽职尽责,把戏演得相当到位。他故作苦恼地沉思了一会,最终才说:“嗯,你应该算是认识吧……” 今泉昇:“我这边的这个,你大概也认识。” 松田阵平过了一遍脑子,把他能想到的女人从头到尾举例了一遍,甚至开始掰指头数起自己好多年前的警校同期生。可惜姓氏都快记不住了。 然后他只得到了二人相继否定的答案。 “……到底是谁啊!!”卷毛警官无能狂怒。 看着松田阵平跳脚,二人只回以他意味不明的神秘微笑。 留在一边看戏的江户川柯南:…………哈哈。 真是一对性格糟糕的情侣。 …… …… “松田——”当诸伏景光推开房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在墙边站着的今泉昇。 他手里还握着几份档案,见到青年的时候,眼睛立刻亮了亮,直接脱口:“哥——” 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一直这么称呼住在他家隔壁的哥哥。 他们只差了一岁,但他在学习上一直很受今泉昇照顾。 到了每周五的时候,今泉昇总会提着书包直接走进他家的大门,掏出辅导书给他补课。高中时期的化学成了诸伏景光学习上的短板——只是相对其他科目而言,他往往做不出那些难度较高的题型,而今泉昇恰好很擅长; 当眉目清峻的黑发少年跪坐在学习桌边,安静地计算时,他往往会在少年的手边摆上一盘自己亲手做的甜点,以示感谢。 这是他们高中时期常有的事情。 顺带一提,周五的时候,降谷零总会去隔着他家一条街的商店打工。直到听说每周的这个时间,今泉昇都会给他补课后,愣是和店家商讨调班到其他时间工作。 自那之后的周五,降谷零就以自己化学成绩不好的缘由,一起跟到他家来听学长开小灶。诸伏景光一直没戳穿他——其实降谷零那时候的化学,总能拿下学年的偏差值第一。 不过有一次出成绩的时候,他刚好看见今泉昇跑来看他们年级的成绩板,还特意在化学科目找降谷零的名字——看见降谷零位列首位之后,今泉昇的表情格外平淡,他似乎一直都知道降谷零的化学成绩很好。 但今泉昇至始至终没提这件事,还是每周五都在等降谷零过来“补习化学”。 这件事,诸伏景光也没有戳穿。 …… “嗯。”面对那声“哥”,今泉昇应下来的很自然。 诸伏景光看见和他自幼一同的好友,和隔壁家的哥哥贴靠的极近的距离后,不由得微笑。 感慨过后,黑发凤眼的青年重归工作状态,面容逐渐严肃:“鉴识课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手里还握着那份资料,“DNA比对结果是符合的,那根头发确实是神田七优的。” “另外一点就是——”他戴着手套的手上,俨然抓着一份被打印下来的手机通讯截图。 “在现场发现的那部女士手机,我们拜托科搜研加班加点做了数据恢复——这部手机,是神田七优遗落在现场的,上面有很多与大内胜和某未命名用户的对话。” “对话内容姑且不谈,但是那个未命名用户,曾给神田七优发送来了一张照片。”话及至此,诸伏景光翻出一张打印纸。 上面印着的,赫然是一个手握麦克风,表情有些紧张的少女。 看见那张照片时,江户川柯南的双目渐渐瞪大。 照片上的人是…… 毛利兰。 第126章 Chapter126 Chapter126 见到照片时,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今泉昇皱眉:“这是……” “是小兰小姐。”降谷零说,“她的手里还握着麦克风,看着装这应该是她昨天在开幕仪式上台领奖的时候,被拍摄下来的。” “领奖?”江户川柯南抬起头。 今泉昇抱着双臂, 平静地指出:“我们当时应该没在场。” 照片背景上有着很明显的大型帷幕, 估计是展览会C展厅的舞台上的。那个时间段柯南去上厕所了,而他因为柯南太久没回来, 便去卫生间找他。所以这一幕他们两个人刚好都没看见。 “TTCL是开幕仪式上登场的第一家游戏公司, 临结束前进行了一次抽奖活动, 只抽取在场的一位幸运观众,赠予其尚未上市的某大ip游戏续作。”说到这里,降谷零又报上了个游戏名。 听见游戏名的一瞬间, 松田阵平便接了话茬:“这款游戏我知道。” “续作我前几天还预购了, 但是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正式上市——原来还有抽奖活动?只抽了一个人,刚好是这个女孩?” “对。”降谷零点点头, 他将握成拳状的手抵至下颏, 沉思片刻后:“但是很奇怪……” 他当时在展览厅上方的包厢中坐着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但是他的注意力, 又没完全集中在TTCL上,因为他在等着下一个公司“Witch”的发言。 在抽取全场唯一的幸运观众时, 大内胜似乎时刻关注着在屏幕上方闪动的数字号码,当位置号跳转到毛利兰所在的包厢后——大内胜似乎有些惊讶。 照理来说,全场观众都在抽取范围中,如若不存在暗箱操作,那么无论抽取到什么号码, 他都不该惊讶。 ——又或者, 抽选观众原本就存在暗箱操作。 而那个号码, 和大内胜认知中的号码并不同。这种事情,只需要向当时负责摇号的工作人员确认,就能知晓。 纸张相互拍击的声音在房内响彻,诸伏景光翻阅起手中的打印纸,神情逐渐严肃,上挑的凤眸越发冷凝。 松田阵平晃悠到他身后,头部探过青年的肩膀上方,有点好奇地垂头,看向他手中的几页白纸。 几秒过后,卷发警官竟倍感有趣地弯了弯嘴角:“这个女孩——毛利小姐是吧?她是第几号?” “房间号吗?”降谷零眨了眨眼睛,“毛利小姐的包厢就在我们隔壁,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D区12房。” 紧接着,松田阵平哼笑了一声,毫无顾虑地伸出手,直接从诸伏景光的手中夺走一页白纸——这完全是以下犯上的行为,但诸伏景光显然习惯了,甚至微微松开手指,任由白纸脱离。 黑发黑眸的警官晃了晃那张单薄的纸,直接摆在了今泉昇和降谷零的眼前:“看看吧——” 那是一份简讯对话的截图。 通讯人名为“大内胜”,这是神田七优和大内胜的对话。 首先是东京游戏博览会,开展前一日的对话消息: 我:我在D区13号房间,主办方之后会在抽奖时显示这个号码。我已经安排好了,东西放在光盘里就好。 大内胜:知道了。 接着就是昨天的消息,算算时间,刚好就在TTCL的抽奖结束,大内胜下台之后—— 大内胜:怎么是D区12号?你换房间了吗? 大内胜:真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位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孩吗?成年了吗? 大内胜:怎么不说话?东西拿到了就准备跑了吗?放心,我又不会报警……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大内胜:喂……你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难道不能聊点什么吗? 面对大内胜的信息轰炸,神田七优没有回复他任何一个字。 今泉昇一眼就发觉到了这一对话的盲点:“等一下。” “大内胜不知道和他对话的人,是他的助理神田七优。是吗?” 诸伏景光予以肯定:“他不知道。” “这部手机里只有两个通讯人,很显然不是神田七优的常用机,这个号码大内胜并不认识。” 面对一个陌生的号码——只要他们不见面,那么隐藏在屏幕后的人是谁,大内胜就绝无可能知晓。 “神田七优想要拿到大内胜抽奖发放的光盘?”今泉昇思忖了片刻,又轻轻摇了摇头:“光盘里放着的东西,不可能是游戏。” “如果是游戏,神田七优作为公司的内部人员,恐怕早就被拽去作为体验者,测评无数次了。所以光盘中刻印着其他东西,而他们选择了以在开幕式抽奖的形式进行对接。” 江户川柯南紧跟着搭腔:“但是神田七优发送给大内胜的房间号,是D区13号房——在兰的隔壁。” 话及至此,在场的几人一同抬起头,眸中充斥着明悟—— 神田七优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之一,大内胜不在,那么她就是TTCL话语权最重的人。只要她联络负责抽奖摇号的工作人员,将抽奖号码定在D区13号,就可以保证抽奖时可以上台领奖。 但是不知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最后摇号竟摇到了她的隔壁房间12号房。 所以那张原定应该被神田七优得到的光盘,竟落在了毛利兰手中。 大内胜不知道和他对话的人是谁,只以为毛利兰就是那个和他在简讯上联络的人——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疲惫的气:“……你们确认神田七优的行踪了吗?” 他知道铃木园子在哪里了。 刚才那张毛利兰的照片,想必是通讯录里的另一人告知了神田七优——拿走了光盘的人是这个女孩。 于是神田七优必须想办法,从毛利兰的手中夺回这张光盘…… 但是今天,铃木园子恰好戴了一顶黑色假发,着装甚至和毛利兰昨日的打扮及其相仿——从远处看去,二人就像一对双胞胎姐妹。 所以,神田七优把铃木园子——认成毛利兰了。 “还没有。”诸伏景光蹙眉,“科搜研的人还在定位,但是目前没有消息。” 他温润的声线刚刚落下,屋内便响彻起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 诸伏景光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翻出电话,按下接通键:“喂?” 黑发凤眸的青年背脊挺得笔直,仔细倾听着听筒内的话语,表情仍然很平静,末了回以一句温和礼貌的:“好,我知道了。谢谢。” 诸伏景光收起手机,抬眸扫视着屋内的其他人:“定位到神田七优的手机讯号了。” **** 少女睁开眼睛。 她低垂着头,不知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只是当五感渐渐回归于身体时,她的脖颈便传来了一阵刺痛,大脑深处伴着深邃的寒意,几乎在一瞬间炸开,径直蔓延下她的脊髓。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边缘的漆黑,随着她眼皮上下开合的频率逐渐散去。 铃木园子这才得以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她无法说话,嘴被胶带封住了,手臂也被缠绕在后方的座椅上,绳索阻隔了血液循环,麻木与钝痛时刻冲刷着神经中枢。 一间小屋。 房间狭窄逼仄到,恐怕不及她衣帽间的大小。 屋内没有开灯,但是旁边的窗户只拉上了一小半窗帘,借着清幽的月光,她可以肯定自己是在一间卧室里。 窗外对着一片居民街,没什么行人走过,也没有标志建筑物。 这里是那里……? “咔哒——”房门在这时,被人拉开了。 铃木园子一惊,浑身的汗毛顿时竖立,她像是一只缩成一团的猫咪,避无可避地抬起头,颤颤巍巍地望向来者。 脚步很轻,对方没穿拖鞋,黑色的丝袜率先踏向木质地板。 “你醒了?”一道冰冷而浑厚的女音。 来者没有开灯,只迈着小步,平稳地走到她的身前。 “我翻过你的背包了,里面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只见女人一脸平淡地掏出一把长刀。 铃木园子一抖,被胶带封住嘴后,只能发出囹圄在喉咙中的惊叫。 ——她在刀刃上清晰地瞥见了尚未拭去的血迹。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毛利小姐。”她将刀刃利落地抵在女孩脆弱的长项。 “光盘在哪?——交出来。” …… …… …… 引擎声在车厢内嗡嗡四溢。 平直高大的路灯,自上方的穹顶逐个划过。 “所以……”被挤在后排坐在正中间的松田阵平,满脸不爽地耸着肩膀。 “为什么你们全都跟来了?”他抬手,指向坐在前方的两个男人。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今泉昇没回头,风轻云淡地:“因为这是我的车。” 降谷零握着方向盘,同样理所当然地:“前辈手上有伤,开不了车。” “那你呢——?”松田阵平低下头,打量着乖巧抱着滑板的柯南。 “他不占地方。”今泉昇抢先一步,漫不经心地靠向后背:“如果你觉得挤,可以下车。零,一会靠边给他停一下——” “免了。”松田阵平撇撇嘴,思忖片刻后,又不由得感慨:“今泉——相比以前,你的话真的变多了。” “是好事吧?” “不。”松田阵平难得真情实感地珍惜起往昔:“你不如做曾经那个高岭之花管理官。” 神田七优的手机讯号被定位到了。 她的手机先前关机了,但是就在几分钟前,她似乎开了机,讯号持续了几秒钟。科搜研的人动作很快,一经发现便立刻进行了侦查。 定位的位置距离会展中心并不算远——隔了三条街,在一处老化严重的居民区。 想要赶往信号发射点的时候,诸伏景光才想起来——他们开过来的两辆警车,当下都不在酒店附近。一辆去了科搜研取资料,一辆载着鉴识课的警官和证物回了警视厅。 于是他们便乘着今泉昇的车子来了。 “神田女士在小兰姐姐上台领奖前,被一个人抵着手/枪带走了。”江户川柯南说,“昨天包厢的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刚好看见了。” 今泉昇终于转过头,半挑着眉:“你昨天是因为这个,才跑去了盥洗室?” “嗯。”男孩点了点头。 “结果我在他们隔壁的马桶上睡着了——应该是那台机器的副作用。”玩完Witch的那台游戏过后,他一直觉得头晕眼花,一开始还以为是睡眠不好,游戏玩得太多了。 现在一想,绝对是那款机器的问题——佩戴过后对人体产生的副作用。 事情逐渐串联起来了。 晃现在脑海中的一幕又一幕碎片,渐渐被拼成一展宏图。 “我知道了……”今泉昇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神田七优下在主办方午餐里的药,是‘那个女人’给她的。” ‘那个女人’——伪造成医生的贝尔摩德。 “我送你去医务室的时候,刚好看见神田要从医务室离开。算算时间,他们在盥洗室交谈没多久,就去了医务室。她从医务室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瓶药。” 江户川柯南恍然大悟:“所以……号码出现变动,也是那些人的手笔?” 主办方里有人协助了Witch,为他们提供了场地的布置。 那个人来自TTCL,但不是大内胜——所以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神田七优。 她除却和Witch达成了某种共识之外,还被那个组织背刺了一刀——她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光盘。 “景光。”黑发青年探出身子,目光落下坐在他正后方的青年。 “是不是该说了?——那个和神田七优进行联络的‘未命名用户’……” “就是‘野格’吧?” 第127章 Chapter127 Chapter127 科帕奇的车轮转速逐渐下降, 缓慢停滞在人行道旁。 他们的目的地在一段老化严重的街区。 车窗只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但今泉昇依然能嗅到垃圾的酸腐味和浓厚的灰尘味。 四周夜深人静,不见行人通过, 道路逼仄到恐怕只能单行车辆。这大约是整个东京都鲜少未重修的老路。 “我们下车了。”松田阵平推开车门, 又一脸警觉地盯着坐在前头的两个人, “你们俩就别跟来了,一个带伤人士、一个最好别参合进刑事案里。” 关于降谷零的事情,松田阵平其实知道一些。 不多,但半年前诸伏景光带着高到离谱的警勋空降搜查一课后,他就多少察觉出来点端倪了。 刚毕业的时候他们五个人还有点联系, 诸伏进了公安部,降谷零去了警察厅,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 在诸伏景光第一次带着搜查一课侦破一起大案子后, 课室的同事们便办了场庆功宴。 当时借着酒劲,他就暗戳戳地问过诸伏景光这些事, 对方不愧是受过训练的——即便被酒精麻痹了大脑, 也格外恪守自我,至始至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不回答, 就是最好的回答。 否则直接否认就好了。 诸伏景光对待朋友总是秉持着真诚态度,面对敌人他可以缜密措辞、张口就来, 却很难在松田阵平明亮的注视下扯谎。 于是他选择沉默, 什么都不说。 见他不说话,松田阵平便明悟了许多。 当时他们都坐在霓虹灯闪烁的KTV间里, 松田阵平咧开嘴角笑了一会, 又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酒, 然后举起酒杯, 朝黑发凤眸的青年致敬—— “辛苦了, 欢迎回来,诸伏。” 他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话,然后豪迈利落地,一饮而下。 …… “零。” 诸伏景光下车的时候,难得叮嘱了一句,语调很温和,却透着不可忽视的严肃:“你们两个在车里等着,真出问题了我会联系你们。不要让昇哥乱来,也不要跟着他乱来,他身上还有伤——你要看好他。” 宛如在跟监护人要求,要他看好自己家的小朋友。 今泉昇刚想扯下的安全带的手,悻悻地收了回去。他不由得扭过头,啼笑皆非地:“我什么时候乱来过?” 松田阵平满脸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可真好意思说。” 今泉昇通常情况下都保持着至高理性——就因为理性过头了,所以在判断一件事情几乎不存在挽回的可能性后,便会进行一系列的疯狂措施,来进行最后的博弈。 ——玩命的那种。 这家伙要是真疯起来,恐怕没几个人拦得住。 神田七优很有可能就藏在前方不远处的老式公寓楼里,她是涉嫌大内胜死亡的嫌疑人——死者被捅了足足34刀,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是个暴/戾嗜血的疯子。 没人知道她会不会突然爆发而起,做出更加危险的行为。 “我知道了。”降谷零点点头,他最开始甚至没打算让今泉昇过来。 “我会照顾好前辈的,你们去吧。”他拉下车子的手刹,朝着两个站在外面的男人比了个眼神:“注意安全。” 降谷零关上了车灯,前方照射在黑夜中的两束光线即刻消散,两名成年男性的修长身影逐渐消散在夜幕中。 车内短暂地陷入了沉寂。 冷风将车厢内部充盈,时刻飘散来的凉意,恰好抵御了夏夜的热浪。 见二人彻底走远了,今泉昇重新靠回车座上,这是一个相当闲散又放松的姿势。 他瞄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恋人,问道:“神田七优的事,你怎么看?” 降谷零抬手支撑住一侧脸颊,轻声道:“不确定。但我总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 “他们没在案发现场找到大内胜的手机。”今泉昇说,“所以今天早上回复毛利先生合同一事的人,想必也是神田七优。” 冰冷僵硬的语言,强迫症一般的句号结尾——现代人几乎没有在简讯聊天时,还以句号结尾的概念,只有少数人保持着这一习惯。 那几张被打印下来的截图、包括毛利小五郎收到的回复,每一祈使句最终都以句号结尾。 真可惜,毛利侦探的游戏合约恐怕泡汤了。 “但是,神田七优到底想从大内胜的手里得到什么?”降谷零皱眉。 这才是归根结底的问题——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地以这种方式,从大内胜的手中拿到光盘? 光盘里究竟被刻印下了什么? “你觉得‘34刀’有什么意义吗?”今泉昇问。 一些刑事案件,凶手在犯案时,的确会在尸体上留下具备某种含义的痕迹——这种情况在宗教者犯案时居多。但考虑整洁异常,几乎不存在打斗和挣扎迹象的现场来看,神田七优在下手的时候,大概率没有“丧失理智”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那看起来不具备章法的34刀,未必是完全以泄愤形式落下的。 一个体型不算强健的女人,就算再怎么发疯——反复将刀刃在肉/体和骨骼间贯穿,也仍然是件考验体力的事情。 34刀,有点太多了。 降谷零思忖了一会,他显然也想到这一方向了,却只保守地答道:“结合神田七优的外部性格来推测,只能说不排除存在特殊含义的可能。” “伊达刚才不是说了吗?神田七优来到TTCL,成为大内胜的助理,动机疑为‘寻仇’。” “等一下。”今泉昇打断了他。 “嗯?” “柯南不见了。” 降谷零一怔,随即立刻转过头——后车座的位置空落落的,抱着滑板的小小身影也早就消失了。 他扶额,不由叹了口气。 “柯南肯定是跟着景和松田过去了。我去找他,前辈你在车里待着,不要离开车子。” 金发青年接下安全带,推开车门的一瞬间,又警觉地扭过头,冷不丁地看过来,微眯着眼睛:“答应我,不许乱跑。” 今泉昇一脸无奈:“我不会乱跑的。” 怎么真的像在看着小孩子一样。 “你要是偷偷跑过去,我真的会生气。”降谷零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今泉昇立时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再三保证:“去吧,降谷警官。” 金发青年凑过来,轻啜他的唇瓣,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临关门前,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强调道:“我真的会生气。” 今泉昇和他摆摆手,哭笑不得地:“好了,快去吧。” 降谷零走了。 今泉昇一路注视着车后镜,直到青年的身影踏入昏黄街灯无法笼罩的地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平线里,他才终于收回目光。 【就剩你一个人了。】无人的时刻,弹窗总会第一时间冒出来。 “嗯。”今泉昇应了一声,他其实有点焦虑。 他承认他的确很想掺和一脚,这是职业病,无药可医的那种——问题是他已经答应降谷零了。对方三令五申,他要是还敢跑出去,最近估计有得受的。 他其实还没见过降谷零真正意义上生气的模样。 弹窗在这时微妙地插嘴:【你最好别见到。】 【个性温和的人生起气来,通常都和自身形象反差极大。】 【你的小男朋友要是真的发脾气……嗯,大概是腥风血雨的程度。可能会有小黑/屋、监/禁、手铐@¥%@#……】 今泉昇的脸从红到青,从青到紫。 “打住。”他及时制止这家伙持续输出可怕的词汇,冷冷吐槽:“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弹窗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所以呢?”今泉昇决定回归正题,“你一开始是想和我说什么?” 【松田警官一直都有丢三落四的习惯。他好像落了些东西在车子上。】 今泉昇挑眉,为了方便动作,他终于拽下了安全带,探出大半身子看向车后座——果然,松田坐过的位置,的确是放着点东西。 角度卡得刚刚好,在黑泱泱的环境里,他不拽下安全带还真就看不见。 他探出手臂,伸向那一物什——手感摸起来像是牛皮纸,好像就是刚才诸伏景光拿着的档案袋。 今泉昇收下档案袋后,才发现下边还盖着一部手机。 “真行啊,松田……”他一边感慨这家伙连手机都能落下,又拿起手机后扫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是张自拍,但不是松田阵平本人拍的。 他穿着身吊儿郎当的便服,手里握着十年前很流行的psp掌机。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松田阵平,看着比现在青涩稚嫩,脸也摆得比现在要臭的多,好像被人求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看向了镜头。 而抬着手负责拍摄的,是画面中的另一人。 是个留着半长发的青年,笑容透着轻佻,脸出乎意料的帅气,瞧着有点坏——大概女孩子都很喜欢这一挂。他看着很瘦,但肩膀宽阔,比出V字手势时抬起的小臂,隐约透着漂亮的肌肉纹理。 今泉昇反应了一会,又想到:这应该是萩原研二。 【这照片松田存了十年了,他似乎说过。他换了好多个手机,壁纸却从来没换过。】弹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今泉昇应了一声。他关上了屏幕,暂时替对方收好。 接着,他将注意力落在了手上的档案袋。 这份被打印下来的资料,诸伏景光没有拿给他们看全。 照理来说的确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和降谷零本身就没有参与办案的权限。 【但是悄悄看一眼又不会被发现,是吧?】 “规则是可以打破的,遇到问题要灵活处理,没必要那么死板。”今泉昇理直气壮地绕开上方的白线,“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我不说,就等于我没看。” 无懈可击的逻辑。 诸伏景光刚才已经承认过了:那个未命名用户,的确被神田七优称呼为“野格”。 档案袋里,除了放着神田七优的简讯界面截图,还有一份她的个人资料——其中包括社会关系、家庭状况、租房记录、还有就职地点与时间。 他按照时间顺序,先翻看了与这两个人分别进行的对话,看完对话后才检视起这个女人的资料。 神田七优今年四十岁。 在TTCL就职之前,她似乎从未接触过与游戏有关的工作。 但是她的前夫倒是在一家游戏公司就职过。 加部雄二——前几天死在波洛咖啡厅的男人,曾经是这家公司的王牌程序员。但是公司因为一些缘由破产了,公司倒闭的同年,她便与加部雄二离了婚,只身前往TTCL投递简历。 ……原来如此。 今泉昇把那沓白纸不动声色地收回袋子,原封不动地把档案复位。 光是这些资料,基本就可以确定神田七优是凶手了。 【看来你知道了?】弹窗轻飘飘地问。 “差不多知道了。”今泉昇点点头,“神田七优是个间谍。” 或者应该这么说:神田七优是个商业间谍。 他现在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关于“34刀”。 这个女人到底想纪念什么? 第128章 Chapter128 Chapter128 “查到了。”今泉昇看着手机浏览器上的检索信息。 他庆幸自己所生活的时代足够发达, 许多无需藏着掖着的事情,只要在搜索框打上关键词,就能被互联网立刻检索出来。 34刀似乎真的存在一些特殊含义。 荧幕上一行醒目的标题闪烁着微光, 落进青年的眸底—— “一代王牌陨落!!C-公司于三月四日,正式宣布破产!” 他将指腹轻触屏幕, 很快便跳转进入了新闻页面。 这一新闻的发布时间, 是在十五年前的3月4日。 C-,这个品牌看着十分陌生,但当今泉昇接着下滑起文字时,才发现自己年少时学校流行的大半掌机游戏,都是这个公司研发的。 下课铃一响, 老师一走,教室里就会有贪玩的男生掏出装载满了C-游戏卡的掌机,对着按键一通敲打,玩得不亦乐乎。许多学生都会围过去观看,过一过眼瘾。 【你要是现在去查C-以前出品的几款火爆游戏,你会发现在开发人员名单里, 都可以见到“加部雄二”的名字。】 【他真的不负“王牌程序员”一称。实际上, 这个男人的编程能力在全日本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要知道十五年前, 加部雄二甚至不到三十岁,而他已经是C-公司的总研发负责人了。】 【但是你也看见了,这个男人在C-倒闭后, 就再未触碰过任何和代码有关的东西。他饱受肺癌的折磨, 精神一度失常, 最后还落得了被亲生女儿杀死的可悲结局。】 今泉昇没搭理它。只退出新闻页面, 遵循自己的思路, 在搜索框上敲上了“C-”。 他等待了一小会后, 屏幕上跳转出一系列关乎“C-”的新闻。 直到他瞥见了一个及其敏感的字眼:自杀。 在C-濒临破产的前两个月,这家公司的最大持股人,也就是C-的老板——自杀了。 那时C-名声浩大,几乎包揽了全日本大半的掌机游戏市场。甚至在老板死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刚刚对外公布即将出售的最新作品。 但C-的老板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将房门反锁,一把火点燃了自己的卧室。 直到火焰冲破玻璃、黑烟四溢向周遭,附近的邻居才发现了端倪,赶忙报了火警。但是当消防员赶来时,他已经在躺在床上,被烈火焚烧成了一团焦黑尸体。 他在自己的电脑桌边放下了一纸遗言。 遗言里,他似乎一直在声称:自己的某样东西、他们公司的某样东西——被坐享其成的恶人剽窃走了。 但是那份遗言被大火吞噬了小半,后方大约提到了那个“恶人”的名字,却在火海中变成灰烬,被抹去了痕迹。 今泉昇皱眉:“……那个人会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弹窗予以肯定。 为了论证这个观点,今泉昇又去查找了有关“大内胜”的个人信息。 他果然在对外公布的百科中,看到了这个男人的相关工作经历。虽说他以TTCL的总经理一职而闻名——但在十年前,他曾是在C-游戏研发部门的一员。 十五年前,大内胜和加部雄二,是一个部门的同事。 【仔细算一下,TTCL差不多就是从十五年前开始在日本活跃的。】 【在C-临近发布最新游戏的前两个月,TTCL就先一步发售了和C-新作及其近似的游戏。以最新的面貌、最新的技术问鼎世界,上市不 过一周便引发了全世界的关注——】 【就是这么离谱。因为那是在十五年前,整个世界都未曾出现的“最新游戏技术”。C-虽然一直是以开发掌机游戏为主的游戏公司,但是他们一早就意识到随着时代的更迭,掌机游戏必将被抛弃。于是自很多年前,他们就开始钻研更加符合未来前景的游戏。】 今泉昇的视线一冷:“但是这项技术,被人‘剽窃’了。” 企业与企业间的明争暗斗,资本与资本的博弈,商业间谍应运而出,更是屡见不鲜。 人们永远只会铭记“第一”。 第一个拿出最新成果的人,永远会被世人铭记。而人们从来不会刻意记忆“第二个人”是谁。 大内胜带着C-的心血技术而归,并先一步发布了以这一全新技术为内核的游戏。 C-会破产,加部雄二在破产后再不触碰任何的编程工作,或许都是这一原因。 “所以,神田七优和加部雄二离婚,或许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摒弃她的丈夫。”今泉昇轻声说。 【是的。】 反之,她很爱他。 所以看见丈夫的毕生心血被一掏而空后,她决定和丈夫离婚,将自己过于显眼的“加藤”姓氏抹去——然后,再只身前往TTCL,一步一步攀爬到大内胜的身边。 她要做那件大内胜曾经对C-、对她丈夫做过的,一模一样的事情。 她要从大内胜手中,得到TTCL最新研发的项目技术。 “最新技术……”今泉昇出神地呢喃着。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件事情。 ……什么事来着? 恋人清澈温和的嗓音,于此刻在耳畔轻缓响起: ‘TTCL似乎正在讨论某项新技术的可实施性……’ ‘比如,以机器接受人脑生成的电波,并加以解析反馈到网络游戏中的技术。’ ‘有点像是世面上流行的那些轻作品,身临其境的全息游戏之类的。’ 今泉昇的瞳孔在顷刻间收缩。 弹窗在这时,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轻笑。 【是不是和Witch今天搞得那些劳什子实验,没什么差别?——事实上的确没什么差别,要知道专业人士在自身领域,目光确实比寻常人长远的多。】 所以那张光盘呢? 已知,神田七优为了得到这张刻印着TTCL先进资料的光盘,而劫走了同毛利兰着装相仿的铃木园子。 神田七优在开幕仪式抽奖之时,却被那个组织的人带走了,时间卡的刚刚好。 大概是贝尔摩德、又或者是其他人,总之将她带去了盥洗室,又在医务室里拿给了她一瓶安眠药——为了第二天喂给聚集在一起吃午餐的主办方们。 倒也难怪他带着柯南去医务室的时候,神田七优正黑着张脸甩门离开——因为她知道,抽奖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些人影响了她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Witch插足了神田七优的计划。 “所以……”今泉昇紧皱眉头,“Witch也想得到这张光盘?” “这张,疑似囊括着将人脑信息收集、并解析识别反馈到网络中的技术光盘?” 【差不多。】弹窗说。 【这是一个趋势。未来的某一天,这是必将实现的事实。】 【你自己不是也胡扯过吗?‘超现实主义’之所以被认定为‘超越现实’,只是相对于当今世界的科技水平而言,还不足以实现那些‘超现实 ’。】 【放在一千年前,能穿梭进宇宙的火箭、沉入深海的潜水艇,对于古人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超现实’。】 【那么你觉得一千年后呢?】 一道引人深省的发问。 “我不知道。”今泉昇恳切地回应。 “我要是能预测出一千年后的未来,现在大概就不在警视厅工作了。”不如去什么科技院搞研究,促成人类的进步。 【但是我知道。】 【我甚至知道——全人类的结局。】 【当然,也包括你的。】 弹窗的声音沉缓地降下。 …… …… **** 降谷零没能找到江户川柯南。 道路上的街灯老化严重,一段路上不过几个还算完好地尚在工作,勉勉强强在地面投射出微弱的光亮。 降谷零隐蔽在黑暗中,谨慎地行进。 他不敢贸然呐喊男孩的名字,因为他不清楚神田七优的据点具体在哪栋楼中——景和松田没有和他提这茬。在夜深人静的狭窄巷子发出任何声音,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很有可能会惊动犯人。 但是他又不能这么放任柯南不管——柯南是他和前辈一起带过来的,必须时刻对这个孩子负责。 降谷零叹了口气,认命地从衣兜中翻出手机。 总之,先发条简讯确认一下,柯南到底有没有跟上他们两个…… 他快速地解锁了锁屏密码,刚进入手机页面的时候,他又愣了愣。 忙得都快忘记了…… 他一眼便瞥见了滞留在手机屏幕上的醒目app。 这东西不是他下载的,他很确定自己没下载过这东西。他把自己的手机清理得很干净,几乎也不存在误触下载的可能性。 而且今天在会展中心的时候,他的手机电量十分微妙地耗空了—— 今泉昇交托他去电力站切断电源的任务时,他确信自己的手机几乎处于满格电的状态。 中途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在电力站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也只过去了十五分钟,而他的手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机。后来他将今泉昇送到医院,给手机接通电源后,才确认不是手机坏了,而是真的没有电了。 开机之后,他便在手机里见到了这款图标诡谲的软件。 ——它就像系统自带软件一般,长按过后也不具备删除选项,想依靠杀毒软件强行删除也不可取。他又试着启动应用,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 说真的,发现这一软件时,他的危机意识便顿生心头。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组织植入进手机里的病毒——用来监测他的动向,或者具备监视监听作用。 所以他还把收声口和摄像头,全都用胶带封住了。 但是,这是一部他从未应用于工作中的手机。 手机内部干干净净,任何和两头工作有关的信息都没有,手机卡甚至都不是用他的身份登记的。照理来说——组织不该有那个本事。 晚上去给今泉昇带晚饭的时候,他便因为这个软件心情倍加糟糕。 只是左思右想后,还是没和风见提这茬。 因为他总有种很诡异的直觉。 在晕厥之前,他有一段很奇妙的经历,好似一度濒死、又一度复活。 似乎还听到一段奇怪的话—— ‘帮他终结这无休止的循坏。’ ‘唯有你……唯有你才可以。’ 明明像是电子合成,毫无性别倾向、亦无老幼之分的纯粹机械音,却又好像透着亘古之痛,被反复解构又重组,彰显着无尽的悲悯和忧愁。 【你在找柯南吗?】手机屏幕上,竟莫名跃动出了一行字!! 降谷零的瞳孔一缩。 他轻置在屏幕的指尖,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 分明是个灼热的夏夜,刺骨的冰寒却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 【别怕。我和那个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你或许会不信,但是那个组织还不具备这么先进的技术,至少近五十年内都做不到。他们也没有对你产生任何怀疑——暂时的。】 【很抱歉以这种形式来和你对话,但是我做不到再继续看下去了。】 屏幕上的字自顾自地跃动着,却保持着人眼可以下来的最舒适频率。 降谷零紧紧凝视着屏幕,这些过于冲击性的文字,还有巨大的信息量,一度令他震撼到无言。 这是……什么? 人生的二十九个年头以来,他头一次如此手足无措。 出幻觉了吗?还是说…… 【你没有出幻觉。我是切实存在的,只是微弱到快要消失了。】 【首先,我需要展现我的能力。】 【你可以时刻保持百分百的警惕性,我知道你很难将信任给予一个完全未知的事物。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 【相反……】文字停顿了片刻,仿佛发出了一道悲哀的叹息。 【我是来帮你的。】 【帮你……拯救他。】 第129章 Chapter129 Chapter129 “前辈。” 当听见熟悉的声线时, 今泉昇不禁一怔。 零回来了?这么快? 他立刻闭上嘴,祈祷自己刚才和弹窗对话的模样,不要被降谷零发现——这一幕任谁撞见, 恐怕都会觉得他的脑子带着点什么疾病。 降谷零打开门,神情严肃地坐回驾驶座。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事情。 今泉昇不禁松了口气。 看样子, 零应该没看见他自言自语的样子。 见到降谷零系安全带的时候, 他不禁瞥了一眼车后,但他没看见那个抱着滑板的小小身影。 “柯南呢?”今泉昇问。 降谷零给车子点了火,眉头紧蹙:“景和松田之后会碰到他, 不用担心。” 眼见车子的引擎被发动, 今泉昇更加困惑了。恋人的样子看起来分外焦急,他不由得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不等松田他们了吗?” “来不及了。”降谷零踩下油门,开始倒车,“出了点突发情况。” “要追到那个女人。”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 ——否则他的卧底生涯,就要结束了。 …… **** 楼道很逼仄,带着常年无人寻访的陈腐气味。 悬在头顶的灯泡还在垂死挣扎, 即将熔断的灯丝上, 隐约有光明明灭灭, 时而迸发些微火花。 松田阵平一脚踩在楼梯上,极窄的宽度甚至无法容纳两名成年人并行, 于是他和诸伏景光一前一后, 轻声行进着。 这栋楼房真的很老了, 外表被腐蚀的十分严重,大片发黑的青苔蔓延于墙沿。一走进楼道又会发现, 楼道内里也变得肮脏陈旧。 这是神田七优名下的一栋房子, 她和前夫离婚后资金紧张, 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住了很多年。 街区离东京游戏博览会的会展中心倒是不远,而这附近的房子濒临拆迁,的确没什么人经过。算是绑架人后,最佳的藏匿地点了。 手/枪使用许可已经和上头请示过了,出外勤的时候,松田阵平总是比其他警员蹦的高——他就是坐不住办公室,能不进警视厅就不进。如果非要走进课室,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把文字性工作推给别人。 某次成功把总结报告甩给一位新人后,他神清气爽地躺回办公椅上,用着自豪得意的口吻:“看,这就是成为‘职场前辈’的好处。” 隔壁办公位的佐藤美和子不知该从何处吐槽,最终只得叹了口气:“你只是欺负高木君老实而已。” 话虽如此,事后松田还是请新人高木涉吃了顿拉面。 他趁机灌了高木涉好多清酒,最后发现这小子平时支支吾吾的,喝多之后还挺有意思的。 言归正传。 每次出外勤到了要用枪的地步时,松田阵平总是会打头阵。非要说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他天生就喜欢追寻刺激和挑战——否则他还在念警校的时候,就不会一口答应机动队的前辈,加入他们爆/炸/物处理班。 现在想想,如果回到过去,前辈朝他抛出橄榄枝,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接下。 但他会奉劝萩原研二,仔细考虑好自己的未来——在他一口咬定要进爆处组前,萩这家伙压根就没想过要进爆处组。 从国小开始就是这样,他去哪所国中,萩就报哪所国中;他去哪所大学,萩就上哪所大学。最后他秉着与常人完全不符的观念,以相当叛逆的姿态走进了警视厅警察学校,萩原研二二话不说报了考试,跟着他一起跑了过来。 最后松田阵平问起那家伙想做警察的理由时,萩原研二却笑眯眯地,说着些一看就是在撒谎的话语。 可惜他当时默许了这家伙的跟随。 真是个不负责任,又不成熟的决定。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会严肃地告诉萩原研二,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黏在他的身后。 可惜没有如果,都过去了。 “嘘。”松田阵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立刻顿住脚步。 常年的外勤生涯,为他积累了许多经验,除了变得更加老练、临危不乱,也造就了他敏锐异常的五感和直觉。 微卷黑发下的耳朵动了动,他确信他捕捉到了异样的声音。 于是,松田阵平抬手,无声地指向身前的老旧房门,又朝诸伏景光递去一个眼神:有人。 松田阵平侧身闪向房门后方,为诸伏景光留出行进的空隙。 黑发凤眸的青年,也握着手/枪很快靠向另一侧。 根据资料上的住址,这层楼的确是神田七优的住所。 前方这道门后,可能就藏着神田七优。 松田阵平没忘站在对面的人是自己的上司,他象征性地动了下嘴皮子,无声地发问:“进吗?” 诸伏景光点头。 下一秒,卷发警官的眸子倏然锐利,那点懒散劲霎时散去。 他双手持枪,枪口朝上,抬腿用力朝门壁踹去—— “砰!!” 二人皆是一愣。 被踢开的大门,重重砸向墙壁的声音,与另一道刺耳的巨响重合了。 ——那是枪声!! 他们对视了一眼,立刻行动起来,纷纷握着手/枪越过玄关。 玄关后边连着一个面积很小的客厅,声音是从更深处传来的——前面有个开着门的卧室。 松田阵平的鼻尖动了动,不禁蹙眉——除了硝烟的味道,他隐约还嗅到了铁锈味。 他立刻奔向那处房间。 诸伏景光跟在他后面,谨慎地守着他的后背倒退而行,当确认后方无人、没有危险后,才和他一起步入房间。 “不许动!警察!!”这一声警告,威严而有力。 但松田阵平刚喊完,便惊愕地僵滞在原地。 诸伏景光刚进入房间,双目逐渐瞪大—— 屋子里有三个人。 失踪已久的铃木园子,被捆绑在木椅上,无从动弹。而他们的目标人物——神田七优,竟倒在一片血泊中! 神田七优的表情同样很震撼,疼痛促使她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碎裂的镜框下,是四下颤动的眼瞳。而站在她对面的,是个握着漆黑手/枪的银发女人,枪口还在向上溢散着白烟。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服的高挑女人。 女人缓慢地瞥来。尽管屋内很暗,仅剩少许月辉照明,但在看见冲进来的二人时,她妖冶的异色双眼迅速收缩—— 诸伏景光也面色苍白。 他咬了下牙齿,过往的回忆直涌大脑,他精确地呼唤出了女人的代号:“……库拉索。” “真是惊喜。”银发女人挑挑眉,冷淡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苏格兰威士忌。” 三年过后,她竟然能以这种方式,见到这个早该在地底长眠的男人。 这是个有趣的情报。 下一刻,体术过人的银发女子,便迅速行动起来。 判断了当前的局势过后,她及其理智地选择撤退。银色长发月华般飘散,她迈起修长双腿的模样,像极了在空中跃动的雪白猎豹。 电光火石之间,扳机也被诸伏景光扣下。 “砰——!”金属子弹破膛而出,划破气流,在半空中急速飞旋。 而库拉索却早有预料般,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闪躲着,奔向了窗口。子弹擦过了她的脸侧,烧毁了一小段颊边的头发。 她的任务是来拿光盘——替贝尔摩德和野格收拾烂摊子。从获取代号开始,她就总是在给其他人收拾烂摊子。 当下闯入的两名警察打乱了她的计划。二人都有枪,在如此狭小的空间,想要次次避开子弹,显然不现实。 她毫不犹豫地开枪击碎玻璃,直接抬步跨出——女人曼妙坚韧的身姿,立时下坠! 松田阵平一惊,他愕然大吼:“这他妈是六楼!!!” 他追到了窗户边,却眼见着女人以轻盈的身姿借力落地。她在石板路上滚了几圈,几乎抵消了下坠时产生的所有冲击。 诸伏景光喊道:“松田!” “你留在这里查看情况,我去追她!!” 话音刚落,诸伏景光便大步向外奔出。 他很清楚:绝对不能让库拉索离开!! 否则他还活着的事,便会落入那个组织耳中——几年前参与那次交易任务的成员,目前还活跃在组织中的,只有零。 零会有危险!! 眼见着诸伏景光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松田阵平只好先查看神田七优的状况:小腹中了一枪,脚踝中了一枪。脚踝还算好说,小腹那边分布着许多脏器,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要害。但目前她的出血量非常大。 “喂——”他拍了拍女人的脸,“能听见我说话吗?” 脉搏和呼吸都有,但很微弱,体温也有些失衡了。 他必须带神田七优立刻去医院。 想到这一点后,松田阵平立刻将手伸向口袋—— 没有。 他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一遍,从里到外,能掏出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唯独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他骂了句粗俗的脏话。 “手机哪里去了……” 诸伏景光已经跑下去了,他没机会和那家伙借手机了。 “呜呜……”不远处的铃木园子,用力地晃了几下和她捆束在一起的座椅。 “你等会。”松田阵平还在不死心地掏口袋,“你先别吵。” “……”铃木园子的额角爆开一片青筋。 铃木财团的二小姐憋着一口气,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终于挪动了椅子——可惜重心不稳,凳子腿也没能立住,竟硬生生地朝前砸去!! 意识到危机降临时,凳子连着人,已经快要砸在松田阵平脸上了—— “!!”他求生欲极强地抬臂,接住女孩后,站起身将凳子扶正。 “呜呜!”趁此机会,铃木园子又叫了几声。 松田阵平只得帮她撕开脸前的胶带,还算心平气和地问:“……你在搞什么?” 然而铃木园子做不到心平气和了。 她怒视着男人,几近破口大骂: “老娘有手机!!!!!” 第130章 Chapter130 Chapter130 当诸伏景光以最快速度奔向楼梯下方时, 已经完全不见库拉索的身影了。 从六层楼落下去,却几近毫发无伤,他很难想象人类的躯体究竟要如何锻炼,才能达到这种骇人的程度。 皮鞋底部触及地面的声响清脆而迅速, 他大步奔跑着, 很快便抵达了不久前库拉索的落地点。 接着高耸于建筑物间的一轮明月, 他在陈旧的石板路上,发现了大块的玻璃残片。 他微喘着气,半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接着他在这其中发现了破碎的金属部件。 只需一眼,他就能断定当下这非常不妙的局势。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 好消息:这些部件是手机上的。库拉索在下落过程中, 很可能摔到了手机致其受损, 她的通讯受到了限制。 坏消息:他跟丢了。连同那个女人的一道残影都没能寻觅到。 ——必须要拦住她。 诸伏景光的脑海里,仅存着这个念头。 库拉索不可能单枪匹马地步行而来, 这段街区的道路逼仄到仅能容许车辆单行。库拉索想必不会愚蠢到把车子开进这段路, 否则遇到前后夹击,她便难以逃脱。 因此,她的车子有可能停放的地方就在…… 他的两指在屏幕轻触缩放,手机页面上的地图陡然宽阔, 浅蓝色的眼睛四下游移, 眸底倒映着一方荧光。就在目视到一处长久未曾更新的无人带后,他的目光倏地冷凝。 “找到了。”他如此呢喃着,立刻扣下降谷零的电话。 不能让三年前犯下的错延续到当下。 这道横亘在他心中的疤, 时至今日也未曾复原。 偏偏又有人将之撕扯开,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 时刻昭告着他曾经的失责和疏忽。 他犯的错误, 他愿意以个人名义全数揽下, 只身背负。 但他唯独不想看见,自己的友人遭受牵连。 “喂?零——”电话被接通了。 “我刚才在嫌疑人窝藏的地点碰见了库拉索,她的停车位置疑似在——” “我知道。”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沉静。 “但是现在往停车点赶,已经来不及了,我会去别的地方拦她。” 这道回应虽然轻缓,但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眉头却紧皱,油门几乎被他踩到了最底端。 车内的导航地图,与这条古旧的小巷含有些微差异,当车子的时速表几乎迈向最后段时,正前方竟迎面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弯! 他立时切换档位,抬臂大力扭转方向盘,引擎的嗡鸣越发震耳。车轮在地面持续摩擦着,迸射出大片火花,一度传来尖锐的声响:“刺啦——” 车子最后擦着侧边的墙壁,有惊无险地转了过去。 但凡降谷零再慢上半秒,迎接他的都会是致命的交通灾难。 而今泉昇紧握住正上方的扶手,若非有安全带,估计会被这巨大惯性直接甩出去。 【不对劲。】弹窗的声音透着冰寒。 【照理来说,降谷零不该知道的这么快。】 今泉昇挑了挑眉。 他无声地嚅动着唇瓣:什么意思? 【这和我的数据库上的记录,以及推倒演算出的未来——不太一样。】 【……他知道的太早了。】 脑海中响起这过于狂悖的发言后,今泉昇不禁哂笑。 “也许是你对自己太自信了。”他轻喃着,顺带讽刺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不。】弹窗立即否认。 【我向来只说客观事实,和我亲眼所见的事物。】它说了句神神秘秘的话,【在实验现场的主机操控室中,我不得不休眠几个小时。而在这段时间里,可能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状况。】 【我不确定这个改变是好是坏,毕竟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但是如果让情况一直如是往复,恐怕还是会迎来‘那个终局’……】 【所以,我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我们的计划……说不定要作出一些调整。】 ‘我们的计划’?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这玩意达成过共识。 今泉昇拧了拧眉,但情况紧急,还是按耐住了脱口发问的冲动。 科帕奇一路颠簸,出了街区之后,就一头栽进了连路灯都没设置的崎岖小径。 “从这里走?”今泉昇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恋人。 他刚才听到电话里景光的声音了。 情况一听便能了然。既然今天的事和组织脱不开关系,那么最后会有成员找上神田七优,回收光盘,便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只是这人偏偏是库拉索。 最巧合的是,还和诸伏景光撞了个正着。 诸伏景光说,库拉索的手机疑似被破坏,她手头极有可能没有其他通讯方式。 所以,他们现在必须想办法追上库拉索。 要是能趁着今夜,把她拘捕带回公安,便算是因祸得福。 当车子又晃悠了几下后,今泉昇不禁蹙眉。 过往的道路极为泥泞,这段没有修缮的小路上遍布坑洼,车轮险些陷入其中。 “从这里走,能追上库拉索吗?”今泉昇问。 倒不是对降谷零不自信,相反,他对坐在身边的男人过于自信了。 以至于理智告诉他,不要在不结合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尤其是处于如此危险的境遇时,如此偏颇一个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观察着周遭的景象,但是太黑了,只隐约看见在黑夜下摇曳的树影。 【这是最佳路线,但是地图上没有。】弹窗说。 【除非事先做过准备,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条路。】 【真的很奇怪。】弹窗强调。 降谷零沉着地点了下头:“嗯,估算一下,应该可以。” 话音刚落,他的蓝眸骤然凌厉,黑夜之中仿佛绽开一道凶光。 “前辈,小心舌头。” 一句叮嘱过后,车子登上这段小径的最顶端,前方却是个断崖!科帕奇犹如海中的游鱼般扬起,以光速之势猛蹿而下—— 失重感包裹浑身,飞跃在空中时,今泉昇的瞳孔都在震颤。 即使有安全带阻隔,他也差点撞上前方的玻璃——那一瞬间,降谷零竟还有功夫腾出一只手,将他稳妥地护在怀中。 “咚!!”车子平稳地落在地面。 正前方是段环山公路,刚落地,今泉昇就瞥见了地面的白色车线。 等等……! 这不是,逆行了吗!? 他趁此扫了一眼降谷零的神情,试图提醒对方,但最后还是合上嘴,悻悻地收回目光。 他突然觉得,弹窗所言的小/黑屋,不见得是什么鬼话。 太疯了。 今泉昇头一次见到降谷零如此疯狂的状态——但对方眼神中的明光,确实理智而清醒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正前方迎面驶来两辆卡车,银白色的科帕奇毫不畏惧地朝前行驶。在卡车惊恐的笛鸣声中,科帕奇与之擦肩而过,却没有引发分毫碰撞,只是附近的灌木被蹭下大片枝叶。 下一秒,降谷零高呼:“前辈!抓紧!!” 前方拐角处,闪身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 而降谷零毫不犹豫地踏上油们。他们向左方急速旋转着,SUV在公路上方转为横向,几乎卡住了整个路口!! 随后,今泉昇看见了轿车玻璃后握着方向盘,一脸惊愕的银发女人。 时间刚刚好。 转口处是个视觉盲区,而科帕奇的车灯在几秒前,就被降谷零关上了。 被守株待兔而不自知的库拉索,第一反应就是踩下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山区公路上,爆发一道震彻峰谷的巨响。 **** 毛利小五郎坐在病床边上,正在发愁。 女儿被插上呼吸机的模样,时刻刺痛着他的视网膜。 这事他还没和妃英理说,要是说了的话,免不得要遭一顿数落。 但其实他也明白,自己要是白天不贪图那一小会享乐,女儿未必会落得如今的状况。说到底,还是他的过错。 今天被送进医院后,就急匆匆地送毛利兰去拍了脑CT。 看了片子之后,医生告诉他:您女儿的大脑非常健康,只是用脑过度,需要休息。 “毛利先生,您不用担心。”临床的假小子女孩已经醒了,此时正坐在病床上打吊瓶。 “兰君一直都很坚强。”她真诚地说道,“她是一个人格非常高尚的人。” 如若不是毛利兰,她承认,她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那么想管余出来的那个人。 说是人的天性也好,人的劣根性也罢。 社会性是人类的本质属性。但趋利避害,却是一切生物的本能。 毛利小五郎叹了口气。 女儿被赞扬,他这个当父亲的当然也会自豪,只是如今的状况,他实在笑不出来。 于是他决定找点话题:“世良……对吧?你的家人呢?” 这个女孩独自醒来这么久,却没有人来看看她。 “我的家人……”世良真纯挠了挠脸颊,“嘛,我已经报过平安了,她不太方便出门。” 就在这时,病房的大门被敲响了。 毛利小五郎一愣,赶忙问道:“哪位?” “是我,毛利君。我来探望一下兰君。”门口传来一道熟悉而和蔼的年迈嗓音。 毛利小五郎立刻意识到:这是阿笠博士。 结果他一打开门时,进来的却是两个人。 “阿笠博士年纪大了,晚上不大方便开车。”跟在老者身后的,是个眉目平和的青年。 他留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个头很高,戴着无框眼镜。笑容看起来很和蔼,却又透着些神秘。 “叨扰了。我是冲矢昴,暂住在阿笠博士家隔壁。今天晚上负责帮阿笠博士开车。”他简洁地进行了一个自我介绍。 路过世良真纯的病床时,他却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 **** “我就说吧。”铃木园子成功找到了她的手机。 “这个女人刚才告诉我:她翻了我的包。”她在客厅一眼就扫到了自己今早出门时,精心挑选的背包。“她一直在问我要一个光盘,但我哪里有那种东西……” 刚才她被屋里躺着的疯婆子拿刀逼问时,突然闯进了一名握着手/枪的外国女人。 女人二话不说,直接先朝疯婆子来了一枪。 尽管他们素未相识,但她还是很希望对方是来拯救自己的——然而女人瞥来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在看一具尸体。 不寒而栗。 不过……无论这女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那一枪要是不打出去,她现在大概已经凉了。 有点后怕的铃木园子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手机。 谢天谢地,还剩十格点,打电话报警再叫个救护车是足够了。 “给我吧。”松田阵平伸出手,“我来说,肯定比你快。” 铃木园子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看在对方是个帅哥的份上,决定原谅他三分钟前的不解风情。但对后面的发言,她仍然持有保留意见。 松田阵平没让人失望。 他一切入人工频道,就劈头盖脸地:“喂,这里是搜查一课松田阵平。别问了,赶紧的,人手不够立刻过来增援!!”然后他报了一串地址,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铃木园子:“……” 好像是挺快的。 急救电话也打完之后,松田阵平把手机丢了回去。 他打量了一会铃木园子,最后努努嘴,意味深长地:“你其实也挺倒霉的。” “?”铃木财团的二小姐又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出实情,毕竟被当成另一个人惨遭绑票的事,确实有够离谱、有够可怜的。 于是他决定悄悄暗示一下,希望对方能够理解。 没理解也无所谓,这个全凭缘分。 “你假发掉了。”他真心实意地说。 第131章 Chapter131 Chapter131 安全气囊冒出来了。 库拉索驾驶的黑车, 一头栽在了科帕奇身上——降谷零驾驶的那一边。 车身在剧烈的冲击下向内凹陷,延展性良好的金属,都被压缩出一道道波浪皱纹。 车内的状况勉强还算良好, 没着火、也没什么过大损坏。今泉昇甚至没受伤, 顶多撞上的一瞬间, 有点头晕目眩。 但车子外部的状况,大约有点凄惨。 【真可怜。你的车子,光荣牺牲了。】弹窗感慨。 车子其实不贵, 是雪佛兰旗下的某个款式,面向的主要消费群体是中产阶级。今泉昇其实不缺钱, 但没有露富的习惯, 对车子也不抱有过分狂热,在他眼里这东西就是代步工具。 买个平平无奇的车子, 刚好不会让自己显得太特殊。 但是这辆车从他工作就开始, 就一直在用了。 “我不心疼。”今泉昇闭了闭眼。 男朋友是为了追犯人, 爱他就要原谅他。 弹窗毫不留情地戳穿:【嘴硬。】 库拉索那边的状况显然更凄惨。 车子性能很一般,估计为了掩人耳目,挑选了非常朴素的车型。尽快她及时踩了刹车, 但车头被撞碎变了形, 车灯的玻璃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降谷零飞速拉下安全带, 没忘问他一句:“前辈, 没事吧?” “没事。”今泉昇摇头。 “我先下车。”降谷零拉开了车门,用着不容分说地口吻:“你在车上等我。” 然后“啪——”,他利落地关上了车门,朝前跑出。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 恋人走下车的下一秒, 他就打开了身前的车载柜, 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 白天从贝尔摩德手里拿到的枪,已经作为证物被公安带走了。 但他车厢里一直都放着手/枪,三年前公安配备的。他的警籍没吊销,名字还挂在公安部,白石正千仁大约还觉得他会醒来,所以这把枪就这么一直放着,没收回。 左手缝针时打的麻醉劲快过了,现在稍微一动牵扯到伤口,便会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但这种级别的疼痛,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毕竟,他是个右撇子。 扣动扳机,用的也是右手。 …… …… 库拉索一脚踹开了几乎报废的车门。 万幸这一撞没让车子爆炸,但车前的玻璃却尽数碎裂,有一块玻璃嵌入了臂膀,伤口很深,照理来说她不该将之拔出,但这实在影响行动。 于是,她紧咬着牙根,利落地抓住碎片。血肉被搅弄的声音令人心惊,她的表情一度狰狞,但愣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噗呲——”碎片被扯了出来,手臂又溅出一捧血。 她的手机坏了,和组织也断了联系。 这个时间点,环山公路的车并不多。想要劫持路过的车辆逃出生天,恐怕全凭运气。 但她今夜的运气恐怕很不好。 她的听力一向敏锐,站在车外屏气凝神,却并未听到过往的车辆声。这意味着短时间里,都不会有车子经过。 她捂住胳膊,喘着粗气,正前方传来了迅疾的奔跑声。一道高挑的身影翻身越过车辆,犹如在夜间觅食的猛禽,朝她大步奔来—— 库拉索眉头紧蹙。 眼见那道黑影被月光照亮,露出熟悉的面孔后,她发出了一声毫无情感的冷笑:“果然是你。” “——波本。” 降谷零的面上毫无表情,只拉开手/枪的保险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库拉索。” 他和库拉索其实只有几面之缘,这个女人归属朗姆派系,他们在组织里基本没有交流。现在他们站在对立面,而这个女人手中,握着足以让他多年来的努力一朝覆灭的情报。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他的蓝眸直勾勾地瞥向女人,“好歹我们也算,‘同事一场’。” 这话听着有够讽刺的。 疼痛令女人的肩膀颤抖,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失血却令眼前发黑。 她从未爱过那个组织,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归属,但她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逃。 她只能回到组织。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警察手中。 于是她不死心地将手背后,正欲掏出身后的枪,赌博这最后的挣扎,却听见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 一道清冽,又不失威严的男音:“别动。” 听到这句话时,库拉索和降谷零,皆是一怔。 今泉昇不知在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库拉索的身后,以极其标准的姿态双手持枪,指尖轻勾在扳机上,仿佛随时准备扣下。 他站在远处,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但眼尾上挑的浅灰眼眸,却明澈的熠熠发亮。 今泉昇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复杂心境。 真要说起来,他在组织的那短暂几个月里,这个女人算是对他照顾有加。 虽然她表现出的外部性格冷酷、言辞犀利,但她的确——是把他当作一个新人在教导。 今泉昇起初以为那个组织的成员,都是十恶不赦、杀人见血的罪犯。 偏偏这个女人在已经受伤的情况下,还会从车子冲出,去拯救一个与她素味平生的小女孩。 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至今烙印在他的脑海。 【世界原本就没有纯粹的黑白。】弹窗懒洋洋地提醒着:【所以恪守本职,坚定立场,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弹窗说得对。 但今泉昇,原本也没准备对库拉索留情。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枪丢过来,双手抱头。” 凌厉的眼眸犹若鹰隼般,紧紧目视着女人,沉着地:“投降吧,库拉索。” 两台相撞的车子横亘在道路中央,一头一尾站着两个身姿笔挺的青年,而她被夹杂在二人中央,无处遁地。她的身侧是被围栏框住的断崖,下方是一片相隔甚远的绿林。 库拉索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权衡利弊,为自己做最后的决定。 将她包围的两个男人只字未言,却都紧绷着神经,时刻注意她的动作。 一秒过后,库拉索倏地睁开眼睛—— 虹膜异色症,为她造就了一双绝无仅有的妖冶异瞳。她锋锐的长眉紧紧下压,为这张姣好的面庞平添无尽的坚韧与决意。 “我是不会投降的。”她用嘶哑的喉咙这般诉说着,下一刻,她便动作了起来。 今泉昇和降谷零的目光,蓦地睁大! 警察的直觉,让危机感涌上头颅,他们都下意识地想扣下扳机,却又判断出:库拉索没有掏出手/枪的意思。 今泉昇很快明白了什么,他高呼道:“拦住她!!” 库拉索的半条腿,已经跃过了旁边的围栏。 她的平衡力很好,即使围栏的横截面积极小,但她也能轻松自如地双腿并立于上方。 周围突然扬起了一阵微风。 月华挥散,银白色的长发在夏夜飘摆。她的神情出人意料的平静,放眼向极远之处的地平线时,甚至露出了安逸的浅笑。 这一刻,她是自由的。 降谷零的反应很快。 他离库拉索的直线距离更近一些,在今泉昇的呐喊爆发之时,便已经动作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奔向围栏,迅速伸出了手臂。 而库拉索却恰好在那一瞬间,向后方的山崖倒去——他的指尖,只与女人相隔了不到一厘米。 ——她坠下去了。 那道人影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被深不见底的黑色,携裹全身。 最终,如风般消散。 降谷零双手还扶在围栏上,大半身子处于探出状,手臂停滞在空中。 他灰蓝色的瞳眸在眼眶轻颤,唇线变得僵硬而平直,久久也未能平息。 直到今泉昇一把将他扯回——这个动作很危险,再往前探出一点,恐怕也会摔下去。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同样一团乱麻。 “打电话吧。”他说,“先联络公安,到下面的林子找找她。” 他瞥了一眼距离下方丛林的高度。 【这和数据库记载的终局不大一样。但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库拉索基本没有活路了。】 【她曾经死的像个英雄,虽然被掩去了功勋和名字,但确实值得钦佩。】 【有点可惜。】弹窗自言自语着。 **** 病房内。 “唉。”毛利小五郎再度发出深沉的叹息。 毛利兰还是没有醒。 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间,眉头紧蹙,好似还滞留在某个噩梦中,迟迟无法醒来。 “别担心,毛利君。”阿笠博士坐在一边安慰道,“不是已经确认大脑没有受损了吗?兰君是个坚强的好孩子,要相信你的女儿。” 毛利小五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毛利兰的手上连接着数枚吊瓶,当毛利小五郎注意到吊瓶已经打完后,连忙按动床边的按钮,呼叫了护士。 输液完毕后,必须尽快把针拔掉,否则将空气注入静脉,会导致空气栓塞,后果不堪设想。 抬胳膊的时候,毛利小五郎不慎碰掉女儿的小背包,于是他把包捡起来,往床头柜的里侧推了推。 护士很快就走进了房间。 她朝众人礼貌地点点头,随即走向了毛利兰的床位,她在18号床。 帮助女孩拔出长针后,护士又把按压在出血口的棉签递交给毛利小五郎,“按一小会就可以了,明天看看情况,再决定用不用继续打吊瓶。” 毛利小五郎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当护士走出病房时,始终不怎么发话的冲矢昴,突然站起身。 他镜框下的双眸仍然微眯着,落向门口的目光却降至冰点。 “不好意思,”他和众人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话音落下,他便打开了房门。 离开之前,躺在毛利兰隔壁床的世良真纯,也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冲矢昴步入走廊,反手合门过后,便找到了那个护士。 到了晚上,护士通常都在护士站值班——而这个女人却迈向了护士站的反方向。 他随即跟了上去。 护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其他人。于是,她从快步行走,变成了大步奔跑。 但她没能跑过紧咬不放的男人,不过短短的几秒钟,就被冲矢昴抓了个正着。 他握住了护士的胳膊,语调分明平和恭谦,却意味深长地: “护士小姐。” “看起来,你身上好像多了些不属于你的东西——18号床的患者背包里,装了什么呢?” 女人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 入夜的山林,被一层浅淡的薄雾笼罩。 夏日的月色清幽迷人,清澈的溪水随风波动,满月的倒影也在一道道波澜下模糊。 “步美——”远远的,吉田步美就听见了外婆的呼喊。 她穿着一身和服,被打扮的精致可爱。 附近的萤火虫围绕在女孩周身,她脸上挂着笑,将双手捧起时,一团明亮的荧光便落向她的手心。 自米花小学放假之后,她就一直住在乡下的外婆家。 她的父母都很忙碌,刚巧双双遇到出差,于是便暂托她的外婆来照顾。 “外婆,你看,萤火虫!!”吉田步美嬉笑着,在原地转了个圈。 “步美,该回家了——”老人家上了年纪,因为腰不好,便拄着拐杖,但走路还算利落。 “晚饭已经煮好了,和我回去吧。” 穿着和服的女孩点点头,乖巧地应道:“好的,外婆。” 但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一瞬间,却眼见着河流漂来了一具躯体。 吉田步美一怔,随即仔细地确认了一下——那的确漂着个人。 “外婆!”她连忙扯住了老人家的衣袖,焦急地:“不行,我们不能回去!” “河里!有个姐姐漂在河里!!” 老人家原本微眯着的眼睛,于倾刻间睁大。 她跟随孙女到了河边,一老一小废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用拐杖将女人勾了上来。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还好。”老人家将探在女人鼻下的手,收了回去。 她总算松了口气:“还有呼吸。” 第132章 Chapter132 Chapter132 “降谷先生……”手机里传来风见裕也疲惫的声音。 “公安的人在环山公路下面的森林, 搜查了一天一夜。但是没能找到库拉索的痕迹。” 降谷零站在窗边,手机贴靠在耳侧。 远处天光乍现,初阳刚冒头, 天间的阴翳逐渐散去。屋内的陈设被拉出颀长的投影,随着升起的阳光,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复变换。 风吹了进来, 他额前的金发被扬起, 背影也蒙上了一层浅色的浮光。 尽管看上去还算精神, 但降谷零其实彻夜未眠。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叹息:“是吗……” “是的。”风见裕也回答,“但听当地的村民说,那处林子里面有很多野生动物,其中不乏性情凶残的。所以……一个人的尸体就算被野兽分食掉,也不为过。” 降谷零还不死心,继续追问着:“一点痕迹都没有吗?就算……真的碰见野兽,也不至于连根骨头都找不到。” “很抱歉, 降谷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沉沉的, “真的没有。”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 “这项任务原本应该由我去执行的……”风见裕也自责道,“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多烂摊子,真的很抱歉,降谷先生。” “没事,不用道歉。”关于这一点, 降谷零倒是不在意。 要是他没拿到那两张邀请函, 现如今是什么情况,恐怕很难说。 毕竟会展中心发生的那档子事, 基本是靠今泉昇摆平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榻榻米上铺着被褥, 黑发青年侧躺在上面, 睡得很熟,面容安详。 前前后后和公安对接,他们直接折腾到了通宵,凌晨三点才回了温泉酒店。 回来的时候,今泉昇就简单冲了个澡,倒头就睡。 降谷零收回视线,他又和风见裕也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后便挂了电话。 他又翻出了随身携带的另一个手机——他将工作和生活,向来分得很开。 手机屏幕刚亮,上面就跳跃出了一行字:【短时间里,你应该是安全的。】 降谷零皱眉,但是没有回应。 昨天晚上,就是手机上跃动的这些字体,告诉了他阻挠库拉索的最佳路线——这些路甚至没有被收录进网上实时更新的地图中,都是些偏僻的小径。 在诸伏景光打电话提醒他之前,这些字就已经通知他:诸伏景光会和库拉索,撞个正着。 所以,必须提早一步拦住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状况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他不能拿日本公安的心血和大众的利益,在这里赌博真假。 所以他照做了,也的确拦住了库拉索。 只是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现在库拉索的生死未卜,就像颗定时炸弹。 没有尸体,就不能证明她死了。 甚至以降谷零多年的经验来看,就算有尸体——也未必能证明那个人死了;公安偷梁换柱的手段,堪称炉火纯青。但公安可以为某个人置办假死,使其脱身,那么别的组织也同样能做到。 他虽然和这个女人没什么交集,更没有私人恩怨,但他实在没办法期望库拉索还活着。 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我是来帮你的。】屏幕上的字刷新了,手机电量蹭蹭直降。 【我猜你还是不相信我。没关系,这是你多年潜伏经历的最佳证明。我很理解,也不介意。】 电量又降了5%。 降谷零耷拉着眼皮,眼看着电量从绿色,变成了不健康的黄色。 啧。 降谷零撇了撇嘴,微妙的不爽。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的手机电池坏掉了。”这是他上个月买的最新款,因为只用于与工作无关的日常生活,所以使用次数甚至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可以考虑带个充电宝。】白字又切换了,手机有点烫手。 【情况所需,还望理解。我的状态还不太稳定,毕竟我比不上那个人……他可以更加自如地穿梭于电子设备,但我目前还做不到。】 “那个人?”降谷零疑惑。 他的确生来便对解谜,抱有融于骨血的渴望。 如果不是迈进了警校大门,他现在的主职可能是个侦探。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事事都想被困于谜题之中。 【一个和我很像的存在,但比我强得多,是自己人。】那行字如此解释着。 【不过他还没发现我,大概是因为我太虚弱了,甚至没被察觉……我也不那么想被他发现。】 他……? 【嗯。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那是谁。】 【你现在要是知道了,大概率会疯掉。】 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看得降谷零更加不悦。 像是那些电视上播出的连戏剧,为了稳住收视率,往往会在最后头吊人胃口。 他还是不信任这东西。 这东西说自己是来帮助他的,可他实在搞不懂,这东西到底是在帮什么。 【你以后会明白的。】 【等你手机屏幕上的软件能打开了,你差不多就懂了。】 【对了,麻烦给手机充个电。】 【快要关机了……三十秒了、三十秒了!!快!!】 “…………”降谷零认命地转过身,开始翻找起充电线。 降谷零开车追犯人的时候,都没这么赶过生死时速。他卡着电量1%的时候,把线头插在了接口处。 等他回过身的时候,才听见了床褥上窸窸窣窣的动静——黑发青年正在揉眼睛,已经睡醒了。 降谷零的眼睛瞪圆了一点,眉目也柔和起来:“前辈,吵到你了吗?” “没有。”黑发青年摇摇头,他捂嘴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 “翻了个身发现你不在旁边,就醒过来了。” 降谷零走了回去,轻轻蹲下身,轻抚着男人顺滑的黑发。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青年身上的睡衣有点宽,圆润的肩头露了一大半。配上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其实相当可口。 降谷零的眸底暗了暗。 但他自知前辈的身上还有伤,于是只抬手帮他把衣服理好,又及其克制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饿了吗?前辈?” “我去餐厅带点早餐回来?这个时间餐厅应该开了。” 今泉昇眨了眨还有点迷蒙的眼睛:“好。” 等降谷零拉开障子门,抬步而出后,黑发青年充满探究的神情,才明晃晃地流露于脸庞。 【我跟你讲,他对着那个手机,不知道看了多久。】弹窗说。 【他一不玩游戏,二不用社交软件,三不刷视频。他前面刚和风见通过电话,所以不是在回消息,况且用的还是白色的那部手机——他只在日常生活使用它。已知他看手机并不上瘾,所以估计也没看什么社会新闻。】 【那么你觉得,他正在用手机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一道引人深思的问题。 今泉昇头一次觉得,弹窗分析很有道理。 他警觉地眯起眼睛,像只在黑夜中等待猎物出没的猫。 “确实有点反常。”他摸了摸下巴,赞同道:“手机都快看没电了……” 他目光又落向不远处,那里放着降谷零的手机,正连在插座上充着电。 【啧。想起个事。】弹窗的语气有点不爽。 “什么事?”今泉昇挑眉。 【就你们读高中那会……有天放学的时候闲聊恋爱问题,诸伏景光说:零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今泉昇呆坐于被褥上,如临大敌。他的大脑还有点发懵,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起来:“……我记得。” 今泉昇确实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尤为深刻。 他思忖了片刻,刚才那点被轻吻额头的神清气爽,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最重要的是,你刚才衣服都滑到肩膀了。】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帮你脱下去,而是帮你穿好!】 “…………” 今泉昇:“啧。” 第133章 Chapter133 Chapter133 降谷零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他从餐厅拎回来了两份早餐, 是很传统的日式家常三件套:米饭、味增汤和烤鱼。 和室里有可折叠的小桌子以供使用,降谷零把桌子上的日用品整理了一下,腾出了一块吃饭的地方。 今泉昇刚好洗漱完毕, 换了身衣服之后,就坐到了桌边。 饭前进行了一个用餐礼仪,他和降谷零面对面坐着, 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这家温泉酒店供应的食物,味道都很鲜美。 但这顿饭他吃的很不是滋味,满脑子都在循环播放弹窗刚才说的几句话, 堪称字面意义上的“味同嚼蜡”。 而对面的金发青年趁着夹菜的功夫, 多瞄了他一眼, 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前辈。” “嗯?”今泉昇应了一声, 却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在他手边充电的白色手机。 “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降谷零恳切地问着,目光落向他被绷带紧紧缠裹的腕部, “你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 照理来说应该饿了, 早餐是合你口味的类型。所以, 是左手不方便吗?” “其实还好。”今泉昇说。 这倒是实话。一夜过去,伤口也没那么痛了,刚才在盥洗室刷牙的时候, 也没遇到过多不便。 只是他现在还在发呆, 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双目持续处于放空状态, 饭碗迟迟没有端起来。 刚巧他的黑发有点凌乱,头顶翘起来了一缕顽固的发, 一低头就会晃悠起来。 在降谷零看来, 这其实很像动漫人物里特有的呆毛, 看着很可爱。 但是,不那么符合前辈的性格。 毕竟他睡醒、尤其是从洗漱间走出之后,头发向来都被打理的一丝不苟。 ——除非他本人照镜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头发是乱的。 开启日常生活推理模式的青年沉思了片刻,最后放下碗筷,直接坐到了今泉昇旁边。 “是我疏忽了。”青年的语调同眉眼一般温和,轻垂下眼帘时,尾端卷翘而起的长睫,恰巧辗转着晨阳的微光。 “前辈,我来喂你。”降谷零拿起一口未动的米饭,用勺子舀出适量的米粒。刚出锅的米饭颗粒分明,圆润饱满,稍微凑近些就能嗅到清甜的稻香。 “?” 饭喂到嘴边的时候,今泉昇才回过神来。 实不相瞒,他连一会怎么顺走那部手机都想好了,刚才甚至分析出了三十种可行的锁屏密码。现在正在计算哪几个的通过概率更大。 “前辈?”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恋人的脸凑得很近,他们中间隔着做工精致的饭勺,米粒向上蒸腾着轻薄的热气,恰好氤氲了恋人温和的蓝眸。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 铁勺被磨得光滑的边缘,抵着殷红的舌尖推送而入,浅绯色的唇闭合,牙齿轻轻咬合在勺子上。 片刻过后,今泉昇又张开嘴,勺子被降谷零抽出。 他盯着仍然在愣神的黑发青年,被浸润的唇部浮着一层浅光,唇珠丰盈圆润。 吻起来的感觉,应该很舒服。 降谷零不禁咬了下唇瓣,但还是克制住了。 他觉得自己大清早的,不该思虑一些有的没的。前辈还是伤员,尤其今天状态恹恹的,像只生了病的猫。 总不能挑着这种时候勉强他。 降谷零暗忖着。 将食物咽下后,今泉昇有点发锈的脑子,才逐渐运转起来。 【警视先生,不要为爱情昏了头。还有正事要办。】弹窗散漫地提醒,【顺带一提,你刚才猜的那三十个六位数密码,一个都不对。】 一个都不对?? 弹窗刚才,难道已经尝试过了? 【没试。你不碰到它,我就无法进入手机。】 【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知道它是错的呢?】 弹窗发出一声仿佛在看笨蛋的嗤笑,自问自答道:【因为他开的是图案解锁。】 【你果然是还没睡醒。以后别熬到凌晨之后再睡觉了,承认你自己比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吧。】 它真情实感地奉劝:【熬夜久了真的会掉智商。】 “……” 今泉昇觉得,自己他妈的可能的确掉智商了。 他早上睡一觉起来,竟然会觉得弹窗有点和蔼可亲。 “说起来,柯南人呢?昨晚他和松田他们会合了吗?”今泉昇的话终于多了起来,不再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了。 昨夜情况紧急,他们两个坐在科帕奇上一路追击,把剩下的人全丢在了那片老街区。 降谷零昨天下车的初衷,是为了找柯南。 一直没见到男孩的影子,今泉昇多少有些担心。 “嗯,会和了。” “柯南昨晚和松田撞了个正着,所以就被松田带走了。”降谷零回应,“他后来把神田七优送去了医院。园子小姐也无事,身上没什么伤,吊了瓶盐水就出院了。” 既然柯南没事,今泉昇就放心了。 他现在反倒更关注另一个问题:“神田七优呢?伤势如何?” “中了两弹,但都不在致命部位,昨天到了医院后进行了紧急手术。”青年的声音始终平稳于一个令人舒心的分贝,“刚才风见告诉我,神田七优已经脱离危险了。” 今泉昇又自然地吃进了一口恋人喂来的饭。解放双手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认罪了吗?”他接着问。 “认了。” “她说是Witch的人率先找上了她。她只是想向大内胜报仇,所以双方勉强算是利害一致,Witch开出的条件很丰厚——他们以购买她前夫画作的缘由,支付了他一笔天价费用。” 今泉昇愣了愣——好像确实有这回事。 之前警方在波洛咖啡厅与死者家属谈话的时候,长子的确谈到过“那笔钱”。加部雄二在死前的一段日子,得到了一笔巨资。而长子起初怀疑,是他的继母想要拿到钱,才会杀掉加部雄二。 原来“那笔钱”的来源,是Witch开出高价买了他的画。 就今泉昇所知,加部雄二不再碰编程后,就一直在从事创作绘画行业。 后来今泉昇出于好奇,去查看过加部雄二的画。以他的角度来看,加部雄二的作品实在算不上具有过多艺术性——无论是基础功底、画面的表达欲和故事性,还是纯粹的张合力……都显得平平无奇。 你不能说他的画不够好。但是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而占据中间,没有特点的画作品,往往是最致命的。 C-top公司破产之后,加部雄二就一直在从事绘画行业,可他始终处于籍籍无名的状态。 一代王牌程序员就此陨落,他过往的辉煌,都留在了三十岁之前。 此后的十几年人生,他一直在走下坡路,再无人对他的作品,进行过一句认可、一声赞扬。 所以,在他绝望至极的时刻,让一个人来“认可”他——高价买下他的作品,并告诉他:他的画作其实蕴藏着世俗之人无法窥见的精彩,而这份“精彩”值得千金万银。 神田七优看重的,也许是Witch想要给予加部雄二的那份“认可”。 尽管这份“认可”是虚假的,但也可以为这个男人带来一线生机和希望。 降谷零接着道:“她答应了和Witch合作,但是没想到反而被这些人利用。她被迫给主办方的午餐下了药,却还是没能拿到刻印着TTCL最新技术资料的光盘。” “当天晚上,她被大内胜叫去了酒店。她和大内胜不是第一次发生关系,但她一直很厌恶这个男人。”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甘愿和一个毁了她丈夫一生的男人苟合。 她恨透了大内胜。 所以,她以玩“花样”为由,趁机杀了他。 “酒店房间里,几乎不存在挣扎痕迹。”今泉昇轻声道,“那些绳子……应该是在大内胜同意的状况下,才被神田七优绑上的。” 当大内胜亲自落入她的陷阱之后,她才抓着刀子,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而这个男人已经无处遁形,只能像条砧板上的鱼,任其宰割。 “等她的伤势稳定了,公安就会将她带走。Witch的事情,也会交由警察厅的人来处理。”说话的功夫,降谷零又拿碗接着,喂着一脸享受模样的前辈,喝了口味增汤。 降谷零其实不太清楚,今泉昇有没有发现。 总之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舀饭喂饭,现在食物已经见了底。 今泉昇微眯双眸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餍足的猫,挠挠下巴,说不定还会发出懒洋洋的呼噜声。 降谷零偷偷笑了一会。 见降谷零不再讲话,他就明白:事情大概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再往后,大概是他没办法轻易知道的情报了。 看起来还是要早日复工,至少要在公安部谋些职权。 今泉昇看了看左腕的伤口,估摸着把伤势修养好后,就差不多能回去上班了。 彼时降谷零回了自己的座位,把没能吃完的饭清扫了个干净。 这一期间,今泉昇一直托腮盯着他,正事办完,思绪又开始纷飞向不大正经的方向。 等降谷零把垃圾收拾干净后,今泉昇冷不丁地问:“你吃饱了吗?” “嗯?”降谷零回过神。 “吃饱了。”他微笑着回答,“这里的早餐味道不错。” 以防万一,今泉昇又问了一句:“那你一会有事要办吗?” 降谷零眨了眨眼尾垂下的双眸,他困惑歪头的模样,像极了温驯的金毛。 “没有,今天还算是在‘假期’。”他回应,“怎么了,前辈?” 于是今泉昇干净利落地解开了衬衫上的前三枚扣子。 敞开的衣服下,很快袒露出一段精致漂亮的锁骨,下方凸起的线条若隐若现,隐藏在暗色的阴影里。 他很是敷衍地朝自己扇了扇手,大概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别有用心。 “我有点热。”他漫不尽心地瞥向男人,意味深邃地反问:“你呢?” 今泉昇眼见着端坐在对面的恋人,陷入了沉默。 一分钟后,他看见降谷零站起身,又跪坐回他的身边。 然后,他的恋人小心翼翼、谨慎细微地抬起手—— 把扣子一一扣回。 临离开时,那双手还帮他理了理衣领。 降谷零端坐回对面的时候,像极了一位正人君子。 “前辈,”他义正言辞地开口,语调温柔的好似能滴出水:“今天的天气良好。室内温度处于人体最适宜范围,通风良好、干燥舒适。” “现在觉得热,也许是你刚吃完饭。消化食物的时候,人体的确会向外散发热量。但这一过程很短暂,忍耐一会体温就会降回正常水平。” 他笑得非常温馨:“所以,衣服要系好。” “不要感冒了。” 今泉昇:“。” 第134章 Chapter134 Chapter134 【都说七年之痒……】 【可你们连七年都不到。】弹窗悲悯道, 【况且你中间还睡了三年。】 【翻他手机吧,警视先生。】 【风险与机遇并存。现在日本社会都发展出职业性“狐狸精”了,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今天这件事情不容小觑, 所以看看他究竟在手机里藏了什么东西……】 弹窗现在讲起话来,非常像个传/销头子。 偏偏它说得还很有道理,尤其降谷零亲手把衣扣给他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系回去时,今泉昇真是彻底体验了一把冷水浇头的震撼感。 今泉昇深呼吸,满脸苦恼:“我那都算是明示了吧?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他办再离奇的案子时都没这么苦恼过,偏偏现在像个敏感多疑的妻子,纠结这种如同晚间八点狗血档的问题。 啧, 不对。重新修改一下。 他应该是位敏感多疑的丈夫。 性格和生活习惯上,明显是零更“妻子”一些。 他最多就是在床上吃点亏。 仅此而已。 【……现在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你现在连‘吃亏’的机会都没有了。】弹窗的声音刚落,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张表情包。 这是弹窗发给他的:猫猫捂脸.jpg 下边还配着一行字:真是没眼看。 “我现在非常清醒。”今泉昇纠正道。“我有个问题。你既然可以回我的手机里发表情包,那为什么要封锁漫画软件?” 弹窗一开始是漫画软件的一部分, 这是不争的事实。 漫画APP到现在都还处于封禁状态, 像个病毒一样滞留在他手机页面。 他想删也删不掉,想进入也戳不开。而弹窗却像游鱼得水一样, 自如地穿梭在诸多电子设备里。 【要不了多久了。】这道机械音终于正经了一点。 【我必须优先让自己升级, 所以漫画软件就需要搁置一段时间——我可比漫画有用多了。你应该还记得,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连和你进行智能对话的能力都没有。】 的确。 在弹窗还没拥有进入他脑子里的能力时, 他就已经意识到:它似乎正在逐渐生成“自主意识”。 今泉昇戳了一下手机屏幕,表情包消失了。 “一直以来, 你的目的都是什么?”他问道。 【帮助你。】它说。 【帮助你摧毁我们共同的敌人。】 这话听着很讽刺。 他被迫在病床上当了三年植物人, 就是这家伙盘算出来的结果。但不可置否, 救了他的性命、救了展厅中其余人性命的, 也是弹窗。 今泉昇现在反而没办法给出一个客观评价。 他想,他大概只能予以弹窗一部分信任——这是他最大程度能做到的。其余事物则需要保留起来。 但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今泉昇倒是记得,前段日子带着早川晋一去他的临时画室时,弹窗和他表示过:在实验所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敌人”。 事实上,知道那一卫星电话号码的人,原本就不多。 范围甚至可以被圈定在某一界限。 他的敌人是…… 弹窗打断了他的思绪:【算算时间,川江熏应该快要醒过来了。】 【当那 具身体复苏之后,你的[第二模式]就可以启用了。回到川江熏的身体里后,说不定你会想起一些,我们之间的过往。】 【我说过的,我们曾经是一对“好搭档”。】 【我向来只陈述客观事实和我亲眼所见。当然,事实上我认为,我们现在也是一对“好搭档”。】 今泉昇努努嘴,对此不予以任何评价。 昨天晚上,他还在病房时,柯南就悄声告诉他:“贝尔摩德带着那个沉睡的男人,搭乘直升机离开了。” 那个女人一早就没准备把自己搭进来,她不仅对野格抱有极差的态度,甚至没觉得野格的计划能成功。于是她直接把野格丢下,一个人跑路了。 说这话的时候,今泉昇还在病床上。 而降谷零刚巧在门外打电话,这是个谈话的绝佳机会。 于是他便趁此机会追问:“那个男人有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柯南摇摇头,大抵还在为亲手放走了贝尔摩德而自责:“没有,虽然呼吸的脉搏都在,但并没有醒来。” 江户川柯南:“如果我没记错,贝尔摩德一直都在很小心地保护他。”堪称无微不至的那种。 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保护某人,还是出于任务被迫保护某人,其实很容易分辨出来。 贝尔摩德显然属于前者,她的一姿一态无一不再说明此事。 而这一点令今泉昇发愁。 至少在他是“川江熏”的时候,他不记得自己和贝尔摩德存在任何交集。那个金发女人过于浓郁的保护欲,来的莫名其妙。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清楚,那些人把川江熏带到会展中心、藏在医务室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可他越是深想,越觉得川江熏不像个“人类”。 人类固有生老病死,人类的身体很脆弱。 在经受火焰的侵袭,并从百米高空的坠下后,恐怕连留个全尸都难。 偏偏川江熏完好无损。 甚至在三年之后,以毫无变化的容貌,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和柯南谈完话后,这位小朋友还满脸探究地盯着他。 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表上面有麻醉剂?” 当时今泉昇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 …… 浴室里的水声也停下了。 今泉昇转过身,身后的浴室大门采用了半木质半雾面玻璃的材质。透过拢起一片热气和水珠的玻璃,他隐约可以看到恋人的身影。 他现在应该在擦头。 门后传来了些微窸窣声。 【通常来说,洗完澡过后,你们应该做点其他事情了。】弹窗暗戳戳地提醒着。 照理来说是这样。 但今泉昇猜测,自己一会就算一/丝/不/挂地在床褥上躺平,降谷零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匪夷所思。 这比川江熏为什么还能完好地出现他面前,还要匪夷所思得多。 可是他的恋人又聪明又体贴,智商情商具在。他们有时甚至不需要交流,默契到传递一个眼神就能明悟对方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暗示! 所以今天到底怎么了? 【……说真的。】 【你今天的状态,像极了一个恋爱脑。】弹窗毫不留情地嘲讽。 今泉昇随即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这件事是你最开始提的。” 弹窗要是不说,他 估计都注意不到降谷零起了个大早,然后靠在窗边看了半天手机。 今泉昇抬起头,瞄了一眼被放在桌角的手机。 那部手机的屏幕黑着,外观是很漂亮的银白色,他记得这应该是降谷零前不久去买的新手机。 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指腹,开始不由自主地轻敲起桌壁。 沉缓的声响富有韵律,在空旷的和室回响。 今泉昇一陷入沉思,就会作出这一动作。 他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翻翻这个手机。 想归想,事实上他觉得这么做不大好。 他和降谷零都是成年人,即便他们关系再亲密,也会向对方隐瞒一些个人隐私。 他总归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去怀疑恋人。犯不上,何况零根本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他现在突然能够理解,影视作品里那些怀疑丈夫出轨,而变得歇斯底里的妻子们,究竟怀揣何种心境了。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弹窗蹦跶出来:【帮你更正一下:是影视作品里怀疑妻子出轨,而变得歇斯底里的丈夫。】 今泉昇充满赞同地点头。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作罢,他知道降谷零不可能。 他缓慢地收回视线。 又过了一会,降谷零从浴室出来了。 他头上盖着毛巾,头发还湿漉漉的。 今泉昇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我帮你吹一下?” 非要说的话,他们的第一次互帮互助就源自于吹头发。 尽管那天他淋了雨,跌跌撞撞从医院跑了出来,状况委实不大良好,但总得而言,还是因为恋人的温声细语平静下来了。 以至于后来他们同居的时候,总会上演互相帮对方吹头发的戏码。 但他们每次提出帮对方吹头发的时候,可能目的都不那么纯粹。比如吹着吹着,吹风机就又摔到地上了,然后趁着嗡嗡作响的噪音里,他们就会做些其他事情。 都是情侣之间的情趣罢了。 虽然他们因为这事,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吹风机。 听到今泉昇的问询,降谷零不禁一愣。 他抓着毛巾的手顿了顿,随即他又瞥了一眼青年左腕上的绷带。 白色的纱布弯弯绕绕,从腕骨开始一路蔓延向小臂。他昨天陪着昏睡的今泉昇去找医生缝了针,黑线伴随长针穿梭于皮肉,将之缝合在一起的场景血淋淋的。 这种事情他见得不算少,但他唯独不愿意让这种画面,和恋人苍白的面庞结合在一起。 “不用了,前辈,我自己来就可以。”他真心实意地婉拒。 降谷零实在不觉得,今泉昇那缝了两针的手腕能灵活到帮他吹头发。 况且伤口昨天才缝合,今天要是因为活动幅度过大而撕裂,麻烦可就大了。 弹窗字正腔圆地:【他又拒绝你了,真可怜。】 今泉昇恹恹地坐了回去,一脸呆滞地瘫在靠垫上,像只生无可恋的小浣熊。 降谷零正在翻找吹风机,置物架在另一边,他背对着今泉昇,完全没能察觉到这一点。 翻到吹风机后,他径直走回插座处,等他拿起吹风机的插电口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充电。 于是他直接把手机线拔下,连接上了吹风机。 当吹风机的飒飒声响起,他难得刷了一小会手机。 那行白字暂时没出现,手机电量良好,所以他放心地看了看近期的新闻。 他刷到了个分享自家狗狗日常生活的博主,于是顺手点进去看了看那些照片。 雪白色的小狗毛茸茸的,像个雪团子。它笑起来的样子酷似哈罗,瞧着非常可爱。 降谷零不禁轻笑一声。 等头发吹得差不多了,他才关上了吹风机的开关。 再一抬头,这才发现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打在了身上。 今泉昇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降谷零禁不住抖了抖,不寒而栗。没过一会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 于是降谷零小声地试探:“前辈?……怎么了?” 他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最近都干了什么。 他觉得除了自己昨晚和今泉昇争论受伤问题时凶了点外,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其他过分的事情了。 结果,他却听到今泉昇以平静到不自然的语调,幽幽地问:“你说吧,是谁?” 降谷零:“……?” “男人还是女人?有我好看吗?” “??” “对方很有钱?权势滔天,家境优渥?” “???”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我最近总赖在你的公寓不走,所以显得我像个好吃懒做的软饭男?”说到这,今泉昇又恍惚想起,降谷零做饭确实挺好吃的,家务也基本都是对方在做,他平时只负责瘫在沙发上逗狗玩。 做的时候他也基本没动,受累的人也是零。 ……他可能真的是个软饭男。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其实我很有钱的,过段时间我就出去工作。不如……我把工资卡上交给你?里面存了好多钱,够你去米花商业大楼最高层的那家高档西餐厅,不重样地吃上好几年。” “所以,你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删掉。我们谈谈。” 降谷零:???????? 第135章 Chapter135 Chapter135 降谷零发誓, 他这辈子都没笑得这么欢过。 他不是故意笑的,他知道现在笑出来显得非常过分。 他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可是他真的忍不住。 “前辈……对不起, 但是我真的哈哈哈哈哈哈……”他禁不住低下头, 大半张脸都埋进了被他抱在怀中的青年肩头。 失去了梦想的小浣熊现在终于老实了,不仅老实了, 还面颊绯红,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血来。黑发青年背靠着恋人坐在榻榻米上, 腰腹被一对古铜色的有力手臂紧紧拢住。 耳后的笑声还没有消失,今泉昇涨红着一张脸, 直接反手糊住对方的嘴:“不许笑了!你还好意思笑!!” 两分钟前,当降谷零眨巴着眼睛, 满脸无辜地把满屏都是小狗的手机举起来时, 今泉昇就知道自己犯蠢了。事实上,没举起来之前, 他就知道自己在不清醒地胡言乱语。 都是弹窗那个传/销头子的错。 今泉警视毫不留情地开始甩锅。 可他实在太好奇降谷零到底在手机上看什么了。 这种“好奇”可以延伸出许多事物来, 但归根结底,这不过是变相的掌控欲和占有欲罢了。 降谷零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身后的青年体温恰好,贴在他的身上的时候暖烘烘的。 味道也很好闻,是时常会萦绕在今泉昇鼻尖, 干净又清爽的淡淡清香。 降谷零的笑声终于停了。 但脸上俨然还挂着无法褪去的笑意, 只是那双灰蓝色的瞳眸也变得明澈昳丽, 亦如屋舍几步之外透明见底的泉水。 “前辈。”降谷零收紧了些手臂,额头压在青年的肩膀处,亲昵地蹭着顺滑的发尾。 “我其实忍耐的很难受。”他压低了嗓音, 选择直接以这种方式来坦诚地解释, 温热的气息尽数吞吐向黑发青年的耳朵。 受到外界的刺激, 那只形状漂亮圆润的耳朵敏感地抖了抖,白皙的耳轮,很快便覆着上一层旖旎的色彩。 降谷零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了僵。 他不由得发笑:“照理来说,白天的这个时间,我不该进盥洗室洗澡的。” 话锋随之一转:“所以,聪明的警视先生。你猜我帮你系上扣子后,进去做什么了?” 又过了一会,他怀里的青年嚅嗫着:“我身上伤没那么严重。” 表情看起来其实一如往常,波澜不大。但降谷零清晰地捕捉到了些许委屈的意味。 降谷零努努嘴,随即严厉地加重音调:“你也知道自己受伤了。” “前辈总是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他发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又轻吻着对方泛红的耳垂,“除了左腕缝了两针外,你的左臂有一道割伤,小腿有一道划伤,脚踝上也有扭伤。” “这些伤口还没深到要缝针的地步,但也做了不少消毒处理。”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几处擦伤。” 他将今泉昇浑身上下,一夜添注的新伤全部叙述出来。 关于伤口的事情,今泉昇自己都知道的没这么清楚。 黑发青年眨了眨眼睛,所幸他现在还背对着零。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试图让对方别察觉到自己隐约湿润起来的双目。 真丢脸。 又在零面前露出这么狼狈不堪的一面。 他想他可能害怕零会离开他。 以前一直一个人或许无所谓,可是当有人陪伴在身边成了习惯,便再也没办法那么轻易地接受变回孤身一人了。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 “但是。”话说到这一步,其实今泉昇已经不那么纠结前面发生的事情了。 但他还是禁不住嘴硬一下——年长者试图维护自己为数不多的尊严。 他扭过头,总算看向了恋人清峻的面容,笃定道:“即便是这样,我的右手也没问题。” 结果他看见思想似乎比他纯洁得多的恋人,轻眨了几下尾端温润的双眸,像只困惑的小狗狗,好似思索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味。 于是降谷零又笑了,这次唇角莞起的弧度,也显得意味深长:“算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需要很久的,前辈的手会酸。” 啧。有点像是在暗戳戳地炫耀。 但降谷零确实挺久的,他可以作证。 今泉昇抬起手肘戳了戳身后的男人,没用多大力度,像小猫收了指甲之后再去挠人,不痛不痒。 “既然是前辈帮你,你就该早点出来。”他不爽地努努嘴,又侧头按压了几下男人的鼻尖,“不要让前辈难堪。” 降谷零忍不住轻笑,笑声萦绕在嗓子里,听起来格外低沉,充斥着蛊惑人心般的磁性。 “是我嘴硬。”他朝恋人已经红的过分的耳朵吹了吹,鬓边黑色的碎发随之扬起,“其实前辈只要碰一下,它就要忍不住了。” 轰——脑子炸开了。 今泉昇,完败。 黑发青年软趴趴地瘫在恋人怀里,脸像火烧一样灼热。 在讲这种话上也输得彻头彻尾之后,他决定不再自取其辱了,赶紧换个话题—— 于是今泉昇一本正经地:“有个问题困惑我很久了。” “嗯?什么问题?”恋人的声音很温柔。 “高中的时候,有次放课回家的路上……”今泉昇开始谈论起那个今天被弹窗一直吊着的事情,“我们在讨论关于‘恋爱’的问题。然后景光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仰起头,自下而上凝视着恋人蓝的迤逦的眼眸,轻声继续: “那个人,是谁?” 结果,今泉昇却见恋人莞尔。 金发青年轻启唇瓣,隐约露出少许的贝齿漂亮而洁白。盈眸在闪动,熠熠发亮,瞳孔中央倒映的,尽是他的脸庞。 “前辈。我其实认识你,比你认识我,还要早得多。”降谷零如此说着,视线逐渐放远,像是在回忆,很多个年头前的盛夏。 “你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在全国大赛上压轴出场了,还将对手打得节节败退。” 黑发少年自地面跃动而起,挥拍的时候面朝着太阳,大片身体都被浅金色照耀。他的面容很平和,好似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发出的旋转球亦如他的神情一般,风轻云淡,却携带着凌厉锋锐的力量。 最后一球定胜负,当对手惊愕于自己甚至没能捕捉到球影,唉声叹气的时刻,球场上方的彩带“砰”的爆发开来—— 少年在光间伫立,却好似比太阳还夺目。 “前辈,我是追逐着你的脚步而来的。”降谷零低下头,轻啜着那副柔软的嘴唇。 末了他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神情越发惊异的青年,平静而有力地: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比你想象的,还要久得多。” …… …… 今泉昇发誓,这绝对是他过得最飘飘然然的一天。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还在打转,灵魂也像是要漂浮到空中。 原来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恍恍惚惚地叠放着衣物,收回行李箱。 他半蹲着身子,迷迷糊糊地又突然反应过来:他第一次在零的家里自暴自弃,说着一堆纯粹不抱有希望的话语时,对方会轻吻过来,也不再是没有缘由。 我们的不期而遇,或许都是彼此的蓄谋已久。 但是今泉昇越想,越觉得不合算。 早知是这样,自己高中的时候就直接下手好了,指不定他们现在都去涩谷领过证了。 今泉昇皱了皱鼻子,开始摒弃起十年前那个懵懂稚嫩的自己。 然而过了一会之后,他又开始一个人偷偷地傻乐。 “你听见没?”他对着脑子的声音理直气壮的,像是受尽宠爱,正在洋洋得意地炫耀专属玩具的孩子:“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我。” 落地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底气。 时年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幼稚到了极点。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机械音格外敷衍。 “你不是说你陈述客观事实和亲眼所见吗?”今泉昇哼哼着,用着纯属挑衅的口吻:“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呢。” 弹窗竟然微妙地沉默了一小会。 【恭喜你。】它如此说着,【解锁了我没能知道的事情。】 【另外,我还可以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是你一定喜欢听的话。】 今泉昇半挑起眉毛:“什么话?” 【降谷零始终爱着今泉昇,至死不渝。】 那道声音充满了笃定。 ****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时至盛夏,拂面的风却清爽飒然。 只是白石正千仁的心情,实在不那么美妙。 他皱着眉,脸上的皱纹都好似要迸发出怒意来:“你是不是一离开我的视线,就非要把自己搞得不成样子!?人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知道让长辈省点心!!” 白石先生看着自家侄子身上那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怒道:“那个臭小子呢!你让他出来!!他是怎么保护你的!!就容着你一个人去作!!??” 白石正千仁觉得,自己就是身体太好了。 他要是身体不好,现在拄着根拐杖,肯定要先举起来,狠狠地揍一顿眼前这个不听话的侄子。 结果他却见今泉昇赔笑道:“情况紧急,我这是在履行身为警察的职责和义务。” 官方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甚至还不忘袒护一下男朋友,为之免责:“而且他其实一直在拦着我的……” 就是没拦住。 白石正千仁要气炸了,隐约已有火山喷发的架势。 “您别生气!”今泉昇忙道。 “我也不再您面前惹眼,免得您生气,对身体也不好。”他扶着门口的铁门,讨好地笑着:“我过来给您送个伴手礼,顺便接哈罗回家,这三天它估计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结果,今泉昇却见老爷子眼睛一瞪,胡子一吹:“不行!” 今泉昇:“……?” “哈罗喜欢这里,我这还有大院子,够它撒欢玩的。”白石正千仁说话的功夫,就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汪!” 听见这声叫,白石正千仁顿时心情畅快,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锁,悠然而自信地:“不信你就看,我把门打开,它会不会直接跑出……” 白石老爷子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被他精心养育了三天的小白眼狼,已经从草坪上飞奔而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接蹿出大门。雪白色的小团子立在今泉昇脚边,开心地摇着大尾巴,叫得相当欢实。 白石正千仁:…… 今泉昇为难道:“要不……我们下次再带他来玩?” 白石正千仁两眼一闭,满是嫌厌地挥手,怒喝:“带着你的狗滚出去——!” 今泉昇悻悻地领着小狗回了车上。 “我舅父他……好像和哈罗养出感情了,我以为他不会那么喜欢小动物呢。”今泉昇刚坐上副驾驶座,哈罗就一个猛蹿,蹦跶到他的身上。 坐在驾驶座上的降谷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亮晶晶的小毛团。 “因为哈罗的确很讨人喜欢吧。”他说。 关于这一点,今泉昇不可置否。 他拉上车门,系上安全带,笑着问道:“回家吗?” 降谷零点点头:“回家。” 被紧急抢修之后,变得崭新如故的银白色科帕奇,在宽阔的沥青路上渐渐行驶起来。 车内放着他们都很喜欢听的轻音乐,今泉昇开了些车窗,安静地望着窗外,微凉的风吹拂进车厢。 “叮。”他隐约听见,被藏匿在音乐声间的突兀响声。 今泉昇愣了愣,随即翻出揣在口袋中的手机。 有条短信,几秒钟前刚刚发送过来: ‘今泉先生,我拿到了两张画展门票。除了展出品的质量过关外,听说这家展厅当天,还会有怪盗基德降临!请问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吗?——早川晋一’ 第136章 Chapter136 Chapter136 早上八点的警视厅忙碌非凡。 踩着短跟鞋的女警官步履匆匆, 路过的文职员搬着一箱子文件档案艰难前行,接线员手边的座机电话叮铃作响,交通警察们已经换上制服打开了巡逻车的大门。 这是个一如既往的工作日。 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松田警官只觉得吵闹。 他在审讯室外的长廊随便挑了个窗户口趴在边上,在监控的红光正对着他时,甚至明晃晃地点上了一根烟。把香烟叼在嘴边之后,他又觉得这样还不够过分, 于是又朝摄像头满脸鄙夷地竖了个中指。 这和松田警官四年前人尽皆知的勇士行为:在警视厅门口大喊“去**的上班, 爱谁上谁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上次纯属社畜愤青的抱怨,这次他却是真的在发脾气。 公安的警察也太他妈能欺负人了。 松田阵平抬起一侧手臂, 将食指和中指并拢, 暂时拿出在唇边明明灭灭的烟条, 一团浅白色的薄雾随即溢散向空中。 这层楼里人流稀少, 更没人从他身边经过,索性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No Smoking”标签边上犯禁。但这绝对只是他为了向公安阶级控诉他的不满,和他烟瘾犯了想抽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松田阵平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一号审讯室的大门仍然紧紧闭合, 虽说现在刚开始正式上班不久,但公安的人其实已经进去好几个小时了。 今天一大早, 公安部来了好几个他连名都叫不上来的陌生面孔, 那些人顶着比他气派了不知多少的警徽, 上来就劈头盖脸的一句:“接下来神田七优由我们公安接管,‘弑父少女自杀案’也交由公安全权彻查, 搜查一课成立的搜查本部可以准备解散了。” 听见这话的时候, 松田阵平用尽毕生涵养, 才控制住自己没当场把这几个公安揍一顿。 案子最开始是由他们搜查一课先追查的, 人质是他们解救的, 犯人也是他们加班加点抓到的。这公安的人一过来,趾高气昂地一扬脖子,什么东西就都要归他们管。 偏偏公安的管理权限就是高他们普通小破警察一等,有理也没地方说。 至于他亲爱的上司诸伏景光?这家伙之前在公安干过,见到那些人出示了证件后神情严肃,并迅速“投敌”带他们去了审讯室,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 进去之前,诸伏景光还把想浑水摸鱼跟进去的松田阵平,直接轰了出来。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咬着牙,又暗暗地骂了句脏话。 你可真不是东西,诸伏景光。他心说。 今天这事你不请我喝几顿酒乞求我的原谅,都说不过去。 松田阵平又等了一会,火星都烧到烟屁股上了。 他一手支在窗台上抵着脑袋,微风吹得他昏昏欲睡,在他开始半阖着眼睛点头打盹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咔哒——” 防盗门锁从内部被打开了。 松田阵平立刻扭过头,看见那几个公安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正在低头沉思的诸伏景光。 那些公安又和黑发凤眼的年轻管理官交代了几句,随后才行色匆忙地大步离开。 等那些人走远点了,留着一头微卷发的警官才终于开口:“什么情况?” 诸伏景光站在了他身侧,和他一起靠在窗边。 管理官先生一靠近便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于是蹙眉问道:“你抽烟了?” 松田阵平轻啧一声:“别转移话题,他们都在里面说什么了。赶紧的,我能知道的全告诉我。” 太他妈难受了。 总是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那些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往往都是他没有权限知晓的事物。有些东西他没兴趣,瞒着就瞒着,也无所谓了,他也压根不想知道。偏偏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往往都是他经手过的案子。 这就是没考上职业组,进不了公安的差别待遇? 还在警校受训的时候,他就知道以他自己的能耐,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警视总监。 所以他决定放低标准,将志向更改成:揍一顿警视总监。 现在他决定再把要求放低点。 要不干脆把公安的人都揍一顿好了。 先从降谷零和今泉昇开始。 这俩人也没一个好东西。 松田阵平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嗯……”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沉吟了片刻,“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和你说。” 松田阵平耐心地等待了一小会。 诸伏景光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加部芝香。” 他又重复了一遍:“加部芝香,这个女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松田阵平点了点头,“咖啡厅里那个受害人——加部雄二的妻子是吧?我记得他们是再婚的?这个加部芝香好像才三十出头吧,和加部雄二那一对儿女都差不多大了。” “两周之前,有人在静冈附近的海域打捞出来了一具尸体。”话及至此,诸伏景光犹豫了片刻,又从手持的文件中,摸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一个被海水侵蚀的不成模样的尸体。 尸体的身子完全是浮肿的,像个被充气筒灌满空气的气球。破破烂烂的衣着绕在身上,勉强能辨认出是个女性,但是脸烂的很干脆,被水中的游鱼和微生物啃噬的不忍直视,大半张脸露出了白骨,只在上方惺忪挂着少许囊肿的腐肉。 松田阵平面不改色地看了几眼:“都巨人观了。这人是谁啊?” “尸体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品。而且因为这具尸体没死在警视厅的管辖区,所以被静冈县的警察追查了整整两周之久。”说到这,诸伏景光又呼出一道长叹:“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这些人终于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松田阵平也明白这具尸体的来路不简单,于是忙问:“所以,这个女人是谁?” “加部芝香。” 松田阵平一怔。大脑深处倏然炸开一阵骇人的寒意。 “喂喂——”他不自然地弯了几下嘴角,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诸伏。”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又看了看被泡的发白发绿的女人,“这具尸体如果是加部芝香,那就意味着她早在两周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的确是她。”诸伏景光缓声道,“公安查到两周之前,加部芝香刚好在静冈县出差。算算时间,她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身亡的。” 松田阵平舔了舔下唇,隐约感觉背脊在发凉。 他很清楚,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没在扯谎,更没在开玩笑。 “那上周出现在波洛咖啡厅的‘加部芝香’……又是谁?” “现在的‘加部芝香’还能联系上吗?” 一连两道发问,只引来诸伏景光的静默,还有极轻的摇头。 松田阵平的嘴角逐渐垂下。 **** …… 贝尔摩德不是那么喜欢走进这处地方。 组织最为秘辛的实验地点,潜藏在距离地表四百余米的地下。身处这座基地的人寥寥无几,都是技术顶尖的绝佳科研员,而知晓其事的组织成员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那位先生,向来谨慎细微。 他既不大肆声张,也从不冲动行事。 这么多年来,他所做出的唯一失误,想必就是在怒火中烧的时刻,给某个闯入山下井实验所的警察,打了一通电话。 毕竟那位先生就在山下井的实验所休养,却险些被这些警察触动的炸弹炸了个稀碎。 不过那些警察只是一介寻常人,想必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身形窈窕的女人站立于一片金属大门前。 她将长发尽数束起,披起挂置在一旁的白大褂,周遭的喷射器在对她进行全身消。当气体散去,她才戴着口罩正式走进了大门。 门后是一片被实验器材和体积巨大的电脑环绕的屋子。 四方都被坚固冰冷的金属覆盖,浓郁的化学药品气息交织在一起,说不上难闻,混杂的味道过多往往会让人的嗅觉失去敏感。 她一路朝前走着,不禁抬头仰望起正上方,圆形的镂空长廊一路延伸向看不到远处的穹顶,在视觉中心处化作一点光点。 一个智能机械手臂正在随着她的前进开始运作,伴随“咔哒咔哒”的金属声响,机械臂抓着一人之高的金属舱从高点落下。 “温亚德小姐。”正在不远处记录数据的研究员见了她,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 女人点了点头,面容波澜不惊。 直到她走到场地中央,胶囊形状的金属舱刚好落在她的眼前。透过正上方的半块钴蓝色玻璃,刚好可以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位先生的躯体,就好端端地放置在里面。 四十年前,她亲眼目送着这个老者签署下人体冰冻计划,被送入了温度低至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的金属舱。 照理来说,在四年前的时刻,金属舱就该按照协定,进行开启了。 不过…… “你来了,莎朗。”空旷的大厅内,不知从何处响起了这道声音。 非常的机械的、宛如由人工合成才呈现出的电子音。但听起来有些虚弱。 但是,在四年前,又横空出世了“另一位先生”。 “另一位先生”阻止她了按照协定,即将开启金属舱的举措,并要求她连夜带着金属舱,从美国赶回日本。 “另一位先生”说,他和躺在金属舱里的男人,是一个人。 只不过,他们来自不同的时间。 “是的,先生。”金发女人微微颔首,她找不到声源处,于是只将目光涣散向远处,“您的状态近日如何?” “我想还不错。”那道声音说。“感谢你前段日子潜伏进加部家照顾我。” “我已经可以更加自如地在电子设备和特定类型的人脑间穿梭了。只不过想要主导一个人的行为,还需要长久地锻炼和科学技术的支持——恐怕还需要等待,那个时刻还没来临。” “加部亚美的大脑形状很漂亮,但我终究没能主导并催眠她的行为。” “可怜的女孩,最后只能让你把枪放进她的背包,让她自己选择结局。” 这一期间,贝尔摩德的脸上,未见丝毫的变化。 加部亚美前段日子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因为她脑袋里多了点东西——这一点她心知肚明,毕竟那时她正在以这个女孩的继母“加部芝香”的身份行动。 “您的决策自有您的道理。”她只这么客套地说着。 “这么说,又显得我们有些生分了。”那道声音说。冷冰冰的机械音没有起伏,听起来诡谲怪异。 “莎朗,你是在银色子弹计划中生存下来的——最接近完美的实验体。尽管芽孢杆菌F的全部能力,未被那对夫妇完全开发出来,但也不能否认你是那个最完美的作品。” “069号与你的状态不一样。他总会间接性地陷入长时间的沉睡……但不可置否,我从未见过像069那般奇特的大脑,未来他或许还有其他用处。” “而人体冰冻已经不在我的计划范围内了。躯体会腐烂、会变质、会崩坏,碳基生命永远也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但灵魂却可以被其他方法记录,永远停留世间。”那声音笑了笑。 女人仰着头,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绿眸深沉,不知正在思索什么。 “相信我,莎朗。” “当那天来临之时,你不再需要为实验的病痛而受难。” “届时你将和我一样,迎来光明的未来。” 第137章 Chapter137 Chapter137 “回一趟长野?” 面对金发青年审视的目光和困惑的语气, 今泉昇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初晨的公寓清新安逸,阳光透过远处的窗沿落向地板, 余留一地斑驳的树影。 “有个画展。”今泉昇坐起身,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地换着上衣。 “明天在长野县正式开展。今天又刚好是我父母的忌日,所以我打算提早一天回去, 先去看看我父母。”他解释道。 今泉夫妇虽然二十二年前死在了伦敦,但好在他的舅舅白石正千仁人脉广阔, 前前后后费了很大力气, 总算还是将尸体运回了国内, 办了场合乎他们身份的体面葬礼。 坐在床尾的降谷零沉默了片刻。 “这样啊……”他很早以前就听景光说过, 今泉昇的父母去世了。但他还是第一次听今泉昇亲口谈起。 “那就去吧。”降谷零揉了揉他额顶的黑发, “今天我有工作,实在没有办法去见伯父伯母,麻烦前辈帮我问声好吧。” 今泉昇点点头。 大约又想到了什么, 降谷零接着问道:“对了,前辈是一个人去吗?” “不是。”今泉昇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个朋友邀请我, 之前在复健中心认识的, 名字叫早川晋一, 他手里正好有两张入场券。” 简单的一句话可以提取出非常多的信息。 金发青年随即警觉地眯起眼睛:“你的朋友邀请你的?就你们两个人?” 今泉昇再次点头,眨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很无辜。 降谷零立时板起整张脸。但左思右想还是憋住了即将脱口的一系列查房式发问, 只含蓄地表示:“前辈你左腕的伤口还没拆线,近期都没办法开车吧?” “没事,我坐新干线去, 不开车。”想了想, 他又补了一句:“我明天看完展览就回来, 可以赶上下午的班次,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 知道对方是在担心,今泉昇便轻笑了一下,扬起下颏轻吻恋人的嘴唇。 “放心,我只是去看个展览,拓宽一下个人爱好。” “顺便,明天的晚餐我想吃咖喱。” **** 今泉昇带了一套换洗衣物,提着一个黑色的方形小行李箱就出门了。 东京游戏博览会的乱子发生在上周。他身上那些皮外伤基本消得差不多了,伤口结痂并脱落后,是新长出的一片片浅粉,虽说和肤色还有少许差异,但总归不算太明显。 出了公寓没多久,他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前往东京站。 今泉昇已经有段日子没坐过新干线了,平时忙着工作,也不出远门。就算出远门,他一般也会开着自己的车过去。 他今天穿了身很简单的白色短袖,下身是条宽松的运动长裤。今泉昇向来秉承不上班就不在头上喷啫喱的原则,所以今天的黑发也松松软软地散在额间,遮蔽了少许眉峰锐利的长眉。 大概穿得太像个学生,以至于在自动售票机买票的短短几分钟功夫,竟陆续来了三四个人问他要联系方式,男女都有。 今泉昇一律以自己不是单身,干净利落地回绝掉。 然而他还是碰上了铁钉子。 一个把头发染成了不自然的小黄毛,穿着打扮非常不良的青年。 “小哥,你长得真好看。有没有Line账号啊?我们加个好友?”那人吊儿郎当地问着,手机都已经掏出来了。 “没有。”今泉昇看都没看他一眼,正在向售票机中投着零钱。 “没有呀?那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呗?”小黄毛说话时习惯性地加着粗暴的弹舌,语气听实在称不上柔和,甚至直言道:“你屁股真翘,我想和你交往。” 说罢,另一只手就向今泉昇的后方袭去—— “啪。”在被对方触碰到之前,今泉昇就飞速抓出了青年的腕骨。。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目光骤冷。 青年被那手过重的力道捏的直流冷汗,眼睛却亮了亮:“你还有男朋友!?” 他好像更兴奋了:“那太好了!那你们考不考虑一下三人……” 今泉昇冷声打断他:“我是警察。” 街头不良的DNA瞬间动了。 “……打扰了。祝你和你的男友生活愉快,一夜七次。” 说罢,小黄毛就一溜烟地跑走了,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弹窗在一旁调侃:【你自己可能看不见,但我不得不承认,它看起来真的很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弹窗又强调:【陈述一下客观事实。】 今泉昇:“。” …… …… 从东京站到长野站要两个多小时。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今泉昇在附近的快餐店解决了午餐,又跑去花店现包了一束百合花。花很新鲜,店员说是刚运来没多久的,上面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今泉昇的母亲很喜欢百合。 小时候,家里的客厅摆着一个很漂亮的蓝色花瓶,里面总是插着洁白的百合花,屋子也总是弥漫着一股淡雅清新的香气。 捧着一束被黑纸包裹的百合出了花店,今泉昇就见到了从街边驶过的出租车。 他叫了其中一辆,报上了一串地址,那是个建立在近郊的公墓。 前往公墓的过程中,弹窗又神神叨叨地:【你今天在公墓附近,大概会碰见一些惊喜。】 这话听着其实有点恐怖。 人们或许愿意迎接来自生活的诸多惊喜,但可能不那么愿意在公墓附近碰见惊喜。 今泉昇蹙眉:“比如?” 【多说无益,你到了就知道了。】 弹窗总是说话说一半。 被吊着胃口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好,但今泉昇也兴趣缺缺,于是便没继续问下去。 开到墓园花了一个半小时。 付了钱之后,今泉昇便捧着花束走下了车。 墓园门口有进行登记的工作人员,他填写了一张信息表,对方核实资料确认无误后,便放他进去了。 今泉夫妇被合葬在了一起。 他们的墓地在中央偏西南的方向,据当时的风水先生说,那里是整座墓园最好的位置。 当时白石正千仁全权负责操办他父母的后事。老一辈的人都很信风水,风水先生说那块地最合适,宽敞,给夫妻两个人肯定够用,白石正千仁二话不说直接买了。 他说他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什么委屈,所以必须竭尽全力拿给她最好的。 今泉夫妇的石碑也很醒目,做工精致、碑纹华丽,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 今泉昇放轻脚步,走到石碑面前,慢慢半蹲下身子,将花束放下。 “我过来看看你们。”他轻垂下眼帘,“带了妈妈喜欢的百合花。” 石碑上的烫金字笔锋锐利,下方的花纹蒙上了灰,今泉昇安静地看一会,抬手拂去那层灰尘。若有若无的,他似乎在那层灰尘间,隐约察觉到了异样的触感。 灰尘落得很厚,他恍惚想起自己上次造访,好像还是在长野县工作的时候。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从医院醒来之后,今泉昇也总以为自己才刚去东京待了不到一年。 但看见言行越发稳重的同事,看见眸光越发深邃的恋人,看见白发越来越多的舅父,他又会想起来,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之前不是故意不来的,先和你们道个歉。”他轻笑了一下,“我受了点伤,所以在医院躺了几年,不过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当时是为了救人,所以我不后悔……” “我现在有个恋人。他对我很温柔,做饭也很好吃,是个优秀到近乎完美的男人。他工作有点忙,今天让我代他向你们问好,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肯定带他来看你们。” 今泉昇沉默了一会。 “对了,伊拉斯特再过不久就要在东京开办画展了,继隐退二十二年后,他又要重新现世了。”那副紧紧凝视着墓碑的灰眸,倏然凌厉。 “我想了些办法,和伊拉斯特的儿子搭上了关系。”他自言自语着。 “我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意外身亡,舅父说你们的死,和你们带到伦敦的那些画脱不开关系——我也是这样想的。” “无论真相被埋藏的有多深,我都会将它亲手刨出来。那些恶人的劣行终有一日会暴露在阳光下。” ——而我会成为那个将他们暴晒在阳光下的人。 夏风四起,周遭葱翠的林丛摇曳出窸窣的响声。 蒙在天际的一层浓云恰好散去,烈阳乍现,金红色的光辉照耀在那尊墓碑之上,烫金字体随之熠熠发亮。 **** 今泉昇在墓园絮叨了很久。 他平日里的话真的不多,但对着一尊不会回答他问题的石碑,却莫名讲了很多很多事情。诉苦也好,邀功也罢,这些他从来不和其他人讲,包括白石正千仁。 当他离开的时候,夕阳已至逢魔时刻,大半隐匿在远处的群山中,将落未落。 他走出了墓园的门时,更远的天边,已经黯淡下了一大半。 【平时压力这么大,倒不如和我说说。】弹窗懒洋洋地说道。 【至少我可以帮你开导一下。】 “我总归不能指望一个寄生在我脑子里的东西,来开导我的心理,那我大概离疯不远了。”今泉昇拖着暂存在门卫室的行李箱朝前走着,“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比我差多了,至少我还处于一个健康水平。” 这玩意有时候挺疯的,说起话来像个神经病,做起事来也像个神经病。 【不,唯独这点我不能赞同。】弹窗回应。 【我心态其实特别好。平时你要是觉得我的性格割裂,那最多算是缝缝补补的后遗症,毕竟我的本质只是一团数据,很容易被篡改,也很容易缺失。】 【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 【我坚守了无数个年头的核心数据,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今泉昇听不懂弹窗在说什么。 他反应了好半天,才隐约意识到,这东西可能在和他谈心。 于是他破天荒地接了话茬:“你坚守无数个年头的‘核心数据’,是什——” “咻——!!”后边的话,被骤然飘过的狂风,和呼啸在耳畔的引擎声隐去。 今泉昇一怔。 他现在刚出墓园,外边是一段公路,但人迹罕至,尤其到了这个时间,更是没什么人途经了。 然而刚才好像有什么很扎眼的东西,从他面前划过。 【你看,‘惊喜’这不就来了吗。】弹窗说。 来墓园的路上,弹窗的确说过,他可能会遇上一些惊喜。 今泉昇抬起头,开着机车奔腾向远处的身影,即便变小了,也仍然很显眼。 原因无他,那个穿着连体机车服的人,留着一头一言难尽的彩虹色头发。 就在今泉昇想要先迈过这段路时,后面的道路又传来一阵阵嗡鸣。 “咻——咻——咻——” 他面前接连划过几个骑着机车的人影。 所有人都无一例外,染着一头令人窒息的彩虹色。 今泉昇:“…………” 第138章 Chapter138 chapter138 今泉昇之前不是没思考过, 自己查川江熏的方向不对。 考虑组织收纳的底层成员多半存在案底,所以他一开始带着川江熏的头发去做了dna检测,结果是没有匹配对象。 然后他又从查询这个人的名字入手, 全国各地叫“川江熏”的人不尽其数, 可惜没有哪个人和这个川江熏长相相似。 至于社会关系,人脉网络, 甚至网络聊天记录, 都基本为零。 这其实可以推测, 川江熏并不是东京本地人。但他房间里的讯息也被隐匿的一干二净,这一点……却显得匪夷所思。 今泉昇一开始觉得,是有什么专业人士, 对房间进行了处理。 可是很奇怪。这和他通过川江熏身上的个人物品, 来对此人进行的心理侧写推论, 是几乎相违背的。 但他现在又在脑海中, 顿生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他隐约觉得……也许从可以从某一另类角度切入。 【‘惊喜’的存在向来都是有意义的。】弹窗似乎在暗示什么:【毕竟我是你的好搭档。还没坏到那种, 纯粹想要污染你眼睛的地步。】 天快要黑了。 那些一个接一个骑着机车的人影, 也早就已经驶向了远处, 化作一个个彩虹色的光点。 今泉昇无言了片刻。 “可是, 我的眼睛还是被污染了。”他恳切地说道。 眼睛有点痛。 他伫立在风中, 默默闭上眼睛。 今泉昇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 目的地设置在他儿时和父母一起住的房子。之前为了方便工作,他在长野县警察本部附近租过一间公寓,但是租期早就过了,那栋房子想必也不知换了多少名租户。 在回去的路上,他扣下了手机通讯录中,一个熟悉的名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接到电话的人很是诧异:“今泉?” 今泉昇的语调很是敬重:“是我, 诸伏前辈。您现在在忙吗?” 电话另一头的人, 是他曾经在长野县工作的同事。 诸伏高明, 长野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的警官,同时也是诸伏景光的亲生哥哥。 这是个决策力与推理能力,都堪称天才到无以复加的男人。非要做个比较的话,今泉昇认为他活了这么多个年头,还没见过比诸伏高明更加聪慧敏锐的人。 诸伏高明虽然是以非职业组的身份,从巡查部长做起的,警衔迄今也没有今泉昇高。但身为后辈,他发自内心地敬重对方。 因着高中时期对诸伏景光的一些照顾,他踏入长野县正式工作后,诸伏高明也对他照拂有加。今泉昇始终很感谢这位前辈。 “快下班了,还在处理一些档案,不算忙。”电话中的声音很温和,却比之他的弟弟要更加沉稳内敛,“有什么事吗?今泉?” “是这样的,前辈。我今天回长野了。”今泉昇简单地和对方问候了一下,知道他这位前辈向来不喜阿谀奉承,更不需要嘘寒问暖,所以他干脆讲起今天在出了墓园后看到的场景。 “是什么新兴的暴走族吗?”他不记得自己以前在长野听说过这些人,刚才在网上搜了一圈,暂时没什么头绪。 一说起这个,诸伏高明便皱眉叹息。 “对。”他回应,“本部的交警们因为这事头疼很久了。这群暴走族很聪明,他们不在市区的道路上出现,却时常在近郊的公路夜行 飙车。” “成员的年纪不大,一般都是高中生。他们最近还在招新,从县内的各个高校集合一些爱飙车的不良少年,层层选拔,作为他们的预备军。交通执行课近期一直在为这些不良们发愁。” 听到这里,今泉昇大约有了点头绪。 “对了,前辈。那你知道,这些专门染彩虹色头发的暴走族们所属的组织,叫做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人竟然微妙地停顿了片刻,又慢吞吞地问:“你确定你要知道吗?” 今泉昇怔了怔:“……我确定?” 诸伏高明似乎在听筒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铆足了勇气,才说道:“七……” 他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内心挣扎,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念出来,但是今泉昇这边恰好进了段隧道,信号奇差。 等出租车开出隧道,今泉昇才小声问道:“那个,前辈,能麻烦您再重复一遍吗?刚才信号不好,我没听清。” “……”诸伏高明明显窒息了一瞬。 “七彩飞侠。” “这次听清了吗?” 今泉昇:“……” 他艰涩地:“听清了,谢谢前辈。” “我还有工作,先挂了。” “好的,前辈早点休息。” 电话被挂断后,今泉昇出神地盯着手机屏幕。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 “我该去道歉吗?”他迷茫地问。 【我不推荐。】弹窗说。 【诸伏先生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自己曾字正腔圆地念了两次“七彩飞侠”这个事。】 【像噩梦一样。】 今泉昇再次闭眼。 …… 晚上六点半,今泉昇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门牌上挂着“今泉”的宅邸门前。 这栋宅子起初住着他和他的父母,这片街区瞧着其实有点老了,不少房子的外观也显得有些过时,唯独这栋放在如今来看还是很漂亮、很现代。 今泉昇记得,应该是他父母的哪位学建筑设计的朋友,过来帮忙建设改造的。 房子保养的还算不错,外观几乎没有受损,尽管看着不那么崭新,但也称之不上陈旧。透过门口的铁门缝隙,今泉昇可以看见内部修整平齐的草坪。 他猜,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白石正千仁还是会叫人过来打理房子。 今泉昇松开行李箱的把手,开始翻找起钥匙。 当他刚想把门打开的时候,却眼见着两个穿着高中生校服的男孩,骑着自行车从身边划过。 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发,也是彩虹色的。 “……”今泉昇没忘记刚才诸伏高明和他提供的信息。 这个……他不是很想提起名字的暴走族组织,正在招收新成员,从各大高校的不良中层层选拔。这段街区刚好离几所国中高中都很近,是名副其实的学区房,附近的住户中几乎挨家挨户,都有个学生在。 所以,有一个和暴走族刚好有联系的学生,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别挣扎了,警视先生。】弹窗懒洋洋地提醒。 【跟过去看看吧,万一和彩虹小熏的身世,真的有什么联系呢?】 毕竟哪有正常人,愿意天天顶着个七彩头乱晃。 做这种夸张的造型,通常不是在搞反叛的行为艺术,就是为了作为某种象征或标志。 今泉昇觉得,川江熏应该没叛逆到,会跑去玩一些行为艺术。 况且,他一开始判断川江熏是个外地人。现在他人在长野,这方面的信息倒也勉强对得上。 但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称呼他。”他现在对“彩虹”一词,有点过敏。 【弹幕上的人都是那么叫他的。】弹窗显然津津乐道,【明明很有辨识度,不是吗?】 今泉昇决定不再争辩这个问题。 他把行李箱丢进院子,锁上门之后,认命地跟了上去。 那两名高中生打扮的少年,一起走进了不远处的某栋宅子。 今泉昇在附近等了一会。果不其然,再出来的时候,这两名少年已经换上了一身造型夸张的连体机车服。 不过那套衣服就算再夸张,也还是比不过其中一人那头新鲜靓丽的七彩色头发。 另一人相较而言还好一些,只是用漂发剂将头发褪色,褪成了近乎泛白的浅黄色。 那两个少年一路嬉笑,字句之间都不忘捎点粗鲁的脏字,配上那挂了满耳朵的金属耳钉,看起来非常不良。 “今天就是二代目挑选新人的时刻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现,知道了吗?”彩虹头的少年苦口婆娑:“总之我们先去一趟理发店,你今天必须把头发染成七彩色。二代目说了,七彩色是我们七彩飞侠的标志,想要加入我们,就一定要展现你的诚意。” “我知道了。”浅黄发的少年用力握拳,“我会努力的,西尾前辈!!” 今泉昇眼见着这俩人,步行穿过街区,在附近的商业街晃晃悠悠,最后走进了一家理发店。 估计是去染头发了。 想必在两个小时之后,当他们再走出来,这副伤害眼睛的色彩,就会变成双倍。 【你听见了吗?想要混进去的前提,是要顶着彩虹头作为入会标志。】 这他妈是什么邪/教入会要求。 今泉昇停顿在理发店门口,调头就走。 【你不挣扎一下吗?】弹窗问。 【这是探究川江熏身份的好机会呢,不要对七彩小飞侠们有歧视。虽然他们的确是在交通法的边缘横跳,但他们夜晚只在没人的郊区公路飙车。之前还组成一长串车队,护送过一位得了阿尔茨海默的老奶奶,找了整整一夜回家的路呢。】 听起来很感人。 “但我生理上,接受不了。”今泉昇离开地很决绝。 他觉得不如早点回家,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要不你凑合凑合?咱们其实还可以降低一下标准。你抬头——】 今泉昇随即扬起下颏,然后他发现,此时伫立在他面前的店面—— 一家假发店。 【往好了想,今晚你甚至还可以梦回一下纯情男高。】 今泉昇:“?” 【这个暴走族招收的成员,一般都是高中生。】 弹窗的声音充满了鼓励:【相信我,以你的年轻程度,就算跑出去说自己是高中生,也会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 【别挣扎了,纯情dk。】 ( 第139章 Chapter139 Chapter139 假发可以定制。 而且依照入会要求来说, 今泉昇所需要的假发,只能定制。 毕竟很少会有正经假发店,选择出售彩虹色的假发。 在定制颜色之前, 首先要由顾客挑出一个满意的款式,再由工作人员进行上色。 “先生, 您确定要挑选这个款型吗?”店内的老板非常体贴地询问, “这款的刘海是不是有些太长了?想必会遮住您一大半的脸,还是说要我们现场修剪一下呢?” 今泉昇沉默了几秒:“不, 就这款, 刘海必须长。” 员工看向了他过于清峻的五官, 不禁委婉地表示:“可是您的相貌非常出众,为什么您一定要把脸挡上呢?” 今泉昇真的很想当场回一句“别问”。 但是良好的教养, 让他强行憋回了这句话, 只平静地回应:“它的作用就是为了遮脸。” 这么说其实没什么问题。 【我明白, 要是把脸全露出来,想必你就没脸见人了。是这样吧?】 脑子里的声音今天格外亢奋。虽说还是没有起伏的机械音, 但今泉昇清晰地察觉出了几分看乐子的意味。 今泉昇现在不是很想理会弹窗。 他选择性地,直接将这道声音全盘忽略。 大概是因为今泉昇的表现过于平和, 很唬人,以至于老板都没再提出任何其他建议。 “好的, 原来是这样。”老板点点头,“那么就确定这款了。请问您对头发的颜色有什么要求呢?” “有的。”今泉昇一本正经地:“非常多, 要很多种颜色。” 老板:“好的, 没问题呢。我们这边的染色师很专业,之前有位客人定制了五段渐变色, 染色老师只用了短短两天就做出来了, 成品非常完美。” 今泉昇:“嗯, 我这边是七种颜色。” 老板语塞了一瞬。 “好的。”她笑得突然有点勉强,“那么请问您要什么时间拿到呢?” “两个小时后,可以吗?” 老板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可能……有点赶。染色老师前面还有很多单子,我们一般都需要几天的工期,所以……” 今泉昇干净利落地:“我可以加钱。” 老板:“这不是价格的问题。主要我们的染色老师只有一位,单子也……” 今泉昇:“我出原价的十倍。” 老板瞬间绽开笑容,她立刻拿起旁边的座机电话:“喂,老师您好,这边有个加急单子……” 假发店老板也是个颇有风节的女人,她原本不想答应这位客人无理的要求的。 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 今泉昇准时在两个小时之后,拿到了他定制的那款彩虹色假发。 假发的质量很好,就连发缝处都做的十分贴合现实,触感丝滑,和真人的头发没什么两样,完全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而且染色老师的水平也很高超,彩虹的七种色彩莫名被调制的很和谐,全然体会不到廉价感。 今泉昇盯着手中的假发,竟微妙地看出了一点时髦的意味。 非要说的话,这和他今天在墓园边上看见的清一色彩虹色比起来,要强太多了。 甚至以他学过美术的角度来看……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这顶假发被浸染的很漂亮。 颜色的组合与构成,也是一门学问。 【其实彩虹色的头发,有不少娱乐事务所的艺人都染过。】弹窗说。 【相信我,只要长得好看,无论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是可以驾驭的。而且,谁能预测未来的某一天,彩虹色头发会不会变成人人都想挑战的时尚潮流呢?】 今泉昇觉得,这种赛博朋克审美,未免有些过于超前了。 弹窗颇为惋惜地叹气:【可惜,你竟然把脸遮住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就是了……】 说话的功夫,今泉昇在假发店门口,就等到了那两个高中生。 他们神清气爽地推开了理发店的大门,原先那个小黄毛已经换上了一头一言难尽的彩虹色,过分纯粹的高饱和色彩,使得他的脑袋在夜里,也好似霓虹灯般亮着光。 今泉昇窒息了一瞬。 致命彩虹终究还是变成了双倍。 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直视“彩虹”这种东西了。 【别笑话人家了。】弹窗冷笑。 【戴上假发,然后跟上去吧。】 今泉昇:“……”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物什,进行了堪达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内心挣扎,才终于紧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假发套在了额顶。 【那个,虽然我知道你很纠结,并且耗费了很多心力,才终于戴上了它……】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 【大概是因为刘海太长,假发的正反之分不那么明显……】 【总而言之,你戴反了。】 “……” 没脸见人的警视先生停顿在原地,瞬间失去了呼吸。 他突然有点理解,诸伏高明到底是环抱着多大的勇气,才将那个暴走族的名字,清晰地念诵出足足两遍了。 弹窗:【所以回东京前,记得请人家吃饭。】 说到这里,它又莫名停顿了一下:【嗯,等画展结束,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到时候大概率会忘记。】 今泉昇不觉得以自己的记忆力,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但当他把假发重新调正之后,也没心思问弹窗,为什么又神神叨叨地说这种话了。 他秉承着只要自己不露脸,今泉昇就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的理念,大步跟上了前面说说笑笑的两名少年。 今泉昇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使用什么追踪人的技巧,就装作自己是个平凡普通、除了头发颜色不那么普通的人,以一个适中的速度晃悠在二人身后。 一个彩虹头或许非常瞩目,两个彩虹头或许十分炸街,但三个彩虹头,路人便会见怪不怪了。 当路过前面两个彩虹头后,路人的目光也鲜少会过久地停留在今泉昇身上。 不过前面的两个高中生,很快就发现了他。 年纪小一点的高中生戴着眼镜,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又和身边的少年说道:“西尾前辈,后面好像还有一个染着彩虹色头发的人呢。” 被唤作“西尾”的少年怔了怔,随即也转过身,瞧见不远处的今泉昇后,便大喇喇地:“喂,那边那个——你也是去选拔的吗?” 西尾是七彩飞侠的正式成员。 虽然才加入了不过短暂的一年,但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人。所以他猜眼前这个彩虹色染得很与众不同的家伙,也是要去参加预选的预备军。 于是,他的语气便不由得傲气了起来:“喂,小子,我是正式军。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过去?” 虽然傲气,并且讲话的腔调很粗鲁,但好歹还算是出自善意的邀请。 于是今泉昇平和地走向了二人。 一走进,西尾才发现,这家伙的身型很匀称,虽说达不到肱二头肌爆开的强壮健硕,但个头竟然很高;前额的头发几乎把这家伙的五官遮蔽住了,看起来很神秘。露出一半的鼻梁尤其高挺,唇形优美异常,下颏的弧度恰到好处,有点清瘦、但清晰的线条格外漂亮。 怎么说……虽然完全看不见脸…… 西尾和身边的后辈,不由自主地一同暗忖:但莫名感觉会是个帅哥啊! “你小子,有点酷啊。”西尾感叹道,他的表情有点惊异,话语带着这个年纪的学生,还没完全脱离的中二气息。 “你是想要去选拔的,对吧?”他问。 今泉昇现在其实不是很想说话,但奈何他还有正事要办,索性应道:“对。” 大概回复的有些简单,西尾很是新奇地眨着眼睛,他突然觉得这家伙更酷更神秘了。 “你个子可真高。”西尾又道。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发现面前的神秘家伙比自己高了足足半个头,“你已经不止180公分了吧?感觉起码183公分,我目测人的身高很准的。” “差不多。”今泉昇对自己的个头,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概念。但上一次体检时,他的净量身高的确是这个数。 “那你多大了?我现在是高二,再过段日子就准备隐退了。我啊,还是想考一个差不多的大学的。”西尾这人好像很健谈,甚至谈起自己目前在什么地方念书。 今泉昇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他张口,果断地:“18岁。” 【噗。】 “18岁?那你已经高中三年级了啊!”西尾险些跳起来,再次上下打量起他:“到这个年纪,七彩飞侠的成员通常都准备隐退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想着加入?二代目估计不会批准的!”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对方质疑的,竟然不是他不像高中生,而是他为什么十八岁才想着成为暴走族。 他竭尽全力地张开嘴,磕磕绊绊地:“为了……梦想。” “我……我以前不敢加入暴走族,直到现在年纪大了,才想着体验一次疯狂。” 他两眼一闭,闭着眼睛说瞎话:“所以我想趁着还没考大学,无论成败,至少追逐一次梦想。” 弹窗已经笑疯了,它好像非常期待这一刻。 今泉昇只觉得脑子那阵余音绕梁的哈哈哈,像是苍蝇的嗡鸣,非常刺耳。 然而西尾竟然抽搭了一下鼻子。 他眼中饱含着泪水,很是感动地拍了拍今泉昇的胳膊:“我明白了,兄弟。” “我相信你,我感受到你对机车疯狂的热爱了。” 他又抬手抹了抹眼睛,哽咽道:“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通过选拔的。” 今泉昇:“……” 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 第140章 Chapter140 Chapter140 这群少年暴走族的据点, 建立在一处隐蔽的地下。 上方是一段看似无人、被封条尘封已久的商店,不过成员大多不从这个入口进入,太显眼了。 今泉昇跟着西尾一路弯弯绕绕,翻身越过了一段破旧的围网, 穿过逼仄的巷子, 从后门进了商店。 店内的货架空落落的, 积着一层厚重的灰,商店收银台的后面藏着一方狭窄的门。 从这里进去, 就能通往据点。 下楼梯的时候,弹窗难得说了点正经话:【明天还要去参加展览,我们没有时间在据点久留。所以为了节省时间,稍后如果有人问起你的名字……】 【你就说, 你叫川江熏。】 …… …… 楼梯后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天地。外面的人途经这小小的杂货店时, 大约根本无法想象这下面竟别有洞天。 今泉昇还在长野工作的时候, 跟着上头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少年犯罪暴力团体围剿。 他以为这些暴走族的据点会和那里差不多——灯光晦暗、酒气熏天, 精神兴奋药剂被吸食的一干二净, 地上躺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少年少女, 偶尔还散落着没电的游戏机。 当他亲眼目睹时才意识到, 二者很不一样, 堪称天差地别。 据点是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地下仓库。 内部收拾的很干净,光线明亮,墙面贴着颇具热血意味的海报,更远处甚至设置了吧台, 不过架子上放的都是汽水和果汁, 没有酒。 【他们只在半夜飙车, 和惹是生非的暴力团体, 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弹窗说。 【也许有不少暴走族行事极端, 但这群七彩小飞侠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在参与校外兴趣爱好社团?】 想了想,弹窗又补了一句:【爱好是染着彩虹头,半夜骑着改装机车前往郊区,在交通法的边缘反复试探。】 今泉昇觉得它总结的很到位。 “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身为正式军的西尾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一会都好好表现,希望未来可以在组织中见到你们。” 另一少年奋力点着头:“我会努力的,西尾前辈!” 今泉昇也点着头,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出去就把地址发给长野县警察本部。 毕竟从法律角度来说,非法改装车辆并开上公路,就是违规。不仅对行人不负责,对他们自身也不负责。 这种“校外兴趣爱好社团”,爱好确实超前了点。 尤其是染彩虹头这事。 弹窗慨叹:【真可怜。竟然让他们遇上了你。】 场地内熙熙攘攘,随着时间的流转,出现的彩虹头变得越来越多。 今泉昇从一开始的眼睛刺痛,变得逐渐麻木。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距离晚上九点整,还有不到五分钟。 远处有个人高马大的彩虹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份记录本,俨然是组织的正式军,看起来地位还不低。 大块头扫了众人一眼,便大声吆喝起来:“喂——新来的小子们!列队站好!要到时间了!!”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这声音颇具气势,犹如洪涛,场地内的新人们一时都被震住了。他们一个个犹如收起尾巴的兔子,自称两列,乖乖站直。 大块头开始从最边上的人核对。 这批赶到地下的预备军们,都是从各大高校选拔上来的,他们手里有人员名单。这些人只需要报上名字,大块头在记录本上找到对应姓名,做个标记,确认到场就可以。 但是今泉昇没有记录。 就如弹窗所说,他们太多的时间来这里浪费,他需要速战速决。 “名字?”大块头此刻立在他的面前。 “川江熏。” 纸张相互拍击的声响在前方响起,大块头反反复复翻阅着名单,却独独没能找到这个名字。 于是他又抬起头,审视着面前身型高瘦,头发遮蔽了大半脸庞的家伙。 大块头皱了皱眉:“你是哪所高校的?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秋藤高中。】 今泉昇对这所高中没什么印象,但还是答道:“秋藤高中。” 大块头顿了顿。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名册,随后不确定地挠了挠头,呢喃着:“长野有这所学校吗……” 最后大块头决定:“你等着,我回去和其他正式军确认一下。” 话音落下,他便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秋藤高中不在长野,现在也不复存在了。】弹窗慢悠悠地说道。 【不过,小飞侠们的二代目,肯定是记得这所学校的。】 三分钟之后,大块头回来了。 这次他的表情有些微妙,落在今泉昇身上的眼神也显得意味颇深。 今泉昇很清楚,那是无法掩饰住的探究。 “二代目说他要见你。”大块头说。 **** 今泉昇掀开前方的门帘。 一串串金属朋克风的长坠随之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帘子后方的灯光同样很亮,但隐约透着少许冰蓝色,配上墙面挂置的各式机车零件,以至于整个空间都呈现出蒸汽朋克感。 空间的中央摆着一派沙发长椅,上面坐着个男人——从骨架来判断,的确更像个成年男人,看起来比外面的高中生不知要成熟多少。 和其他人相比,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没有留彩虹色的头发。反倒是扎着一头脏辫,身着狂野的黑色无袖皮衣。 他斜坐着,伸长一侧套着长靴的腿,怠惰地搭在沙发,几乎占据了这一家具的全部空间。他的额角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像是刀伤,瞧着有些骇人。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散漫随性,身上却透着若有若无的压抑感。 见到今泉昇走来的时候,他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动。 过了一会,他开口了,却只说:“说明你的来意。” 今泉昇不解了一瞬,暂时停住脚步。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确知道一些关于川江熏的事情。 他来对地方了。 二代目缓慢地更换了一个姿势,将双手敞开,搭在沙发靠背的边缘。 倏然投来的目光凌厉至极:“我知道,川江早就死了。” “他有癌症,晚期。快死的时候一个人跑了。”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眼神沉静,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掏出一盒香烟,抽出其中一条叼在了嘴中,有些含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秋藤高中’的?你们见过?” “对。” 今泉昇微微蹙眉。 他突然开始不确定,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于是他直接走到男人对面的单人沙发,面对面,干净利落地坐下。 接着,今泉昇平静道:“但四年前,我在东京的一家酒吧里,见过他。” 二代目沉默了一会,他给烟条点上了火,一团白烟在空中渐渐扩散开。 “什么样子?”男人问。 今泉昇选择如实回应:“彩虹色的头发。脸上画着浓妆,穿着一件图案是骷髅头的黑色衣服。”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 今泉昇也没说话。对方目前展露的态度显然不包括恶意,索性他便等着男人慢吞吞地抽完一整支烟。 直到一截短短的烟头,被粗壮的手指按进烟灰缸中。 二代目又问道:“他告诉你,他叫川江熏,是吗?” 今泉昇其实没有亲口听见对方告知他名字的机会。 这个名字,也是从濑目酒吧的老板耳中听到的。 但他还是点点头:“是。” 男人的目光竟然闪动了片刻:“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弹窗立刻道:【说“是”。】 今泉昇照做了:“是。” 直觉告诉他,只要他应下来,他就能知道许多事情,或许更多的情报。 【你曾经答应过川江熏,帮他带一句话。今天,我们其实是来履行诺言的。】 【不过你忘记了,好在我可以帮你记住。】 【现在,你只需要和他说一句话。】 今泉昇静默了几秒钟。 听完脑海中回荡的话语后,他又缓缓地抬起头。 “川江熏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他说,他从来没有怪过你。” 站在对面的男人,愕然地站起身。 他的眼神惊疑不定,瞳孔在眼眶中四下晃动,不知是出于意外还是过于兴奋。接着,那张粗狂野性的脸,竟蓦然柔和起来,显得尤为凶戾的长眉也渐渐舒展开。 “啊,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着,唇角突然极浅地扬起,笑了。 “谢谢。”话音至此,男人的脸颊已遍布泪痕。 …… …… 二代目带着今泉昇,走向了一处及其不显眼的大门。 说它不显眼,是因为这是一道,和墙壁上的街头涂鸦衔接在一起的隐藏门。 男人掏出一枚小巧的钥匙,精准地插向房门的钥匙孔。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他扭动着把手将大门敞开,给房间开了灯后,又侧身让路。 “请进吧。”他说。 今泉昇迈进了那间屋子。 房间里摆着几台机车,看款式似乎不算很新,但上方的油漆和涂鸦被保存的很完好,每一个金属部件都像浸润着一层机油,亮的发光。 “这是我准备给川江的车。虽然他不会开车……但他其实是组织的一代目。”靠在门边的男人说。 今泉昇愣了愣,随即又稍显诧异地看向身后。 川江熏以前,还加入过暴走族? 【是,但也不是。】弹窗解答了他的困惑。 【看墙壁。】它提醒。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了前方的工作台。 工作台靠墙摆放着,上面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像素不算高,看着有点老旧。大概拍摄的有些年头了。 今泉昇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瞥见了“秋藤高中”几字。 那是在一所学校的校门口拍摄的照片,门口站着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在人群中,最醒目的少年脸上挂着笑,五官虽比之如今稍显稚嫩,但隐约可以看出,就是站在他后面的二代目。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二代目说,“那时,我也只有高中二年级而已。” “秋藤高中其实建在石川县,我是几年前从石川县逃过来。” 今泉昇捕捉到了那个关键字眼:“逃?” 只见男人讽刺地弯了弯嘴角:“对,逃。” “还在念书的时候,石川那边的暴走族很多,但是大都只招收工作族,我找过很多家,他们都将我拒之门外。于是我就和川江说,我想建立一个暴走族。” “我是个孤儿。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川江和我出自同一所孤儿院,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二代目盯着照片墙,目光有些出神。 “他说他会帮助我。我当时还嘲笑他长得那么瘦弱,笨手笨脚的,连机车的不敢开,能帮我什么?”说到这里,他竟然又笑了笑。 “然后,川江说,他可以负责做大哥。他来当头目,然后指点江山。” 但很快的,川江就帮上他了。 他为了创建暴走族,需要筹集资金。 可他是个学生,甚至没有父母。唯有的那点钱,也是趁着课余时间打工赚出来的。 光是这些钱,根本不足以建立一个组织。 川江劝说过,让他不要心急,他会陪着他一起打工,两个人一块攒钱,很快就能建立起一个组织的。 可是他很着急,越是算计那点入手的零钱,越是觉得打工无望。 于是,他找上了当地的地头蛇,借走了一笔巨款。 明眼人都知道,和地头蛇们借债,无疑都是利息极高的高利贷。 “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把组织建立起来,就会有人加入。”二代目轻声说,“只要收走这些人的入会费,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把钱还上。” 然而因为经营不善,甚至没什么名气,压根没有人加入他的组织。 他背负上了一笔巨额债款,却无力偿还。 但地头蛇的人总会想办法,让你把钱还给他。 起初是放学时,被地头蛇人的围堵在校门口,后来是住所被泼上了红色油漆,墙壁被写满了肮脏的谩骂字眼。 再后来,那些人拿着绳子将他捆绑起来,对他拳打脚踢。 “这里,”二代目伸手指了指纵横在额角的伤疤,“那个时候留下的。” 直到有一天,川江对着奄奄一息的他说:快逃吧。离开石川,随便去什么地方,不要被那些地头蛇抓到。 他真的成功逃出了石川,地头蛇的人没有跟着他。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川江替他背负起了债务。 “在我离开后,他也想办法逃去了别的地方,也许是在东京,但我不清楚。我逃出石川之后,就联系不上他了。” 几年之后,他在长野想方设法赚到了足够的钱,回了石川还债。 他去寻找川江,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这家伙。 直到在以前的旧房子里翻到对方的医嘱时,他才明白,川江生了病。 “是胰腺癌,基本没得治。难怪我念书的时候,他就一天比一天削瘦。他让我逃出石川县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活不长了。” 川江是想背着他的债务死去。 这样,他就不需要归还那些债务了。 川江没有父母,唯一的朋友也已经远远地逃离出了石川,那些地头蛇找不到其他人替他偿还。 但当他明白这件事的时候,距离他逃出石川,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了。 川江恐怕也死去很久了。 “川江很喜欢彩虹色。” “其实我觉得彩虹色的头发真的很丑,他说他毕业之后要找机会去染一次,我没亲眼看见,不过想必你应该看见了。”二代目看了今泉昇一眼。 “他说他要做大哥,所以他是一代目,我才是二代目。”男人又掏出了烟盒,他扫了一眼墙上的照片,想了想,却又把烟收了回去。 “现在我掌握着一个暴走族组织。只收高中生,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入会费。”他喃喃自语着。 “但我现在也不知道,创建一个暴走族,在机车上急速奔驰,到底是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了。” 他活得并不开心。 听着对方的故事,今泉昇的眸光越发深沉。 直到男人终于停下,他才发出了埋藏在心中的最深疑问—— “川江……在这些照片里吗?”今泉昇刚才看了很久,却并没能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在。”二代目答道,“校门口那张,他就站在我身边。” 今泉昇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照片上。 站在二代目旁边的少年个子还算修长,但看得出来非常瘦弱。他相貌清秀,笑容也很柔和,但…… 这不是他记忆中,川江熏的脸庞。 今泉昇艰涩地:“他本名……不叫川江熏,是吗?” 二代目缓缓地张开唇瓣:“川江志人。”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他说他成年之后,要给自己改名‘川江熏’。” “我想,在我离开他之后,他对外大概一直在自称‘川江熏’吧。” 心脏于顷刻之间,跌落冰窟。 所以他查不到“川江熏”这个人。 无论是依托DNA,还是其他的科学手段,他都查不到这个人。 因为那个人,原本就不叫“川江熏”。 但是…… 不对。 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 【是的。】 【在四年前,你以“川江熏”的身份,在濑目酒吧醒来的时候,川江志人就已经死了。】 【他刚好死在了,你成为“川江熏”的前一天。】 【然后,有人在他死去之后,代替了他。】 【川江志人在死前,很喜欢为自己化浓妆。】 【所以,没人知道他浓妆之下的脸,是什么样子。连同和他交流最多的酒吧老板也只知道,他身型瘦弱,留着一头彩虹色的头发。】 【川江志人在那个组织的最底层,工作过一段时间。但他始终没能攒够足够的钱还债。】 【他始终很害怕石川县的地头蛇,会再度找上他。】 所以,那个令他担心受怕、不得不防范的人,其实是石川县的地头蛇组织。 今泉昇的呼吸一滞。 【我其实更愿意称呼那个代替了川江志人的男人……也就是你所熟知的川江熏,为“069”。】 【069和川江志人的关系其实不错,他们不仅身型相似,连声音也很像。】 【川江志人明白069的难处,于是许诺在他死后,由069代替他的名字,融入社会。】 今泉昇此刻感觉,头部一阵钝痛。 他逐渐理清了思绪,一团团乱麻被他捋顺的平直,变成根根分明的长线。 但仍有一件事,令他不得其解。 “但是……为什么是我?”他问。 “你刚才说过的,川江志人拜托我,给二代目带上一句话。” 弹窗没有理由欺骗他。 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川江志人。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答应川江志人,帮他带话? 弹窗却轻笑了一声。 【你觉得呢?】 它轻飘飘地反问。 第141章 Chapter141 Chapter141 出门的时候, 今泉昇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是去看画展,见的又是不那么熟络的朋友,所以他的穿着比昨天要正式的多。头发喷了点啫喱定型, 露出半侧额头, 锐利的眉峰很衬尾端上挑的灰眸。 推开今泉宅的大门时, 走出来的俨然是位早已步入社会的工作人士。 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皮肤过于白皙, 以至于眼眶下遍布的一圈青黑尤其明显。 【放下头发是高中生, 露出额头就是工作族。】 【很不错嘛, 百变小昇。】弹窗甚至吹了声口哨,试图活跃一下气氛。可惜人工拟合出的机械音口哨, 并不那么好听, 甚至若有若无地、显出了些许笨拙。 不知是不是弹窗并不擅长吹口哨。 然而青年只神色平静地锁上院落大门, 根本没理它。 【不说话吗?】弹窗又试探了一下。 【你想了整整一夜,明明心底已经有答案了。我甚至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答案是正确的。现在……只是还差一个契机。】 【一个, 你为自己创造的, 契机。】 今泉昇的脸色一变,立刻打断了它, 用着纯粹命令式的言语:“把嘴闭上——” 弹窗不再自讨没趣, 识相地闭上了嘴。 昨天从暴走族的据点离开之后,今泉昇一度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以至于沉思着回到了家门前, 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顶着彩虹色的头发走了整整一路。 关于自己的事情, 他唯一空窗的记忆, 就是那飞速逝去的三年。 弹窗曾经说过, 他昏睡的那三年, 其实正在忙着做其他事情。 但是他忘记了。 可是自己的身体还躺在病院里, 一手插着一个吊瓶,脸上更是戴着呼吸机。 他显然不是在以“今泉昇”的身份行动。 弹窗为什么想方设法地让他爬上游乐园的最顶端,一手导演他和川江熏的同时死亡,他其实也隐约有些答案了。 只是……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自裤子口袋中响起。 思绪骤然被拉回,今泉昇低下头,看向了屏幕上的备注。 是早川晋一。 于是他按下接通键:“喂,早川君?” “今泉先生!你怎么又这么称呼我的姓氏了!”电话那头,传来了早川晋一不满地叫嚷:“你之前明明答应过要叫我‘晋一’的!”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他现在其实处于心烦意乱的状态,但理智的潮水高涨,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目前必要和早川晋一保持良好的关系。 于是他便将声音放柔了一些,妥协道:“晋一君。” 电话那头传来青年得逞似的笑声。 “你出门了吗,今泉先生?”他又问,“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我可以让我的管家过去接你,我们一起去展览馆。” “不用。”今泉昇拒绝了,“我已经出门了,离展览馆不算远,步行过去就可以了。我现在想多走走路。” 早川晋一小声地:“好吧……那一会见。” “一会见。” 今泉昇挂掉了电话。 他扫了眼手机屏幕的左上角,现在是上午八点三十分钟,距离正式开展还有三十分钟。 虽说他并不想坐早川晋一的车,但他刚才说的话也不假。 沿着这条居民街走到外面过个马路,再步行十几分钟,就能看到本次画展的展览馆。 那是一栋明艳的红色建筑,头顶交织着白色的线型立方体,外观颇具现代性;配合宽阔广场上遍布的解构式立柱,和波浪形小桥,整体极有拉维莱特公园之风。 广场的设施很崭新,一看就是新修缮的。至少今泉昇四年前在这边工作时,这处广场还处于半废弃状态。 因为怪盗基德下了预告书,要在今日带走画展上的某样物什,所以这次展览也赚足了噱头,门票被疯抢一空,票价也被转手出售的黄牛们炒出了天价。 有人猜测这是画展主办方在自导自演,为的就是赚的盆满钵满,毕竟曾经就闹过某商店社长蹭国民怪盗热度的笑话。 但目前已经处于办退休状态,什么都不关心,就专门钻研怪盗基德的铃木次郎吉站了出来,直言道:我和基德已经是老对手了。我很确信,这就是基德本人留下的预告函。 尽管这位铃木财团的顾问屡战屡败,但今天还是坚定不移地加入了藏品守卫行列。 因为这座颇具艺术风范的广场,是铃木财团斥资修建的,那栋红彤彤的大房子,也是他们花钱打造的。 简而言之,铃木财团又出现在了主办方行列。 这些大型商业活动,他们向来无处不在。 “今泉先生!!” 今泉昇大老远的,就听见了有人在呼唤自己。 他才刚进入人山人海的广场,周围熙熙攘攘的、分外嘈杂,但早川晋一的喊声非常有辨识度。 他寻向声源处,瞥见留着长发的青年,正高挥着手臂,笑盈盈地看着他。 今泉昇随即步向对方。 早川晋一今天穿着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蓝色格子针织马甲,头顶还戴着一个同色系贝雷帽。看起来有些乖巧,透着艺术家的格调,就差手中再握住一个调色盘了。 “早上好,今泉先生。”他又微笑着摇摇手,另一手里抓着吃了一大半的三明治:“请问你吃早餐了吗?” “已经吃过了。”今泉昇答道。 “哦,那真可惜。”早川晋一满脸可惜地努了努嘴。 他把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消灭之后,又把原本准备拿给今泉昇的三明治吃掉了,嚼东西的样子像只鼓着脸的仓鼠。 因为还不到开展时间,所以今泉昇便四下打量起周围。 这次展览的票价高昂,供不应求,许多没能抢到入场券的人们,便围在展览馆门外,吵吵嚷嚷。 这些人里,想必又很大一部分都是基德的粉丝。 他们不在乎展厅里挂着什么画,只希望有机会一睹白色盗贼的风采。 “说起来……怪盗基德是要偷什么?”今泉昇随口问道。 他没有事先查过怪盗基德的资料,更没搜索对方这次下的预告函。 原因无他,就算他正义心再强,他也知道这片辖区会有其他警察负责应对怪盗的行径;另一方面,他对这个小偷没有任何兴趣。 早川晋一眨了眨眼睛,把包裹食物的塑封袋丢进了垃圾桶。 他吃的好像有点多了,肚子的位置,明显比刚才高了一点,圆鼓鼓的。 “我记得,是一个画框。”他回答。 “画框?” “对,纯金打造的画框,上面镶嵌着一颗重达52.1g的粉红色宝石。”早川晋一抬手比了个大小,看起来非常大。 “虽然不及南非开采出的那颗,世界迄今最大的粉色宝石‘粉红之星’。但能够达到这个克数的粉宝石也十分罕见。” “这颗宝石,就是怪盗基德的目标。”早川晋一说。 今泉昇思考了一下。 那这个画框上的粉色宝石放在今天,想必也价值几千万美金。 不知被装裱于其中的那副画,有没有这个画框贵。 今泉昇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轻声道:“快到时间了。” “我们入场吧?”他问道。 “好!”早川晋一点点头。 **** 入场的客人不在少数。 一开始的检票口甚至人满为患,好在早川晋一是个具备钞能力的好朋友。 他手里的票也是贵宾档次的票券,走相应的进入特别通道,不用排队,就可以轻轻松松走入会场。 从贵宾通道进去的时候,今泉昇隐约有点ptsd。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大概是从东京游戏博览会走出的后遗症,他现在没那么喜欢贵宾特权通道,总感觉会有奇怪的事情落在头上。 早川晋一是个超现实主义派画家。 而这次的画展,毫无意外的,主要展出品也多归属于超现实主义派。除了画外,展厅通道的中心,偶尔还会展览一些超现实主义雕塑。 “这个雕塑,风格有点熟悉。”早川晋一的目光,被一处石雕短暂地吸引。 这是一个只有女性头颅的石雕作品。 自下方涌上的火焰向上蔓延,变成了一位女性的头发。女人仰着头、半阖着眼睛,好似在悲鸣,连同纤长的睫毛都被根根分明地雕出。 雕刻技艺十分精湛,女人的神态也活灵活现。 今泉昇瞥了眼旁边的名牌,作者署名“M”。 早川晋一也扫了一眼,随即了然道:“果然是M的。” “你认识吗?”今泉昇问。 “嗯,和父亲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见过几面。”青年无意识地谈论起了自己的家人。 “M是个很有趣的女士,她是个独身主义者。除了会画些画作,做些雕塑品外,还在日本的某处海边开了家酒吧。” 听起来,和日本社会普世意义上的传统女性比起来,显得尤其与众不同。 “她的生活想必很有趣。”今泉昇随口道。 早川晋一继续语出惊人:“这次的画展,她还是主办方之一。” “那副被怪盗基德觊觎的画框里,放着的也是M带来的作品,但作者似乎不是M本人。那副画很特别,以至于她会选择用那么昂贵的画框进行装裱。” “是哪位大师的画作吗?”今泉昇问。 “不是。”早川晋一神秘地摇摇头。“作者是谁,除了M以外,无人知晓。” 今泉昇勉强来了点兴致:“那是什么画?” “我也没看过,但我知道怎么找到它。” “和我来。”青年微笑。 …… …… 事实上,有一部分游客买票的目的,并不是看画展。 如果你看见某个人东张西望,行色匆匆,面对一众展览品仅为走马观花,甚至兴致缺缺,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来看画的。 ——是来看怪盗基德的。 跟着这类人走,就可以轻松找到基德的目标。 今泉昇和早川晋一跟在一个手持相机的人身后,一路弯弯绕绕,最后抵达了一个处于最上层,仅有一个出入口的特殊展区。 现在是上午九点十三分,距离基德的预告时间,实际上还相隔四十七分钟。 但围绕着那副画的位置,却早已人山人海。 今泉昇朝前挤了挤,在吵嚷的人声间,终于勉强寻到了那面被团团围起的墙壁。 墙壁上挂置的,是一副竖着摆放的、四寸大小的画作。 画作不算大,也难怪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后,竟一星半点的边边角角都瞥不到。 周围还有警卫在守卫,一度维持着秩序,试图让这些游客离得远一些,可惜效果不太明显。 但当画面终于全数落入今泉昇眼中的时候,他却惊愕地怔愣在原地。 脑海里的声音笑了。 很轻,很平和。 【我说过的,你只是忘了而已。】 有什么破碎的东西,在倾刻之间涌入了今泉昇的脑海。 他头痛欲裂,肩膀甚至因着这阵剧痛颤抖起来。突然加注进大脑的东西,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撑开,太阳穴也剧烈地抽搐着。 冰冷从脚底一路横冲直撞,他四肢的温度也在下降。 他的眼中,甚至不由自主地盈满了泛着痛楚的,纯粹生理性泪水。 可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无人注意他此时的异样。 “我需要一个唤醒我自己的契机。”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他自己的本音,在耳畔蓦然回响。 四开大小的画布上,落下一笔浓厚的色彩。 “等我回去的时候,一定会忘记这些事情,是吗?”他喃喃自语着。 【是的,你一定会忘记。】弹窗回答。 【我大概会被从医院醒来的你冷言冷语,恶言相向地对待一段日子。】它的语气很无辜。 “那就原谅我吧。毕竟脑子空空的时候,人的脾气的确会变差的。”又一笔落在画布,青年笑了笑。 画面几乎快要成型了。 …… 今泉昇惊愕地盯着那副画。 浮现在眼前的残破记忆,竟渐渐与这副挂置在墙面的油画重合。 那是一个男孩。 看不清楚脸,他被笼罩在湛蓝的天空下,穿着一身漆黑的正装校服,手捧一束百合,站在一座坟墓前。 画面很唯美,飘散在空中的白花,也好似散发着阵阵清香。 今泉昇只能画下,他亲眼所见的事物。 这就是他亲眼所见的一幕。 他曾看见,个头小小的男孩,为一对姓氏今泉的夫妇扫墓。 【是的,你不仅亲眼所见,这同时也是你亲手画下的画。今泉昇。】 弹窗的声音很轻盈,宛如贴在他的耳畔耳语。 【我说过的。】 【这是你为你自己创造的契机。】 【因为你知道这幅画,最后会被M看中,也会被M在多年之后送到画展展出。而看到这张画的你,一定会想起那些遗失掉的记忆。】 是的,遗失掉的记忆—— 金属舱被开启,黑暗散去,伴着从舱内溢散出的浅白色气体,外界的光明逐渐涌入他的眼中。 刚刚从游乐园的高塔坠下的今泉昇,费力地掀开眼皮。 这次他面对的,却是一个格外陌生的世界。 他无法动弹,四肢还被禁锢着,只能勉强移动几下眼珠,观察周遭的事物。 天堂,或者黄泉比良坂,都不该是漫天遍地的金属造物,和浓厚的化学药物气息。 所以,他大概没有死。 而一个戴着口罩的白衣科研员,只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随即平静地:“069号体征状态平稳,可以考虑离舱进一步观察。” 这句话音落下,今泉昇竟被机械巨手直接推出,连人带后方的金属板,一起放置在了不远处的平台上。 他有点想说话。 但张开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像是被割伤般,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今泉昇竭力扭动着脖子,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平滑的合金板材。 当他侧视向倒映在金属板上的人像时,却不禁一顿。 今泉昇愕然地睁大双眼。 金属板上,青年琥珀色的眼眸,也随之渐渐瞪大。 一个黑发青年。 但这不是他自己的脸。 是川江熏的。 第142章 Chapter142 Chapter142 “距离离舱已过去了24小时。069的生命体征仍然平稳。” 身着白色大褂的记录员小笠原, 正面向着单向玻璃外,默默地撰写着档案。 一方不过几平米的观测室内,还穿着宽大实验服的青年抱着双膝, 无言地缩在角落里。 “069暂时处于失语状态, 对外部反应较为微弱。食欲不振,从醒来到现在,只饮用了少许营养液,但咽下五分钟后便开始呕吐。” “069的睡眠质量很差,从离舱迄今的24小时中, 只睡眠了1个小时。中途疑似惊醒的状况发生了5次。” 小笠原又看了青年一会, 那具瘦弱的身体没有丝毫反应。 最后, 她在笔记末尾添加了一句: “总结:脑功能尚在恢复中, 仍需观察。无法进行定性结论。” …… 【小笠原走了。】尚且处于混乱状态的大脑中, 传来一道明晰的机械声。 缩在角落里的今泉昇, 抬头默默看了眼正对着他的监控摄像头, 随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碍事的头发几乎长度及腰,额前的碎发也轻松遮蔽了他大半的脸庞。 【摄像头不具备监听功能,你可以说话。】 他终于张开嘴, 唇瓣轻动的幅度小的可怜,声音嘶哑的好似被砂砾打磨过:“……小笠原是谁?” 说话有点走调, 发音不太标准,脸部的肌肉好像很笨拙,不听使唤。 好在,那道声音是听得懂的。 【你的专属监测员。】那声音回应。 【你面前的玻璃是单向可视的,你看不到她, 但她可以看见你。她刚才就在门外。】 今泉昇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 他试过站起来, 但格外费力, 随便做些动作都会双目发黑、头晕目眩。 他想他现在大脑的某片区域处于受损状态,但他还是清晰地记着,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连通模式]下,他的一具身体在倏然爆炸开来的灯塔中下坠,另一具身体正在反复描摹着降谷零的脸庞。 他该死在游乐园里。 又或者,死在降谷零的担架旁。 唯独不该是这冰冷刺骨的研究所。 今泉昇茫然了一会,思维变得很慢,有种人至暮年的迟钝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你又是谁?” 【我们刚刚见过面的。】那声音回应。 【忘了吗?在你从灯塔落下的时候,我刚好完成了“升级”。】 青年静默了一瞬。 随后,他有些木讷地呢喃:“弹窗?” 【是我。】弹窗回答。 【很抱歉以这种形式,将你带到这里。】 那机械拟合的声音里,竟然真的透出了几丝歉意。 【只有今泉昇和川江熏一同死去——或者用其他说法:思维离体、灵魂出窍,然后意识进入到了令一具躯体中。】 【这么说并不准确,毕竟我无法和21世纪的人类用短短的几句话解释情况。但这些说法基本符合你目前的状态。】 听到这里,青年的神情有些愕然。 他想他现在其实应该发怒,或者谴责这东西做的鬼事。毕竟他之所以会独自一人攀爬上灯塔,可都是这玩意精心筹 划,一步步引导的结果。 但是他的头部钝痛,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力气宣泄这种情绪。 弹窗仍在发言:【只有达成这种状况,我才能带着你回溯到过去。】 今泉昇反应了一小会,才意识到不对。 “……过去?” 【这是黑衣组织最为秘辛的研究所之一,潜藏着不计其数的实验体。今天,是069号实验体进入金属舱休眠后的,第一次出舱。】 【是的。】 【我带着你的“意识”,回到了三十七年前。】 青年琥珀色的眸子终于多了些光亮。 他呆愣地抬起头,瞳孔却不受控制般,迅速缩小了无数倍。 **** “距离实验体离舱已过去7时。” 小笠原再次站在了玻璃外。 “069的四肢功能恢复良好,可见运动中枢并无受损。”女人戴着口罩,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眸,倒映着屋内亮洁的白光。 “069已经可以缓慢地站立并行动了,今天将早餐全部吃掉了。可喜可贺,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呕吐的征兆。” 笔尖仍在记录本上游移,当女人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竟发现黑色青年站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笠原有些诧异,对方的面部很消瘦,但可以依稀看出优渥的五官。 在散落的黑发间,那双平和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过来,漂亮的琥珀色几乎泛出一片淡金。 女人呆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玻璃是单向的。 她能看见里面的人,但里面的人看不见她。 但当她反应过来这件事时,戴着手套的手掌,却不由自主地覆着在玻璃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男人没什么表情,还是平静地目视正前方,却也慢慢地抬起手。 他的手心同样轻按在了玻璃间,和小笠原手掌的位置,几乎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小笠原眨了眨眼睛,随即试探性地,将手移向了其他地方。 很快,069也照做,手掌再次与她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重合在了一起。 女人的笔摔落在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捡起笔来,震撼地将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簌簌书写了下来。 …… …… 离舱120小时后,监测室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当大门从外部被一众实验员开启时,今泉昇正靠着墙壁静坐。 琥珀色的眸子轻轻瞥去,面对一众人员却没什么反应。 他本身的状况,其实比小笠原记录下的要好得多。 小笠原以为他至今仍未张口说话,实际上,他从醒来的第一天,就在和脑子里的声音交流了。 【嗯,看起来你的身体很健康,脑子也变得好用了一点。】弹窗说。 【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小破屋子了。】 被当猴子围观而无从察觉的感觉,其实很糟糕。 也是弹窗告诉他,他才知道,前几天有十几号人将玻璃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全都在观察他的状态。 【对了,记得和他们随便说些什么,证明你的语言功能没有退化。】 【当然,别说的那么流畅,不然你可能又会被关起来。】 今泉昇一手撑着金属墙壁,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着那些研究员,用着笨拙的口吻,像是婴儿牙牙学语一般,轻声吐露了几个音 节:“……饿。” 那些研究员皆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又惊喜地看向了他。 黑发青年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咬字要比刚才清晰一些:“饿。” “069还没吃晚餐吗?”为首的研究员立刻问。 “还没有,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 “带069去吃饭,他的饮食可以再丰富一些了,适当减少流食性食物。” “收到!” 最后,今泉昇被研究员们众星捧月地送去了吃饭。 虽然刚才是他演的,但必须他承认,他现在真的很饿。 连着五天清汤寡水,他想吃点需要咀嚼的蛋白质。 简而言之,他想吃肉。 **** 研究所内的实验设备颇多。 因为鲜少接触到这些仪器,又一直被关在玻璃房中,事实上他很难体味到,自己身处在三十七年年前。 三十七年前,“今泉昇”还没出生。 他的父母甚至还在念书,彼此未曾相识。 【但你的确身处在三十七年前。】弹窗笃定道。 【在研究所内不见天光,你很难体会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你很快就有机会离开研究所了。毕竟上一个成功的实验体,已经在世界各地到处飞了。】 偌大开阔,能容纳下数百人的食堂间,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餐。 今泉昇盯着身前的餐盘,用勺子缓缓搅动着盘中的白粥,。 周围还有研究员在观测他,尽管他们似乎害怕吓到他,所以并没有靠得太近。 有点讽刺。 落到这种地步之后,他唯一能信任的,竟然只有这个在他脑子里讲话的东西。 他现在在川江熏的身体里。 在三十七年前的川江熏、或者说编号069的实验体的身体里。 说不恐慌那都是假的,被关在监测房的五天里,他一直在沉思,并调整自己的状态。 但他身上经历的离奇事件,已经足够多了。就算一朝回到过去,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总归比死了强。 按照弹窗的说法,既然他能来到三十七年前,那一定还有机会回到三十七年后。 毕竟在未来的某一天,川江熏,或者说069这具躯体,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今泉昇要做的是…… 【收集情报、找到真相、策划布局。】弹窗说。 【你现在就在黑衣组织最隐秘的地方。与这些科研员们,与罕为人知的秘辛近在咫尺。】 【但首先,我们要从某个人开始入手。】 【抬头。】 今泉昇抬起头。 也许是思考的时候过于专注,以至于他完全没意识到,身前竟然伫立着一个女人。 女人手中也端着餐盘,和周遭洁白的事物格格不入。 她穿着一条黑漆漆的长裙,金发盘起,很像刚从某个丧葬典礼回归。 今泉昇皱了皱鼻子,他隐约嗅到了一股在香水之下,也遮盖不住的铁锈味。 是鲜血的味道。 似乎还混杂着泥土、硝烟、雨水的气味。 “莎朗小姐……”有科研员小声地呼喊。 只见女人摆了摆手,示意那些科研员噤声。 今泉昇见过这个女人。 在组织里,他们有几面之缘。 只是,他没想到,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女人的相貌竟然全无变化。 气质倒是和未来有着不少差别。 【组织代号“贝尔摩德”,不过她目前还没有拿到代号。】 【她现在的对外身份是一名女演员,以莎朗·温亚德的名义,在欧洲各地活跃。】 “你好。”女人坐下身子,问道:“能听懂我说话吗?” 虽是一副西方面孔,但日语讲得字正腔圆,流利清晰。 今泉昇轻轻点头。 “那很好。”女人毫无顾虑地拿起刀叉,切割起餐盘中的食物。 “我叫莎朗·温亚德,编号048。和你一样,是只小白鼠。” “不过我更自由一些,只要定期回到研究所注射药剂就好。” 说到这里,她又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听说又有个离舱的实验体活下来了,脑子还没坏掉,所以我特意赶来看看。”她抬起衣袖,长蕾丝宽袖下露出的一圈白边,竟沾染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今泉昇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莎朗眨了眨眼睛,随即也低头看了看衣袖,注意到那圈暗红色时,没忍住又哼笑了一下。 “很敏锐。”她评价。 “我刚从黄昏别馆回来。里面发生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所以请别在意。” 今泉昇没说话,却将“黄昏别馆”一词深刻地印在脑海。 “这场长达四十年的实验,陆续召集了一百名实验体。”金发女人托起一侧下巴,笑盈盈地盯着他,像在探究什么。 “069,你是第二个从金属舱活着出来的。” “上一个人,是我。” “我的染色体与常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区别。端粒被延长,以大幅度减缓了到达细胞的分裂次数用尽的阶段,最终走向死亡。” “来之前,我和你的研究员们聊了一会天。你知道你与常人不同在哪里吗?” 她又哼笑了起来:“虽然,我听说过这个能力会随着使用次数,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是……” 女人迅速站起身—— 她挥动着尖锐的餐刀,猛地划向了青年的手臂! “莎朗小姐!!”旁边的科研员,发出一声尖叫。 今泉昇没有躲。 或者说,这具身体很虚弱,他根本没有力气去闪避。 “噗呲!”一捧鲜红的血液,从他被划伤的肌肤喷溅而出。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的伤口,逐渐愈合。 一段暗红色的血痂,从手臂掉落,新长出的肌肤完好如初。 用时2秒。 第143章 Chapter143 Chaper143 青年惊异地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发生的太快, 以至于他的神情仍然恍惚。 女人的绿眸阴鸷了一瞬,却发出了意义不明的赞扬:“真是惊喜。” 她优雅地收回餐刀,用一旁的餐布擦拭起刀刃上的血迹。 若非那处反射着锋锐光芒的刀尖上, 还沾染着猩红, 今泉昇都快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这就是069的能力? 凝血期、炎症期、修复期、成熟期。伤口愈合的四个阶段过程,像是提升了倍速的电影般,放快数倍。须臾之间,就完成了寻常人需要数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今泉昇收回视线,头皮有些发麻。 他从来没发现川江熏的身上, 存在这种非人的能力。 【因为你将川江熏保护的很好。】弹窗在他的耳畔轻笑。 【正因为你知道, 你们之间拥有[连通模式]的协议, 所以你更不会轻易让他受伤。】 唯有的一次重伤, 是他攀爬上直冲云霄的灯塔, 在上面被山下井的雇佣兵生生拽断了手臂。因外力而脱臼的痛感, 痛彻心扉, 今泉昇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 他吊着一口气,总算把人质送上了最顶端的平台。确认了国仲佳安全着地后,他重新爬下了梯子, 竟觉得胳膊可以使上些许的力气。 原来那时候不是错觉。 他的伤口,正在修复。 【所以不用担心。就算遭受再严重的创伤, 只要川江熏的大脑没有坏死,他的身体终有一日还会康复。】 【好消息是,川江熏的身体完全复原的那一刻,今泉昇的身体也会复生。】 【所以你还会醒来,在未来的某一日。】 “提前和你说一下。”莎朗盘子里的东西几乎没动, 却已经站起身, 似乎准备离开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牵扯着唇角, 笑容冷酷:“如果你的状态没什么问题,那等功能检测全部过关后,就会有人过来接你。” “当天会来一个男人,他会自称‘朗姆’。” “而你只有两个选择可做。”她抬手,漫不经心地比出了一个数字二的手势。 “一:和他回去,但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毕竟那个男人从年少开始,就是不折不扣的变态。他刚才在黄昏别馆嬉笑的样子,很符合他杀人不眨眼的作风。” “二:拒绝他,告诉他你决定和莎朗·温亚德离开。” 黑发青年没有说话,他没忘自己现在还保持着说话费劲的半哑巴设定,于是只安静地看着女人。 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不知正在思索什么。 “当然,和我走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女人歪歪头,笑容蛊惑。 “不过我可以保证你有吃有喝,少受些皮肉之痛。我是个演员,豪不夸张的说,每天都有上百个富豪追在我身后,不过我把他们都拒绝了。” “毕竟我的‘祖父’前段日子刚死,财产被我继承了大半。我现在比那些男人的身价要高得多。” 她又扫视了今泉昇一眼,突然慢吞吞地掏出了一包女士香烟。 细长的烟条被她叼在红唇间,按下打火机的时刻,旁边的研究员想要制止她,却因她一个轻轻的瞥视而闭上了嘴。 “对了,我的上个助理刚好死了。” 她风轻云淡地诉说着,又抽出烟条,微眯着盈眸俯身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们的距离很近,女人浸着鲜血和香水的呼吸,轻扫在今泉昇的脸颊。 他没有躲闪,只静坐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任由女人同他对视。 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条美艳的毒蛇。 “呼——”一团浅白色的烟雾,吞吐向今泉昇的眼前。 “我觉得你还不错。”烟雾缭绕间,女人的脸孔逐渐模糊。 她突然开始发笑,笑声沉缓而慵懒,很像留声机下轻慢旋转的爵士乐唱片。 “过来给我端茶倒水吧。” “我想你的生命力,应该非常旺盛。” **** 一周之后,今泉昇已经可以在实验所的某特定域行走了。 他被安排了一间房间,屋内很洁白,面积还算宽阔,设备一应俱全,只是头顶还是放着监控器。 他的生活依然被窥视的一览无余。 “每天的项目检测结束,用完午餐之后,你有三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小笠原推开今泉昇房间的大门,带他走到了门外。 “从你的房间到外面这条走廊,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大厅,这是在允许范围内的活动区域。”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069?”女人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青年。 “没有了,谢谢。”穿着宽大白色实验服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 那头及腰的顺滑黑发被头绳松散地束在脑后,他和小笠原提过想要把头发剪掉,但是小笠原拒绝了。 她说头发暂时不能剪,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都至关重要。 于是,她送来了一个很朴素的头绳。 蓝色的,和小笠原将头发莞起时用的头绳一模一样。 在研究所的日子,今泉昇表现的十分温驯,几乎配合着每一项检测和实验。 他毫无攻击性,会明确而平和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以至于研究员都在这份无害的温柔下,渐渐放松下来。 事实上,他们的实验中,也有一部分人得以活着出舱,但性情变得十分暴戾,犹如野兽一般嘶吼发疯。这些实验体,在确认没有挽救的余地后,很快就被处理掉了。 所以当莎朗·温亚德听说,有人出舱之后脑子还没坏掉时,才会第一时间赶来。 “大厅里偶尔会有一些B1区的研究员在休息。”小笠原带他走向了大厅。 大厅里总算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靠墙的位置摆了些书架,上面放着很多学术性书籍,也有一少部分娱乐性的杂志。中央有些沙发,颜色很鲜艳,大约是这研究所中唯一明丽的色彩。 今泉昇瞥向了书架,平静地征询:“我可以看那些书吗?” “可以。”小笠原点头,“自由活动期间,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今泉昇走到书架边,随手抽出一本书。 打开之后才发现,内容都是全英文的。 倒是能看懂,但是有些费劲,学术性用词还需要弹窗在脑子里释义。 【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翻译成日语念给你听,很方便哦。】 莫名的胜负欲被激起,今泉昇毅然地拒绝了。 这是本讨论如何人工干预干细胞分化方向的书籍。一览书架上的书,大多都和细胞挂着点钩。 今泉昇看了一小会,又把书放回去了。 可以看出来,这个组织至少在研究一个开发人体潜能的项目。 从三十七年后,几乎没变样的贝尔摩德和川江熏身上 也不难发现,这些项目和研究人体长寿长生有关。 上次莎朗·温亚德也说了,她的染色体端粒比一般人要长得多。端粒的长短决定了一个细胞可以分裂的上限,当细胞无法分裂,便会走向死亡。 人的生命也会被画上句号。 如此看来,莎朗·温亚德很长寿。三十七年后,她的容貌甚至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见069看得津津有味,小笠原便道:“那么,我就先离开了。有事情可以呼叫我,069。” “好,再见,小笠原小姐。”青年礼貌地应道。 今泉昇挑了个角落位置,坐在了上面。从这个位置,几乎可以总览整个大厅的状况。 他又随便翻了点书,一个半小时后,他等到了他期望的事物。 两个B1区的研究员,从另一侧的金属大门走出。二人看着很疲惫,手里握着报纸,瘫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他们看见了今泉昇,于是今泉昇谦和地向二人点头,两名研究员则微微颔首。 随后他们读起报纸,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真是太久没到地上去了,每天都要靠这种方式获取外面的信息……这报纸都是上周的了吧?” 戴着眼镜的青年挥挥手:“可不是!若非项目如此超前,工资还高,我早就不干了。” 另一人连忙比了个噤声:“嘘!” “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签过合同的!上一个在合约期间偷跑到地上的……我听说失踪了……” “失踪了?我看是跑回家了吧?” “不,你来研究所的晚,可能不知道。” 那人神秘地摇摇头,脸上透着些微恐惧:“我听说那个逃跑的,是被处死了。” 眼镜青年神色惊变。 “唉,不提这个了。”另一人摆摆手。 他看了一小会报纸,随即又皱起眉:“你知道黄昏别馆吗?” 眼镜青年连忙道:“我知道,一个大富豪继承的别墅吧。那个富豪叫什么来着?——乌丸莲耶?前段日子不是刚举行过葬礼吗?” “对。”另一人点点头。 “就上周的事,听说黄昏别馆死了一大群人。大厅都被血染了,有的人死于自杀,有些人在自相残杀,死状各异但无不凄惨……这太离奇了。” 不远处的今泉昇猛地抬起头。 他突然想起,莎朗·温亚德过来时,曾说过她刚从黄昏别馆回来。 她有个同行者,名字叫“朗姆”。 她过来的时候,身上鲜血的气味难以掩盖,衣袖边上,还沾着一圈干涸的血迹。 莎朗·温亚德的造访,恰好在上周。 今泉昇无言了一瞬。 【是的。】弹窗说。 【温亚德所言的“无伤大雅之事”,正是这件黄昏别馆惨案。印着这件事的报纸少之又少,被知情的政客们压下了,没想到竟然能在研究所见到它。】 就在这时,大厅的上方响起了一阵鸣音:“广播通知,069号,有人来探望你,请跟随工作人员前往A3区休息室。” “069号,有人来探望你……” 今泉昇抬起头,呆愣了片刻。 【走吧。】 【看来朗姆来找你了。】 第144章 Chapter144 Chapter144 今泉昇正在前往A3区休息室的路上。 路上阻碍重重, 几乎每行走一段路,都会有一个金属门横亘在中央。 而每一段路,都有不同的工作人员手持不同的工作卡, 帮他打开身前厚重的金属门。 他曾经在组织中听说过朗姆, 但是从未见过这名成员。 库拉索归属于朗姆派,早先他就在困惑,为什么组织会委派库拉索成为他的“引导者”。 现在想来, 背后一定少不了朗姆。 毕竟,朗姆早在三十七年前, 就已经认识了“卡慕”。 “嘭——” 面前的金属大门犹如排气扇般旋转,中央的门壁向内收缩, 冰凉的蒸汽轻轻喷洒,待氤氲的白色散去,面前出现一个宽阔的圆形开口。 负责带路的工作人员停下了脚步:“前面就是A3区了, 069。” 这意味着下面的路,他自己走就可以了。 今泉昇点点头算作回应, 抬脚迈进了开口处。 后方的空间,便显得更加人情味了些。 这片区域都归属于A3区,看起来很像一个大规模的休闲区域。 【因为签署了合同, 这里的研究人员大多常年不见天日,为他们设置一定的娱乐空间是有必要的。】弹窗解释道。 【说好听一些, 这是为了缓解研究员的压力,为他们增加归属感;难听一些, 只是为了防止这些人被关久了发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每隔一段路设置一道金属门, 并且需要不同人士配备的工作卡才能开启, 这并不是为了防止什么实验体逃跑。而是为了防止科研员逃跑。 在今泉昇这段日子的观察中, 研究员里有三成是外国人,余下的大多还是日本人。 平时这些日本人多用日语交流,记录文字也是日语居多。由此可见,这座实验室大概率建立在日本本土。 这种地方,三十七年前竟然就存在了。 今泉昇继续朝前走着,一路用余光观察着周遭的事物,又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角,看起来颇为讽刺。 “那还是真是不折不扣的资本家。”这是他对建立这座研究所的秩序之人的评价。 越过了一小段光线偏暖,看起来很是温馨的走廊,今泉昇便找到了A3休息室。 休息室外的有一小段半透明的玻璃,装潢是几十年前日本很盛行的西方风格。 今泉昇迈向前方的大门,出于礼仪性地轻敲房门。 他没忘记自己还只是个实验体,是这间研究所中任人宰割的羔羊。 小心行事,总归没错。 “进——”门内传来一道略有尖锐的男音。 今泉昇推开门。 刚进去,他便听见了里面嘈杂的争执声。 “先生,我们不认为这是适合应对于检测他的能力的方法……这太极端了!!”有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员面色铁青。 今泉昇记得他。 这个男人是负责他的项目实验的人员之一,是不是总负责人暂时不知,但是话语权很高。大家都称呼他“柳泽”。 “有什么不行的?我想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方式了。”一道慢悠悠的男音。 “可是……我们要考虑人权!069是为数不多的宝贵实验体,我们不能这样对待他,太残酷了……万一没有办法康复,他将会落下终身残疾!!” 柳泽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可他大抵很怕面前的男人,以至于他不敢放大声贝。 【他们正在探讨如何激发你这具身体的潜能,确定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弹窗的语调充满了讽意。 【你想知道,他们为了确认你的恢复能力的上限,正准备对你做什么吗?】 今泉昇不是很想知道。 而且柳泽的话清晰完整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他心里也有些数了。 坐在沙发上交叠这双腿,气定神闲地端着咖啡的青年,慢慢地朝他瞥来。 那是一张格外削瘦的脸。 下颏尖瘦的像一把凌厉的铁锥,脸部向内剧烈凹陷着,灯光打下后徒留大片阴影,一双深陷于眼眶中的眼睛充满了阴鸷。 这种眼神,只会出现在穷凶极暴的恶徒脸上。 【这个时候的朗姆,其实还不到二十岁。】弹窗说。 【当你回到未来的某一日,大概会在米花町一家名叫伊吕波的寿司店,见到他。不过寿司店中的朗姆,早就已经改头换面。和三十七年前的现在全然不同。】 注意到今泉昇的身影时,朗姆只放下咖啡杯,调整了个坐姿。 他看起来更惬意了,甚至朝今泉昇抬抬手,指向对面的沙发:“过来坐,069。” 他很擅于发号施令。 今泉昇没有说话,故作顺从地走去。 柳泽还站在沙发一旁,他满是为难地看了看今泉昇,又恳求道:“朗姆先生……069才刚离舱两周,他的状态还……” “我看他的状态很不错。”沙发上的青年打断了他。 “报告我也看了,刚出来没几天就能说话了。” “柳泽,你是不是过于袒护他了?”朗姆的声线陡然变冷,“明确你自己的立场。现在这所研究所最大的话事人,是我。” 柳泽立刻低下头:“我明白,先生。”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脸色仍旧难看的过分。 今泉昇坐到了朗姆的对面。 “你好,069。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朗姆。” 朗姆看了过来,勉强露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尽管他的笑容中弥漫着难以挥散的血腥味。 “您好,朗姆先生。” 朗姆扬了扬下颏,将双手交叠在一起,“从你出舱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关注你了。” “之前忙着为‘那位先生’处理后事,所以一直没来见你。刚才柳泽在和我讨论‘人权问题’。” 他从茶几的另一头,推来一纸合约。 “实验所内的一百名实验体,都签署过协议,并表示自愿奉献自我。”他的眼珠转了转,笑容越发深邃:“但我认为柳泽说的对,无论你们是否是实验体,我们都应当尊重你们的人权。” “所以,请你合约上的条例,并签下你的名字吧。” 今泉昇抬头看了看柳泽,柳泽闪避开他的视线,一言不发。 白纸上的字迹可以简单总结为,研究所接下来将会对他进行一系列的开发试验,并测试出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负担。而他需要做的,只是对研究所报以信任。 今泉昇望着上方的内容,目光越发冷凝。 【也许他们会从砍掉一只手指开始。】 【当他们发现截断的手指可以恢复后,便会尝试砍下四肢,对你进行放血,甚至掏出脏器……】 【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你恢复能力的极限。】 今泉昇默默地放下白纸,发现对面的青年竟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相信我,069。”他甚至笑得有些兴奋,竟从沙发上站起,高高挥舞着双手。 “我将会让你的身体超越人类的极限,你的修复功能是寻常人的数百倍,未来的某一日,也许你可以成为……” “超越全人类的——最强的战士!!” 癫狂而尖锐的嘶吼,盘旋在休息室的天花板中。 周遭的一切,一时之中陷入静默。 【显然朗姆失败了。】弹窗看起来并不紧张。 【众所周知,川江熏体虚到跑一百米都会喘。】 今泉昇不是很赞同“体虚”这个言论,因为在他孜孜不倦地锻炼下,川江熏已经可以跑两百米不喘气了。 但他觉得弹窗说得有一部分道理。 因为他接下来将会…… “恕我拒绝,朗姆先生。”他将那纸合约重新放回了桌壁。 拥有琥珀色眼眸的青年,安静地注视着前方,“事实上,我已经决定和莎朗·温亚德女士一同离开了。” 朗姆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来的?”他抬头瞄了一眼旁边的柳泽。 “呃……”柳泽紧张地满头都是汗,不确定地:“上……上周?” “嘭——”一声枪响。 枪口处升腾起一阵袅袅的白烟,柳泽的表情凝固在瞪大双目的一瞬,犹若定格的石膏像般,笔直地倒在了地面。 “砰!”成年男子的躯体,砸向地板的声响很是巨大,令人为之战栗。 一滩殷红色的液体,逐渐然后今泉昇脚下的浅色地毯。 朗姆握着不知何时掏出的枪,笑眯眯地将枪口转向了今泉昇的额头。 “真是见笑了,069。请你签下字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 对面的青年依然在笑,眉宇间的阴霾却变得更为浓厚。那轻轻勾在扳机处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好似下一刻就会用力扣下。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拿起笔。 朗姆终于满意地笑了。 这所实验所潜藏在日本某处地下的角落,在黑暗中肆意游走。 这里的员工大多签下了卖身契,他们的生活不见天光,也在此处彻底沦落为工具。没人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悲哀,柳泽的“失踪”,大约只会变成下一个员工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实验所只要伫立在这里,一切就不会改变。 他翻向协议的最后一页,右下角的空白处,应当签署下他的名字。 今泉昇拔开钢笔的笔盖,笔尖正欲落笔的时刻,却听见了弹窗的声音,于是他提笔的手臂顿了顿。 朗姆见他不再动作,又不满地挑眉:“怎么?” “先生。”今泉昇坐直了身子,“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他的确不记得。 他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朗姆不耐烦地挥挥手:“写上069就好。”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不清楚我的过往,我要如何确立自我与人格?” “您说过的,您会尊重我的人权。” 朗姆的唇角逐渐降了下去。 “上一个和我提人权的人,现在在这里。”他朝柳泽的尸体又开了一枪。 血花喷溅,那具失去生息的躯体,被子弹的冲击激荡地左右摆动了几下,像是触电的蠕虫,软趴趴地扭动了几下,画面诡谲而森然。 “069。”青年压低了声音,“我让你签下这份协议,就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签。”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手/枪直抵今泉昇的额顶。 “签什么——?” 休息室中,突然涌入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朗姆一惊。 高跟鞋轻触地面的响声清脆,一身西装打扮的女人,握着另一把手/枪平静地走来。 今泉昇的表情没有变化。 几秒钟前,在他即将落笔的时刻,弹窗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拖延一下时间,温亚德快到了。】 “好了,朗姆,到此为止。”一头金色长发的女人慢慢走到了今泉昇的身后,一手轻按在他的肩头。今泉昇没动,女人带着清冽幽香的发丝,扫的他脸颊有些痒。 女人微微俯身,握着手/枪的长臂一跃而过,直指朗姆的眉心。 她的红唇轻轻扬起,用着哄小孩般的戏谑口吻:“069是我的人。后来的人,就不要胡闹了。” “别揪着着别人的东西不放,这很不绅士。” “朗姆。” 第145章 Chapter145 昏迷之前他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在大门开启后,即将拂面的翠绿枝芽。 实验所建立在地下,潜藏在一片绿林之中。 地点在日本,但未必在东京。他抵达a3休息室见朗姆时,他的午餐时间刚结束没多久,大约在12点30分左右。抵达机场,即将登机时,却是下午4点。 车程大约三个半小时。 如若路上不堵车,那实验所的位置,大概率在东京周边的某个县。但是车速不确定,无法肯定究竟在哪个县。 除此之外,他很难再推断出其他讯息了。 他很累。 今泉昇直接仰倒在床上,柔顺的黑发在床褥间散开。 他盯着悬挂在额顶的吊灯,发散的光晕照耀的他太阳穴一片酸胀,索性他便闭上了双眼。 “弹窗。”他声音有些微弱。 【我在。】这道机械音,听着难得有些柔和。 “我们现在在哪里?”今泉昇问。 【美国密歇根州最大的城市——底特律。】 听起来有些糟糕。今泉昇想。 这个年代的底特律,距离那场沸沸扬扬的第十二街□□,也不过才过去了短暂几年。城市混乱不堪,面/粉商游荡在每一个角落,大批暴徒涌入其中,人才流失,工业发展滞涩,经济日益萧条。 这是个充斥着罪恶的都市,昔日繁华早已落寞。 于是今泉昇苦笑了一声。 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电影,竟然会在底特律拍摄。 “这里晚上的大街,会四处响起枪声吗?”他问。 【会的。】弹窗回答的很笃定。 “会有人闯入这栋房子吗?”他又问。 【说不定。毕竟留在这里大多还没跑路的,不是凶险狂躁的恶徒,就是苟延残喘的穷人。】 二者为了达成目的,都有可能做出疯狂的事情。 “那我可以入睡吗?”床上的青年,缓慢地蜷缩起了身子。 他抱住了床间的被子,被子很柔软,也很陌生。 【睡吧。如果遇到危险,我会叫醒你。】脑海里的声音,如是说道。 于是房间中,终于寂静了片刻。 浅浅的呼吸声响起,却又立刻被打乱了节奏。 青年又睁开眼睛,眼眶下是一片明显的青黑。 “弹窗。”他又呼唤。 【我在。】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在未来的某一天。】 “……这太模糊了。” 【在你完成,你必须完成的事情后。】 青年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需要完成什么?” 【找到真相,还有布局未来。】 ——找到真相,布局未来。 青年终于屏气凝神,眉宇间的阴郁化开了大半。 “我会努力的。”他说。 …… 第二日。 今泉昇是被楼下粗犷的嚎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沉重的呼吸,随即揉着眼睛走向了不远处的窗边。 “哗啦——”他拉开了一小半窗帘,低头望向下方的街区。 两个只穿着背心的黑人,在下方互相骂着粗鄙的语言,英语发音加入了浓厚的地方性,听得今泉昇脑袋直突突。 今泉昇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要练习英语听力。 毕竟在他的规划里,自己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而且他的职业,也注定了他不是那么容易出国。 他费力地辨析着每一个带有口音的单词,全当提神醒脑,外加习惯国外生活。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单词——“battle”。 这种词汇放在现代,似乎总是能和唱歌还有跳舞搭上联系。 看着口问道:“他们要battle什么?说唱吗?” 弹窗忍俊不禁:【早上好,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清醒。】 【他们大概没打算battle一下谁的rap技巧更精妙,毕竟这玩意刚从纽约兴起,可能还没流传到底特律。】 【但我觉得,他们可能准备battle一下跳舞。】 下一秒,街上的两个男人直接扭打了起来,双双滚向地面,扑腾了一身泥灰。 过了一小会,隔壁房子的窗子,被一名嗓门颇大的女士推开。 女人朝下方的二人大声谩骂着,最后直接朝街下倒了一桶污水,将二人淋了个底朝天。 今泉昇无言了片刻,最后默默拉回窗帘:“……跳得不错,下次别跳了。” 清晨的英语听力并没能精进,骂街的花样倒是学了一堆。 弹窗没忘补充一句:【底特律的民风很是淳朴。】 现在是早上七点。 今泉昇没忘,他今天要作为莎朗·温亚德的助理开始工作。 他刚要打开门锁,离开房间,便听见了指节叩击房门的声音。 这种略有轻柔、充斥挑逗意味的敲门方式,毫无疑问是莎朗。 于是今泉昇打开门,果然在门口见到了衣着光鲜亮丽的莎朗·温亚德。 她看起来和街道上的民众格格不入。 一头浅金波浪发,被她打理的光滑柔顺,姣好的面容配以精致的妆容,浓艳的红唇一如既往的充斥着蛊惑人心的魅力。这个女人好像无论出现在何处,都是如此的风光无限。 “衣服。”女人大喇喇走进了卧室,朝着床铺间丢去了几套衣服。 “随便挑一件换上,你现在是我的人,出门之后不要给我丢脸。” “然后把你的头发打理整齐——或者剪了也行,反正是研究所让你留的吧,我猜没有哪个实验品,会留念那种地方。” 说着,莎朗·温亚德从价值高昂的手提包中翻出一个雷朋太阳镜。 戴上以后瞧着很酷。 “给你三十分钟,”这次她更换成了英语,美式卷舌听起来异常舒适,“然后立刻和我出门。我们要去剧组了,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今泉昇眨眨眼睛,下意识地回应:“好。” “啪。”女人又洋洋洒洒地合上了房门。 莎朗·温亚德挑选的房子很大。 今泉昇的房间里,就有内置的独立盥洗室。 他面对着镜子,盯着这张精致的脸孔,心情十分微妙。 他似乎越发习惯,照向镜子的时候,袒露出的是这张白皙清隽的脸了。 ——今泉昇是什么样子来着? 他毫不犹豫地剪下了那头及腰的黑发,水池中的碎发越积越多,直到变为一个干净清爽的发型。 这个发型看起来,非常“今泉昇”。 小笠原送给他的蓝色发圈,则被他随手放在了洗手台上。 刚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今泉昇瞥见了放置在柜架上的一本娱乐杂志。 杂志的封皮很眼熟,模特正是莎朗·温亚德本人。 于是今泉昇拿起杂志,翻开了第一页。 …… …… 杂志里的花边新闻很多。 今泉昇看到了很多未来会成为经典影星的人物,但他的着重点,还是在莎朗身上。 莎朗·温亚德在美国影坛,乃至世界影坛的影响力,都非比寻常。 各种各样的资源会心甘情愿地朝她涌现,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喜爱的女主角。 换好衣服,梳洗完毕的今泉昇,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下了楼梯,在一楼的客厅,看见了正在喝红茶的莎朗。 【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问。】弹窗提醒他。 【这个女人,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二十几岁。虽然手段狠毒,心思颇多,但还不像日后那样沉稳老练。】 仿佛在暗示,现在的莎朗·温亚德格外年轻气盛似的。 于是今泉昇上前一步:“我好了。” 沙发间的女人瞥了他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 “卡慕,你现在应该对我更换一个称呼。”女人微微颔首,“我说了,你现在是我的远方表弟,卡慕·温亚德。” 今泉昇停顿了一秒:“……温亚德女士。” 金发女人努努嘴,随即不赞同地摇摇头。 “莎朗小姐?” 女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颇为费力地:“……姐、姐。” 莎朗·温亚德终于得逞似的扭过头,朝他扬起嘴角,微笑深邃。 “下次要叫的顺畅一些,卡慕先生。至少不要让大家认为,你连如此简单的单词都不会发音。”女人缓慢地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裙摆上方的衣褶。 “我们该出门了,卡慕。” “作为奖励,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她慵懒地笑着,顺手将手提包递给了今泉昇。 今泉昇跟上了女人的步伐。 “的确有。”他说。 “我在盥洗室的杂志上,看见您的名字。您应该是位颇具影响力的女星,为什么会选择来这么混乱的地方拍摄电影?” 即将走出玄关的女人停滞了一瞬。 她再度轻笑:“为了报仇。” “……报仇?” 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戴上一双蕾丝手套,着装很是英伦式,看起来格外淑女。 “我不是说了吗?我的上个助理死了。” “我给她放了几天假,她回到了她的家乡底特律。却被这里的黑手党用药品控制,又送到了贫民窟的红灯区,最终被折磨致死。” “而我不允许我的东西,被人轻易践踏。” 她打开了房门,踩着高跟优雅地走出,太阳帽下的金发随风而起。 “拍戏只是顺便,毕竟我的追求向来不在影坛。”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昭告我的名字,并且宣誓我的主权。” 女人半透明的墨镜下,那双美艳的绿眸越发锐利。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可千万别死了,卡慕。”她冷声说道。 “否则我会觉得很丢脸。” ( 第146章 Chapter146 Chapter146 和绝大多数的高端科研员一样, 小笠原也有着一份漂亮的履历。 在曼彻斯特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她毅然拒绝了留在当地,而是返回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乡。 她以为回国之后, 她会拥有一片光芒大绽的未来。却没想到, 为了归还家中的债款, 自己竟然会在距离地表数百米的地下, 过了不见天日的生活数年。 而她现在甚至需要下跪,才能勉强苟活。 “朗姆先生……” 她颤颤巍巍地,说话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069的身上,留下了信号发射器。虽然我是他的监测人, 但我从未对他动过任何的歪心思……” 谢天谢地,虽然她的脑子一团糟,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好在她还能清晰地进行措辞。 她小声啜泣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仰视着站在身前的男人。 “我不记得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我一直秉承着客观面对工作的观念, 069只是我的监测对象,我和他没有……” “咔哒。”抵在她额头的手/枪动了动,金属碰撞声很是清脆。 小笠原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肩膀抖了抖, 连抽噎声都被强行憋闷在喉咙中。 “不知道吗?” 下颏尖瘦的、满面阴鸷的男人挑挑眉, 他甚至惬意地掂了掂鞋尖,有些困惑地:“怎么会呢?你的头绳上是研究所专门发放的,上面应该一直都安载着微型发射器……而我记得069头上的东西, 就是你赠予的?” 说到这里, 朗姆看向小笠原惊愕瞪大的双眸, 他又像恍然大悟一般,发笑起来: “是啊——我都忘记了。你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头绳上有发射器呢?” 他甚至堪称温柔地、和蔼地抚摸着女人的额头,“别害怕、别害怕,是我忘记了,我应该去找负责检测研究员动向的人才对,而不是迁怒于你。别害怕……” 晶莹的液体,从女人的眼角滑落。 她仍旧瑟瑟发抖着,在青年的抚摸下像只温顺的白兔,不敢言语,不敢动作。 “但是……” 男人倏地拽起女人盘起的长发! 头皮被拉扯的刺痛密密麻麻地扑来,小笠原发出了一声惊叫,恐慌地看着男人。 朗姆的脸庞埋没在阴影中,眼中射出的寒光令人战栗,狰狞微笑的模样,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但是,你刚才窥破了研究所的秘密。真是不好意思,这位……”话及至此,他又瞄了一眼女人的胸牌:“哦,小笠原小姐。” “不……”小笠原拼命地摇着头,她急促地呼吸着:“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不知道您说的秘密是什么,请您让我——” “砰!!!”一声枪响。 朗姆从休息室中走出,反手合上了房门。 他哼着某个愉快的曲调,堪称神清气爽地扬扬下颏,叫住了某个正在门口等待他的男人。 “你,进去收拾一下。” “是,先生。”那人面无表情地垂下头,恭敬地走进了休息室。 “对了。”朗姆在门边点了支烟,随手朝地面抖了抖,“观测室在哪里来着?” 又一人毕恭毕敬地回答:“在D区13号房,先生。” 朗姆满意地点点头:“带路。” “我倒要看看,048那个女人,到底能把那小子藏在哪。” …… …… **** “嘿,卡慕——” 有人叫住了正在搬箱子的青年。 今泉昇扭过头,叫住他的人,是剧组的道具负责人。 “是的,女士。什么事?” 负责人是个白人女性,此时投注过来的笑容很是暧昧:“你的姐姐在叫你,快过去吧孩子——” “我知道了,谢谢。”今泉昇暂时搁置了手上的东西。 越过女人的时候,女人又朝他抛来一个明晃晃的媚眼。 今泉昇的表情毫无变化,假装没看见。 弹窗不忘调侃一句:【真是魅力十足,今泉先生。】 今泉昇选择性地忽视这句话。 这是今泉昇来到剧组的第一周。 莎朗·温亚德到剧组的第一日,就昭告众人他是她的表弟,借着这位“姐姐”的光,没有任何人过来找他麻烦。 但是那个女人显然十分恶趣味。 因为在为他做介绍的时候,她又笑眯眯地强调了一句:“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宣布一件事:我的表弟还是单身——” 然后全场发出欢呼。 今泉昇其实很想当众反驳这一点。 但他又仔细想了想,在这个年代,他的恋人压根没有出生。 ——他爱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今泉昇推开了专属休息室的门。 果不其然,他在沙发上看见了正在看杂志的莎朗。 “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合上了房门,不忘进行反锁。 金发女人默默地合上杂志,绿眸漫不经心地瞥来,语调出奇的平淡:“我们等到目标了。” 今泉昇随即坐到了女人的对面。 他没忘记第一天出门的时候,莎朗·温亚德就强调,她之所以来底特律拍戏,是为了给她的上一任助理报仇。 于是,他故作乖顺地询问:“我需要做什么?” 莎朗轻笑了一声。 她其实很喜欢069的性格,从不问东问西,却对许多事情心知肚明。 女人交叠起双臂,向沙发后座倚靠,平静地叙述:“艾米丽死在了红灯区,当时用药物将她控制的人,是某一黑手党家族的成员。不过那名成员前段日子已经死了,这件事归根源头,想必要从这个家族谈起。” 艾米丽是她的上一任助理。 “米尔纳家族,底特律合伙人[1]中的一员。赌博、勒索、面/粉交易,他们什么都做。首领叫做梅根·米尔纳,至于他在外界的评价?——是个精虫上脑的淫/荡流氓。” 莎朗从杂志中,随手抽出一张被夹在其中的照片,推递到身前的玻璃桌上。 照片上是个下巴极宽的白人男子,看年龄大约在四十几岁,鼻子宽大富有肉质感,像个一捏就会响的喇叭。 “他很喜欢一些漂亮的人,尤其喜爱漂亮的演员——”话及至此,她顿了顿,又深深地瞥了一眼黑发青年。 “是的,照理来说,我应该是符合他口味的目标——不过很遗憾,他最近似乎在调整喜好,他现在更喜欢玩弄一些漂亮的男人。比如:今天下午两点半,会乘着米尔纳亲自乘坐的豪车,抵达剧组门口的男配角二号。” 说到这里,莎朗开始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他。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充满戏谑,仿佛正在评估他今天的着装打扮,大抵能值多少分。 今泉昇抽搐了一下嘴角。 他猜他已经明白,莎朗接下来 要说什么了。 “我可以拒绝吗……?”他试图挣扎。 女人扬起红唇,缓慢地摇摇头。 “放心。”她畅快地笑了几声,“我说过的,我不会让我的东西被他人轻易亵渎。” “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就好。”她再度慵懒地勾唇。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默默闭上了眼睛,格外恳切地:“但是我不会,莎朗小姐。我怎么可能会这种东西……” “没关系,你可以学。”女人又笑了,笑颜像朵绽开的罪恶之花。 她朝今泉昇凑近了些许,嚅动红唇的时刻,犹如恶魔的轻喃: “有我教你,你可赚大了,y little sweet——” “……” 今泉昇眨眨眼睛。 他其实不是很赞同。 …… **** 朗姆想要抵达国外,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手头的合法身份千千万万,随便掏出一份,他就可以作为某国的良好公民远走高飞。 真要说起来,这都是托了“那位先生”的福,可惜“那位先生”在前不久刚刚举办了“葬礼”——被秘密送进了美国一家正在执行人体冰冻计划的公司。 朗姆和048,一起亲眼见证那位垂垂老矣的先生,进入了金属舱中。 可惜“那位先生”把他大半的财产,都暂时寄存在了他名义上的孙女——048的手中。 朗姆很讨厌048,这个女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将局面搅弄的一团糟。 总之他们很不对付。 他原本以为069,他可以唾手可得,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掺进来一脚,把069直接带走。他实在想不通,048带着069,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朗姆在研究所找到了监测研究员动向的控制室,并且定位了那个蓝色头绳的地点—— 地点显示:已超出监管范围。 很好,这意味着069已经不在日本境内了。 048不可能将069独自一人丢到国外,大概也不可能把他丢到某片海域喂鲨鱼——毕竟这两个人无冤无仇,048如果是想杀他,可没必要带到境外再动手。 因此,她只能将069拴在身边。所以只需要打探一下048的电影拍摄行程——就能确认他们现在藏在何处。 他刚刚走出机舱,迎面而来的便是伴着灼热的风。 早已再机舱门口等待他的黑色宾利中,走出一名西装革履的司机。司机恭谦地为朗姆打开车门,护送着他坐进了车后座。 “先生,您准备去哪里?”拉上安全带后,司机问道。 朗姆抱起双臂,微眯着眸子:“去见一见底特律合伙人们。” “他们年纪大了,总是出售一些老掉牙的货品而不自知,也许该让他们见识一下出自国外的新型化合产物了。” …… **** 下午三点,今泉昇终于在剧组门口等到了,那位神秘缺席多日的男配角二。 听说他的戏份早在五天前就有了,但他硬是缺席了快一周,却令导演敢怒不敢言,只能优先拍摄没有他的戏。 造型拉风的法拉利跑车下,一名铂金发的男人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之下,悠闲散漫地走出;他戴了墨镜,看不见脸,但流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流畅、白皙细腻。 “你好。”男人走到了今泉昇面前,他扬起嘴角,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终于摘下了墨镜。 男人的上半张脸也出人意料的美丽——比起俊朗,的确应该称呼为“美丽”,甚至带有盛气凌人、备受娇纵的傲然美感。 “你好,先生。”今泉昇点点头,“往前走,会有人负责接待你。” 男二号演员瞄了一眼今泉昇挂在脖子上的工牌,又轻声笑了笑:“你长得可真漂亮。我还以为你是哪位新人演员,原来是工作人员。” “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朝今泉昇挥了挥手,随即扬长走入。 眼见着那名男二号走远,靠在门边的今泉昇才用力吸了一口气。 【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弹窗似乎很乐于看乐子。 【往好的方面想,温亚德老师教导的技巧,未来你还是可以用在你的男朋友身上的。】 【他毕竟是个老实人,见到的花样不太多。看到这一幕,大概会直接把你拖到床……】 “闭嘴。”今泉昇飞快地打断了它。 他望着远处那辆尚未离开的跑车,随即咬了咬牙,大步流星地迈去。 今泉昇很清楚,他此刻必须帮助莎朗·温亚德。 不谈自己身处国外的处境,他也有必要从这个女人手中博取信任。 她连朗姆都可以抬枪直指,可见她在组织中的地位——她绝不是个单纯的实验体。 没有哪个实验体会像她一样,自由自在地游逛世界,甚至成为影坛中的一线人物。 而从她可以随时随地进出实验所这点来看,她对组织所知的事物,也不在少数。 ——把这一切视作一场交易。 今泉昇反复进行着呼吸。 身处三十七年前,他知道的情报越多,赚的就越多。 迈向跑车的路途中,有名人高马大的保镖想要拦住他。 “嘿,艾格。让这位美人过来——”只见跑车的车窗被摇下些许,坐在副驾驶座的,俨然是几个小时前,出现在照片上的男人。 今泉昇还是第一次体验,被‘Geo’冠名。 被称之为“艾格”的保镖,立刻让了路。 “先生。”一声略带清冽的男音。 梅根·米尔纳,米尔纳家族的现任首领,慢悠悠地抬眸,打量着车外的身影。 一个亚洲人,相貌出众。 他穿着一身浅色的西服,身型被衬得高挑,比例绝佳,乌黑发尾下的脖颈洁白纤长。 只见这名亚洲人凑近了些许,渐渐压低了声音:“这是我的联络方式。” 话音落下,那双玻璃似的眼眸微微弯起,透着卓绝迷离的笑意。 一张洁白的卡片,被青年修长的双指轻捏,他张开淡绯色的薄唇,随即开合贝齿,轻咬在卡片的一角。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这是他目前住址中内置的家庭电话。 梅根·米尔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惊艳的亚洲人。 他瞥到了男人工牌上的名字——卡慕,很适合他的名字。像是醉人的美酒,余芳悠长,值得反复品鉴。 他屏住了一瞬呼吸,下意识地想要张嘴,直接叼走那张卡片。却见前方的黑发青年抬起手,以食指轻柔地抵在他的唇前,又轻笑了一声。 梅根·米尔纳的胸口一颤,随即作罢,改以抬手接过。 “我知道了。”他轻吻那张卡片,直接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随后他压低声线:“晚上见,我亲爱的小猫咪。” …… 当车子消失在今泉昇的视线 后,他脸上的笑容才逐渐崩裂。 他只想赶紧去洗手间洗手。 “我猜,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做出比这更尴尬的事了。”他进了盥洗室,开始仔仔细细地洗手。 五分钟前,他色/诱了一个男人。 来自莎朗·温亚德亲自传授。 弹窗似乎在笑:【不,亲爱的小猫咪……】 “——别这么叫我。” 【好的,警视先生。】 【根据我的数据库计算,还有更尴尬的事情等在不久的将来。】 今泉昇不信邪地冷笑:“比如?” 【比如,你将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染上一头,彩虹色的头发。】 第147章 Chapter147 Chapter147 今泉昇在晚上七点, 等到了米尔纳家族的电话。 古旧年代的家庭电话铃声急促而尖锐。 今泉昇拿起了听筒,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段略带口音的美式英语。 他猜他应该米尔纳家族的某位成员, 那人报了一串地名,说了一个时间,随后便挂断了。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莎朗闻声而来。 她缓慢地走下楼梯, 手中还端着高脚杯, 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 “米尔纳的人联系你了?”她问。 今泉昇点点头, 目光平静:“对。” 金发女人轻轻摇曳着盛满红酒的酒杯, 随即弯起眸子, 慵懒地轻笑:“那我送你过去。” 她随意地披上了件大衣,带着今泉昇走出了房子的大门。 …… …… 莎朗的住处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日本车。车子样式很低调, 看起来朴实无华。 她扭转着方向盘, 进行了一个熟练的倒车, 很快便开上了车道, 轻松地融入了街巷之中。 事实上,美国的街道上有一半车子都是日本车。 即便是在底特律这种有“汽车之城”之称,繁荣一时的后工业城市, 也不例外。 原因无他, 一台日本车的保养费、油费、车险等等花销,要相较保养一辆欧美车便宜十倍以上,甚至更多。 底特律如今的穷人漫天遍地,假使某一天在街道上见到了一辆劳斯莱斯,那开着这台车子的人,大概率是名黑手党。 车灯照耀在崎岖不平的地面, 空旷的街巷寂静无人, 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被钉上了木板, 街道旁边堆积着成片的垃圾。 金发女人保持着适中的车速,终于拐弯出了这段巷子,这才轻缓地问:“地点在哪里?” 今泉昇将之前在听筒中听到的地名,原封不动地告知于她。 “哦?”女人意外地挑挑眉,又喃喃自语:“原来是个酒吧。” “酒吧,有什么奇怪的吗?”今泉昇问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未免有些太不设防了。”她又哼笑了一声,闪动的眸光意味不明,“他大约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吧——” 今泉昇没再说话。 他在副驾驶座上抱起双臂,微蹙着双眉,安静地凝视起车外。 【发现什么不对了吗?】脑海中响起弹窗的机械声响。 是的,他发现了。 莎朗·温亚德至始至终都没告诉他,在他接触米尔纳后,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而且这个女人想要为助理报仇的动机,也十分奇怪——或者说,理由很难说得过去。 她的前任助理艾米丽,在放假之后回到了家乡底特律,却遭遇了当地黑手党的暴行,被药物控制,随后丢到了贫民窟。 但是那个致使她落得这般下场的黑手党,却已经死了。 莎朗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那个黑手党的姓名。 那么莎朗·温亚德该找谁报仇——? 杀掉这位黑手党的头目,米纳尔家族的首领?还是将罪名归咎在流传市场多年的药品上? 她是想毁掉底特律的面/粉产业链? 但是这一点,单凭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先不论这个国家从根部腐朽的罪恶,只谈论产业链这件事——底特律的黑手党家族联盟:底特律合伙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掺着一本面/粉交易,他们就是产业链的一环,这些黑手党的经济来源也大多源自面/粉交易。 想要动面/粉,就会引发整个底特律合伙人的不满。 被整个底特律的黑手党们所敌视,莎朗·温亚德的境遇就会变得极其危险。 而这种做法,无异于将自己逼上悬崖。 黑发青年默默地扭过头,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女子。 女人一如平常那般气定神闲,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摇动了一下变速杆,车子提了些速。上了公路之后,路边的街灯将她姣好的容貌照亮。 直到她带着慵懒鼻音的哼笑,慢悠悠地脱出:“你看我的时间有点久了,卡慕。” 今泉昇随即将探究的目光尽数收回:“抱歉。” “我只是在思考,一会见到米尔纳,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陪他喝点酒就行——几小口应该不会喝醉吧?我记得你的报告上写的很明确:你并不属于酒精过敏体质。” 莎朗仍然在笑,她又开了一小会车子,突然说道:“帮我点支烟。前面的抽屉里有打火机和烟盒。” 今泉昇打开了抽屉,果然见到了半包女士香烟,还有一个造型美观的ZIPOO打火机。 他抽出其中一根,小心地为烟头点上火。 一缕轻烟飘起,带着薄荷清香的烟草味,很快在整个车厢中弥漫开来。 女人随即凑过了来了一些,卷翘的睫毛向上抬起,某一光滑的节点泛起了惊艳的流光——她无疑是性感的,配以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简直像是危险至极、却又时刻引人沉沦的曼陀罗花。 她的双手仍然握着方向盘上,浓艳的红唇却微微张开,向他示意着:就这么将香烟递给她。 于是今泉昇照做了。 女人轻轻咬过香烟的滤嘴,上方很快沾染了一抹口红的痕迹。 她满足地眯起双眸,又回到了驾驶座,坐直了身子。烟头处的火星明明灭灭,车内一时之间,竟只剩下引擎的嗡鸣。 “当个普通人其实挺好的。”她突然这么说道。 她又深深地瞄了他一眼。 “有个乖巧的弟弟,好像也不错。” **** 晚上八点半,今泉昇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酒吧伫立在白人区的一条街道,大约距离市中心比较近,所以周遭的人迹也多了一些。时刻虎视眈眈盯着行人,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恶徒,也不再成群成片。 今泉昇临下车之前,莎朗叫住了他:“卡慕。” 青年搭在开关处的手卸下力道,转而扭头问道:“是,什么事?” 女人的眸光深邃,却只沉静地:“你只管放心去。” 身型高瘦的青年,随即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今泉昇下了车,抬头打量了片刻酒吧上方的灯牌。 霓虹彩灯勾勒出酒瓶的形状,粉蓝交接的光亮颇具年代感,一串花式字母定格其上:Ric Bar 门口有名酒保,是个身形壮硕的白人,对方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放他进去了。 【这里是米尔纳家族经营的酒吧之一。】 【再早个六十年,在美国刚刚颁布禁酒令时,这家店就已经存在了。那段日子,无数黑手党依靠走私酒赚得盆满钵满,不过当时这里还是个隐藏颇深的地下酒吧。】 也就是说,米尔纳家族也已经存在不少个年头了。 “梅根·米尔纳,是家族的第几任首领?今泉昇问。 【第五任。】弹窗回答,【米尔纳家族虽然在禁酒令时期赚了不少,但可不是依靠走私发家。这个家族的源头在西西里,背景和底蕴还是在的。】 今泉昇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但他有必要再从米尔纳的嘴里,撬出些必要情报。 他刚走进酒吧没多久,就有一名满身漆黑的男人找了上来。 “您好,是温亚德先生吗?”他的声音,和今泉昇在电话里听见的很像。 今泉昇不着痕迹地皱眉:“我是。” 那人随即道:“请您和我来,米尔纳先生已在楼上的包厢恭候多时了。” 酒吧的内饰很有格调,远处的留声机播放着悠长轻缓的乐器。在拐角处,有一段木质楼梯,今泉昇跟随着男人一路迈上楼梯,手指轻抚过栏杆时,他甚至嗅到了清新淡雅的冷杉味。 男人停在了一道木质大门前。 “就是这里了,温亚德先生。米纳尔先生就在里面。” 今泉昇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道谢过后,那名男子便离开了。 今泉昇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很快便得到了来自屋内的回应:“请进——” 的确是梅根·米尔纳的声音,因为透着些轻佻,以至于今泉昇的印象格外深刻。 他推开了门,一脚踏入房中,果然在屋内的沙发上,见到了坐姿恣意的米尔纳。 男人交叠着双腿,两手搭在沙发的边缘处,时不时地还会掂一掂鞋尖。他的身前摆着一瓶红酒,酒塞还在上面未开封,虽然没看到标签,但今泉昇猜测这瓶红酒应当价值不菲。 见到他的一瞬,米尔纳的眼睛顺时亮了起来:“美人,快来坐——”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他的语调格外热切,甚至朝今泉昇招了招手。 门口处的黑发青年并未犹豫,他的神色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迈着从容的步伐,缓慢地落座在男人的旁边。 今夜的卡慕,被打扮的很漂亮。 身上的西服笔挺而贵重,手工皮鞋精致光滑——这些都是莎朗亲自挑选的,临出门之前,她甚至帮他修了个眉毛,还喷了些冷调的男士香水。 米尔纳的鼻尖动了动,那阵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令他心旷神怡。 “今晚还会有位客人到访,稍后我需要去迎接他。”米尔纳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喝些红酒,聊聊天。” 只见和他保持着一个舒适距离的青年歪歪头,一缕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耳鬓滑落。他抬手拿起红酒,另一手抓起不远处的开酒器,甚至弯起眉眼,笑容昳丽。 他笑得很漂亮,那片亮丽的琥珀色间,却弥漫着至深的别有意味。 “正合我意,先生。”他笑着道。 …… …… 在酒会上,被正式赋予“卡慕”这个代号的时候,今泉昇就发现——这具身体,似乎对酒精有很强的抗性。 他不清楚这和这具身体拥有极强的修复能力是否有关,但他认为,这是个确认莎朗·温亚德到底要搞什么劳什子事的好机会。 从他还没走进这家酒店时,他就清晰地意识到:莎朗欺骗了他。 那个女人压根不是为了给某某助理报仇,她看起来就不是那种好心人。今泉昇猜测,她或许要做什么更加疯狂的事情—— 更何况,刚才外面负责带路的黑手党,竟然直接称呼了他的姓氏。 也就是说,米尔纳一早就知道,他的姓氏是“温亚德”。既然米尔纳和剧组的演员还搭着关系,那就不可能不清楚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由莎朗·温亚德饰演。 而卡慕·温亚德和莎朗·温亚德之间的联系,一目了然。 假使他们真的用药物控制艾米丽——莎朗的上一任助理,并让她死在了贫民窟,那就不可能对艾米丽的背景、身份、工作一无所知。 更不该对“温亚德”一词,不设防备。 “先生。”今泉昇熟稔地为男人倒上一杯红酒。 他故作忧愁地抿唇,仿佛正在追忆过往:“事实上,我听说您的家族最近,似乎死去了一个人……” 莎朗·温亚德说过,杀死了上任助理的黑手党,已经死掉了。 然而米尔纳却愣了愣:“死了人?” 他眨了眨眼睛,反应了片刻,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嘿,美人,我不记得这件事……上次我参与家族成员的葬礼,还是在半年前。如果半年前也算的上‘最近’,那么我想,是的。” 果然。 黑方青年只扬起微笑:“那看来是我记错了,先生。” 艾米丽或许不是被米尔纳的成员杀死的。 关于这一点,莎朗的确说谎了。 至于艾米丽死没死,或者到底存不存在“艾米丽”这个人…… 就在这时,包厢门外,逐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米尔纳坐直了身子,目光也深邃了起来:“看来,是我们的朋友到了。” 随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沉默许久的弹窗慢吞吞地:【温馨提示一下,莎朗女士对于米尔纳的介绍,其实也隐瞒了一部分。】 【他不光是米尔纳家族的现任首领——尽管他看上去还算和蔼,至少没对你动手动脚……但他现在,其实还是底特律合伙人最大的掌权者之一。】 【也就是说,外部如若有什么势力想要介入——比如做个生意,再从中讨些好处,找米尔纳详谈,将是最好的选择。】 话及至此,弹窗又笑了一声:【不可否认,那个女人的确聪明。】 “吱呀——”木门被人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倒映在那双瑰丽的琥珀色眼眸中。 “贵安,米尔纳先生。”逐步走入的青年尽管脸上带着笑,眉目间的阴鸷也无法散去,弯起的嘴角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刻薄。 原本应该身处在日本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包厢。 “真是巧合。”朗姆轻轻鼓了鼓掌。 朗姆笑眯眯地看了过来,语气却毫不意外: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069。” 第148章 Chapter148 Chapter148 “朗姆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 我的朋友。” 米尔纳笑盈盈地站起身,张开双臂迎向门前。 门边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向包厢,面上的微笑同样友善, 眼神却直勾勾地落在沙发。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分明在暖黄灯照下,却被映衬出惊人的贪婪。 二人互相握着手,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彼此寒暄着。 朗姆扯开的嘴角里分明带着外露的尖锐,米尔纳的笑容却亲切异常, 虽称之不上憨态可掬,但任谁来看他的模样——都很难想象,他竟然会是底特律合伙人的掌权者之一。 “我听说, 你带来了一款足以撼动底特律产业链的货物。”米尔纳竟自动忽略朗姆起初脱口而出的“069”, 就这么带着朗姆坐回了沙发。 朗姆落座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是的, 米尔纳先生。”青年交叠起双手, 又不自觉地瞄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卡慕。 “您也许知道, 我手下的团队们没什么别的才能——他们只在合成方面, 作出了一些还不算差的成绩。” 他如此介绍着,但尖瘦的下颏若有若无地微扬, 任谁都知道,这不够是虚妄的谦虚。 米尔纳交叠起双腿。戴着昂贵钻戒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的边缘。 他目视着斜侧方的男人,沉思了半晌,又慢吞吞地:“那你不妨介绍一下?” 朗姆微笑。他从胸前的口袋中, 翻找出了一包被白纸包裹的物什。 白纸被逐渐摊平,放置在玻璃桌上, 上方赫然是一摊质地犹若冰晶的粉红色粉末。 “我手下的实验团队, 暂时将它命名为‘红冰’。它还没有开始量产, 毕竟才刚刚诞生。其主要成分为丙酮、锂、甲苯、氢氯酸,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化合物……” 他谨慎地戴上了手套,用随身带来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其中最醒目的那块晶体。但即便它是最大的那块,也不过比针孔稍微大了一些。 “毫不夸张的说,这样小小的东西……”朗姆将红冰照耀在灯下,神情热切:“只要将之溶于水中,即使是把溶液涂在皮肤上等待毛孔吸收,也可以让那个人——一辈子为它堕落。” 沙发上始终未曾做声的黑发青年,唇角逐渐降下,眸光寒冷。 “我猜测底特律还在售卖大批量的传统产品。”朗姆将那摊红色粉末朝前推了推。 “我喜欢用实际说话。您是底特律合伙人的首脑,我愿意将它免费赠予你,您大可以试试这东西的厉害——” 米尔纳没说话。 他一手托着下巴,只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包红粉,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向来不愿意单方面接受他人的好意。我愿意买下这包‘红冰’,你大可以开个价格。” 话及至此,朗姆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这包东西放在日本,大约能在东京最好的地带,买下一套附带花园的双层别墅。”他如此说道,“但我觉得,光是一包,恐怕还不够。” “一辆卡车的红冰。”朗姆做了个手势,“我愿意用它们交换,坐在你身边的男人。” 今泉昇终于直视向对面的朗姆。 包厢之中,一时陷入了死寂。 “我不清楚这个男人,现在和您是什么关系。”朗姆站起身,语气恳切:“如若他现在是您的禁脔,那我愿为我的冒犯向您致歉。” “我从日本千里迢迢地赶来,只为这个男人。”他抬手 点了点黑发青年。 “是吗?”一道突兀的女音,突然自屋中响彻。 不知何时开启的木门,发出一道吱呀响声。好似在印证不久之前,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冷冰冰的金属抵在了朗姆的后脑,他的瞳孔倾刻间缩放了数倍。 一身紧身皮衣的女人站在他身后,发出一道狠厉的冷笑。 “但我从日本千里迢迢地赶来,却是为了你呢,朗姆——” …… 是的。 艾米丽的死,的确与米尔纳家族没什么关系。大半关于米尔纳家族的事情,都是莎朗·温亚德胡扯的。 “你在我身边安插的助理,早就露出马脚了,朗姆。” 莎朗·温亚德拉开了保险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自头骨震荡起来,依托固体传声,被朗姆清楚地捕捉。 伫立在原地的朗姆呆愣了一瞬,随即抬起了双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莎朗。说真的,我很高兴能在底特律见到你。我想我应该请你喝上一杯。” 然而女人只对这虚伪的言辞嗤之以鼻。 “你把艾米丽安插在我的身边,时刻窥视着我的生活。” “所以在那位先生短暂地‘辞世’时,她就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 金发女子的碧绿色眸子中,似乎即将融化开滔天的嫌厌。 “那位先生‘辞世’前,的确把他所拥有的一切分成了一半。他将财富转交于我,却把权势交予给你——” 她的话语随之一转:“但你不该妄图控制我,尽管我是从研究所中走出的人——但你实在过于小瞧我了。如若你愿意静默无声地保持平衡,那我想我们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地相处数年。” 朗姆试图操控她,操控所有的实验体,将组织一步一步地壮大。 从那位先生“辞世”的时刻,一切就已经变了。近乎凌驾于一切秩序之上的权势,还是无法满足他——他还要得到更多。 但莎朗·温亚德是自由的。 她的生命不该在化学药剂中陨落,其他实验体原本也该这样。 她亲口说过:她来到底特律,是为了宣誓她的主权,昭告她的姓名。 “可你注定不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她依然站在朗姆背后,枪口直指他的后脑。 “你不去死,我就无法安然地活着。” 朗姆的表情在倾刻间扭曲。 他想他明白了些什么。 莎朗·温亚德之所以要先一步带走069,只是为了将他一步步诱导至国外。 想要杀死他,在异国他乡可比在日本本土,要轻易得多。 “你要杀了我?”尽管身后的女人可以瞬间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发出了一声讥笑,犹如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米尔纳、先生——” 他咬牙切齿地呼唤着,可惜他面前的黑手党首领,竟无动于衷。 “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畅快地谈个生意。”朗姆将笑容尽数收回,只徒留冷酷的眼神。 “看来是我错了,这门生意只能到此为止了。” 米尔纳慢吞吞地站起身,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 “兄弟,如果你早几天来找我,说不定现在我会站在你这边。”他耸了耸肩膀,“可惜我毕竟是个当头子的人,名声在外,我必须说话算话。” 这片场子全权由米尔纳管理。 而莎朗·温亚德,早就和米尔纳达成了合作共识。 今泉昇回想起数分钟前,弹窗同他说的话—— 【外部如若有什么势力想要介入——比如做个生意,再从中讨些好处,找米尔纳详谈,将是最好的选择。】 是的。 所以莎朗先一步找上了米尔纳,和他“做了个生意”。而她一早就料想到,朗姆来到底特律,一定会和她一样,首先拜访米尔纳。 事实证明,朗姆的确出现在了酒吧。 就像是在一步步迈向,莎朗·温亚德为他构筑的坟墓。 “好了,我的朋友们。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米尔纳抬起手,悠闲自若地拍了几下,“我该退场了。你们的矛盾应当自己解决,而我从不知道包厢里发生了什么。” 临离开时,米尔纳轻握起今泉昇的手腕,朝他的手背落下轻盈一吻。 “你今天很美,亲爱的小野猫。”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和我喝上一次酒——” 话音落下,他便朝众人点点头,扬长离去。 “啪——”包厢的木门再度合上。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卡慕,过来。”金发女人朝今泉昇招了招手。 “你知道我骗了你,也知道我在利用你”。 她之所以会把069带到底特律,只不过是为了将朗姆引来。 她的语调终于柔和了一些:“你很聪明,明白审时度势,这算是另一涵义上的‘乖巧’。有一个这样的‘表弟’,看来是我赚得更多一些。” 今泉昇没有说话。 莎朗要杀朗姆,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甚至不介意就这么装成一个蠢蛋,被他们被利用一下。 这个组织中无论是谁死谁伤,他都非常乐意见得。 于是他无言地走向了莎朗身旁,只将手轻轻背后,负责冷眼旁观。 莎朗·温亚德其实很想就这么利落地扣下扳机。 可惜她还需要从朗姆口中,撬到一些东西。 “你还有一线生机。”她提示。 “你并不是我最恨的那个人,朗姆。”她弯起眉眼,笑吟吟地:“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强制那位先生从金属舱离开的,另一半‘通关密令’——” “我想,我也不是非要杀死你不可。” 通关密令? 今泉昇警觉地抬起头。 【想必你该对‘那位先生’,早已有一个清楚的认知了。】 【‘那位先生’就是黑衣组织的创立者,那些漫天遍地的研究所,都是他斥巨资打造的。】 从莎朗刚才的发言中不难得知,那位先生刚刚“辞世”。 结合“金属舱”一词可见,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今泉昇在研究所的短暂两周时间中,已经可以确认,那所研究所的主要攻坚方向,就是研究延长人类寿命的方法——甚至使之达到永生。 但是那位先生的年纪恐怕已经很大了。 他无法活到技术真正实现的那一日,那么在这项技术正式成功之前,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今泉昇抬眸,不露声色地注视着二人。 作为一个诞生自21世纪的人类,许多事物都已经不是秘密,一切信息都有迹可循——人类探讨永生的话题,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而今泉昇很清楚,“那位先生”想要活到技术成功的那一天。也许依托人体冰冻技术,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这项技术,恰好也需要“金属舱”。 那位先生被正式送进了金属舱后,往后再想要强制开启金属舱,就需要一段“密令”。 而这段密令,被那位先生一分为二,告知于他手下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人掌握着他的财富,一人掌握着他的权势。 他们互相制衡、彼此制约,注定会引发一场争斗。 所以他们,恰恰无法分享那被分割为二的密令。 【那位先生,一早就知道他们的相处不会融洽。】弹窗突然开口。 【你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架势……】弹窗发出一声冷笑,不知是否还另有他意:【一切都逃不过那位先生的算计。】 “048。”朗姆抖了抖肩膀,却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憋笑。 他直到这种时候,也不愿呼唤莎朗·温亚德的名字。 “精彩,048。你的计谋——非常精彩!”如若不是他还高举着双手,朗姆大约会直接鼓起掌来。 “我知道你很好奇另一半密令。”朗姆哂笑着,“如果这是我最后的保命通行证,那么我想,我很乐意就这么认输,然后直接告诉你——” 这道满是阴冷的话语落下,一旁的今泉昇也随之一怔。 他从来都没忘记,他是个自21世纪而来的人类。 他甚至知道许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而在他所处的年代——朗姆还活着。 “砰!!!”一声轰然巨响。 不远处的玻璃被打碎,精准落入的□□砸向了地板,火光倏然蔓延向整个房间,窗边的窗帘立刻燃起熊熊烈焰! 今泉昇看向了窗外,窗下站着的,竟是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人群。他们所有人手中,都明晃晃地握着枪械! 朗姆慢悠悠地垂下了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咧开,袒露出一片森白的牙齿。 “048,事实上,虽说米尔纳先生是底特律合伙人的主导者之一,但他毕竟不是‘唯一’。” “米尔纳先生大约太忙了,我下午赶来底特律的时候,只见到了合伙人中的其他成员——”他拖长了音调,甚至无所畏惧地慢慢转过身。 “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些人,和米尔纳先生——相处的不怎么融洽。” 火光越烧越烈,他阴寒的脸孔,被那层金红色映照的锃亮而诡秘。 木制房屋在火焰的侵蚀下不堪重负,漆黑的浓烟四溢,天花板上方的吊灯摇摇欲坠,承重柱猛地坠落:“啪嗒!!” 一团火猛地在几人之间铺开,莎朗暗骂了一句,火焰险些烧到她的脚上,她只得迅速退后。 朗姆在这时,一把握住了今泉昇细瘦的手腕。 他眼睛瞪得极大,咧开的嘴角带着病态和悚然。 他尖锐的笑声,随着火焰蔓延开来。 “看,069——我抓到你了!” 第149章 Chapter149 Chapter149 手腕被那阵巨大的力道, 抓握的生疼。 这具身体十分脆弱,今泉昇已经听见了骨头不堪重负的咯吱响声。 火舌舔舐着周遭,落在一旁的吊灯灯泡逐个炸裂, 烈焰接连迸发、越促越高。 他与莎朗被一方巨型吊灯隔绝, 而他此刻寸步难行,近乎要融化于高温之中。 今泉昇咬着牙,吃痛地:“放、手——” 对面的男人仍在嬉笑,他兴奋地高呼:“和我回去——069!你逃不掉的!!” 下一秒, 黑发青年空余的右手, 猛地朝前挥去! 尽管力道远比自己的身体,要差得多。但格斗技巧、如何借力打力, 却始终铭刻在他的心间。 这一击, 朗姆的脸颊近乎变了形。 一枚牙齿混杂着血液, 从他的口腔飞出。他不得已卸下手上的力道, 整个人径直砸向后方的玻璃桌—— “砰!!” 桌子险些被砸去的身体截断为两半,板面的玻璃出现了大量细密的裂纹, 微小的碎茬从桌角落下。 “卡慕——!!”火光后方, 传来了莎朗的呐喊。 今泉昇侧过头, 浓烟与大火掩盖了女人的身影, 他只能尽量寻向声源处,高声回应:“我没事!” 【小心!】 弹窗提醒的下一秒, 一道黑影已经蹿到了眼前,今泉昇无从闪避, 背脊猛地砸在了地上! “咔……”骨骼破碎的声音,清晰地传达至鼓膜 眼前模糊了一瞬, 他的大脑蓦然昏涨、晕眩起来。 待视线再次清明, 他早已被上身的男人压下, 完全扼制在原地。 “069,你为什么要选择048?那个女人到底哪点值得你和她离开?——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朗姆禁锢着他的咽喉,脸上扬起一个满足的笑。 他的额角分明流淌着汩汩血液,殷红一路滑过眼尾,可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减反增。 太弱了。 这具身体,太弱了。 手臂上方青筋虬结,身形瘦弱的青年一度在发力,脸颊憋得涨红,却无从挣脱朗姆的桎梏。 今泉昇清晰地听见,莎朗在远处发出高呼。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焦急,也从未如此挫败:“你等着——!!我去找灭火器,给我坚持住,别在这里死了!!” 莎朗在更靠近门口的地方,而他和朗姆,已在房间的角落被火焰携裹。 女人大步奔跑了出去,鞋跟敲打地面的响声沉闷而急促。 窗外传来了交火声,从冲/锋/枪中高速飞旋的子弹击碎了一楼的玻璃,混杂的呐喊与行人的尖叫接踵而至。 火光烛天,密歇根州的底特律市,再度爆发了一场血肉狼藉的黑帮火拼。 这座城市历经了无尽灾难,人们早已空洞麻木。 朗姆自下而上地俯视着他,“如果你选择乖乖和我离开,就不必忍受这些痛苦了——外面那些美国人,也无需遭此浩劫。” 他的双手,仍用力捏在黑发青年的脖颈,几乎要将之折断。 眼前缺氧的身体逐渐无力,面色苍白的青年颤抖着肩膀,眼镜不由自主地上翻着。 “这可都是你的错,069。”朗姆依然在笑。 “是你挑起了这场战争,让其他人经受无妄之灾。” 朗姆的笑声越发尖锐。 他享受掌握一切的快感。享受计划毫无纰漏地完成,而猎物在他面前垂死挣扎的愉悦。 069会是他的,而048也终有一日,会匍匐在他的脚下! 然而朗姆的话音刚落,某种尖锐的事物便伴着惊人的高温,直直戳向了他的左眼!! “噗呲——”一捧鲜血伴着不明絮状物,从他破碎的眼眶处喷溅而出,倾洒了一地。 他的笑声变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仍然瘫倒在地面的青年大肆喘息着空气,他抛下随手抓起的木质碎片,上方还燃着大火,将顶端烧成了炭黑状。而他手掌上的皮肤,被烫出一层层皱起的干瘪暗红。 几秒过后,伤口处凝结成的血痂剥落,新生的肉芽覆盖表层,很快便完好如初。 “我突然在思考一件事。”今泉昇站起身,这次换成他自高而下地俯瞰。 “如果我在这里杀死你,那么未来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呢?”他低声轻喃着,冷漠的眉眼凝视着朗姆。 跪倒在地板上的男人还在捂着眼睛痛呼,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兀自发出痛苦的哀嚎。 今泉昇游移了片刻周遭,先是把桌上那包红冰严缝密合地收起,又将桌上那瓶红酒敲碎,握住瓶口作为手柄。 【等等——!】弹窗破天荒地制止了他。 【朗姆还不可以死,至少现在,你不能杀死他。】 今泉昇的表情未变,只冷声道:“他不死,那要等到红冰量产的那一天,让他控制住整个日本吗?还是说,待他继续搞什么人体实验,让更多人和他签下协议,等着被他大卸八块?” 【你冷静。】弹窗只说。 【你快要失去理智了。】 “我没有——”他一口否认。 “我现在非常清醒,清醒到恶心的想吐。” “从那个app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在思考,为什么我是那个被选中的人。的确,我依靠漫画得到了许多便利,我救下我的朋友,救下许多无辜民众,也终于接近了父母死去的真相——但我同时付出了诸多代价,数次濒险境,在死亡的边缘残喘,最后想尽一切方法狼狈求生。” “但我是个警察。” “我无时无刻不再告诫自己: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大众的利益,永远是值得的。我不该后悔,也不会后悔。”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特别在哪里。西泽楠光说我距离神明只有一步之遥,但我只觉得他脑子有病——现在想想,我自己恐怕也病得不清。” 一番肺腑之言过后,今泉昇垂头望着手间的酒瓶。 “你把我独身引上高塔,就为了让我死于那个节点,好能让我返回过去——然后呢?让我体味身为实验体,全天二十四小时被人监控,现在处处受制于人,身至异国他乡的苦痛吗?” 连同神明都会哭泣,更何况一介凡人之躯。 他并非无所不能,刀枪不催。心脏是会刺痛的。 “我要回去。”他说。 “我不干了,我想见零。” 【……抱歉。】弹窗的声音很轻。 【但这一切苦痛,其实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西泽楠光的疯言疯语,并非没有道理。】 ——毕竟你就是这种人。 【朗姆还不能死,他如果死了,金属舱的强制开启密令就会石沉大海,而你永远也无法杀死‘那位先生’。】 【所以,冷静一下,今泉昇。】 【你一生都在为驱逐黑暗而奉献,后来你终于回想起自身的不甘……我正是为 此而出现。】 【我自十个世纪后的未来而来。我会带你寻找到……你真正所需的真实。】 上方的天花板摇摇欲倒。 木板左右摇曳着,火焰啃噬着衔接处,一块块木头将落未落、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这道机械音又发话了。 这次,似乎又与以往存在些微不同。它仿佛被赋予了至高的人性,似乎要与某个清冷平静的男音重叠。 【睡吧,再休息一会。】 【然后,我们将去往该去的地方。】 木板携带着一团烈火,自上方倏然坠下——! 眼前一片漆黑。 …… …… 下雨了。 这夜的大火,也终于熄灭了。 被大火焚烧掉的建筑,在底特律的街道上,实在不算什么稀罕之景。 米尔纳在残垣断壁间,找了个还算完好的凳子坐了下去,这应该是之前放在调酒台处的高脚凳。 雨滴沾湿了他的西装,他今夜穿来的是件浅灰色西服,他很喜欢那件衣服,所以特意穿出来和美人见面。只是这件衣服如今却被浸染为异样的暗红色。 米尔纳歇了一小会,然后掏出了一盒烟。 他翻开打火机的盖子,按动了好半天,才终于燃起一小簇火苗,点上了烟头。 他从嘴边吐出一大团沉重的烟雾,又低下头,默默地看向脚下。 波荡的雨水越积越多,那片暗红色却无法被稀释,随着眺望向远处的视线,越来越多血肉模糊的尸体,倒映在他的眼底。 “先生。”一名伤势还算轻的家族成员,迈着半小时前刚刚变成的跛脚,费力地走了过来。 米尔纳无言地盯着家族成员的腿,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地问:“多少人?” “18名,先生。”那人回应。 米尔纳发出深深的叹息。 底特律合伙人的另一党派,在今夜对米尔纳家族名下的酒吧,发动了突袭。 这场火拼,他的家族最终赢得了胜利,但统共逝去了18人。 “一卡车的东京别墅和名誉……”他这么呢喃着,看了看眼前堆积成山的躯体。 最后,他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 …… 莎朗·温亚德,此刻正在酒吧的二楼。 房子快要塌了,她在走廊里走动的时候,二层的木板塌陷下去了一大半,恰好封住了去往包厢的路。她花费了些力气,最后做了个引体向上,才翻身进入了包厢。 包厢里也塌的差不多了。 一片烧成黑色的木头和杂物堆叠在一起,放眼望去,根本寻觅不到人影。 她开始一个人搬运东西,好在她的身体素质远比寻常人好得多——很快她就为自己清理出了一条路。 莎朗走进了先前将她和卡慕隔绝的地方,望向那片被烧得一塌糊涂的沙发区域。 她没找到朗姆,但在一摊宽大的木板下,隐约瞥见了亮黑色的鞋尖。 于是她立刻奔向那块木板,咬着牙将其推开。 “咚——!”被掀开的木板砸向了另一侧,莎朗在木板下看见了,几乎被烧成一块煤炭的青年。 是的,煤炭。 这个形容丝毫不夸张。 莎朗并不知道,这具实验体的能力,究竟能否治愈这身必死的伤势。 而她不得不承认,她从未感觉心脏像是今日这般,被人攥紧压迫似的,连同喘气 都奉欠。 她以为她是个资深演员,应该够格导演出一场精妙的戏剧。 可是一部一百分钟的电影,究竟是否称得上是部好片子,除了前面顺利而精彩的九十分钟,后面的十分钟落幕也同样重要。 毕竟再好的开端配以烂到发臭的结尾,观众都会止不住破口大骂。 而事实证明,好的演员并不一定会成为一名成功的导演。 莎朗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向了青年的鼻底。 还好、还有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如释重负地长吁出了一口气。 金发女人抬起手,像是母亲拥抱着孩子、亦或长姊拥抱着幼弟—— 将青年抱在怀中。 第150章 Chapter150 Chapter150 日本千叶县 山武郡九十九里町 夏日的海风泛着炎热与咸腥, 一波波猛涨的潮水扑向沙滩,天边有海鸥清脆的鸣叫。 穿着背心的少年沿着海岸线大步行走,浅白色的细沙上, 余留下一排排清晰的鞋印。 他一路走走停停,神情踌躇,紧跟着前面身着白裙的女孩。 女孩双手背后, 光着脚,细长的双腿上沾着几粒沙砾, 蹦蹦跳跳地前行着。突然,她猛地扭过头来—— “……!” 少年无措地环顾四周, 随即闪身避向了一旁的礁石。他抱紧双腿, 缩在后方, 生怕被对方发现。 “我看见你了哦——” 女孩掐着腰,径直绕到了礁石后方, 挑着眉头直勾勾地打量少年:“你跟了我一路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垂着头, 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能吭出来。 女孩随即鼓了鼓脸颊, 略带童稚的声音脆生生的:“和人讲话时, 要看着对方才礼貌——!” 少年的肩膀一僵。 他似乎为此纠结了许久, 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原来他的脸上有块胎记。 紫红色的、与周遭的皮肤格格不入, 从颧骨一路伸向嘴角,贯穿了大半张脸。形状张牙舞爪, 看起来像个呲着牙炸着毛的怪猫。 注意到了女孩的视线, 少年连忙抬起手, 慌慌张张地捂住了胎记。 他小声地:“对、对不起, 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有恶意。” 通常而言, 旁人见了他脸上的胎记,都会退避三舍,“怪胎”、“丑鬼”这些侮辱性字眼,更是不留余力地朝他砸来。 然而女孩却只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澈而纯粹,毫无嘲笑的意味。 她只问道:“那你要和我做朋友吗?” “诶?” “我叫优子。” 女孩朝他伸出手,“你呢?” 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激动到口齿不清,连同发音都有些笨拙:“我、我叫山下!山下井!!” …… …… ——世界于我,未免过于残忍。 自小被视作怪胎的孩子,终于交到了一个从不用有色眼镜看待他的朋友。 但在同日,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准备将这一喜事告知家人时,竟在家中看见了将死的母亲。 母亲躺在病床上,像是被钩子钓起、狠狠摔在泥土上的游鱼,周遭的水分随着太阳的烘烤而蒸发,只得挣扎着张大嘴巴、开合鳃盖,想方设法地汲取空气。 然而鱼儿最终无力抵抗,母亲的目光也越发黯淡。 她只说:“井君,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母亲颤抖着递来一个小盒子。 “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这是一位恩人赠予我的。他说这里面的东西,在未来的某日,一定会庇佑我的孩子,帮他渡过难关——所以井君,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它。” 少年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接过木盒。 再抬头时,母亲的头已经歪向了一旁。 **** …… …… 【系统加载中……】 【数据库加载完毕。】 【……】 【……】 【声音拟合功能加载完毕。】 【欢迎回来,警视先生。】 青年睁开双眼。 阳光从未被窗帘遮盖的缝隙中倾泻出一束,平直地打向了地板。 眼球在眼眶中机械性地移动,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眨动上下交叠。 待眼前的事物终于清晰,这双琥珀色的眼眸才终于多了些神韵。 【清醒了吗?】弹窗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似笑非笑。 今泉昇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打量了片刻周遭的事物,最后只回以一句轻轻的:“我以为我会回去。” 这个“回去”,意指回到他原本所处的时代。 可惜他观察了身边的物什,很快便确定,这里不是病房、也不是酒店,更不是什么熟悉的卧室。 反倒是,更像一个女人会常来的房间。 除却屋内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外,更远处的桌上搭着一条性感的长裙,桌角还有摆放着若干管口红。至于墙角的那个藤椅……上面放着一个兔子玩偶? 这座房子里,除了一名女士,或许还有一个小孩。 今泉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翻看着手心与手背,接着又简单检查了一遍上身。尽管没照镜子,但他非常清楚——这依然是川江熏的身体。 如若他没记错,意识全盘丧失前,他还在酒吧的包厢里和朗姆拼命。 “我现在在哪?”今泉昇问。 【莎朗·温亚德名下的一座房产。】 【顺带介绍一下,这个女人现在攥在手中的财产,可以让她直接跻身于全球福布斯富豪榜的前十位。】 【不过你懂的,有些钱是注定无法放到明面上的。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将身影隐匿在黑暗里,不为外人所知,更不可能被载入某些光明正大的排行榜。】 “莎朗的钱,是从那位先生手中继承的?” 【是的。那位先生也许你没听说过,但他的姓氏你一定知道。】 今泉昇挑眉。 他正欲开口询问,不远处的房门却被人打开了。 “咔哒——”把手旋动的响声。 接着,是高跟鞋踩在木板上的吱呀声。 今泉昇抬起头。 “和我预计的时间差不多。”来者发出一声慵懒的哼笑。 身着米白色女士西装的女人走到了床边,她看起来像是刚结束什么工作,身上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交叠起双腿,噙着嘴角,弯着昳丽的眸子看了过来:“早上好,y little sweet.” 是莎朗·温亚德。 相貌没有变化,但气质看起来,似乎比上一次见面要更加沉静一些。 直到另一道格格不入、略显笨拙的童音,涌进了话语间:“早上好,y little……sweet?” 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小东西,正将双手搭在床边,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 金色的头发似乎天生带着蜿蜒的弧度,像是海边涌起的波浪;皮肤很白,眼睛是晶莹透彻的浅绿色,尚未完全开化的五官,显得她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不要学我说话,也不要这么称呼长辈,克丽丝。”莎朗抬手,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女孩吃痛地努努嘴。 今泉昇睁大了双眼。 “她是……”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莎朗,转而又望向目光纯粹的 小女孩。 她和莎朗·温亚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叫克丽丝,克丽丝·温亚德。”女人抬起手,轻抚着女孩浓密的发顶。 她难得笑得有些和蔼,眼里溢散着今泉昇此前都不曾设想的温柔。 “如你所见,这是我的女儿。” **** 今泉昇总算明白,弹窗那句似是而非的“去往该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底特律的那场大火里受了很严重的烧伤。 但凡换个人,估计都要当场死在里面。 “研究所的实验报告上明确说明过,对于火伤的治愈,是最为困难的。毕竟这会导致大面积的蛋白质失活变性,严重影响你的机体修复功能——头部的致命伤另算,因为你要是哪天真的被一枪穿过脑袋,那就算是神明估计也救不了你。” “不过好在火伤还是可以修复的,尽管花费的时间有点长。我昨天观察你的状态时,就笃定你今天一定会睁开眼睛,事实证明——我的推测并没有出错。” 莎朗在院子里支了两个躺椅,上方有户外遮阳伞。周围都是绿荫,吹拂来的空气很是清新。 她选择了其中一个躺椅,直接躺在了上面,看起来分外惬意。 “所以,已经过去多久了?”刚从床上苏醒的今泉昇,并没准备再躺一会,索性就这么直接站在遮阳伞下。 莎朗·温亚德都能多出来个女儿,而那个女孩看起来已经有八九岁了,他这一觉的睡眠长短恐怕可以去申请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估计空前绝后,没人能打破。 “嗯,我算算。”莎朗沉吟了一小会。 “十五年吧。”她笑了笑。 “……?”今泉昇的笑容一僵。 还真能申请吉尼斯纪录。 这已经不归属于人类范畴了。 事实上,他也不确定川江熏的状况,还能否称之得上“是个人类”。 【别像傻子一样吃惊。】弹窗懒洋洋地提醒。 【我们现在已经回日本了,莎朗的房产遍布世界,你去任何一个国家度假,估计都能住上她的房子。】 今泉昇抬起头,远处的草坪上,穿着泡泡裙的小女孩正在咯咯笑着,一个人玩着皮球。 【我们现在在千叶县的山武郡。而在这个地方,你会碰见一个你可能不是那么想见到的人。】 “谁?”今泉昇问。 【山下井。】 青年的脸立刻黑下去了一大半。 【但你必须去见他。】弹窗说。 【或者说,你不好奇他究竟是开出了什么样的筹码,才使得组织愿意与他进行交易吗?】 今泉昇低头看了看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金发女人。 “莎朗。”他开口。 “嗯?怎么了?” “我想出去逛逛。” 莎朗睁开眼睛,她挑起一侧眉毛,上上下下打量着今泉昇。 “连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喜欢往外跑。” 她用着一种分外微妙的打趣语气:“去吧,不过别出太远,别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拉扯——不然我不保证我会作出什么。” “妈妈会生气。”远处的小女孩顶着皮球,脆生生地轻笑:“这和我出门的时候,妈妈告诫我的一样——” 今泉昇回头看了看自顾自继续玩的女孩,转而又看向了莎朗。 如果他更加关注未来的美国娱乐圈,兴许他会知道美国著名女演员莎 朗·温亚德的女儿克丽丝·温亚德,在荧幕之上同样大展拳脚,借着母亲的名气和出色卓绝的演技一步登天。 可惜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未来的莎朗会以“克丽丝”的身份,为“莎朗”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 然而葬礼现场埋下的灵魂,却另有其人。 今泉昇犹豫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克丽丝的……” 十五年的时间于他而言只是须臾,他不清楚这和弹窗的暗中操作是否有关,但他的记忆的确还停留在面对朗姆想要痛下杀手的时刻。 只是那时的愤怒,却早已消散了。 被烈火烧伤的身体,也早已随着机体修复而完好无损。 他又看了看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有些艰涩地:“她的父亲是……” 莎朗又笑了。 “克丽丝没有父亲。”她慢吞吞地说。 “或者再清晰一些讲,她其实是个试管婴儿,而我是她唯一血缘意义上的亲人。” 莎朗没再多提这个话题,只慵懒地挥挥手:“好了,出去玩吧。” “早点回来,可别被外界的灯红酒绿诱惑了。” “y little sweet.” 第151章 Chapter151 Chapter151 关于山下井其人, 今泉昇知之甚少。 唯有的那些资料,还是他和松田阵平在档案室一点一点翻腾出来的。 但是今泉昇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个坐在轮椅上, 准备奉上整座游乐园的人质,为故去的女儿庆贺成年礼的老者——是何等的癫狂。 上一次回溯至过去, 是在三十七年前;如今他一觉醒来, 十五年成为弹指一瞬。 也就是说,他现在正处于二十二年前。 刚迈出宅邸半步的青年猛地停顿住了身体。 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缕清明的光,在意识到了什么了后, 那双迤逦的琥珀色眸子——倏然睁大! 二十二年前……! 他现在就处在二十二年前!! 【等一下。】弹窗适时打断了他 。 那毫无波澜的机械音中,竟莫名混杂着微妙的意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人一旦真的拥有了回到过去的能力,便会想方设法地弥补遗憾。这很正常,我也不会阻挠你。】 二十二年前, 今泉昇的父母为了参与那位名画大亨伊拉斯特筹办的画展, 不慎死在了伦敦。 【但是你父母现在已经身至英国了——带着那两幅神秘的画作。】 青年的瞳孔一缩。 【不过好消息是:评审团队挑选画作需要时间, 而距离画展的正式开展时间,还有将近两周。他们现在大约正在伦敦的某处地带观光游览,紧张地等待评审结果。】 今泉昇静默了片刻。 他深吸了一口气, 语调很快便归于平静:“说了这么多,你其实只是想我把事情办完再离开日本,没错吧?” 他表情宁和的惊人, 唯有他自己清楚, 他内心焦躁到只差一丝火星,就能直接燃起:“直说, 我要从山下井那里得到什么?” 【光盘。】 “光盘?”今泉昇挑了挑眉。 【一个你曾经在电脑上见过的东西。】弹窗不慌不忙地:【我们要把它暂时取走, 然后向其中添注一些, 唯有你我知晓的秘密。】 而那样东西在未来的某一日,将注定会被你亲自拷贝走,然后录入公安系统。 ——最终,成为“今泉昇”的底牌之一。 **** 9:00 A.M. 山武郡的九十九里町倚靠海洋,其名取自九十九里海岸。此地每年都盛产着大批量的海产品,尤其以沙丁鱼为闻名。 【很巧的是,山下井现在还在九十九里町的某家海滨浴场,负责看场子。】 今泉昇倒是记得松田说过,那家伙之前为了查案子费尽心力地奔波到了千叶县,这才从老一辈人的口中知道,山下组早些年起家于千叶,但初期只是集结了一些不入流的街头混混。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的山下井,恐怕也才二十几岁。 他那被命运所玩弄,早早夭折的女儿,现在也尚未出世。 这座名为浅森川的海滨浴场入口处,有一段地势较高的山坡。 今泉昇没有贸然进入游玩区,而是站在那片山坡向外凸出的一角,抱着双臂,仔细观察了片刻场内的状况。 夏日晨间的太阳,不及午后毒辣。 即便只有九点钟,浅色的沙滩上也早已人山人海。海边的客人熙熙攘攘,沙滩排球被穿着性/感泳装的女子恣意发出,洁白圆球飞旋着一举越过拦网,溅起大片砂砾;更远处还有兴 致高涨的男孩蹲在沙滩前堆着城堡,城堡的形状透着笨拙与青稚。 看起来意外的平和。 和平日常见的海滩浴场,似乎没什么两样。 今泉昇蹙眉,不确定地:“那张光盘,在这片海域?” 【十一点钟方向,抬头。】 今泉昇照做。 一栋大约三层高的建筑落入了他的眼底。 【在那里——工作人员的办公区。】弹窗说。 【事实上,现在的山下井穷困潦倒、居无定所,只能住在他工作的地方。】 【浅森川海滩的老板在安保方面,并未选择正规的安保人员。而是雇佣了一批常年在旁边的海鲜市场混迹的街头组织。】 【原因很简单——看场子的效果匪浅,物美价廉。】 而那个街头组织,恰好是以山下井为首的、一群无限趋近于无业游民的年轻人。 今泉昇收回视线,平静地:“你刚才是不是说,在海滩的附近,还有个不算太平的海鲜市场?” 那道机械音轻笑了一声。 【对,没错。】 …… …… 一个小时后。 今泉昇这次在入口处直接买了入场券,径直步入海滩内。 这片海域有一大半都被围栏自外界环绕起来,想要走入那栋醒目的办公楼,唯有从入口走入。 现在正是在海边游玩的旺季,海滩上的游客只增不减,越是向内部深入,人群越是拥挤。 听了弹窗的三言两语,今泉昇便能大致猜出隔壁海鲜市场形势混杂的原因,于是他专门跑去了市场一趟,和市场内的商贩们聊了聊。 事情进展格外顺利,效率非凡。而这要归功于在他出门前,莎朗·温亚德就甩给他的一大沓现金。 脑海中的那道机械音,吹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别扭的口哨,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在嘲弄:【这种事放在以前,你是绝对不会干的。】 今泉昇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清隽的五官没有丝毫浮动。 他只冷冷地勾唇,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只简言意骇道:“我赶时间。” “况且,矛盾终有一日会被激起——而我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 他很清楚从弹窗带着他回溯到过去之后,自己身上的某些事物正在改变。 这是一些理所应当、潜移默化、最后被他亲自应允的改变。 他没有办法全然以自己曾经的立场行事,更何况他现在还顶着另一具非人的躯体,甚至算不上是“今泉昇”。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始终坚守的本心。 今泉昇没急着朝办公楼走去,反而是在沙滩上慢吞吞地晃悠了一会。 他将双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沿着海岸线行走。 海风带着淡淡的盐粒味,嗅起来异常清新;远处的海鸥在天边展翅,鸣叫的声响清脆而独特,即便是嘈杂的人声也无法掩盖。 然后,原本欢快愉悦的鼎沸人声中,穿插进了一道突兀的喊叫—— “喂!!混蛋松岛,给老子滚出来——!!!”一道伴随着粗/暴弹舌的粗犷声线。 今泉昇也是一个小时前才知道的。 这片名叫浅森川的海滩浴场老板,姓松岛。 只见一个身上的工作围裙还未褪去、满身鱼腥味、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正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在人群中呐喊。 又了一会,越来越多穿着工作服、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笔直地站在络腮 胡男人的背后,和他一同吆喝起来。 周围的游客俨然被这道声音震住了,连连退避三舍。一些胆子小的客人,甚至脸色铁青地拽着同行人的衣服,小声念叨着“要不我们回去吧”。 络腮胡男东张西望了一会,神情越发暴躁,于是再度高呼:“喂——松岛!!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啊!!!” 越来越多的目光被这名商贩打扮的男人吸引,今泉昇的步伐也终于不再松散。 他径直走向那栋伫立在不远处的办公楼,头也不回,全然没有看热闹的打算,这点小插曲甚至没能引发他的半分诧异。 今泉昇当然没有诧异的必要。 因为这伙正准备闹事的人,就是他从海鲜市场亲自找来的。 他刚才就猜测:这片被私人承包的盈利性海域,和旁边的海鲜市场存在矛盾。 海鲜市场的商贩多是当地的渔民,自然要靠捕捞海产品进行出售,以维持生计。然而今泉昇去海鲜市场走了一趟,便了解到离海鲜市场最近的海域,早已被浅森川海滩浴场囊括其中。 在浅森川海滩浴场没有建立起来之前,渔民都在这片海域从事捕捞活动;而附近再近一些的可捕捞公海,距离海鲜市场也隔了快十几公里。就算是去公海捕捞,也需要支付更高的交通成本与时间成本。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也不是没有渔民想向这片海的老板松岛付钱,进而从事长期捕捞——但是,松岛是个格外吝啬的人。他朝这些渔民们的要价非常之高,支付这笔钱后,恐怕会让这些渔民达到入不敷出的地步。 简而言之:海鲜市场的商贩们,已经不爽这片海域的老板很久了。 想要拿走山下井的东西,当然要挑山下井不在的时候取走——所以只要花一些钱、再进行一些适当的煽风点火,便会有一大批渔民跑来砸场子。 负责看场子的山下井,自然也没工夫脱身。 ——这样就能降低风险性,减少计划的纰漏。拿走想要东西,也会更加轻松。 在极远的位置,今泉昇便看见一群年轻气盛的青年人,火急火燎地从办公楼跑出。 为首的青年脸上横亘着一道醒目的伤疤。 是山下井。 山下井跑得很着急,手里拿了些防身的钝器,领着身后的兄弟们赶忙奔向了闹事地点。 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在隐秘的角落走出,正冷眼打量着他的背影,最后大步踏进了办公楼敞开的大门。 …… ……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今泉昇在三楼的员工宿舍找到了山下井的床铺。 那间宿舍十分狭窄,一连摆了上下铺共计八张床,屋子还被货箱堆积的满满登登,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在这种挤着一大群人的地方住宿,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可言。 山下井的床下也堆满了货箱,里面装着待出售的商品,他不会把重要的东西和这些货箱混杂在一起。 琥珀色眼眸的青年,视线陡然一转:“那么……还剩下没检查的地方就是……”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向靠在角落处的老式铁柜。 今泉昇正欲朝前迈步,突然听到弹窗说:【钥匙在山下井的枕头里放着。】 于是他转回身,拉开枕套,果然在里面摸索到了一枚微小的钥匙。 山下井的铁柜没有上锁。 今泉昇翻找了一会,最后在最内侧的隔层中,摸索到了一个隐蔽的木盒。 这个木盒看起来格外古旧,边角的磨损很是严重,红 漆也掉下去了一大半,似乎已经存在很多个年头了。 今泉昇看了看木盒中央的锁芯,随后将钥匙径直插入,手腕随之用力一扭—— “咔哒。”木盒开了。 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张光盘。 …… …… 东西拿到了。 计划的进展很是顺利。 【接下来,你只要在附近找一台电脑就可以。】 【什么样的电脑都行,能用就可以……我毕竟不能指望在这种年代,还能找到什么高配置的计算机。】 听到这话,今泉昇不禁挑眉。 “我记得,在底特律的时候你似乎和我说过——”他状若不在意地拖长音调,随即话锋一转:“你说你从十个世纪之后而来?所以你已经……一千岁了?” 这东西能回溯时间的能力,今泉昇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因此对于这番极度荒唐的发言,他竟没有产生丝毫猜忌,甚至秉持起深信不疑的态度。 结果他脑子里的东西只轻轻地:【算不上。】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这种状态,还算得上是‘活着’。】 【而且经过多次拼合和重组,我也已经不再是“我”了。】 【只不过是心有不甘,所以我才会拼尽全力过来见你。】 这东西又在神神叨叨的,说着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话。 “那我有点好奇。”今泉昇难得被激起了一点兴趣,“一千年以后,人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一千年以后,已经没有所谓“人类”的概念了。】 “……什么意思?” 【这个物种,已经灭亡了。】 今泉昇一怔:“哈?” 【开玩笑。】 今泉昇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尤其这东西,竟然还在用一本正经的口吻陈述。 今泉昇将光盘小心地收好,将山下井柜子中的物什一一复位,接着便大步走下楼梯。 他来的时候,这座建筑中,似乎没有其他的工作人员存在。 几分钟前,为了确认山下井的宿舍位置,今泉昇还刻意进了值班室,确认墙壁上的人员名单。 正当今泉昇回到一楼,准备直接从大门离开时,却有一道突兀的男音叫住了他—— “喂,前面那个人!” 今泉昇顿住了脚步,随即慢慢扭过头。 只见一个陌生脸孔,从后方的走廊拐角处探出。 对方皱着眉,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最后困惑地挠着头: “你是谁?怎么之前没见过?” 第152章 Chapter152 Chapter152 今泉昇转过头。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并未使得他流露半点惊慌。 青年反而扬起嘴角、眉眼微弯,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不仅合乎礼仪, 又显得尤为平和。 他张开唇瓣,泰然自若地:“我是今天新来报道的员工, 先生。” “员工?” 那名戴着方框眼镜和工作牌的男人努努嘴, 目光朝值班室门口游移一瞬——上面粘着的,正是一份值班名单。 眼镜男人又看了回来,警惕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今泉昇脱口而出:“纪田真。您称呼我纪田就好。” 对方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连同紧绷的肩膀也舒展开了。 “我到是听说老板最近雇佣了个新员工。”那人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我记得应该是下午才过来报道?现在还不到中午,你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只见对面的青年微笑道:“因为工作地点是在海边,便忍不住提早过来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浅森川的海滩真的很漂亮。” 因为新人的表情过于真诚, 漂亮罕见的琥珀眸像是盛满了清泉, 明澈而透亮, 以至于眼镜男人无意识地咧开了嘴角。 他满是赞同地点着头,话语中透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热忱:“是吧,我也觉得这片海很漂亮, 晚间的落霞尤其优美——这就是我选择在这里工作的原因。” 谈论感兴趣的事物,会让人的身心不由自主地放轻松。而他的警惕心显然已经放下了大半。 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想过,身前面容清隽、看似无害的青年, 竟然半句真话都没有朝他吐露。 前面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 可以步入正题了。 今泉昇暗忖。 “我今天的工作是值班吗?”今泉昇故作好奇地朝值班室的大门瞄了一眼,“平时值班的时候, 我都需要做些什么?” 滔滔不绝谈着这片海域的男人终于停顿下来, 他恍然大悟地:“对了, 那我来和你介绍一下……” 眼镜男人带着今泉昇走进了值班室,开始说起平日要处理的工作。 在数分钟前,今泉昇进过一次值班室。 只是当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走入值班室只是为了确认人员名单,好确定山下井的宿舍会在什么位置。 当时他在门口的表格上,看见了被手写添加上去的名字:纪田真。 前面的排班名单都是打印出来的,唯有这个名字被突兀地手写,而“纪田真”的名字从今天下午开始,才轮有正式的排班。 由此可见,“纪田真”是个新来报道的成员。 门边挂着一张格外崭新的工作牌,大约也是准备给这名新人的。 今泉昇的目光又落向眼镜男人的胸前——同样是一张工作牌,在这里工作的人为了方便与海边的游客区分,估计会被强制要求戴上工作牌。 工作牌还好端端地挂在门边,证明真正的“纪田真”,还没来报道。 这个时候自称纪田真,大概率不会被怀疑。 眼镜男子热情地介绍了一遍工作流程后,温和地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了。”今泉昇摇头,“谢谢前辈。” “那我去趟卫生间。”眼镜男子挠了挠脸颊,突然难为情地笑了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纪田你先在值班室待一会吧。要是突然有游客找来,按我刚才说的方式处理就好。” “好的。 ”今泉昇应道。 男人捂着肚子小跑了出去,今泉昇在值班室门口探头看了看,当这道身影从视野中完全脱出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值班室的大门。 说实话,被这个男人叫住之前,他原本准备在附近的街区找一台计算机。 但是既然已经被叫住了,倒不如干脆图个方便,直接在这栋办公楼把事情办完。 青年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移向远处的办公桌——上面放着的,俨然是台办公电脑。 “这台电脑可以吗?”今泉昇问。 【可以。】 【不过电脑的运行版本太低了,内存也很小,结束之后我可能会休眠一段时间。】 今泉昇觉得这个休眠休得好。 【你的嘴角已经忍不住要扬起来了,警视先生——】这道机械音慢吞吞的,【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厌我。】 坐在电脑前等待开机的青年翻了个白眼,毫无顾虑地:“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脑子里突然多了个自说自话的东西,任谁都不会高兴起来。 【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是明确,对你的认知同样明确。】弹窗的语调意外的平和。 【越是老旧的设备,越会限制我的能力——今日之后,我大概要休眠上三四天,希望这几天里,你不要跑出去惹是生非。】 今泉昇觉得弹窗对他的认知,算不上明确。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跑出去惹事,这种警告明明说给松田阵平更合适一些。 【呵。】弹窗冷笑了一声。 电脑终于打开了 这个年代的计算机,还没普及到家家户户,大约只在办公场所常见一些。可惜这还是那种笨拙老旧的大屁股款式,屏幕的设计很反人类,刚盯上几秒钟,眼睛便满是干涩。 “把它放进机箱里?”今泉昇掏出那张光盘。 【对。】 青年垂下头,细长的指尖按压上某处凸起的按钮,下一刻,光盘读取器便从机箱弹跳出来。今泉昇把光盘置于其上,又把读取器推了回去。 电子器械的滋滋声响起。 “然后呢?”今泉昇盯着屏幕,“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那道机械音只说:【等我回来。】 下一刻,那道好似人工拟合的响声,似乎消失了。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呼唤:“……弹窗?” 只见显示屏上跳出了一个造型简约的小窗口,上面显示着一串被自动输入上去的日语:“我才刚离开你几秒钟,别这么依恋我”。 “……”今泉昇用左手按下自己的右臂。 他怕自己如果不按着,可能会把显示屏一拳砸烂。 电脑屏幕上开始接连弹跳出数个页面和窗口,很快盖过了弹窗那段颇具恶趣味的发言,数不清的代码落入了青年琥珀色的眸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成群成片地簌簌飞过。 弹窗今天出门的时候似乎说过,这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被成功录入进公安的系统中——还是他亲手拷贝走,带回给公安的。 想到这里,青年不禁一怔。 亲自……拷贝走,带给公安的? 今泉昇记得,自己在以川江熏的身体行动时,一共拷贝过两份文件。 一份是他和库拉索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从山下组那台首领办公室的电脑中拷贝走的文件;另一份,则是在研究所拷贝走的内网资料和交易名单。 这两份资料和山下井都脱不开关系,但是其中有一份资料……里 面掺杂着弹窗在二十二年前就编写进去的程式? 当今泉昇回过神来时,电脑上的一连串窗口和文档已经消失了。 弹窗重新归于他身体,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好了。】 “你在里面添加了什么?”今泉昇皱眉。 【一些编程代码。】弹窗的声音轻飘飘的。 【设备所限,我没办法更改光盘里原本就有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一旦动了,我的存在就会被发现。我只能编写一小部分代码,将它们多次压缩后,混杂光盘里面。】 今泉昇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他直截了当地询问:“这些代码,和炸了公安三台电脑,才终于被解析出的软体是什么关系?” 弹窗似乎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其实这些代码并不多,统共只有几百条。我给它们起了个简单易懂的名字,叫做[key]——虽然不是你猜测的、那个共计二十二万余条代码的软体,但它们之间的确存在一些联系。】 今泉昇犹记,自己从山下井的办公室拷贝走的隐藏文件,被设置了层层密码。 他费劲心力地把文件拿给了白石正千仁,对方告知他,文件内部是一团混杂无序的乱码。而公安技术部的人分析,这些乱码需要匹配合适的解码器,才能呈现出原本的模样。 而那台解码器,起初出现在了樱井宪吾——那个死在CA-4800下的男人的葬礼上。 最终解码器被降谷零从龙舌兰的手中夺走,交递给了公安,总算将文件中的内容,用解码器进行了破译。 但在解码器成功解析了加密内容之后,竟然开始自动生成了一个共计二十二万余条代码的软体。 【而我存储在这张光盘的[key]代码,在被解码器识别后,解码器才会开始生成软体。】 【字如其名,那个由二十二万条代码构成的软体,我也为其进行的命名——[lock]。】 key:钥匙、lock:锁。 解码器识别到[key]代码后,自动生成了[lock]代码。 ——钥匙打开了锁。 而那份能够打开锁的“钥匙”,竟然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被埋下。 【这张光盘,最后会被山下井交给黑衣组织。】 【光盘里原本就有的东西,就是那位先生愿意与他合作的“筹码”……但其实这么说也并不准确,毕竟这张光盘的来历,也很奇特。】 弹窗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也许和它前头说的“需要休眠”有关系。 【与其说这是山下井的“筹码”,不如说山下井就是被那位先生选中的人。】 【这张光盘中的代码,最后会出现在山下井的电脑中,藏在一份被隐藏起来的文件夹内——也就是你和库拉索执行任务时,拷贝走的那份文件。】 【文件最终一定会被你交到公安的手里,事实是,你也已经做到了。】 【而这段由我们在此刻书写下的代码,将会引导解码器,生成[lock]。】 这是一段跨越时空的密谋。 当青年回过神的时候,额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他僵硬地呆坐在办公椅上,胸腔中反复鼓动的心脏越发局促,肩膀隐约在颤动,大脑甚至兴奋地发热。 他和弹窗在二十二年前,共同埋下了这粒种子。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又继续问道:“那么那二十二万条代码……或者说,[lock] 代码,这个软体是为了做什么?” 【虽然它还不是完成体,充其量只能算是成品的一小部分……但[lock]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 【——将乌鸦锁在牢笼之中。】 …… …… “唰——” 马桶冲水的响声在盥洗室响起。 戴着眼镜的青年弯着背脊、捂着肚子,面色铁青地推开了门。 当他迈着虚浮的脚步,总算回到了值班室后,却发现值班室中空无一人。 “哎?”男人握着门把,朝着屋内眨了眨眼睛。 他朝着办公室轻喊:“纪田?” 屋内连个人影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刚才被那个相貌俊秀的青年戴在脖间的工作牌,重新回到了门边的挂钩上。 眼镜男人又退回走廊,试探性地喊道:“喂——纪田!你在吗?” “那、那个……” 身后传来了一道略有腼腆的男音。 眼镜男人扭回头,只见一个个头矮小的年轻男子,正略有急促地盯着他:“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眼镜男人摆摆手:“不,我是在喊今天新入职的员工……对了,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叫纪田真。是今天入职的新员工……” “请、请多指教!”说罢,男子非常紧张地朝他鞠了一躬。 眼镜男子呆愣了几秒钟。 最后,宕机的大脑终于重启,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他一脸愕然地瞪大双眼。 “诶——!!?” **** 把事情办完之后,今泉昇便离开了海滩浴场。 他在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了莎朗目前所处的宅邸。 宅邸从外围观赏非常漂亮。占地面积偌大,院子里铺满了植被,看起来青葱而宽敞。 在造型精致的铁门后方,那栋矗立其间的双层别墅也被建造的尤为浩大。虽然称之不上金碧辉煌,但也可谓气派恢弘。 今泉昇站在铁门前,正准备按动上方的门铃,却听见弹窗的声音: 【先别进去。】 青年刚伸向半空的手缩了回去,颇为耐心地询问:“还有什么事?” 【从现在开始,我要休眠大致72个小时。】 【这段时间我没办法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所以你要谨慎行事。】 【另外,我再附送一句忠告:处理好你与莎朗·温亚德的关系。】 【毕竟在未来的某一天,只有这个女人才能救你的命。】 青年的眸底暗了暗:“我知道了。” 弹窗的声音消失了。 经由莎朗为这具身躯赋予的“卡慕·温亚德”一名,今泉昇差不多也能明白,那个在漫画弹幕被反复提及的“姐姐”,到底是什么人了。 “卡慕·温亚德”是莎朗·温亚德的远方表弟。 “姐姐”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个女人在未来帮过他,或许还不止一次。 而围绕于他们之间、将二人维系在一起的特殊环带,也早已在数十年前播种而下。 …… 今泉昇抬起手,指腹轻扣在门铃处。 “滋——滋——”门铃的响声有点震耳。 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没过多久,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身着长裙的高挑女人站在了门栏的另 一边,此刻正掐腰打量着他:“回来了?” “嗯。”今泉昇点点头。 莎朗打开门锁,把他放了进来,随即皱了皱眉:“你去海边了?……还喝酒了?” 今泉昇猜,自己身上的盐粒味应该挺重的。 毕竟他除了去了趟海边外,还走了一遭漫天鱼腥味的海鲜市场。 莎朗是个聪明人,而他也没准备隐瞒自己的行程,索性就直接应道:“去了趟浅森川的海滩浴场。” “怎么想到要去那里?”莎朗回身锁上了铁门。 “想去热闹一点的海边看看,所以就去海滩浴场了。” 那片海域现在何止是热闹,他从出口离开的时候,那群渔民和负责看场子的人,甚至还没有争吵完。 “然后我去了一家酒吧。”青年抬眼,语气恳切:“里面有位驻场歌手唱歌很好听,所以我点他唱了几首歌。” 去酒吧是真的,但今泉昇没有点什么歌手。 他只是需要一个由头来解释,他出门前莎朗交递给他的一大沓现金,究竟去了哪里。 喝酒和点歌,无疑可以让大把钞票迅速消失。 毕竟,他总不能说他去海鲜市场花钱请了一大群人,去海滩上闹事。 金发女人随即哼笑了一声:“出手可真是阔气。” 听起来语焉不详,不知究竟是不是在数落他。 莎朗没再细问他的行迹。 她带着今泉昇回了房屋内。客餐厅的一角上,温暖的灯光自天花板投映而下,打照在长方形的餐桌上;餐桌上则铺就着浅蓝色的桌布,中央置放着造型精致的洁白花瓶,瓶中的鲜花娇嫩芬芳,花蕊之上还挂着水珠。 而数个被西餐盖扣住的白瓷盘,就这么平整安逸地摆在桌上,三个餐位旁边都安置着刀叉。 “过来吃饭。”她突然说。 “我和克丽丝正在等你。” 今泉昇呆滞了一瞬。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究竟是种什么感觉。五味陈杂,而他解析不了其中的成分。 上一次他听见这种话,恐怕还是父母没有过世的时候。 而这句话,现在却从一个出身黑衣组织的女人口中提起。 这顿午餐置备的很精致。 莎朗·温亚德是个富有生活格调的女人,而这件事今泉昇早就发现了。 即便回家再晚,她也一定会泡个温水澡,有段日子今泉昇每天都要帮她准备温水,偶尔还被要求朝浴缸里撒上一些花瓣。 而莎朗临睡前,一定会靠在窗边喝些红酒。 即便是在底特律那种入夜后混乱不堪的地方,也不妨碍她穿着舒适的浴袍,靠在客厅的窗边深思。她会慢悠悠地摇晃起高脚杯,让那摊暗红色的液体悬挂杯壁,最终流向那副烈焰红唇,顺着食道滑下。 金发女人落座在餐桌的主席位,过了一会之后,克丽丝蹦蹦跳跳地坐在了今泉昇的旁边。 她拍了拍今泉昇,笑嘻嘻地呼唤了一声“uncle”。 今泉昇看了看她过分纯粹的笑脸,但是并没有予以回应。 用餐的时候,今泉昇随便找了个话题。 “说起来……” “为什么我们现在在千叶县?”他发问的表情,非常真诚。 一觉醒来过去了十五年,他想了解一些事情,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主席位的女人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几乎熟透的牛排,然后将餐盘递给了身边的克丽丝。 过了一会之后她才 抬起头,简洁地回应:“我在休假。” “那你现在还在……” “嗯,我还在从事演艺行业。”她点了点头,目光飘向身边正在大快朵颐的女儿,又不禁托着脸颊轻笑:“这段日子我在带着克丽丝环游世界,而日本千叶县,是我们的最后一站地。” “也就是说,y girl,你的假期快结束了。”她抬手捏了一下女孩光滑的脸蛋,“我要送你回去上学了。” 克丽丝猛地抬起头,比母亲的更为明艳的水蓝色瞳眸瞪大了数倍,像是听见了什么危及人身的惊悚大事—— “不!”她喊叫着,“你不知道,老师留的作业究竟有多么烦人,而且学校甚至不让我们穿校服以外的任何衣服——everythg!!” “那可真是可怜。”话虽这么说,莎朗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克丽丝和莎朗谈话的场景,其实有些滑稽。 而这种过分家常的话题出现在莎朗的身上,本就显得令人惊异。 克丽丝的英语说得比日语流畅得多,但她似乎更愿意用日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当她想不到那个词汇用日语怎么说时,便会倏地蹦出一个英语单词。 听见克丽丝现在正在上学,今泉昇其实有些意外。但转而一想,这一切又好似在意料之中。 “莎朗·温亚德”原本就是个合法身份,而以这个女人的手段,想送女儿去某所安全的学校上学,并非什么难办之事。 毕竟她曾经说过的—— [当个普通人其实挺好的。] 莎朗·温亚德是从那座研究所中走出的实验体,代号048。 如果可以选择,没人甘愿去做那个被关在单向玻璃中、时刻被监视器监控,任人宰割的实验体。 在研究所的那几周里,大概是他迄今为止历经的,最为灰败的日子。 即便是因过度疲倦而陷入了几十分钟的短暂睡眠,今泉昇也会在中途惊醒上好多次。他不清楚这个女人在没有离开研究所前,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克丽丝,现在在什么地方上学?”今泉昇看向莎朗。 他猜,莎朗不会把她的女儿放在日本上学——况且从克丽丝的词汇量来看,她生长在国外的概率更高一些。 “英国。”女人似乎已经吃完她的午餐了,此时正在用餐布优雅地擦着嘴。 今泉昇愣了愣,“英国的……哪里?” 莎朗挑了挑眉:“伦敦。那边天气有点不好,但有段日子我一直住在那,而恰巧有所寄宿制的贵族学校环境不错。所以克丽丝就在那里上学了。” 黑发青年的目光蓦地亮丽。 他放下餐具,一本正经地:“我也要去。” 莎朗沉默了一会。 她难得有些语塞,过了好半天才费力地接话:“…………去上学?” 克丽丝在一旁插话:“不,uncle,那可不行——那是所女校,不招收男孩的。” “……不是。” “我是说,我也要去伦敦。” …… **** 今泉昇正式获得了他的护照。 护照上黏着这张多年未变的精致脸庞,旁边写着卡慕·温亚德的名字。 这一次,他跟着莎朗光明正大地过了安检,从羽田机场一路飞到了伦敦。 长途飞机很是折磨人,克丽丝也早就睡着了。而一旁着装时髦的女人拖着压根没什么重量的行李箱,心安理得地把女儿丢给了今泉昇,现在金发女孩正在趴在今 泉昇的后背熟睡。 莎朗叫了她在伦敦的专属司机。 不过今天下了雨,交通有点堵塞,车子还没到,于是他们不得不在机场的门口等待。 这一路上,今泉昇都想问些在底特律发生的事情。 但是碍于克丽丝总是出现在莎朗身边,他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 现在克丽丝睡着了,他们似乎可以谈谈。 青年盯着街道上过往的车水马龙,扫在空中的绵密细雨致使行人稀少了一些,远处极具代表性的红色双层巴士打开了车门,里面急匆匆地跑出了几名到了站,却忘记带伞的乘客。 他张开淡绯色的唇瓣,上下开合着,却只发出了一个短暂的音节:“朗姆。” 莎朗立刻微眯起眸子。 就像是自然界中的某种强势生物,在嗅到了弥漫在空中的危险气息后,便会警觉地高扬头颅。 “他现在还活着吗?”今泉昇问。 十五年前,莎朗一步步将朗姆引诱至底特律。 她想在底特律杀掉朗姆,可惜最终棋差一步,她还是失败了。 而在那片大火中,今泉昇也对这个男人起了杀心。当他盯着酒瓶尖锐的边缘时,他切实地思考过如何用这东西,立刻掠夺掉朗姆的生命——可惜最后,他被弹窗制止了。 他猜朗姆现在应该还好端端地活着。 至多就是失去了一只眼睛。 只见身旁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她看了看在青年后背上呼吸均匀,仍然处于熟睡中的女孩,这才冷笑着开口:“非常好。他活得好极了。” “这些年他一直惦念着你,不过我告诉他你已经死了,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煤炭,连神明也救不了你。就这么过去了十几年,他才终于打消了对你的念头。” “所以我奉劝一句: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朗姆面前,也不要被那个家伙发现你还活着。”她耸了耸肩膀,“不然他大概又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紧咬着你不放。” 今泉昇应道:“我知道了。” “我还有个问题。”他说。 “我记得研究所里的那批实验体,一共有一百名,截止到我的编号069为止,只有你我二人从金属舱中成功存活。” 今泉昇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女人:“那么余下的31人呢?” ——还有其他实验体,成功活下来了吗? 他等待了一会。 雨滴拍打在地面的响声越发震耳,不远处地面的坑洼中积满了雨水,表层绽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女人最终叹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只默默地吐露几个沉重的音节:“无人生还。” 话及至此,她又满是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而那个男人为了嘲弄我,还放言接下来的某个实验药品,将会被命名为‘4869’。” “旨在庆祝48号和69号,在实验中的完美存活。” 第153章 Chapter153 Chapter153 伦敦的天际, 常年覆盖着一层灰濛濛的色彩。 自大西洋而来的温暖洋流致使这片地域常年降雨。任何一条街道都难以一眼望到尽头,这使得这个国度仍然透着福尔摩斯时代般的神秘。 快速下落的雨点连成了细长绵密的线,轻轻拍打在街头的石砖上,整个大街小巷, 都被浅淡的薄雾笼罩。 混杂在雨间的钟声悠远, 恍若在铁轨行驶的列车重归蒸汽年代, 发出喷薄的长鸣。 …… 旋转的车轮压过平坦的道路,溅起少许水花。一辆款式张扬的兰博基尼停靠在了大门敞开的校园边。 “咔哒。”车门被打开了。 身形清瘦的男子率先走下副驾驶座,随后抬臂撑开一柄长伞。 他绕向了后方的座位, 从外部拉开车门。 里面坐着一个身着校服的女孩, 正不情不愿地抱着书包。 “下来吧,克丽丝。”青年的声音很沉静,几乎要融入到湿漉漉的空气中, “该去上学了。” 克丽丝鼓起脸颊, 脑袋扭向了另一边, 满脸都是抗拒。 直到驾驶座上的金发女人扭过头, 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望向女孩, 慢悠悠地:“克丽丝?” 金发女孩努了努嘴,只好挪动着身子,走进男人撑开的伞下。 她抬起头, 一缕不慎被雨点打湿的金发黏在了眼边, 明澈的水绿色瞳眸中央, 正倒映着青年清隽的脸孔。 “我不想去上学,舅舅。”她可怜巴巴地眨起眼睛。 今泉昇其实不是很会应付小孩子。 他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莎朗——女人扭着头, 透过两张座椅的缝隙处瞄来, 她显然没有下车的打算, 脸上挂着调侃意味十足的笑, 甚至准备就这么坐着看戏。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面对女孩同母亲如出一辙,却亮丽非凡的双目,他只得道:“听着,克丽丝——” 青年半蹲下身子,使视线同女孩保持在同一水平,尽量保持着温和的语调: “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上学,但这是大部分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人生阶段。这个阶段会让你汲取知识、结识朋友、明悟更多的道理。做作业和穿校服并不是上学的全部,这只是其中非常之小的一部分。” “而你需要做的,是‘体验’——体验一切你喜欢的,和你不喜欢的,然后你会发现生活就是让你的‘喜欢’与‘不喜欢’上下波动,却始终维持在平衡阶段。但从学校走出后的你,却有能力选择如何让天平更舒适地维持在平衡状态。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在学习的过程中,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自己。” 莎朗·温亚德挑了挑眉。 “……我明白。”女孩皱了皱鼻子,“妈妈说过类似的话,老师也是。” 雨还在下,今泉昇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空余的手,帮女孩剥开粘在眼角的金发。 “我只是很讨厌,周末的时候别的女孩都会被家长接走,只有我一个人呆在宿舍。”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怔了怔,双目不可避免地瞪大了些许,脸上那点笑意也逐渐褪去了。 克丽丝眺望向远处,校门口某个背着书包的女孩,正被父母牵着手,满心欢喜地迈向了校园。 “妈妈很忙,她在伦敦的时间少之又少。我知道妈妈这个周末又没有时间,她要去工作了。” 金发女孩将手背到身后,扬起娇小的头颅,用着恳求的口吻:“所以周末 可以带我出去玩吗,舅舅?” 被澄澈至极的眼睛凝视时,人们通常很难拒绝对方的请求。 今泉昇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一句“好”。他很清楚热闹的宿舍一走而空,同学都和父母回了家,唯独他一人面对空旷床铺的感觉。 但是他不该把昂贵的时间花费在这些事上。 他张开唇瓣,又不禁轻咬下唇,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发出了声音:“我……” “卡慕。”车厢里传来的莎朗的轻唤。 莎朗很少这么一本正经地念诵这个名字。 “周末陪她去吧。” 她的眼眸轻轻瞥来,语调却出人意料的严肃:“算我欠你个人情。” …… 今泉昇回到了副驾驶座上。 他拉上安全带,看着被雨水打湿的车前窗,突然道:“周末我会带克丽丝出去玩的。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哦?”金发女人挑挑眉,颇有兴趣地:“什么忙?” “协助我完成一件重要的事。”青年盯着窗外的街巷,眉目不由自主的锋锐起来,“并且你要答应我,不过问其中的缘由。” 女人哼笑了一声,随后漫不经心地点上了一根女士香烟。 “真是奇怪的要求。”她呼出一团白烟。 她没忘记自己刚欠下了这个男人一个人情。 “不过听起来很有意思。” “我答应你了。” **** 8月18日 16:20 想要找到父母入住的酒店,并不是什么难事。 童年时期的今泉昇,在看到了关于父母的死亡报道时,便把那张高高耸立的高档酒店配图看了不下百遍。就算是现在给他一张白纸,他也能用一支笔原封不动地将其复刻出来——包括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酒店伫立在泰晤士河西岸附近,位于伦敦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区。 英国国会大厦和这家酒店只相隔了半条街,几百米的路程就能看到伦敦著名的地标性建筑大本钟,再走远一些,就能参观威斯敏斯特教堂; 而伊拉斯特两周之后准备开办的画展,也地处泰晤士河沿岸,从这座酒店出发,步行三十分钟就能抵达泰勒尔美术馆。 身至这种地理位置,酒店入住一夜的价格恐怕格外不菲。 不过今泉昇猜,他的父母恐怕根本不甚在意这笔钱。 毕竟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们向来都是喜于享受生活的人。 雨下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下了。 天边罕见地露出了些太阳,普照在石板路上的光线尤其绚烂。在不需要撑伞的时刻,市中心的街道上尤其人声鼎沸。 而在一众行人之中,一道笔直挺立在路间的身影,便显得颇为醒目。 那是个黑发青年,脸上遮盖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看不清脸,但流露出的半边下颏线很是优美。他穿着一身浅色系的休闲服,袖子挽起了小半,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 他此刻正微仰着头,在一栋林立于高楼大厦间的现代化酒店前,抬起了双臂。 双手合作比出一个竖立着的长方形框架,将这栋至少有一百五十米之高的酒店,框入了手中。 是这里。今泉昇暗忖。 他十分确定,案发酒店就是这里,和他在报纸上看到的照片如出一辙。 Tevez Iional Hotel……泰维斯国际酒店,名字也是这个。 “你好。”身后 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音。 英语不带伦敦腔,反而是听起来尤为舒缓的标准英式英语。 今泉昇扭过头。 然后,潜藏在墨镜下的瞳孔迅速收缩—— “看你正在挑选角度拍照,但似乎没带摄像机。请问你是个摄影师吗?”站在后方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这是一副颇具特征的亚洲面孔,但即使放在一众轮廓深邃的欧洲人中,也显得英俊温和,简单的短袖衫也遮盖不了他文质彬彬的气质。 他此刻正和蔼地笑着,还抬手介绍起身边的女子。 今泉昇的目光随之一转,只见男人旁边,站着一位妆容精致、颇有气势的长发女人。 女人的眼型偏长,眼尾的弧度上挑着,不笑的时候眼神有点凛冽。茂密的睫毛点缀着中间的昳丽瞳眸,浅灰色的虹膜像是伦敦雨天寂静的苍穹。 “我的妻子今天恰巧带了摄像机,不知你是否需要帮助?” 只见青年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瞬。 他张开嘴,像是要说话,又像是要深呼吸,深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他的表情,没人知道他这一刻正在想些什么。 二十二年的漫长时光形成的坚硬隔阂,在这一刻硬生生地被宿命击碎。 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终于达成了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需要、我非常需要!先生!!”他飞快地说道。 大约他表现的太过激动,甚至让面前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不用感谢,不用感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戴着眼镜的和蔼男人连忙摆摆手。 接着,男人扭头看向身边的妻子,低声呼唤了一句日语:“怜纱,把相机拿过来。我们借这位先生一用。” 沉甸甸的相机自男人宽大的手掌递来,今泉昇接过的一瞬,却觉得心脏似乎失去了以往平静的速率,甚至越发激烈地鼓动起来。 “谢谢。谢谢……你们的帮助。”他喃喃着,又不禁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弧度极大、却尤为好看的笑容。 藏在眼镜下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又觉得被关在实验室里像个猴子一样被人观摩,在无数次梦境中流淌着冷汗惊醒,又在火焰中被炙烤的意识全无……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 今泉昇不知道这一刻,他的模样像个拼尽全力,才终于吃到了昂贵糖果的孩子。 糖果很甜。 …… …… 今泉晴治,三十三岁,出生在日本长野县,现居东京。是一名职业画家,在超现实主义画派领域颇具成就。家中有一位任性但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任性但俊俏的儿子。 现在他带着两副得意之作携妻子奔赴伦敦,正准备参与一场对于他的人生极具重要意义的画展。虽然他还在紧张地等待评审团队的结果,但他有自信自己的画作一定会登上伦敦的舞台。 总之,他自诩自己目前的状况十分良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诶呀,没想到能在伦敦见到长野的同乡呢——世界真小,这可真是太巧了,纪田先生!” 此刻今泉晴治坐在泰维斯国际酒店的餐厅中,很是热情地招待着桌子另一头的年轻客人。 对面自称“纪田真”的年轻男人,是今天新入住到酒店的客人。 一个小时前,他发现了站在酒店门前,疑似正在寻找拍摄角度的摄像师。原本他想着为对方提供些帮助,没想到妻子怜纱新入手的索尼相机竟然出了故障,最后还是这位摄影师纪田帮助修好了相机。 今泉 晴治很是好客,性格温柔又和善,是个实打实的烂好人。认为有人帮助了自己,就一定要力所能及地回敬对方。 所以便有了这顿饭。 “纪田君是什么时候来到伦敦的呢?”今泉晴治将手边的牛排切割好,转而递给了一旁的妻子。 气质有点冷淡的女人扫了一眼丈夫,随即习以为常地拿起了刀叉。 这一幕在儿时的饭桌上很是常见。 母亲对于料理一窍不通,为了保护家里的房子,平日都是父亲在做饭。父母惯于照顾母亲的起居,总说自己能娶到白石家的女儿是三生有幸。 “昨天刚过来。”今泉昇回答,“我是来伦敦自由行的,现在正在为自己的作品进行取材……对了,我还准备参观一下伦敦开办的画展。” “画展?”今泉晴治有点好奇地眨了眨眼,“纪田君是个摄影师,却不准备看看伦敦正在举办的摄影展吗?” 今泉晴治的身上带着出人意料的敏锐感,他很擅于观察,十分注重细节,因而创作出的作品总是带着惊人的叙事性,不由引发他人的思考,一层一层地细细品味。 教他绘画的恩师还曾笑他,说他未来如果开个侦探事务所,想必也会大展光彩。 “摄影只是副业。”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比起摄影,我本人其实更倾向于从事绘画行业。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在此之前,我就听说过今泉先生您的名字了。您前段日子在东京举办的个人画展我也有去观摩过,在我看来,这都是些不可多得的作品。” 他的确观摩过,在八岁的时候。 在开展之前陪着父母一起去画廊筹备,前后忙碌了许久,把挂置在墙壁上的画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但那两副致他们于死地的画,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们没把那两张隐秘的画展示出来,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未曾见过。 今泉昇毫无头绪。 他不明白,到底是画了什么样的东西,才会让他们惨死在异国他乡。 “这样吗!”父亲是个一旦被人称赞,就会发自内心高兴的男人。 今泉晴治满心欢喜地双手合十:“既然如此,十日之后如果纪田君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泰勒尔美术馆看看。我想到时我的画,应该会成为展览品中的一员。” 父亲笑得很开心,眼里闪烁着光。 他是发自内心地期待着,自己的画,会出现在这场举足轻重的美术展览上。 坐在的对面年轻男人,捏紧了藏在餐桌下的双拳。 “……我会的。”今泉昇费力地回应。 我会想办法挽救你们的性命的。 …… …… 这顿饭结束之后,今泉昇便回了酒店的房间。 他的父母住在11层,而他比他们高了一个楼层,在12层。 刚才吃饭的时候,又顺势听到了父母谈起的琐事,他们明天似乎准备去拜访一位定居在伦敦的长辈。 如果是说去见哪位在伦敦的朋友,今泉昇恐怕花费一番功夫也未必能查到。 但若是说见“长辈”,他便会立刻在脑海中锁定一个对象—— 宫野仁香。 今泉夫妇早年师从一位姓“宫野”的老画家,其妻名为“宫野仁香”。在丈夫故去之后,便独自一人定居在了英国。 至于那位宫野老先生的死因,也十分诡异。 虽说报纸上刊登的是出了车祸,但最后画室中的画却因为失火被焚烧了个一干二净。 和他父母的死亡简直堪称——异曲同工之妙。 今泉昇走入酒店房间之后,便合上了屋子的大门。 这间屋子是莎朗预定的,他来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入住,那个女人已经答应了要帮助他。 而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今泉昇看了看戴在手上的腕表,现在是晚上七点整。 时间刚刚好。 只见不远处放置在玄关的传真机,开始发出了滋滋滋的响声。 今泉昇大步迈去,果然接受到了来自莎朗·温亚德传送来的消息。 一张偌大的白纸,上面写着一串地址,下方是一段来自对方的叮嘱: “这是情报贩子提供的信息。泰勒尔美术馆在十日之后举行的画展,即将选出可以参展的画作品。而负责评选作品的主办方评审团,目前正在上述地址内进行着‘绘画评选’。我由衷地建议你不要过去,但如果你非要过去送死,那最好带上手/枪。” “毕竟那里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而是伦敦黑手党的盘踞地。” 第154章 Chapter154 Chapter154 今泉昇起初还不明白, 一大群黑手党要如何保证在没有激起任何纷争的情况下,平和地汇集在同一处地点。 直到晚上八点, 一名酒店服务员敲开了他的房门, 朝他递来一个袋子—— 里面放着一张某拍卖会的邀请函、一身体面又不惹眼的黑色西装、一把手/枪和若干弹夹、一罐成分未知的透明药液、还有一瓶出于莎朗女士的恶趣味,才放置其中的男士香水。 今泉昇把其他东西都拿走了,唯独没拆开香水。 他怕自己要是真在身上留下点什么特殊气味,恐怕就算今夜能逃之夭夭, 也容易被香水的线索一步步寻觅到踪迹。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决定让自己再低调一些。 在夜半之时, 今泉昇准时出现在了传真机上显示的地点。 入夜后的近郊区理应人迹罕至, 但此刻偌大的停车场却停放着数不胜数的名门豪车,从车下走出的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礼服华贵。 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出停车场, 迈进林立在平坦地面的建筑物——一栋通体洁白、颇有中世纪风范的双层展馆。 最重要的是,这场无数黑手党集会的地点,竟嗅不到任何一丝伦敦警方的气息。 今泉昇很清楚这是什么原因——负责这片辖区的警察要么是收下了一笔赃款,去背弃信仰逍遥自在;要么就是为了保住性命,根本不敢在夜晚踏入这片地带。 于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某些事物的存在,任由肮脏的毒瘤在这片土地疯涨,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不作为。 ——身为一个警察, 他再清楚不过了。 青年凝望着那些向门口走入、衣冠整洁的人群,竟微妙地感觉胸口有些沉闷。 伦敦的夏夜有些潮湿, 但温度称之不上高。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扯了扯系在衬衫下的领带,就这么放轻脚步, 让自己融进人流, 握着那张邀请函走进入口。 来到会场的客人会被引导到二层的拍卖会场, 会场的面积大得出奇,呈圆形向下方凹陷,最中央的平台则是准备呈出展品的地方。 此时的平台上空无一人,来到拍卖场的客人陆续入座,展厅内部略有嘈杂。 今泉昇没准备在拍卖会场久坐,他能猜到这次的拍卖画展指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索性就挑选了一个离出口位置极近的隐蔽座位。当灯光暗下来的时候,他的行动也会变得格外通畅。 今泉昇听从了莎朗给出的建议。 他不仅在上衣的口袋中放着手/枪,还在衣袖内藏了一把匕首。这具身体虽然具备恢复伤势的能力,但身体的运动能力与爆发能力,皆止步在寻常人的水平。 如若今天真的碰到体型悬殊的对手,用武器防身是最好的选择。 身侧的入口处,恰在此刻走进了一男一女。 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衣裙妖冶,此刻正娇笑着问:“我们今天真的是来看画的吗?” 男人只哼笑着回应:“为什么不呢,亲爱的?” 女人却耸了耸肩膀,略失兴味地努嘴:“那些画就算再漂亮,恐怕也不值接下来即将拍出的价格。” 男人则抬手刮弄了一下女子的鼻尖,开怀大笑:“你太聪明了,宝贝——” 二人最后落座在今泉昇的正前方。 他打量着这对男女的背影,眸光越发深邃。 ——看来大家都知道,自己今天是过来做什么的。 直到会厅内部的壁灯与镁光灯,在一道清脆的“ 啪——”后,接连暗下。 只剩一束白光打照在下方最中央的平台,而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站立在平台中央。 “女士们、先生们——”扬声器扩散开这名侏儒大小的主持人的声音。 他在平台上方舒展开手臂,犹如在进行亢奋人心的宣讲,声音充斥着热烈与激昂。 “欢迎各位莅临拍卖会现场,今夜在这里,将会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现代大师巨作!!” “那么话不多说,有请一号画品登场!!” …… …… 一号作品的风格,与蒙德里安的《红、黄、蓝的构成》极其相似。 正方形的画布被厚重的黑线,分隔为数个大小不一的正方形,中间被添注饱和度极高的亮色。但面积的分割和颜色的分配,远远不及蒙德里安精湛,颇有一股照猫画虎的拙劣气息。 这张45*45大小的画作,正式拍出价格为一百五十万英镑。 拍到这张画的买家面不改色,没有因为争夺到这张画而展露丝毫兴奋,也没有其他买家因为没能拍到画而垂头丧气。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后头有的是时间。 当二号藏品登场的时候,今泉昇便在那处不易察觉的座位站起身。 他轻松溜到了与自己不过相隔几米之远的出口,正欲走出的时候,却有一名身形魁梧的安保拦住了他。 “先生,拍卖会才刚开始,你这是要去哪?”安保问道。 “我去一趟盥洗室。”今泉昇回应地很自然。 “盥洗室在会场内部就有设置,不需要离开现场,请你……唔!” 安保的声音戛然而止。 毫无灯光照射的出口处,今泉昇松开了捂在安保口鼻前的手帕,将陷入昏睡的男子拖到了更远处的角落。 彼时扩音器中传来主持人介绍拍品的高亢嗓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光束的中央,无人察觉发生在他们背后的小插曲。 今泉昇在角落处看到了一片体型宽大的花盆。想了想之后,他又将花盆挪动了位置。 他估计就算灯光亮起来,也未必会有人注意到被藏在大型花丛后的安保。 莎朗·温亚德送来的那袋东西里,有一罐呈透明状的液体。 当今泉昇扭开瓶盖,隐约嗅到一丝酒精气味时,就迅速把盖子拧了回去。 那个女人大概是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真的会折在会场,于是还满心怜悯地送来了一罐可以暂时麻痹人体的药液。内含成分应该是各种生/物/碱,总之可以让人昏睡很久。 刚才今泉昇一口气往手帕上倾倒了四分之一,这个剂量指不定等拍卖会结束后,那名安保还在埋头大睡。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了会场。 会厅的外围是一处亮洁的长廊,此刻却无比寂静。 放眼望向尽头,也不见丝毫人影。 所以伊拉斯特的评审团队,究竟藏在哪里评画? 今泉昇皱眉。 如果他没猜错,伊拉斯特应该是在以收购画作为由,同他背后的专业组织,为伦敦当地乃至世界各地的人——洗钱。 这些来拍卖会上前来买画的“买家”,大多都是涉/黑/组/织的成员,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将原本上不得台面的赃款变成正大光明的金钱。毕竟艺术品与常规商品不同,无法进行确切的明码标价,无论拍出多么高的数额,都算不上惊奇。 人们要是追究起某个买家,为何以高价购下明显不值当的艺术品,对方只要 一句“你不懂艺术”就能将旁人搪塞过去。当然,常人恐怕只会觉得这个买家人傻钱多,脑子有问题。 在拍卖会的交易过程中,那些依靠生杀予夺和抢劫勒索得到的赃款,就会变成合法的钞票。而伦敦警方也对此视若无睹。 今泉昇犹记伊拉斯特其人,之所以被称作“名画大亨”,就是因为能出现在他开办的画展之上的画作,无论此前多么默默无闻,一经展出都会备受业界关注。 而这些画作,总会遭到各路买家的疯抢,最终被作者以满意的价格交易出手。 然后在几年之后,这些画又几经转手,出现在某某拍卖会,被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的高价出售。 于是这就完成了一个,法律难以搜寻漏洞的洗钱过程。 这种手段放在几十年后尤其常见,只不过在这个年代,大约还是罕见的洗钱方式。 伊拉斯特靠着自吹自擂,筛选出投稿到他手中的画作,为其进行展览和营销,一边扩大自身名气,一边让更多的画家踊跃前来。最终,再靠背后的团队以略高于正常价格的金钱买下作品,自此等待需要洗钱的客户上门,再将这些画作品送往拍卖行。 这种做法屡试不爽,想必也让伊拉斯特捞走了大笔金钱。 青年以极轻的步伐穿过这片甬道,一路走下远处的旋转楼梯。 “看起来……” “我发现了一个藏在多年之前的秘密。” 他低声呢喃着。 …… …… 今泉昇安全抵达了一楼。 这个时代的好处是,他无需担心哪里安装着摄像头,只需注意周围的环境即可。而他途经的路上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不知拍卖会背后的团队究竟藏在哪里。 只是二楼大半的面积都被会场承包了,于是今泉昇便在一楼搜寻起来。 他在一片环绕大厅的立柱间行走时,终于听见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于是他立刻闪身,躲闪到三人合抱之粗的承重柱后。 他等来了两个喝得酒气熏天的醉汉。 “那群人还在 “是啊。伊拉斯特先生已经在催促他们尽快完工了——那帮人懂什么啊?一个个门外汉,连颜料的材质都区分不开!只是随便说上那么几句故作高深的话,就能在外面混成名声鼎沸的评画师!!”另一名壮汉言辞激烈,走路发飘。他一路摇摇晃晃,险些栽在矮个子的头上。 “嘿!给我注意点!!你差点把我砸扁了!!”矮个子顶着红彤彤的脸,不满地挥起拳头,“你在这里愤世嫉俗又有什么用!你有眼光,你会挑画——你看伊拉斯特先生让你成为评审团的一员了吗!!” 壮汉直接骂了句粗俗的脏话。 下一秒,两个人直接在大厅扭打了起来。 今泉昇没再观看这场闹剧,而是从立柱后方绕过二人,寻向他们的来处。 刚才那个矮个子说,“那群人”还在 所以,这栋房子应该不止地表上的两层。 恐怕还有地下。 **** 8月18日 22:37 “叮铃铃——” 今泉晴治在即将睡下的时候,听到了卧室中猛然响起的铃声。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掀开被子的一角,寻声走向前方茶几边的座机电话。 “喂?”他拿起了听筒,将收声口凑到嘴边,“请问是哪位?” 他倾听了一小会电话中的声音,不远处躺在床上的妻子翻了个身,睡 裙的肩带朝一侧滑落了少许。 长发女人揉着困顿的眼角,又打了个哈欠,轻声问道:“是谁打来的?” 只见她的丈夫静默了片刻,随后面色铁青地扭过头。 “是师娘。”他的瞳孔在眼眶中颤动。 “她说她终于解开了老师临终前,藏在房子中的秘密——‘如果想念他的话,就到最暗的地方,低头看看。’她说她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挖出了一张照片。” 眼见丈夫的神情不大对劲,女人蹙眉,追问道:“然后呢?照片上有什么?” “师娘没来得及说。”男人紧张的连手都在颤抖,喉结不由自主地朝下滑动。 “但我听见她喊了一句‘是谁!’……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嘭!!” 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关严,一阵猛烈的风突然冲撞开了窗户,轻纱质的窗帘随之狂乱地翻飞。 今泉晴治的心提起了一瞬,他反复地进行着深呼吸,接着颤颤巍巍地走去。 他观察了片刻窗外,确认了安全后,才将窗户关严。 外面起了大风,即便隔着玻璃都能听见飒飒的呼啸,没过多久便有雷电闪过,连同他的影子都被埋没在那一瞬间的强光中。 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他听见了妻子平静的嗓音。 “晴君。” “先报警,然后穿上衣服。” 床间的女子坐起身,满面严肃,此刻正在用头绳挽着长发。 “我们现在就去见师娘。” 第155章 Chapter155 Chter155 “诶呀……大半夜的竟然让你们冒着风雨赶了过来, 实在是太抱歉了。” 穿着一身居家长裙的老妇人正站在开放式的厨房后,她微弯着背脊,此时正面带歉意地熬煮着红茶。 坐在岛台前方沙发上的夫妇二人,此刻身上都披着一层绒被。 今泉晴治摘下粘着水珠的眼镜, 率先站起身, 帮助妻子擦拭不慎被淋湿的头发。 来的路上虽然他们撑了雨伞, 但这夜非但降雨量极大, 连同夜风也狂躁的要命。那风几乎要掀开雨伞, 将支撑它的钢骨架尽数撕裂。 不过好在沙发的侧方就是一块壁炉,里面燃着正盛的火焰,将木材烤的劈啪作响,很快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将他们烘烤的暖洋洋的。 “不,哪里的话……”青年语调温和地回应。 他一边小心地用毛巾裹住妻子乌黑茂密的发顶, 一边向下细细摩挲每一根发丝, 接着道“只是太过担心您了,打电话又没能打通,所以这才挑着这个时间过来叨扰您……” “那是因为电话线突然坏啦, 不知道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还是电话太老旧了。” 熬煮好红茶的老妇人探了探头,很是无奈地微笑。 过了一会, 老妇人端着白瓷制的茶壶, 走到了二人的对面,倾身落座。 “来喝一些吧, 暖暖身子。外面应该很冷吧?好孩子们。” 年至六旬的老妪两鬓斑白, 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沟壑, 但笑容却和蔼万分, 弯起后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眼仁,却好似涌现出浓厚的慈爱。 今泉晴治起身接手茶壶,动作娴熟地先为长辈倒了一杯,随后又斟满递给妻子,最后才将壶口移向自己身前的茶杯。 “我和怜纱只是有些担心你,师娘。”青年盯着从壶口涌出的红褐色液体,脸的一侧被火光镀上柔和的暖光。 他口吻诚挚,神色认真“看到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话音落下,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轻轻放下了杯子。 女人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向对面的老者,开口的声音很是平缓,却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直接步入了正题 “我听晴君说,师娘您在电话里喊了一声‘是谁’,然后电话才挂断了。”她色泽极浅的眼眸安静地正视着老妪,眸中却又好似蕴含着能够窥破真谛的清明。 “师娘,您的这间房子里,进了其他人吗?” 几乎是她发出疑问的下一刻,窗外便传来一道穿云裂石的巨响“轰隆——” 雷声几乎掩盖住了屋内的一切杂音,对面的老妇人仍然笑眯眯地盯着二人。 昏暗的客餐厅内,唯有壁炉挥散着光亮,却只能照耀在沙发区域,更远处的家具都被蒙上了一层阴翳,漆黑似乎在从边缘处向他们蔓延。 直到雷声散去,老者才气定神闲地端起红茶,小啜了一口。 “我应该没说过这种话吧。”她朝二人摆了摆手。 “我虽然是个老太太,只一人守着这栋老房子,但还是很注重安全问题的。何况这附近的村落民风淳朴,村民都是敦厚的老实人,应该不会有雨夜闯入他人家中的事。” 她依然在微笑,又满是笃定地摇头“晴治大约是听岔了,毕竟那个时候正在下雨,我家的电话又坏掉了。” “诶?”今泉晴治眨了眨眼睛。 他挠了挠脸颊,有些不确定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吗……那也许是我听错了说不定……” 然而眸光深邃的黑发女人,似乎没有让这个话题就此作罢的打算。 她接着追问道“那您之前总是在信件中提起的,老师在这栋房子里留下的‘秘密’呢?” 在今泉晴治与今泉怜纱的老师去世之后,老师的妻子宫野仁香便一人迁居到了英国。 老师膝下无儿无女,师娘便也没人能够照顾,他们二人都很是担忧宫野仁香的情况,于是这些年来,总会用信件进行联络。 宫野仁香始终不提她为什么要搬迁到英国来,却偶尔会谈起那个——她的丈夫留在宅邸中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她的丈夫在临终前告知她的。 但那也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很像个猜谜游戏[如果想念我的话,就到最暗的地方,低头看看。] “是呀,这件事我的确在电话里说过。”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妇人轻捂着嘴,笑得很是柔和,“这栋房子的地下室很暗,又密不透风,在堆积着杂物的角落处,连一点光都看不见。” “我细细想来,那里大抵就是这栋房子最暗的地方了。” “但我握着手电筒低头一看,却只见到一片平坦的地面,于是便想‘会不会是有东西在地下呢?’于是便拿走了花园里的铲子,试着铲开了那块地……”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东西,被埋在了地底下。” 今泉怜纱的面上毫无波澜,却仍然紧紧凝视着老者。 “您挖出来的,是老师留给您的照片吧?” 她扭头望向坐在身边的丈夫,青年温和地点了点头,于是她又重新看回老者,语调平稳“您似乎是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是呀。是他留下的照片。”宫野仁香端起茶杯,手下抵着白色的小瓷盘,动作优雅地轻饮红茶。 当红茶被放下后,她又微笑着看回二人。 “那张照片很是宝贵,恐怕是他费劲心力才终于留下的东西。” 今泉晴治心头一颤。 “难道说,和老师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他的双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待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立了起来。瞳孔骤缩、胸口起伏,俨然是一副仪态尽失的模样。 妻子怜纱正仰视着他,眉头微蹙着摇头。 “啊……抱歉。”他低下头,连忙坐了回去。 “我这些年一直都觉得老师的死因有些蹊跷。虽说法院判决的结果是一场意外车祸,车主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受到了法律的处置,但我还是觉得……” 还是觉得很奇怪。 他暗忖着。 毕竟老师临死前,正准备在第二天开办他的个人绘画展呢。 可谁能想到他去世的第二天,那些画就因为电路老化而失火,被烧了个干净…… 今泉晴治垂眸,盯着他交叠在一起的双手。 扣在一块的两个大拇指不由自主地互相摩挲,似乎正在宣泄彼此的不安。 直到另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温和地轻覆其上。 他抬起头,只见妻子正看着对面的老人,声音坚定而有力 “那么,师娘。” “那张照片上到底记录了什么呢?” 外界的雨声又大了。 宫野仁香将双手轻放在腿上,笑眯眯地看向二人。火光还在壁炉间摇曳,周围却似乎又暗了一些。 老妪张开丧失了水分的干枯嘴唇,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唇。 “那张照片呀……” 下一刻,她的话语却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 今泉昇寻着那还在打架的二人来到大厅前的方向,终于找到了通往地下一层的道路。 楼梯的阶梯很长,甬道逼仄而幽深,向下的尽头几乎不见任何光亮。 他身上没带照明设备,于是只好沿着墙壁一级一级阶梯的缓慢下移。 人在黑暗之中时,听觉就会变得尤其敏锐。 当他迈向下方发出的鞋底触地声,似乎和前头稍有不同时,今泉昇便确信自己已经到达地下一楼了。 他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轻抚起周遭的墙壁,沿着墙面偏移的方向,一路前行。 然后,一道泻出白光的大门,展露在他的眼前。 金属制的防盗门只隐约开启了一小道缝隙。 内部是开着灯的,因而刺眼的光线发散向了走廊处。 今泉昇迈着极轻的脚步凑了过去,将耳朵贴靠在缝隙处,屏住呼吸,仔细地倾听着内部—— 没有声音。 他等了大约半分钟,却一星半点的声音都没能捕捉到。 屋内似乎没有人,周围也静悄悄的,没有脚步声。 进去看看? 他轻撘在把手处,踌躇了片刻。 这事放在以前,他大约还要再掂量一下自己的情况。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能拿给他犹豫。 身上带着手/枪和迷药,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他握在把手上的手腕微微一拽—— 偌大而高耸的空间,映入那双琥珀色眸子的眼底。 数百张、甚至上千张画作整齐地挂置在墙壁上。 虽然特点不尽相同,画作的水准也高低不一,但当风格迥异的画面以如此之多的数量呈现在人的面前时,那一瞬间的视觉错落感,仍是高耸而奇妙的。 青年的脚步停顿了片刻。 他嗅到了淡淡的颜料味道,有那么一瞬,又好似回到数十年前自己坐在画室,看着父母教课的时刻。 准备参与美术考试的学生们,紧张地看着自己那张被排列在墙壁上的素描,而母亲则抓着细长的教鞭,将其触向一幅幅画面,指出其中存在的缺陷和不足。 这一瞬的呆滞,立刻被今泉昇甩在了脑后。 他重新审视起周遭,这次确信,这座形似藏品馆的开阔空间中,的确没有任何人。 既然伊拉斯特的评审团队就在地下一层评选着可以参展的作品,那么这一屋子的画作,想必都是这次展览前投稿来的作品了。 也就是说——这里也放着他父母的画作。 青年移动脚步,开始在屋中搜寻起疑似带有父母笔触的作品。 父亲很喜欢绘画带有叙事性的偏写实风景和人物,但是真正让他获得成就与外界关注的,却是那些笔触略显诡谲,似乎在描绘一个怪诞世界的超现实主义画作。 他带着自己的画奔赴伦敦,原本就是为了在国外拓展自己的名气,因而带着超现实主义画作的几率,显然更高——今泉昇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快速地浏览并筛选起符合超现实主义题材的画作,无数奇异的色调从他的眼前掠过,他从一面墙迈向了另一面墙。 这些画上都看不见作者的署名。 他猜作者的名字都藏在了画框的背后,可惜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一个一个地翻看画作背后的名字。只能从自己筛选出的符合条件对象中,逐一确认。 他抬手掀开某个画作的下半部分,侧头打量着藏在后方的名字,看见作者的国籍为西班牙后,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不是……” “这个也不是……” “……” 当还差最后一面墙没来得及看时,走廊外突然响起了混杂在一起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今泉昇猛地抬起头,他迅速环顾起周围,却意识到这里是个完全开阔,毫无遮挡物的长方体空间。 而每幅画都挂在墙壁上,地面空无一物,更是不存在什么可以藏匿其中的掩体! “哒、哒、哒……” 脚步声变得更近了,近在咫尺!! 他的视线反复游移着,最后视线锁定在某一角—— “咔哒。”金属门被人从外界推开了。 外面乌泱泱地走进来了近十人,看长相几乎都是英国本地人,身上无一不挂着酒臭味。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穿着西装,却迈不出直线,一路摇摇晃晃、大着舌头,愣是把英式英语讲成了美式英语“咱们挑画挑到哪一步了?” “还差五张作品。”有一人回答。 “随便挑出来五张不就可以了?伊拉斯特先生明天就要查验结果了!” “要我说啊,再挑五张画得奇形怪状的作品不就好了吗!!”为首的男人满脸涨红地高挥着手臂。 “艺术、艺术不就是旁人越看不懂的东西,越该被称之为‘艺术’吗——!!” “随便在纸上画上几笔,再赋予一个深奥的概念,什么人性、宗教、哲学、宇宙的秘密!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然后就会有一大堆笨蛋拿着大把钞票,为屁都不懂的骗子们买单!!” 周围的其他评审者一堂哄笑。 “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老兄——有些画家的确是有底蕴在的。”又有个人一边笑,一边兴奋地高呼“——但那些人和我们无关!!!” 又是一片滔天的大笑声。 最后,这些人一同迈向了最远处的墙壁。 那也是今泉昇没来得及去查看的,最后一面墙。 人群走远了,藏匿在金属门后方、紧靠墙壁的青年,终于得以喘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 今泉昇探头,盯着那群人的背影,无声地向旁边游移。 他现在看不到最后一面墙的情况,但他猜那面墙上,极有可能挂着他父母的画。 “这张……这张画其实很漂亮。”远处,有一名评画师如此说道。 “是的,风格非常清新。很有日本国的风味……哦,还真是个日本的画家。” 今泉昇停住了动作,立时竖起耳朵。 “但是这画得是什么?温馨的全家福?不会真有哪个画家会带着全家福来参展吧!?”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虽然画得是很美,但这可不符合我们的展览概念和定位。”又一人说道。 “那还是算了,明天就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吧。” “这个作者的风格恐怕不适合出现在展览上——毫无‘艺术感’可言。” …… “雨天还麻烦您特地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今泉晴治此刻正在宅邸的入户处,朝着身前的男子致歉。 “没事。”那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摆了摆手,“没遭到歹徒袭击就好,这是警察应该做的。” 三十分钟之前,房屋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当今泉晴治赶忙跑去开门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他和妻子赶来之前,打电话报了警。 而站在风雨中,披着一身漆黑雨衣的,正是负责管辖这片区域的警察。 以防万一,警察还是进入宅邸检查了一圈,确认屋主是真的安全之后,才准备离开。 “路上小心些。”今泉晴治在门口叮嘱。 那名还面带稚嫩的警察朝他笑了笑,随即整理了一下扣在头顶的雨衣,翻身骑上了停在门口的自行车。 今泉晴治关上了房门。 再扭头的时候,看见握着一柄烛台的妻子,正靠在一侧墙壁上等待他。 “是个很年轻的警察呢,说不定才从学校毕业?”女人问道。 “下了这么大的雨,这条乡村的路也不好走,估计没人愿意挑这个时候出警吧。”今泉晴治猜测。 “毕竟只有年轻人,才会不畏惧艰险、环抱着一腔热忱努力前行呢。”他感慨。 怜纱微微歪头,和男人并肩越过玄关。 她走了几步之后,又小声念叨着“昇长大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而他的丈夫却摇着头,忍俊不禁道“昇以后才不会做警察呢!” “我之前带他玩推理游戏,尽管好好完成了谜题,可他一点兴趣都没表现出来。” 女人努了努嘴,仔细思考了一下“那他以后应该也不会去画画。” “虽说在我看来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但他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画家,才会学习美术。本人倒是完全没有想要干这一行的意向呢。” 今泉晴治弯起眉眼,“就是说啊,毕竟昇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我真的很好奇……” 很好奇,昇长大之后,会变成一个多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真是期待啊——”他笑道。 今泉怜纱抬起烛台,暖橙色的光线照射向漆黑的甬道。 她将另一只手轻覆在丈夫的手心,二人的双手逐渐攥紧。 女人微挑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涌入了几分柔和,连同精致的脸孔上,都扬起了一道扣人心弦的浅笑。 “昇无论想做什么事情都好。”她说。 “父母的职责,不就是成为庇佑孩子的羽翼——保护他不受到伤害,但不去干涉他的取向和爱好,在引导他领悟正确的价值观念后,让他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吗?” 那簇烛台上的摇曳着火苗,反射在了今泉晴治的镜片上。 火焰下方,是男子微微敛起的双目。 “他一定会的。”他笃定道。 二人刚走回客厅,便看见了在沙发上还在喝茶水的老妪。 宫野仁香笑眯眯地看着二人“时候已经不早了,楼上还有客房。你们今天不妨就住在这里吧。” 今泉晴治抬手看了看腕表,的确已经很晚了,这个时间他们也早该睡下了。 于是他朝着老妪连声道谢“真是麻烦您了,师娘。” “没关系。”宫野仁香站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去客房。” 二人跟随着老妪略带蹒跚的脚步,迈上转转式的阶梯,一路走到二楼的长廊。 老人推开了其中一扇房门,内部赫然是一间宽敞的卧房。 陈设很是素雅,虽然没什么繁琐的装饰,却能感受到布置之人的用心。 老妪站在房门前,说道“你们就睡在这里吧,柜子里应该有被褥。” “好的,谢谢您,师娘。”今泉晴治再次诚挚地道谢。 “对了——”就在老者即将转身走开时,他又倏地想起了什么。 “那个,师娘,”他挠了挠脸颊,接着问道“那张照片……究竟拍摄下了什么呢?” 刚才他们正好谈到这里,但警察过来敲门,便将话题恰巧打断了。 “啊,那个啊……”老人再次眯起细长的眼睛。 她咯咯笑了几声,囫囵在喉咙中的声音干涩又沙哑,“其实没什么。” “在我看来,算不上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 宫野仁香佝偻着背脊,迈着踉跄的脚步,回到了一楼的客厅。 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却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照片。 那副像憨态可掬的猫一样,和蔼眯起的长眼,骤然睁开—— “真是……”她细细抚摸着那张老旧的照片。 “你可真能藏啊,宫野。”她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 黑白的照片上,赫然是一个靠坐在窗边的老人。 这个鼻尖高耸、白发苍苍的老者,就这么满是惬意地闭着眼睛,像是在体味午后的阳光。 这张照片截止上半面,都还是十分正常的。但是下半段——老者虽然坐在轮椅上,但过长的、类似病服的白色衣裙下,却蔓延出了长而扭曲的藤条,上方扩散着密集的白色絮状菌丝。 他看起来,就像个攀附在某一枝干上,即将独立飘出的大型孢子。 宫野仁香几乎迷恋地盯着上方的男人,随后翻转照片,看向了写在照片背面的文字—— [乌丸莲耶,注射芽孢杆菌F的第23天。] [身体相较注射前,变得更为健康强壮。大脑功能一切正常,衰减的记忆力也有所恢复,心跳频率和血氧饱和度与几日前相比略有下降,情绪存在不稳定的异常状况……] “宫野,你的希望破灭了啊。”她如此呢喃着。 “原本想把希望寄托给妻子,谁曾想你的妻子,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被推向深渊呢……” 她笑了一声,随后将照片丢向了手边的壁炉。 火光倒映在她的眼中。 那张破旧的照片在火焰的侵蚀下,逐渐化作一捧灰烬。 第156章 Chapter156 今泉昇离开了地下的藏画室。 过程还算顺利, 没遇到什么意外,也没人发现他的踪迹,最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会场。 他原本打定注意要找个地方暂时躲起来, 等到时机合适时就立刻赶回去找父亲的画……却不曾想,藏画室内又走进了一个人—— 一个今泉昇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人。 来者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西服, 室内的光线一照射在面料上, 便能看出这身衣服造价不菲。 那人手里还握着实木质地的弯钩手杖,走起路来隐约有些摇晃, 也许是左腿受了些伤。 继工业革命之后,使用手杖的人越来越少, 现如今则是引申成品味和身份的象征。 而这人的一身行头, 像极了数个世纪前的英国绅士。 他一走进来, 便被屋子里的评画师们毕恭毕敬地对待。 这些人几分钟前还在对着画作指手画脚, 现在却是一个个觍着脸哈腰点头, 变着法子地阿谀奉承。 “先生, 很久不见您了!”有一位评画师热情地打着招呼。 今泉昇仍躲在敞开的防盗门后,他屏着呼吸,只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目光落向远处。 那名一身绅士着装的男人背对着他,青年观察着这道身影,竟感到有些微妙的眼熟。 “嗯,今天恰巧得知了一件喜讯。又听说伊拉斯特先生过段日子要举办画展, 所以我就过来看一看。” 声音有些哑, 单词的发音带着轻微的卷舌。 门后的青年不禁捏紧拳头。 “喜讯!?” 又一人眉飞色舞起来,好似是自己亲迎了什么喜事似的:“您的喜讯想必一定是件大事!真诚地祝贺您, 先生!” 旁边的一众人连忙附和起来。 “的确是件大事吧!”被人们围起的深褐西装男子畅快地笑了几声。 “一位非常伟大的故人刚刚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实话, 当我发现她是‘那个人’的时候, 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那个人? 今泉昇蹙眉。 这类代指称呼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成为了绝对敏感的词汇,他几乎条件反射的背脊一寒。 今泉昇正欲探出脖子,继续倾听这些人的对话。却不曾想,他恰好瞥见西装男子侧目时的脸孔—— 尖瘦的下巴、阴鸷的脸孔、虚假而傲慢的上扬嘴角,还有……罩在左目上的黑色眼罩! “!!!” 今泉昇瞪大了双眼,太阳穴也紧跟着抽搐起来。 他呼吸一滞,极其迅速地缩回了门后。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这家伙的背影熟悉。 前来造访的男人,是朗姆!! [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朗姆面前,不让那个家伙又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紧咬着你不放。] 一日之前,莎朗以尤为严肃的口吻道出的提醒,在他的耳边回响。 青年咬了咬下唇。 他低下头,看了看放置在口袋中,尚未拉开保险栓的手/枪。 他得承认,他从来没有对某一个人萌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杀意。那是种足以让一个警察无视法律的准则和道德的束缚,想将对方残忍凌迟的至深杀意。 噗通…… 噗通、噗通。 那股横亘在胸间,漆黑的、粘稠的、尖锐的憎恶,好似即将破壁而出。 但是……不行。 理智一点。冷静,今泉昇。 诚如弹窗之言,他不能拿昂贵的未来去赌博。 今泉昇闭上眼睛,一边进行深呼吸,一边慢慢松开了抓在枪柄上的五指。 在事情还没脱离自己的掌控之前,在保险栓还没被拉开之前……离开这里。 先回酒店。 今夜到此为止。 **** “轰隆——” 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屋内的所有物什都被打上了一层相机曝光般的白影。 被巨响惊醒的今泉晴志睁开眼睛,意识刚刚清明少许,便听见了身边人细弱痛苦的轻吟。 他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查看身前的妻子。 只见缩在被褥中的女人身体微微颤抖着,眉心紧锁。她的额头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朱唇泛白、若有若无地嚅动着,似乎正在呢喃着什么。 “怜纱……?”今泉晴志很少看见妻子做噩梦。 她睡得非常不踏实,不知道和下暴雨是否有关系。 这一声轻唤,促使女人睁开双目。 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从迷蒙到聚焦的时间非常迅速。 今泉怜纱坐起身,很是疲惫地揉着头。 丈夫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提醒道:“你流眼泪了。” 黑发女人一愣,很是诧异地抹去眼角早已冰冷的泪水。 “是不是做噩梦了?今夜的天气是有点吓人。” “嗯,是做噩梦了。”今泉怜纱点点头。 她沉默了一小会,在丈夫温柔的注视下,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但是和打雷没关系,我向来不怕闪电雷鸣的……我是梦见昇了。” 今泉晴志坐直了身子。 “梦见昇了啊……是想昇了吗?他现在在内兄的家里寄住,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女人摇摇头,她回想起梦中残破模糊的画面,脸色越发难看。 “我梦见了一个黑色的洞。”她说。 “洞?” “黑色的洞,像是一摊流动的泥潭,漂浮在空中。那圈黑洞附近的墙壁被折叠在了一起,墙壁和地板几乎融为了一体……” “有点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情节呀。”今泉晴志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结果下一秒,妻子的发言便令他的嘴角立即垂了下去—— “然后我看见,昇浑身是血地跌在了黑洞前。他想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被这巨大的漩涡吞噬。” 今泉晴志无言了半晌。 莫名的寒意从下半身开始蔓延,他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战,最后拉开床边的壁灯,拿起放在柜子上的眼镜。 “怜纱你最近的压力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前段日子你说没有灵感要休刊一段日子,我才想着时机刚好,可以带你来英国顺便散散心。没想到竟然会适得其反……抱歉,让你变得更加焦虑了。” 今泉晴治戴上眼镜,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对面的女人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抬起手,安抚性地揉了揉妻子柔顺的黑发,随后走下了床,轻缓地:“我去楼下给你倒杯温水。” 女人点点头。 今泉晴治握着一柄烛台出了房间。 微弱的火光照耀在昏黑的走廊,他迈着极轻的步伐踩在发旧的木板上,但地面还是传来吱呀吱呀的残破声响。 路过另一道木质房门时,今泉晴治短暂地停住了脚步。 他盯着这因为夏季的炎热和雨季的潮湿,逐渐卷曲变形的木板门,眸光也越发深邃起来。 这间房间,应该是师母的屋子。 他猜测。 说起来……师母前段日子在信件里写过,她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似乎住进了另一个人。 当时远在日本的今泉晴治读到这一段话语后,越发感到心悸。 从医学角度来讨论,认为自己的脑袋中“住进了另一个人”,不是患有某些癔症,就是神经系统受到了损伤。 但……今晚的一番对话,他反倒看不出来师娘存在任何方面的不适,她始终未提自己的惶恐不安,反倒是一直在安抚他们夫妻二人。 “晴治君。”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女音……出现在了身后! “!”今泉晴治猛地回过神来,他的瞳孔微缩,即刻扭过头—— 只见佝偻着背脊的宫野仁香正站在黑暗里,男人手里的那点烛光照耀过去,才发现老妪眼睛眯起、嘴角上扬,正笑盈盈地盯着他。 她的身影宁静地伫立在后方的拐角处,今泉晴治甚至完全没能察觉到老妪的脚步声。 或者说,这片区域的地板老化严重,无论脚步有多轻,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他不由得萌生出了一个荒谬、又令人背脊发凉的想法—— 师娘难道一直站在那里吗? “晴治君,”老妪再度和蔼地呼唤,“怎么不说话?” 她脸上温柔的笑容甚至也没变。 今泉晴治惊慌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啊,我下来倒杯水,有些口渴了……是吵到您休息了吗?” 老妪摇了摇头。 她抬起皮肤干枯的手指,点了点前方的旋转式楼梯,“橱柜边上就有水,刚刚泡茶时留下的,大约还没凉。” “我知道了,谢谢您。”今泉晴治连忙道谢。 男人正欲朝前迈步,跃过老人身畔时,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对了,师娘。”他又侧目,望向了身后的老者。 “什么事?”老妪温吞地回应。 “前段日子,您说您的头部不太舒服……” 老妪微笑着摆摆手:“之前的确不怎么舒服,但现在已经不是大碍了。” 今泉晴治眨了眨眼睛。 被打断话语之后,他便没再追问。只不动声色地朝后方退过一步,使之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原来如此,”他同样扬起唇角,但话语中俨然多了些疏离的客套感:“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 他朝老人点了点头,这才顶着发麻的头皮,一步一步艰涩地走下了旋转台阶。 …… …… 今泉晴治在一楼的客餐厅找到了热水。 他从橱柜中找出了一个玻璃杯,反复用自来水清洗了很多遍,才将热水倒入其中。 热水应该是没问题的……毕竟之前他们三人都喝下了用热水泡下的红茶。 男人垂下头,盯着玻璃杯中澄澈透明的清水。 ……真的没问题吗? 他伫立在原地,如此问询着自己的内心。 思忖片刻过后,今泉晴治又把热水倒回了水池中。 他把岛台上的物件整顿好,便又拿起烛台走向了楼梯处。 路过沙发的时候,他发现客厅中的壁炉也熄灭了,炉内只剩干枯的木头和一团团焚烧过后的灰烬。 整个空间都昏暗压抑,屋外的雨声愈发猛烈,巨大的雨点恶狠狠地敲击着玻璃,好似要砸出一个个坑洼;在狂风中摇曳的黑色树影张牙舞爪,像是都市传说中的狰狞怪诞。 手中那点微渺的烛芒,支撑着他走回了楼梯口。 他正要抬步登上第一级阶梯,更远处的事物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电话。 他看见了十一点钟方向,那个用来与外界联络的座机电话。 今泉晴治握着蜡烛走了过去。 今天他和怜纱造访此地前,在酒店里再度联络过师娘,可惜师娘并未接通电话。 而来到这里后,师娘也有解释过:是电话坏掉了。 男人迈向了那个放置着电话的圆形高脚桌前。 他查看了片刻连通在电话后的长线,随后不得不蹲下身子,将蜡烛凑得更近—— 电话线断了。 断口处极其平整,不是遭到虫豸或者老鼠的啃噬。 而是……被某种利器人为切割下来的。 确认这一点时,他几乎眼前一黑。 这栋房子里,能将电话线切断的人,还有谁? 今泉晴治默默地站起身来,记忆恍惚回溯至数周之前,在东京收到的那封来自“宫野仁香”从英国伦敦寄送来的信件: [晴治,我现在要说下的话,你恐怕很难相信。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你一定觉得我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可我唯独在写下这封信件时清醒至极……] [我觉得,我的脑袋里面“住进”了一个人。这个人最近一直在和我对话,他说他终有一人要占据我的身体,支配我的思想,掠夺我的人生。我很害怕……我去镇子上的诊所见了医生,医生却只叫我放轻松,还给我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我很害怕,我害怕终有一日——我将不再是我。]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握紧烛台,暖色的火光照耀在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晴治!晴治我发现了,我发现我先生留下来的秘密了!!’ 数小时前还在酒店的时刻,今泉晴治从听筒中听到了老妪欣喜若狂的呼声。 ‘我在地下室的最暗处挖出了一张照片。他给我留下来的谜题,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个……是谁!!’ 这段喊叫过后,听筒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是谁,你到底是谁!!’出去——从我的脑袋里面出去————!!! “啪”。 电话被挂断了,回忆也戛然而止。 今泉晴治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的呼吸在颤抖,下唇已经被咬的发白,几乎要渗出血丝来。 太晚了。 他赶来的太晚了,发现的也太晚了…… “轰隆——” 窗外又响起一阵刺耳的雷声。 男人失魂落魄地迈回了阶梯。 [晴治,我害怕终有一日,我将不再是我。] 他的耳边,再度响起老妪轻柔的低喃。 第157章 Chapter157 8月19日 05:13 泰维斯国际酒店 从市郊的画展拍卖会赶回酒店后, 刚睡下不过短短半小时的今泉昇,被来自走廊的敲门声惊醒。 他睁开遍布着血丝的双眼,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迈向了房门处。 敲门声没有停下, 青年只得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强迫睡意退却。 今泉昇不记得他有要求过酒店为自己提供什么叫早服务, 何况这个点正常人多半还在被窝里, 除非有急事否则怎么也不该挑着这个时候起床…… 于是他拨开猫眼上的滑盖,将脸凑过去, 看向了走廊外—— 门外空无一物。 “叩叩叩!!” 但是敲门声没有停止。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肩膀陡然一颤。 寒意自脚底蓦地炸开, 一路沿着脊椎向上蔓延, 那点困倦感倾刻消散。 今泉昇原本觉得这件事已经够恐怖了。 直到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谁?” 然后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稚嫩的童音:“是我——” 今泉昇沉默了半晌。 然后他打开了门, 低头看向了门外。 金发碧眼的娇小女孩双手背后, 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口, 甚至乖巧地朝他招了招手。 ——是克丽丝。 今泉昇:…… 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昨天才送你回了学校吧?”穿着浴服的今泉昇站在床边, 满是无奈地扶额。 金发女孩则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她双手支撑着床垫,慢吞吞地晃悠着两只脚。 “我跟着办理了走读的朋友出来了。”她摊开双手,说得相当无辜:“没办法,学校的安保措施做得真的很差。” “……”莎朗平时都在教女儿什么啊? 今泉昇无言。 他想起在警视厅工作时,已经有了孩子的同事每天都在抱怨自家小孩有多能惹事。临近下班要去接孩子的时候,那位同事更是视死如归。就算是课长说要强制加班的时候, 都没见他那么绝望过。 那位同事曾颇为愤慨地说过:“永远也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惹事能力。” “全世界最可怕的恐怖分子——就是你家里的小孩。因为他会毫无征兆地对你进行袭击, 随时随地都是颗定时炸弹!!” 以前今泉昇不明白,现在他却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炸弹”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看了看正在哼着某首愉快歌曲的克丽丝, 不由得叹息:“我现在就联系你们学校的老师——” “等一下!”克丽丝迅速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你答应我了的!”她高呼, “你难道要做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吗!” “……?” “日期!”女孩趾高气昂地叫嚣着, “你自己看今天的日期!!” 她挥舞着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日历。 今泉昇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偌大的纸张上印着阿拉伯数字19,代表今天是19日。旁边则是月份“July”……再往后是星期“”。 ……星期六。 青年的瞳孔在震颤。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克丽丝。”他立即反驳,“你是从周五开始上课的,这周学校没有假期,周六也要照常待在学校。我以为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在下一周——” “不不不,那只是你单方面认为的。”女孩老神在在地摇着头。 “总而言之,你答应我了,你答应了要在周末陪我玩——所以你今天必须带我出去。”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又好像哪里不对。 “听着,克丽丝,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今泉昇抱起双臂,微微挑眉,语调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疲倦:“而且现在是凌晨五点,我需要休息。你为什么会这个时间赶过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家酒店的?” 女孩轻描淡写地:“我回了趟家。” “家里没有人,但我看见妈妈落在书房的一张纸,上面写着这家酒店的名称,纸的旁边摆着男士香水的包装盒。” “妈妈没有送男人香水的习惯,也没有喷男士香水的习惯。所以她买下来,只有可能是送给关系亲密的特定男性。也就是——” 女孩水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瞥来。 “也就是你,舅舅。” “妈妈只有可能送给你。”她满是笃定地说道。 今泉昇的嘴角一抽。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以如此另类的方式,成为别的女人故事中的男主角。 青年认命地闭了闭眼睛。 为了证实同事当年那番发自肺腑的言论,他又秉持着纯粹求学的态度,继续询问:“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打的士。”女孩说得理直气壮。 “给钱就行,一步到位。” 今泉昇眼前一黑。 **** 于是上午八点,今泉昇顶着如同下眼线一般深刻的黑眼圈,牵着蹦蹦跳跳的女孩出了泰维斯酒店的餐厅大门。 原本今泉昇准备想个法子把克丽丝哄睡着,再把她偷偷送回学校。没想到克丽丝比他精神得多,今泉昇坐在床边给她念童话故事集的时候,差点先把自己念睡着。 接着他又想起,莎朗愿意为自己提供帮助的前因是:他必须履行同克丽丝许下的承诺。 这个时候想方设法地把克丽丝打发走,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虽然不知道莎朗在忙什么,但是要是克丽丝找到机会去和莎朗说关于他的事,那恐怕会给莎朗留下不必要的坏印象。 ——毕竟他想要在伦敦行动的前提,是要得到来自莎朗的支持。 于是在克丽丝再三保证今天玩完就乖乖回学校后,今泉昇才决定把白天的时间都留给这个小丫头。 “所以,你今天想去哪里玩?”今泉昇问道。 克丽丝不假思索地:“动物园——!” …… …… 09:25 伦敦动物园 今泉昇在门口买下了游览门票,带着活力十足的女孩进入了检票口。 大概因为今天是周末,所以前来观光的客人颇多,带着小孩子过来的更是数不胜数。 进了入园口后,克丽丝双手背后转了个圈,一边倒退着脚步,一边好奇地歪歪头。 “舅舅,你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和帽子?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的。”女孩疑惑地问。 因为今泉昇不准备惹人耳目。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众欧洲面孔中的亚洲人,无论作出何种行径,都极易惹人眼目。而他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在公共场所露面。 毕竟他昨夜才刚见到那个疯子——朗姆现在也在伦敦。 今泉昇思忖了片刻,决定随口扯个理由:“和你的妈妈一样,我也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露面。” 正如他所预料的,克丽丝没再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伦敦动物园创立于十九世纪上半叶,是全世界最古老的动物园之一。 园内动物收藏量为英国之最,内里不仅有大量世界珍惜动物,也曾饲养过如今已经完全灭绝的物种。 大约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今泉昇的神情始终有点恍惚,大脑浑浑噩噩的,带着沉闷的钝痛。 这事放在他以前的身体上,大概挺一挺就过去了,毕竟常年锻炼有加的体魄足以支撑他通宵工作,睡个几十分钟就可以让他继续活蹦乱跳。 但是069的躯体虚弱的要命,即便徒步走久了,小腿的肌肉都会酸涩。 今泉昇猜测,也许这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善的体弱,和那违背常理的机体修复能力有关。 就像失明者的听力往往比常人敏感一般,某一方面惊人的强势总是需要另一方面的弱势来得以平衡。 他抬起头,视线落向正前方——克丽丝正踮着脚尖,透过围栏的缝隙,朝里面的长颈鹿喂着粮草。 颈部细长的食草动物温顺地垂下头,张嘴卷过女孩手中的食物,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克丽丝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抬手轻轻抚摸起长颈鹿的毛茸茸的脸侧。 它似乎并不怕生,女孩轻抚的时刻,长柱形鹿角旁的双耳甚至愉快地抖了抖。 “这只长颈鹿叫黛西。”一旁恰好出现了一名工作人员。 他先是朝俨然是女孩看护人的今泉昇点了点头,这才走了过去,朝克丽丝友善地微笑起来:“她最近刚成年,是这里性格最活泼开朗的一只鹿。不过你也要小心,有时候……她可能会捉弄一些长得漂亮的游客。” 克丽丝又掏出一捧绿草朝黛西递去,听见工作人员的话后,又满是期待地问道:“那她会捉弄我吗!?” 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归纳在了“长得漂亮”的范围内。 工作人员语塞了一瞬,不确定地:“呃……也许?” 然而下一秒,正站在一旁等待克丽丝的今泉昇,突然觉得遮蔽在脸前的阴影消失了—— 他怔愣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他出门前扣在头顶的男士遮阳帽……此刻正被某个脖子纤长的长颈鹿叼在嘴中。 “?” 他对上了那副动物独有的、澄澈纯粹的黝黑眼眸,而探出了大半头颅的黛西就这么直勾勾地回视他,全然没有自己犯了什么错事的概念。接着,她就这么明晃晃地把帽子叼回了围栏后,扬长而去。 “…………” 今泉昇正欲抓回帽子的手臂,还僵硬地停滞在半空。 “对不起,这位客人!!”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致歉,“黛西没有恶意的,她刚才应该是在害羞,所以才走的非常快……我这就进去把帽子给您拿回来——” “不用了……”今泉昇摆手,“没关系。” 再一低头时,他发现克丽丝正在泪眼婆娑地盯着他。 克丽丝哽咽着,满脸不服气地:“我不信!!” 大脑已经足够混乱了,但今泉昇耐着性子问道:“不信什么?” 他发现他压根没办法理解小孩子哭泣的逻辑。 “我不信在黛西眼里你比我还要好看!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克丽丝抽噎着,哭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鼻涕泡。 今泉昇一脸平淡地翻出手帕,反手糊在了小孩脸上。 原因找到了。 …… **** 从南非动物区离开后,今泉昇带着克丽丝辗转向下一站。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伦敦动物园被摄政运河穿越,路过一处河畔时,今泉昇猛地顿住脚步。 “怎么了?”克丽丝扭过头。 女孩顺着青年戴着墨镜的脸侧看去,突然发现在高桥边正坐着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士。 女人身前是一个偌大的绘本,顺滑的黑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垂下。 她手中握着一根长而坚硬的炭铅,炭铅摩挲在粗粝纸张上的沙沙声即便相隔这么远,也能清晰地听见。 面对着女人安逸的背影,克丽丝抬头问道:“她是在画画吗?” “嗯。”今泉昇点头。 克丽丝看不见青年潜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但还是凭着出人意料的敏锐直觉,轻声地确认:“你认识她。是吗,舅舅?” …… 今泉晴治带着一杯果汁回到了河畔边。 他的妻子还坐在一片树荫下,挥舞着手中的炭铅,远处轻轻展翅的天鹅被她刻画的栩栩如生。 “要不要歇一会?这里提供午餐服务的。”他走到女人身后,“昨天在师娘家没有休息好吧?” “没事。”今泉怜纱摇摇头,目光仍然停留在前方的绘本上。 “这是取材的好机会,这些画面以后都可以作为素材用在漫画里。”她平静地说。 今泉晴治没再说话。 今天一大早,天边刚刚蒙蒙亮,他就带着妻子尽快离开了那栋房子。 他同妻子闭口不提任何有关宫野仁香的事情,只说原定19日要来见师娘,但是现在计划有变,他们今天可以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今泉怜纱脱口而出动物园。 她说她打算之后有机会就连载一部子供向作品,趁机来小孩子都喜欢的户外环境看看,说不定可以体味到不一样的氛围。 “对了,晴治。”画好了手头的天鹅速写后,女人轻缓地抬起头。 她凝视着站在她身侧的男子,目光如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今泉怜纱总会在某些时刻展露出令人悚然的敏锐感。 男人几乎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但还是竭尽全力地扬起嘴角,“你是指哪方面的,怜纱?” “师娘的事情。”她开始收拾手边的画具,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就一直在极力避免提起师娘。离开的时候,也没和师娘打招呼,走得很决绝。” 她把绘本合上,暂时夹在了手臂下方,目光游移向笑容越发无力的丈夫身上。 “昨晚你下楼倒水时,到底发生什么了,晴君?”女人站起身。 然而她刚刚直起背脊,眼前的画面却突然一暗! 模糊的视线中,今泉怜纱看见了丈夫惊愕瞪大的双眼,而脚下却不受控地一个趔趄—— “怜纱!!!” “掉下去了!!”克丽丝大叫了一声。 “那个阿姨掉下去了!”女孩慌忙地指向河畔。 只见那名身着长裙的女子不知为何,从板凳站起时突然身形一晃,接近着毫无征兆地跌向了后方的长河—— 而和她同行的眼镜男子则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迅速翻身,直接跳进了河中。 克丽丝刚刚收回视线,却见站在她身后的青年也在脱外套。 “你在做什么,舅舅!?” 今泉昇焦急地回应:“他们两个都不会游泳!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他面色苍白地丢掉外套,随即迈着大步朝河边奔去—— “噗通——”又是一个人冲进了河里。 只是此人入水的姿势很是标准,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这一幕频频引发周围游客的惊呼,场面一度陷于混乱。 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了河畔边,有人在喊叫,也有人拿着救生圈和长绳跑了过来,加入了救援行动。 只见那名黑发青年抓起被抛到河面的救生圈,飞快地游向了落水的亚洲夫妇。 他将救生圈套向了陷入昏迷的女士,另一手搀扶起即将沉入水中的男人,以惊人的力量带着二人向岸边游去。 救援过程顺利而精彩。 围在岸边的群众,毫不吝啬地鼓起双手,响亮的掌声和喝彩直冲天际。 此时途经的一位记者停驻下来。 他望向河畔边的人群,又将目光聚焦在还在向岸边凑近的三人。 接着,他抬起挂在脖间的相机,将镜头朝向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咔嚓。” 施予他人救援的青年脸孔,清晰地倒映在相机之中。 第158章 Chapter158 “真是帮大忙了, 纪田君咳咳……” “没想到、咳咳,竟然会在动物园里见到你……” 伦敦动物园的临时医务室外,今泉晴治正坐在长椅处, 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说话之余还会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 “不用客气。”今泉昇低头看了看肩膀在抖动的男人, 目光随之一转:“我去问问工作人员有没有毛毯。” 虽然现在处于夏季, 但今天阴云密布,半点阳光都难以窥见。 河水没能受到日光的照射, 因而温度低得惊人。今泉昇刚跳进去的一瞬间,就被冰的头皮发麻, 困倦和睡意被水花蓦地冲散。 “叩叩——” 他敲了敲医务室的门, 里面很快便有医生打开了门。 不慎晕倒的今泉怜纱此刻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双眼紧闭。所幸救援及时, 即便她无意识地跌入了河水中, 肺部也并无积水。 医生经过一番检测过后给出的说法是:这位女士疲劳过度致使出现了昏迷现象。但还是建议等这位女士清醒过来后, 再带她去正规医院看一看。 今泉昇看向还紧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的黑发女子,不由得放缓声音:“请问有毛毯或者被褥吗?外面那位先生浑身湿透了,一直在发抖。” 医务室内的医生点了点头,直接从柜子里翻出了两张轻薄的被子。 今泉昇愣了愣,只见那位又医生补充了一句:“拿去吧,你身上也湿透了。” 他立即道谢。 出了医务室后, 今泉昇回到了长椅处, 直接将被子披在了今泉晴治的肩头。 “谢谢。”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抬起头,朝他微笑。 从这个视角来看, 父亲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狼狈”。 尽管狼狈, 但今泉昇完全没有产生在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 多半都会出现的“我的父母也不过如此”的嘲弄之心。 父母离世的太早,以至于今泉昇模糊的记忆里,个子小小的他总是在仰望着父母。 母亲待他很严格,虽然和他如今目睹到的形象有所出入,但她一贯展露出的都是自身的强势和冷静;父亲则是在扮演着更为柔和的角色中和着整个家庭,看似没有母亲起眼,却是那个真正引导着家庭航线的重要船锚。 只是他现在和父亲的年龄近似,从一个同龄人的角度来说,他可以深切地体会到这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里,父亲究竟攀越过了多少道难以触及的高墙。 今泉昇不仅知道他的父母不会游泳,他还知道他的父亲惧水——但他眼看着妻子跌入水中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一跃而入。 那个记忆中尤为高大、需要他仰头去看的身影,在他的心中依旧伟岸庄重。 这是今泉昇第二次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可以来到这个时代。 “纪田君。”今泉晴治将双手交叠起来,轻搭在腿上。 他犹豫了一小会,眼镜下和蔼的眉眼微微蹙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奇怪。” 今泉昇收回思绪,应道:“什么问题?” “假设……这既不是某人的幻觉,也不是癔症。你觉得一个人的大脑里,可能会住进什么东西吗?” 噗通! 心脏在一瞬沉重地收缩,丧失了原本规整的律动。 今泉昇缓缓地抬起头,额顶的灯光亮洁的刺目,以至于他再次看向身侧的男子时,眼前的视线都在归于混沌。 一个人的大脑里,可能会住进什么东西吗? 可以,当然可以。 弹窗,不就是一直以这种形式,寄宿在他的大脑中吗? 和他对话,提供有效的情报,并在必要时刻钻入其他计算机中编写代码…… 但是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该从今泉晴治的口中问出。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保持着笑容不变,但陡然沙哑的嗓音还是宣召了他不再平静的心绪:“为什么要……这么问?” “啊……”只见戴着眼镜的男人眨了眨眼镜,甚至有些抱歉地挠了挠脸颊。 “不好意思,问了你这么奇怪的话……请忘掉它吧,纪田君。” “不,お、今泉先生——”他差点脱口一句“父亲”。 青年挺直了腰背,目光越发凌厉。 “我是说,关于你刚才谈起的事情,其实我刚好有一些了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 **** 8月19日 15:10 “现在进去还能赶上最后一趟课。” “今天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和办理走读的同学一起跑出来了。” 今泉昇从车里翻出儿童书包,站在校门口的克丽丝不情不愿地张开了胳膊,背包肩带被顺势挂在了她细长的手臂。 金发绿眸的女孩不满地吐了吐舌头:“我要是真的想出来的话,肯定没人拦得住我——” “我知道你可以。”青年平淡地回应,“但我已经履行了我们之间的承诺,所以你也应该说话算话——你说过今天玩够了就会回学校的。”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缓慢地瞥向女孩,在阴暗的天际下几乎泛出清澈的淡金。 “而且我不能保证你每次跑去酒店都能见到我。你也不能保证每次都会碰见心地善良的司机——” 今泉昇后来才知道,克丽丝手上的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她坐出租车直达泰维斯酒店。想必是那位司机见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才没有计较。 “最近伦敦出了拐卖儿童的贩子,这几天多了不少失踪儿童,报纸上刚刊登过这件事。”他的神色很是认真,“如果你又偷偷跑出去,还遇到了什么危险的话,我和莎朗可都没办法赶过去保护你。” 克丽丝努了努嘴,水绿色瞳眸在眼眶中缓慢打转,不知道正在酝酿什么稀奇古怪的心思。 但她还是故作乖巧地应了一句:“我知道啦。” 直到目送着女孩走进了学校,校园的的拦门被门卫再度闭合,今泉昇才叹了口气,抬步离开。 今天是8月19日。 距离伊拉斯特举办画展,还有十日时间。 而那场在泰维斯酒店莫名燃起的熊熊烈火……就在四天之后。 今泉昇一开始把目光都聚焦在了父亲送去参选的画上。 毕竟无论是白石正千仁经由多年调查后的得出结论,还是父母的老师死亡过后画作被意外焚烧一事,好似都在指向着致使他们死去的原因——是他们带来伦敦的两幅画。 但是不对……调查方向很有可能是错的。 “我的一位长辈……前些日子给我寄送了信件,她说她总觉得自己的大脑中进入了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正在控制她的思想、占据她的躯体。” “老实说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我更倾向于这是某种病症致使她出现了幻听幻视,精神疾病患者往往会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这一点也与她描述的情况吻合。” 数小时前在伦敦动物园的医务室外,今泉晴治以这种方式脱出了郁结在他心中的阴霾。 这个“长辈”,毫无疑问就是他们老师的妻子——宫野仁香。 但如果今泉昇没记错的话,他昨天在酒店门前遇见父母后,二人还偶然提起要在“明天”拜访宫野仁香。 现在是8月19日,也就是二人口中的“明天”。 但他们并没有去拜访宫野仁香,而是来到了伦敦动物园。也就是说,出现了某种变故,致使二人临时更改了行程。 “你去见过那位‘长辈’了吗?”今泉昇问。 今泉晴治愣了愣,随即苦笑了一下,垂下头:“真是敏锐啊。” “是的,我已经见过了,就在昨天的夜里……” “在我亲眼见到这位长辈过后,我发现她始终表现的很平静,精神状态极佳,几乎不存在她在信件上描述的症状。”他叹了口气。 “但接着我又发现……她虽然看似没有变化,但又好像从头到脚都改变了。不止是她的身上透着一股……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和她单独交谈久了,我会开始毛骨悚然、心跳加速。像是生物遇到危险之后被激发出的求生本能一样,我的本能在叫嚣着——让我尽快逃离她。” “房子里也多了很多异样,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我:她可能已经被寄宿在她大脑中的怪物侵占了。” “她,变成另一个人了。” 男人抬手,拢过额前散落的头发,眼神分明充斥着不安,却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这是违背常理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外界流传的、毫无根据的巫术邪术……纪田君,我甚至开始认为真正出了问题的人,其实是我自己。说不定我……” “啪。”一只洁白的手掌有力地扣在男人的肩膀。 今泉晴治抬起头。 “不是你的问题,今泉先生。”黑发琥珀眸的青年笃定道。 “相信你所看见的。你看见的事物,和你得出的结论,或许都没有错。” 只是因为从未触及过这些事物,所以才会恐惧。 人类的恐惧往往源自于未知。 今泉昇的垂下眼睫,看着被河水冻得发抖的男人,不禁轻咬下唇。 “我对你说的事情其实有些头绪。就如你所猜测的,那个侵占了你的长辈身体的东西,的确是存在的。但我需要问一下我的朋友,才能给你满意的答复……他对这些事情了解的更多。” 弹窗还在休眠中,之前还在千叶县时,它说过它需要休息72小时。 算算时间,今夜过去之后,它刚好能够出现。 只是这样一来…… 青年的眸光逐渐冷凝。 假如蛰伏在宫野仁香头脑里的东西,的确和弹窗一个性质…… 那么它是谁? 从未来的何处而来? 目的……又是什么? **** 伦敦□□女子学院 22:34 宿舍楼入夜过后,便会被称职的宿管准时上锁。 但克丽丝一直都有方法离开宿舍楼,甚至是离开学校。 她不光可以跟着走读的朋友大摇大摆地出校门,她甚至还可以打开她二楼寝室的窗子,依靠攀爬那棵树龄百年的老树,直接翻到墙外去。 而她今天也这么做了。 抓住树干之后,依靠裤子粗糙的面料一点一点蹭到那根支向校外的枝丫,然后站在上面一跃而出—— “哒。”她的双脚平稳地落在草坪上。 金发绿眸的女孩沾沾自喜着,甚至发出了一道得意的轻哼。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随即蹦蹦跶跶地跑向了马路。 一辆明黄色的士恰好停在了她的面前。 克丽丝谨慎地朝后方退了几步,但当司机摇下车窗后,她又双眼一亮。 “是你,我记得你!你是今天凌晨送我去酒店的叔叔!” 凌晨五点开着车,将她送到泰维斯酒店门口的,就是这个司机。 她当时带的钱明明不够,但这个年轻英俊的司机非但没有为难她,还送给她了一颗糖果,温柔地表示他可以为年轻的淑女打折扣。 “上来吧,女孩。”年轻的司机和蔼微笑着,“今天是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过去。” 克丽丝想了想,最后还是拉开了车门。 前排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了泛着杂音的电视台播报声:“近日东伦敦已出现六起儿童失踪案,犯人目前仍处于在逃状态,警方正在持续跟进。在此提醒各位家长……啪。” 司机按下了收音机的关闭键,而外面那名金发绿眼的漂亮女孩,恰好在此刻坐进了后车座。 “啪。”女孩关上了车门。 年轻的司机手握方向盘,笑眯眯地踩下了油门。 “吃糖果吗,小淑女?”他问道。 第159章 Chapter159 “克丽丝在你那里吗?” 这是今泉昇被电话尖锐的铃声惊醒后, 听到的第一句话。来电人是莎朗,女人的声音中罕见地掺着焦急。 青年握着电话,赤脚站立在酒店卧房的地毯上, 丝质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张开口, 声音带着晨间独有的嘶哑:“……没有。” “但是克丽丝昨天来酒店找我了, 我陪她去了伦敦动物园, 下午送她回了学校……她今天又逃课了?” 听筒中清晰地传来了女人呼出的沉重鼻息,像是憋闷着一团怒火,却又透着无可奈何。 “她今早也没去上课。老师去了宿舍找她, 结果发现屋里没人——但是窗户是开着的。” “和她同行的朋友都说她昨晚回了宿舍之后, 就没再见过她。” 电话另一头的莎朗·温亚德,此时正交叠着双腿坐在专用化妆间内。 她的身前是一面边缘包裹着光带的圆镜,在明亮的打光下,这张美艳脸庞透出的疲倦深厚显眼。 “校方猜测, 克丽丝是半夜翻墙跑了出去。因为她的宿舍窗口刚好有棵陈年老树, 她一直很擅长跑跑跳跳——爬树自然也不在话下。” 说话之余, 金发女人掏出打火机,随手点起了一根香烟。 她用空余出的左手夹起烟条, 正要将滤嘴送入口中时,却又不禁拧起眉头——她倏然挥舞起手臂,把烟条泄愤般用力地怼进了烟灰缸。 火星灭去的很快。 被扭曲的烟条, 最终只向空中溢散出一线蜿蜒的乳白。 今泉昇当然听见了动静。 烟灰缸被摔得叮咣作响, 俨然展露出女人此刻摇摇欲坠的心境。 以往无论面对何事, 莎朗·温亚德都会保持游刃有余的状态,唯独在女儿杳无音信的时刻, 才暴露出潜藏在悠然伪装下的冰山一角。 演员在戏剧中流露自我真情, 往往是件忌讳之事。 因为这决定了剧中的角色究竟是被演员完美塑造、获得独立的人格, 还是成为演员名号下的附庸。 而克丽丝成了莎朗·温亚德唯一的软肋。 今泉昇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他的手用力捏紧了听筒,又沉沉地:“……莎朗。” “怎么?” “克丽丝的学校,我记得是在东伦敦区。”他垂下眼睫,保持着和缓的嗓音陈述。 “我是说……我猜你应该知道。东伦敦最近出了个时常在夜间作案的儿童诱拐犯,目标儿童的年龄大多在六岁到十二岁,以女孩居多。” 金发女人慢慢闭上双眼。 “我知道。学校也这么说过。他们要报警,但我拒绝了。” 青年怔愣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想要追问为什么,但是却又恍然想起——莎朗并非是个纯粹的演员。 无论是暗中结识的社会关系,还是名下数不胜数的财产,都是说不清道不明、极有可能让她一脚坠入深渊的东西。 她无法和警察打交道,当然也不会依靠警察去办事。 “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女人的声音重归于平静。 今泉昇没说话,但他隐约猜到莎朗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能陪克丽丝去玩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想找克丽丝,我只能动用我在伦敦的人脉。” “这些人前段日子都在帮你做事,包括探寻情报、提供黑市上的物资……” 女人停顿了片刻。 “我答应过你不问你在做什么,我也不会去查你到底在做什么——但在找到克丽丝之前,我都不能再将这些人借给你用了,抱歉。”她说。 简而言之,莎朗·温亚德目前无法再在伦敦为他提供任何的帮助。 “我明白。”今泉昇回应的很干脆。 “找到克丽丝才是当务之急。但我这边还有其他要务,没办法参与进去协助你,所以我只能提供几点个人看法……” 找到罪犯和人质,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今泉昇迅速地列举出了几个清晰的调查方向,对面的莎朗也是越听越为震撼。 “你以后应该考虑做个侦探,不然太屈才了,et.”临挂电话之前,莎朗发自内心地建议着。 “我会考虑的。”今泉昇笑了一下。 他将电话重新放回了架子上,刚刚上扬些微弧度的嘴角,再度降了回去。 没有莎朗,意味着他在伦敦失去了情报链。 今泉昇叹了口气。 就在他要移步回床边时,一阵熟悉的机械音突然响起—— 【真是……最坏的状况。】 青年的脚步一顿。 “弹窗——” 他的眼神终于亮丽了一些,虽然和他预算的时间差不多,但语调中还是充斥着惊喜:“休眠结束了吗?” 【结束了。72小时已经过去了。】 今泉昇回到床边,缓慢地褪下睡袍,开始系起衬衫领口的扣子。 他终于露出了晨间的第一个勉强算是舒心的微笑:“刚好我有事情要问你……是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先别说这些。】那道人工拟合的电子音透着冷漠。 【我应该警告过你,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青年挑眉。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这几天在伦敦的行径,有些行为虽然冒险,但他确信自己没被其他人发觉。 【真是自信。】 【你刚刚应该还在感慨,家人成了莎朗·温亚德最大的软肋。】 弹窗又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弄,又像是在毫无情绪地宣告着某一事实: 【出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吧。】 **** 泰维斯酒店的休息大厅里,每天都会更新当日晨报。 晨报旁边就是一排舒适的沙发椅,可以坐下用于休息,也可以呼叫服务生端上特供红茶。 当今泉昇拿起其中一份报纸开始翻阅后,表情倏地僵硬起来—— “……女子跌入水中后,有两名男子先后跳进摄政运河前去救援。而河畔边的其他游客也在一旁提供协助,齐心协力送女子上岸……” 这段占比不算大却格外醒目的版块下方,附带着一张黑白照片—— 刚从河畔走出的青年发丝凌乱地散落着,单薄的衣服紧贴着躯体,下颏还在向下滴落着水珠。他正用力搀扶着昏迷的女子,周围绕着一圈群众,正在鼓掌欢呼。 青年清隽端丽的五官在镜头下,被拍摄的清清楚楚。而他显然毫无察觉,目光始终紧张地汇集在昏迷女子的身上。 【你甚至没注意到你正被摄像机对着。你明知道你不可以惹人眼目——】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捏在报纸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发着力,纸张的边缘甚至拧皱出一团凸起。 “但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父母落水——更不能放任我的父母不管。”那一瞬间身体的行动先于思考,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父母带回岸边了。 【代价就是你被发现了。】 “……什么?” 【朗姆在伦敦有看日报的习惯。】 【不用怀疑,他肯定已经发现你了。】 …… …… 十分钟后 “不可能——” 今泉昇盯着摊开在酒店卧房上的行李箱,眉宇紧蹙。 “就算朗姆真的要来,我也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从看过报纸后,弹窗就在反复提醒他,叫他提着行李箱尽快离开,然后换一家酒店入住。 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我的父母还住在这里。”青年的语调很是决绝。 “在我的推算下,几乎不存在任何可行办法,能让他们尽快离开泰维斯酒店。毕竟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有了几面之缘的同乡而已,表现的热情过剩只会让他们提高对我的防范之心。” “而无论是诱导他们离开,还是让酒店的员工强制他们更换酒店,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况且距离那场大火也越来越近了。” 这种关头,他怎么可能会离开酒店。 【如果你死在这里,一切都将于事无补。】你该离开的——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弹窗再度劝诫。 今泉昇缓慢地摇着头。 “这几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某些意外变故。” “现在离开酒店,我就会丧失和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想要保护他们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曾经的今泉昇,只是想要归还父母死去的真相。 但是现在却产生了更大的诱惑。 既然已经回归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们死亡之前——那为什么不直接挽救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存活下来? 人类的贪欲总是无限的,随着事态的变化逐渐放大,源源不断。 任谁都不例外。 而机会现在就摆在眼前,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今泉昇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机械音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在我的算法里,现在的最佳优选方案,就是直接掠夺你的身体操控权,带着你强行离开。】 青年琥珀色的瞳眸骤然一缩。 他紧咬着牙关,尖利的牙齿间互相剐蹭着,好似要将某人拆之入腹、啖肉饮血…… 他从未如此气愤过。 冲突一触即发—— “操控我的身体!?”他高声重复了一遍,唇角扬起讥讽的笑。 “就像宫野仁香脑子里的东西那样,对我实施侵略吗!!?”他想起了今泉晴治昨天和他说的话。 那位老画家的妻子宫野仁香,一直在和寄宿在大脑中的东西争斗。 但最后她还是落败了——变成了一个空有相同的皮囊,灵魂却与“宫野仁香”截然不同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从你出现开始,你就一直在暗中操控着、引导着我的行径——!!” 他一直都明白的。 从漫画APP出现在他手机的那一刻,就是如此。 向他展露诸伏景光死亡的未来,逼迫他做出选择。于是,漫画里多出了那些可以供他筛选情报的弹幕。 在他即将等到山下井假扮的组织Boss发言时,提醒他远程操作川江熏的时间就要用尽了。于是他不得不签下那个与川江熏同生共死的协定。 在游乐园里又通过控制炸弹,将可以协助他&#队成员隔绝在外,引导他独自一人爬上灯塔,然后在爆炸中死去。 这样,他就会在与川江熏同时死去的时刻,回到过去—— 一直以来,这东西都在诱导他做出决定,以达成它真正所需的发展走向。 但今泉昇从未发出任何怨言。 尽管弹窗在诱导他的选择,在不知某种缘由的利用他,但每一次选择,都是他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事。 他不会后悔,只将着一切视作合作。 他和这个漫画软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一直维持在某个微妙的平衡处。 “但你现在,却要剥夺我的人格???” 唯有在身体被控制、思维被侵占这件事上,他绝对不会退让。 今泉昇走到了对面的柜子边,迅速地拎起莎朗·温亚德之前托人及送来的手提袋——里面放着的,俨然是一把手/枪。 装载子弹,拉开保险栓,子弹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哒。”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他将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抵在太阳穴。 “我知道这具身体有着怪物一般的恢复能力,但是知道这项能力的人们,都在反复提醒我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 青年的声音重归于平静,唇畔却畅快地勾起。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迤逦,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诡谲气息。在厚重窗帘的遮盖下,那双琥珀色瞳眸几乎像是游荡于夜间的野兽般,散发出骇人的光泽。 “接下来你如果敢做出哪怕任何一步出格行为,我都会扣下扳机。”他的咬字清晰而有力,就像是在陈述某种无关于己的琐事。 他还在笑:“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第160章 Chapter160 脑海中的声音短暂地归于平静。 弹窗不再说话了。 但今泉昇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它在忌惮”的感觉, 反倒有种拳头击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弹窗说它是来帮他的。 它到底是来帮他什么的?它真的知道,他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青年随手丢下了枪,拢过散在额前的发丝。 他阖上双目,舒展开手臂, 径直向后仰去, 羸弱的躯体重重地砸在了被褥上。 好累。 青年将身体蜷缩起来, 缓慢地长吁出一口浊气。 他想不通,他也不明白。 克丽丝会失踪这件事, 也算不上是始料未及。毕竟她昨天就偷跑出了学校,甚至大摇大摆地走进泰维斯酒店,还敲开了他的房间大门。 只是事发突然,现在莎朗要优先去搜寻克丽丝的下落,不能再为他提供协助,这也是在所难免。 尽管莎朗打破了她的誓言,但今泉昇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毕竟他和莎朗一样,都在以家人的安全为优先目标。 他只能祈祷克丽丝安全无忧。 他和这对母女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他也无法冷酷地将自己与二人彻底撇清关系。刚才在电话里为莎朗提供搜寻克丽丝的思路,是他现阶段能够予以的最大助力。 但是……很奇怪。 是的,很奇怪。 脑海之中闪过一缕精光, 今泉昇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盯着悬在头顶的吊灯,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淡漠: “弹窗。” “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要我离开酒店?” ——那个诡异的疑点,被他察觉到了。 从弹窗今早出现开始, 它便一直在围绕着自己不慎被摄像机拍到一事论述, 以至于今泉昇都快要忽视了……弹窗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所提出的解决方法。 他被摄像机拍到,甚至刊登到报纸上的确不假。 朗姆也许会在看到报纸后, 立刻遣人寻找他。但以朗姆那过分宽广的情报脉络来看, 无论他藏身于哪个角落, 被搜寻到也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直接离开伦敦,甚至离开英国。 ——但是弹窗一直在极力规劝的,只是让他离开这家酒店。 不是逃出伦敦,不是飞离英国。 仅仅只是离开这家酒店。 今泉昇坐起身,挺直背脊,微眯起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在略暗的空间中,越显锋利。 “我在问你话。”他的口吻透着不耐,他鲜少会以这种语气和他人交流。 “回·答·我。”他一字一顿地加重了咬字。 房间重新陷入寂静,周遭的温度好似降至冰点,空气也随之凝固。 良久之后,他才再度听见了那道电子音:【……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今泉昇。】 “不。”他摇头。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泰维斯酒店的高档套房中,一般都附带着独立棋牌室。 今泉昇的房间中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还是他入住这家酒店后,第一次落座在棋牌室的沙发上。 青年交叠起双腿,安静地望着桌前摆放整齐的物什——一个黑白棋子都落位在初始点的西洋棋盘。 “你又在策划某件事。” 他只有一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是笃定地同大脑中的东西进行着对话。 “像是以往那样,你想让我成为在棋局间被你肆意摆弄的棋子。” 话及至此,他随手抓起了一枚白色棋子——是身负绝对权力,头顶皇冠的“国王”。 今泉昇摆弄着手中的白棋,眸光越发晦暗。 下一秒,随着“啪”的一声,桌面的棋盘被他抬臂扫到了地面,上方的棋子七零八落地跌下,在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青年抓着那枚白国王,重新放松地靠回沙发,棋子在他的脚下凌乱地散开,他却毫无要弯腰捡起的意思。 他突然笑了一下。 “但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些不那么听话的棋子……” “在盛怒之下,可是会直接推翻棋盘的。” 今泉昇可以不再遵循弹窗所制定的游戏方式行事——简而言之,大家一起完蛋。 他可以现在就从酒店跑出去,去做那些弹窗不曾应允的事,破坏它处心积虑完善的资料,将事情搅和个稀烂,然后在弹窗想要争夺他的身体控制权前,一枪了结掉自己的性命。 今泉昇没在开玩笑。 他想弹窗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而这次的威胁,效果也格外显著。 至少比他拿着手/枪顶在自己脑壳上时,要好的多了。 弹窗也终于予以了今泉昇想要的回应。 它似乎有些不情愿,又或许更像是无奈,但还是道:【我们谈谈,今泉昇。】 【就从我自己开始谈起吧。】 **** “先生。” 当听到办公室外的敲门声时,朗姆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报纸是今日刚送到的晨报,他恰好看完了第一页。 他抬起头,脸边一侧挂着漆黑的眼罩,未被遮盖的另一只眼睛,则透出至深的阴鸷与寒冷。 朗姆看向了房门:“进来。” 下一秒,一个穿着正装、身型魁梧的随从便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这人姓三浦,至于名字是什么,朗姆没能记住。只因三浦办事利索,又懂得审时度势,所以朗姆就把他从日本带来了伦敦,一些琐事全权交由三浦处理。 “什么事?”朗姆只瞥了他一眼,就又将目光落回报纸上。 “您在找的人,我们带回来了。”三浦回答。 朗姆正欲为报纸翻页的手一顿,连忙抬起头。 三浦又朝办公室内走进几步,为后方的人让出道路来。一个白发苍苍,步履瞒珊的老妪走进了屋内。 朗姆的眼睛骤然瞪大。 “是……是您!”他的眼睛亮的过分,双手不由自主地合拢在一起,头颅几近本能地向下低去。 三浦在一旁看得又是困惑、又是惊愕。 他近期一直在朗姆的身边办事,熟知朗姆一贯的行事风格——他的手段狠毒狡诈,面对他人的态度,以狂妄恣睢来概括,完全不为过。 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朗姆先生像个绝不敢忤逆上位者的随从般,如此乖顺的模样。 三浦不由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老妪。 这是他今早开车前往某个乡下接来的人。这位老妪具体是什么来历他并不清楚,只听朗姆先生要求要悉心照看。 如今看来……这位老妇的身份,恐怕不是他这等人能够叵测的。 三浦收回目光。 审时度势是他的优点,他不再细想这一问题,只是充满敬畏地继续汇报道:“另外,今天凌晨在我们港口附近的仓库里,抓到了一个诱拐犯。” 朗姆一挑眉毛:“诱拐犯?” “是的。”三浦回答。 “这个诱拐犯是从东伦敦区开来的车,带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应该是他拐骗来的儿童。这事原本我们不该管的,但是他擅自把女孩带进了囤积货物的仓库,为了保住货物,不让事情闹大,我们只能先把诱拐犯抓起来。” “我知道了。”朗姆摆了摆手。 “这事之后再说,你先出去吧。” 三浦应了一声,弓着背部,轻声退了出去。 “啪。”房门被合上了。 朗姆随即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向了站在对面的老妪,眼神真切。 “宫野仁香。这便是您选中的……躯体吗?” 他张开手臂,驻足在老妪面前。 明明是他的个头更高一些,却不显威严。 相反,站在对面的老妪没有表情,看过来的目光也从容无比。 老妪摇了摇头。 她张开干燥的嘴唇,缓声道:“勉强能用而已。细胞老化严重,这具身体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勉强能用……”朗姆呢喃着重复了一遍,随即问道:“先生,我们是还要再找更合适的载体吗?” “不用找了。”她慢悠悠地掀开眼皮,语调气定神闲,然而那慈和眯起的双眼却陡然凌厉,晃似淬毒的利刃,瞳孔中央溢散着无形的压迫。 那道直勾勾的目光投去时,连同朗姆也要低下头颅,额角甚至不受控地冒出淋漓冷汗。 “我已经找到适合的人选了,那对夫妻里,有个人和我的契合度非常高。”朗姆听到老妪说。 “昨夜有对夫妻前来造访,我原本昨夜就想动手,可惜他们还招惹了警察来。”老妪慢吞吞地叙述着,全然听不出急促感。 “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她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 “过几天再去见那对夫妇好了。” ………… **** 今泉昇头一回觉得,大脑有要迸裂开的趋势。 弹窗所说的一切事物,都完全处在他的认知以外。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头疼地拧着眉头,“你其实是从某个人的大脑中提取出的数据?” 【差不多是这样。】弹窗的声音很平淡。 【不难理解吧?人的大脑原本就是存储数据的载体,21世纪人类的普遍大脑存储量约为66TB*。而对于人类来说,得到将这些数据从人脑提取出来、并上传云端的技术,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今泉昇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法平复内心的波动,“但是……” 【但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大脑里?——我猜你是想问这个。】 “对。”今泉昇的疑问其实很多,但还是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的本质只是一团数据。无论我此前是否为人,这一点都不可改变。】它的声音亦如它此刻的言语,充斥着非人的平静。 【但数据需要相应的媒介才能正式运行。而能让电子数据运行的媒介,从本质上来说,无非只有一种……】 今泉昇愣了愣,随即道:“计算机。” 他似乎听见脑海中的事物笑了一下。 【确实如此。】 【起初我寄存在你的手机里,后来可以穿梭在电脑之间,如今潜伏在你的大脑中。这三者从本质说起,其实都是计算机。】 【数据只能在计算机间运作。而人类的大脑,无疑是世间最为强大的计算机。】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倘若一个人的大脑能够被完全开发,那想必就是全世界的电脑加在一起,也抵不过这一个大脑。 【可惜人类对于自身大脑的探索还处在雾里看花的阶段,目前人类被正式开发出的大脑能力实际上也只有冰山一角。】 弹窗的话锋一转:【也因此,尽管我可以在电脑和手机间自由穿梭——至多就是因为它们的硬件不达标而致使能力受限,但想要寄存在人脑中,门槛却高了很多。】 今泉昇微蹙双眉。 他没理由质疑弹窗的发言,只是他的疑问变得越来越多了。 “那么,你为什么可以出现在我的大脑里?” 【因为契合度。】弹窗轻声道。 【想要寄宿在一个人的大脑中,数据首先需要和宿主的大脑具备一定程度的契合度。】 【而刚好……】 【我们的契合度是100%。】 第161章 Chapter161 契合度100%…… 面对这个回应, 今泉昇很难不去多想。 那一瞬间,他的心底萌生出了关乎这个问题的许多可能性,有更加符合情理的, 也包括异想天开的。 呼吸在那一刻, 仿佛都停滞了。 太阳穴突兀地抽动着, 他的头部也传来了尖锐的疼痛,耳鸣降临的很快, 像是某种噪鸣般搅动着他的大脑。 “呃……”今泉昇咬紧了牙关, 痛呼声却还是不受控地从唇缝流溢。 他瘫软在了沙发上,右手紧扣于扶手, 上方的白色蕾丝布被他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手背上方青筋虬结。 那一刻也许很短暂,又恍若间隔了数个世纪般漫长。 但当他从这种状态中脱离时, 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被生理性泪水打湿, 喉结在持续的痛意下不受控的上下滑动。 “你……” 他大肆地反复吞吐着空气,甚至因为呼吸过速而干咳了几声, 这才顶着苍白的脸颊, 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股源自头部的疼痛来的没有缘由。 他只能认定这是弹窗干的好事。 而弹窗只轻飘飘地答道:【不是我做了什么, 而是你做了什么。】 它的声音空灵而机械, 浓郁的电子感充斥着非人气息, 犹若遥远未来的神祗垂下头来耳语: 【你刚才,正在思考什么?】 今泉昇一怔。 他刚才, 正在思考…… 他在思考, 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和他的大脑达到100%的契合度。 这家伙……在变成一摊数据, 被上传到云端之前, 究竟是谁? 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那个真相, 但仅仅只是猜测,就会让他的脑髓深处,迸发出一阵足矣入侵四肢百骸的冰寒。 那蛰伏在他脑子里的东西又笑了。 很轻的笑声,透着难以辨析的复杂意味。 【思考这个问题时,也许会让你痛苦。】 【大概是某种时空法则的限制?我不确定。毕竟理论上来说,我们连对话的机会都不应出现,这原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悖论。】 【至于你在等待我揭晓的那个答案……】 【我劝你不要再问了。】它似乎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我不是很久以前就回答过你了吗?】 …… **** 朗姆走出办公室后,一眼就看到了毕恭毕敬等在门口的三浦。 “先生。”三浦低着头,“您现在要去看一看昨天在仓库抓到的诱拐犯吗?怎么处理他,也许需要您来定夺……” 话音落下,三浦又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戴着眼罩的男人。 朗姆先生的心情似乎不错,虽然没袒露出什么情绪,但眉头是舒展开的,证明他与那位老妪的交谈很是愉快。 这时汇报任务问题,朗姆先生一定会有所回应的。 正如三浦暗忖的那般,朗姆停下了脚步。 他挑了挑眉,眉目间浓稠的阴冷一如既往,深黑的眼珠微微一转。 片刻过后,他开口道:“带路。” …… 就如三浦起初所汇报的那般。 今夜凌晨一点半左右,负责在港口附近巡逻的职工,突然听到了自仓库内传来的异响。 职工小心翼翼地凑近库门,这才意识到——那异动竟是尖叫! 声音凄厉而尖锐,又充斥着令人愕然的青稚,像是幼童用那呕出淋漓鲜血的喉咙,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嘶吼。 仓库里的货物有多宝贵无需多言。 在意识到仓库里进了人后,职工只得抓着手电筒,心惊胆战地跑了进去。 当手电筒挥散出的强光,照亮了货箱的一角后,职工看见—— 一个成年男人半跪在地面,瞧着很年轻,只是面目异常狰狞。 而他的身下,是一个双手被捆束在身后,头发散乱、衣裤被褪去小半的女孩。 饶是职工胆子再小,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放大声音:“你、你在干什么!!你这个畜生——!!!!” 成年男人肩膀一抖,随即惊愕地扭过头。 而灯光之下,那目光涣散的女孩,也动作僵硬地抬眸望来。 她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紫绀,这俨然是过度缺氧的症状,她细长的脖颈间还余留着明显的指痕。她的嘴唇在颤抖,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仓库过于阴湿寒冷。 职工盯着看了好半天,这才意识到,那个女孩一直在重复一个词: “救我。” …… 朗姆停下了脚步。 三浦带他来到了一间废弃的房间。 只要推门就能看见,里面有个被捆束在座椅上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嘴里塞着一团肮脏的破布,一见到有光从开启的门缝倾泻进来,他原本无神的眼睛立刻变得锃亮—— “唔唔!!”他发出了几声被禁锢于喉咙间的吼叫,甚至摇动着身后的椅凳,试图引起来者的注意。 然而朗姆连同施舍他一个眼神都奉欠。 这种人他见的太多了,每个国家都存在这种最令人不齿的罪犯。他欣赏拥有高超手段的犯罪大师,也尊重视杀人为艺术的“艺术家”,唯独对这种只为了满足那点下作念头,而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毫无认同感。 朗姆从不把精力耗费在垃圾身上。 “随便处理一下吧,就当是为伦敦的治安出一份力。毕竟伦敦的警察到底靠不靠得住,你我的心里最清楚不过。”他慢悠悠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雪茄。 三浦见状,连忙走上前去,为朗姆叼在嘴边的雪茄点上火。 “那么,昨夜被他掳走的女孩呢?”三浦问道。 雪茄的一端亮起火星,一团浅薄的白烟喷出后,朗姆才重复道:“女孩?” “是的,那个女孩昨天差一点就被这个男人……”三浦又看了一眼被捆在凳子上的诱拐犯,目光灼灼,跃动的火苗深埋在瞳孔中央。 三浦自己也有个女儿,和那个被救下的女孩年纪差不多。 他很难不对碰上此等遭遇的女孩产生同情。 但是,他却听朗姆淡淡地:“一起处理掉。” 三浦一惊。 他迅速抬起头,惊异的哑口无言。 朗姆皱起眉,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最简单的做法,你应该知道那批货物有多重要。若是因为这点破绽,而被那些鼻子灵敏的猎犬寻着气味找上来,可就得不偿失了——要怪就怪那个女孩运气不好。” “可是……”这还是三浦头一回对朗姆的命令产生异议。 “先生、您至少去看看那个孩子……她,她就在隔壁的房间……” 朗姆又静静地抽了会雪茄。 屋内没开灯,唯有的那点光都源自于长廊的壁灯,他大半身影都隐匿在黑暗中,缭绕的烟雾模糊了那张可怖的脸孔。 三浦一顿。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垂下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是他逾越了。 他深知朗姆的脾性,这个男人就算是现在掏出手/枪,朝他的脑袋一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在朗姆的眼中,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下属。 接着他却听到朗姆一反常态的发言:“去开门。” 三浦抬起头。 “不是就在隔壁吗?”朗姆丢掉了刚抽了几口的雪茄,抬脚随意碾了碾。 “带我去看看。” **** 泰维斯酒店 经由了一早上的试探,今泉昇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弹窗讲话了。 原因无他,只是他似乎明白,这东西究竟什么来历了。 而他就这么极其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为这份平静感到惊异。 “所以依照你刚才提出的‘契合度’……”今泉昇弯下腰,开始整理起散落在地面的西洋棋。 “宫野仁香大脑里的东西,也是一团和你类似的存在,只不过它和宫野仁香更为契合?” 【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那也是某人被数据化过后的意识。” 他将捡起的棋子一个一个地复位。 直到最后一枚黑色的国王,也重新落回棋盘之中。 “所以,那个人是谁?”今泉昇问道。 弹窗似乎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 它回应的十分干脆—— 【黑衣组织人人崇敬的“那位先生”。】 【那个让你我对抗了一生的敌人,乌丸莲耶。】 面对这个答案,青年的表情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倒不如说…… 今泉昇站起身。 “早有预料。”他勾了勾唇角。 “至于你想尽办法,也想让我从泰维斯酒店搬离的原因……”他把玩着那枚始终未离手的白色国王,目光陡然凌厉:“我差不多也有头绪了。” 那一定和他的父母有关。 “无论我是否在这家酒店,朗姆……或者乌丸莲耶,最终都会找上这里。” “他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的父母。” 今泉昇的语调格外笃定。 他等待了片刻,未能得到弹窗的回应,于是更加确信这些推测是正确的。 “不是画。他们的死去其实与画无关。”今泉昇摇摇头。 “我被舅父先入为主的推论影响了。从一开始,我的调查方向就是错误的。实际上致使他们死去的原因,从来都不是那些画作。” 弹窗静默了片刻,随后轻轻地:【你说的对。】 “可你为什么要让我走?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逃避?”今泉昇蹙起双眉。 “致使他们死去的人,其实是朗姆,其实是乌丸莲耶。” “他们会在近期来找我的父母——如果非要我说出一个原因,那我想,或许是我父母的大脑也与那团乌丸莲耶的数据具备契合度。” 宫野仁香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而且从昨日与父亲的交谈中他也不难得出另一结论:宫野仁香的身体状况不大乐观。 倘若那团数据还需要续存下去,就必须寻找更加合适、更加健康的载体。 “唯有这种可能,才让他们有理由找上我的父母。” 他站起身,回到卧房,用力拉开了遮盖着落地窗的厚重布帘。 彼时,层层叠叠的高楼林立、直冲云霄,高悬的烈阳挥散赤芒,将屋房内的事物切割出醒目的光影。 青年被茂密长睫点缀的眼眸眨了眨,琥珀色在光照下再度泛起灼目的亮金。 “这是个机会,不是吗?”他反问。 …… **** 朗姆为他所目睹的一幕而震撼。 像。 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这哭红了鼻子的小丫头,简直和那个女人他妈的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别、别过来……”女孩裹着被子,瑟缩在房间的角落,连同声音都在发抖。 朗姆停在了门口。 他将双手揣在西裤的口袋中,与女孩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三浦。”他呼唤立在身边的男人。 三浦连忙应道:“是,先生。” “你立了大功,做得不错。现在,去给她准备点热乎的食物。” 三浦应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不知多少倍。 随后,他迈着几近小跑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孩子,在这里没有会伤害你的坏人。那个对你动粗的男人,我们一会就会处理掉。”朗姆咧开了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吗?” “克丽丝……”女孩啜泣着答道。 “我叫克丽丝。” 第162章 Chapter162 8月24日 8:30 泰维斯酒店 依照时间来计算, 这一日的夜里,泰维斯酒店的某栋房间会燃起一阵烈焰,袅袅的灰烟将从破碎玻璃中冲出, 直奔被火光照亮的苍穹。 但是今天早晨,却宁静的异常。 常年阴云密布的伦敦, 难得迎来了一个好天气,万里无云的晴空一片湛蓝。 一辆明黄色的士穿过一段弯道, 接着放缓了速度,车轮慢悠悠地转动着,最后停滞在酒店大厦的门前。 接着, 一个亚洲男人率先走下车。 他快步拉开了后门,从后方搀扶出一名相貌昳丽的女子。 眉目略显清冷的女人迈出车门, 随即不满地咕哝:“我又不是腿脚有问题, 不需要搀扶。”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抓住了丈夫的手臂,任对方将她半拢在怀中。 今泉晴治温和地笑了笑,语调轻快:“但是怜纱你还在生病。照顾生病的妻子,是丈夫有义务履行的职责。” “只是不小心落到了动物园的水里, 住院这种事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今泉怜纱耸了耸肩膀,和丈夫一同向酒店迈步, “况且摄政运河的水很干净, 我并没有因此染上什么重病。” 五天之前, 由于原定拜访师母的日程提前了一日,于是他们便临时调整了出行计划,前往了伦敦动物园。 依照今泉怜纱事后醒来的描述, 她只记得自己在河畔画速写时, 眼前突然晕眩了一瞬。 意识丧失的时刻, 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她就这么径直落进了水里。 将妻子救上来后,今泉晴治始终放不下心,于是又带着妻子前往医院做了检查。 所幸今泉怜纱没有什么问题,这次意外落水,也只被归咎于是她近期的情绪焦虑还有睡眠不足。 原本让医院开些安神的药物,他们就可以回酒店了,结果刚走出医院没几步,今泉怜纱就又倒在了丈夫怀里——她发了高烧。 于是刚踏出医院大门,连户外台阶都没来得及走下去的今泉晴治火速折返,效率非凡地办理了住院手续,硬是按着妻子打了好几天吊瓶,才终于舍得放她出院。 总之,现在的今泉怜纱,看起来无比健康。 “我们是来度假的,所以就该随心所欲一些,不用担心浪费时间。”今泉晴治对此振振有词。 “以往你为了赶稿子,连续熬夜不说,有一次高烧都快三十九度了,还趴在桌子上抖着手贴网点……”他开始毫不留情地翻起旧账,“如果不是昇即时发现,打电话叫我回来,你的脑袋肯定早就烧坏了!” “就是因为你们——”今泉怜纱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 “就是因为你们一大一小,我那个月才被迫停刊了!影响我的工作进程不说,你们竟然还敢直接给我的编辑打电话直言工作量大要上诉,害得我后来和编辑解释了好久!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夫妻之间的争吵是难免的事。 但通常来说,在这方面都是怜纱女士更胜一筹。虽然她鲜少和人动嘴皮子,但倘若认真起来,恐怕长野住所的街坊邻里们加在一起,也无法与之抗衡。 比如,现在她已经侃侃而谈起十五年前今泉晴治收下过隔壁女同桌的情书一事…… 今泉晴治的嘴角一抽。 他的眼镜折射起太阳的光芒,下一秒,熟练到令人心疼的道歉脱口而出: “对不起。” “是我的错,怜纱。请你原谅我的愚蠢。” 事情最后,以今泉夫人满是蔑视的冷哼告终。 二人刚刚走入酒店,前台的接待人员便叫住了他们。 “打扰一下。” “请问是今泉先生吗?” 这对夫妻对视了一眼,随后今泉晴志朝前走上一步,淡笑着回应:“是的,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名接待员连忙道:“有您的快递。” 他抬手指向距离柜台不远处的一个石英承重立柱,那里正斜搭着两个长方体状的包裹,外面还卷着一层防水篷布。 光是从形状判断,就可以确认,这里面装着的是两张画。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今泉晴志准备送往展览会参展的画作。 今泉怜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凑上前去,眉头微皱:“怎么送回来了?” 这个问题脱口的下一秒,她又顿了顿。 展览还剩几日就要开始了,这个节骨眼上画被送了回来,只有一种可能性——画落选了。 今泉怜纱抬起头,果然看见了丈夫略显苍白的脸庞。 来到伦敦之前,今泉晴志坚信以自己的画技,绝对可以在展览上大放异彩。而作为他的妻子,也作为一直同他迈过漫长艺术路途的伙伴,今泉怜纱更是如此认定。 ——可是他竟然落选了。 连踏入那场展览的入场券,都没能拿到。 乌发女子的唇角随即垂了下去,她抱起手臂,语调在顷刻降至冰点:“看来这个展子没什么含金量可言——那些评审员不识货。” 只见戴着眼镜的男子眨了眨眼睛,他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半晌之后才略显僵硬地笑了笑:“别这么说,怜纱。” “还是我过于自信了。”他弯起温和的眉眼,抬手刮弄了几下鼻尖,轻声道:“这次带来的画并非超现实主义画派,而是以写实风格为主的作品,虽然更加凸显基本功和构造能力,但确实和我以往的作品不同。” “但那不一样——”今泉怜纱反驳。 “那是你倾注了爱意的作品……这世上最有价值的画作原本就该是洋溢着幸福的!——还有什么比幸福更加价值连城的东西……!?” “没关系的,怜纱。”然而今泉晴治只是微笑着摆摆手,“看来回国之后,我还要继续努力呀。” 今泉怜纱没再说话。 只是她落在包裹上的目光微微冷凝,眉头蹙起的痕迹越发深刻。 **** 下午两点,午休刚刚醒来的今泉晴治,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今泉怜纱显然也听到了,她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刚刚睁开半是迷离的双眼,就被丈夫安抚性地拍了拍手臂。 然后今泉晴治把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塞回被子里,示意她接着睡,这才从床边坐起身,一边戴着眼镜,一边走向门口。 门外的敲门声很是和缓,充斥着礼仪性。今泉晴治猜测,外面站着的,应该是酒店的员工。 但是出于警惕性,他还是隔着房门问了句:“是谁?” 走廊里传来了回应:“先生您好,我是酒店的维修工。由于楼上的水管开裂,导致大面积积水,现在我们需要逐个检查十二层房间的天花板是否漏水。” 听到这里,今泉晴治便打开了房门。 当他确定站在外面的是一名维修工打扮的男子后,才解开了门边的防盗链。 “请进。”他朝那名维修工和蔼地笑了笑。 维修工提着工具箱走了进来,他先是抬头检查了一遍天花板,这才走向卫生间,今泉晴治也随之跟了过去。 但当卫生间的大门被打开后,今泉晴治望着几乎要被淹掉的浴室,目瞪口呆。 看来楼上的水管的确破了,所幸卫生间的地板做了下沉,相对其他房间要更低一些。门口的门槛起了有效的阻挡作用,将足足能淹没人脚腕的积水留在了卫生间内。 但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些水就会没过门槛,径直溢向房间。 那维修工啧啧着感慨:“这可真是灾难啊……” 今泉晴治站在门边,不由得问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楼上的水管现在修好了吗?” 维修工摇摇头:“不,先生。我想一时半会那个破管子都修不好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许您可以考虑一下更换一个房间?——这方面的损失由酒店方来赔偿,我们还会附赠您三张免费的下午茶券。” …… 十分钟后 维修工提着工具箱走了出来,客气地向屋内的夫妻道别。 待他将房门合上之后,脸上那点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并未像他前头所说的那般,敲响下一个房间,而是迈着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临时安全通道。 他一拉开门,便看见里面有一个年轻的亚洲男人正抱着双臂、靠在墙沿。 “事情办完了,他们收拾好行李就会搬到十五层的房间。”这位“维修工”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比了一个捏钱的手势。 那名黑发琥珀眸的青年慢悠悠地翻开钱包,直接阔绰地掏出了五张五十英镑的钞票,递了过去。 “辛苦了。”青年说,“进电梯前记得把工作服脱掉,离开时不要引起其他酒店员工的注意。另外,无论什么人和你问起这件事,都不要回答任何内容。” “你放心,我口风很紧的。”大赚了一笔的男人脸上挂着笑。他将那几张纸币揣进了口袋,随后脱下了工作服外套,一股脑塞进了空荡荡的工具箱中。 临离开前,他还笑嘻嘻地:“小哥,以后有这种活计还联系我啊,我办事很靠谱——” “咚。”双开铁门又被合上了,男人出去了。 昏暗的空间中沉寂了片刻,只剩下青年一人浅浅的呼吸声。 他清隽的眉目被远处淡薄的光线勾勒,线条优美的轮廓在暗处显现。但那双色泽惊艳的眼眸却只出神地盯着地面,淡绯色的唇瓣微微抿起、嘴角不由自主地垂下。 这无一不再说明他此刻的担忧。 【将他们的房间不动声色地换到其他地方,想必是当下最有效的方法了。】他的脑海中响起那道机械音。 刚才那名维修工,是今泉昇临时请来的“演员”。 至于房间漏水,也是他几日之前就预定了刚好在今泉夫妇楼上的房间,他今天一大早就打开了浴室的水龙头,直到现在都还没关上。 今夜朗姆和乌丸莲耶恐怕会找上他的父母,所以他必须将二人转移到其他地方。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迎战敌人。 他站在安全通道里足足发呆了快要一个小时。 当他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有人拖动着行李箱渐行渐远,今泉昇才终于推开门回了走廊。 1203号。 这是今泉夫妇来到伦敦后入住的酒店房间。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收拾好行李,前往今泉昇提前安排好的其他房间了。 于是他拉开1203号房间的大门,缓慢地步入。 卧房的被褥竟然还被整齐地叠放好了,屋内的东西被收拾的规整干净,相当符合他父亲那过分善良的性格。 今泉昇停下脚步,慢慢坐在了床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这里似乎还余留着他父母的温度。 空气中隐约飘散着好闻的木质香水味——有点冷淡的香气,是他的母亲常用的那一款。 在来到伦敦前,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闻到过这么熟悉、又令人怀念的香味了。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他仰靠着沙发,闭了一会眼睛。 他很想就这么安静地待下去,手/枪就在他的后腰,随时等待某人在今夜扣动1203室的大门。 但他的心绪纷乱,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按照我的算法,这是解救他们的方法中,成功概率最大的那一个。】弹窗只如此回应。 【不过仍有许多不安定因素无法被我纳入计算。一个微渺的改变,说不定就会带来一场巨变——就如同在巴西扇动翅膀的蝴蝶,最终竟然为德克萨斯州引来了一场风暴一般。】 今泉昇当然明白,今夜他只要走错一步,都有可能给他的父母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安地舔了舔下唇,又不放心地确认:“你真的不知道,今夜的结局会走向何处吗?” 弹窗停顿了几秒。 接着它轻声回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很遗憾。 它还是说谎了。 第163章 Chapter163 莎朗·温亚德想, 自己大概从未如此狼狈过。 她伫立在这辆于日照下亮的发光的布加迪威龙前,即便墨镜遮盖了大半的脸庞,也仍然掩藏不住她即将从体内迸发出的嫌厌。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手搭在了车外, 双指之间夹着一枚细长的香烟。他随着微风晃起手臂,用满是挪揄的眼神盯着女人。 朗姆的身上穿着正服,半侧脸被皮革制的黑色眼罩遮蔽,但另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睛, 仍然显露着彻骨的不屑。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温亚德女士。” “我们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了,没想到你还是没变,一如既往的……年轻、漂亮。” 他拖起长长的调子, 带着点伦敦腔的英语被他使用的格外娴熟,听起来竟然真的有些十九世纪英国绅士的韵味。 “或许——还有些愚蠢。” 后续加注的句子,让金发女人红唇弯下的角度更加深刻。 莎朗·温亚德显然不准备让自己这方面吃亏。 于是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坐姿优雅地坐于其上,交叠起被黑色丝袜覆盖的秀丽长腿后, 她冷哼了一声:“我很高兴你变老了,而且还成了一个瞎子。” 十几年前在底特律的那场大火中被捅穿的眼睛, 成为了朗姆不可挽回的残疾。 这同时也是他是个失败者的证明。 那场大火焚毁了一切,他和莎朗谁都不是赢家。 但他这一次,他一定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朗姆如此暗忖着, 又满脸迷醉地勾了勾唇角。 “我答应帮你的忙,但也仅仅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加入那个组织, 更不会成为你们的一员。”莎朗·温亚德直视着正前方, 甚至没有侧过头来看他, 语气依然不佳。 “而且, 你现在必须让我看到克丽丝。”她加重了语气, “让我确认她的安全,这是我答应帮助你们的必需前提。” 莎朗·温亚德的话音刚落,一沓照片就被丢到了她的腿上。 “自行查看,女士。”朗姆说。 “您的女儿在这边过得非常好,我的下属三浦昨天还给她买了一套迪奥童装,克丽丝很喜欢。她还说如果不上学的日子能这么持续下去,她会更加开心的。” 莎朗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那一叠照片被她展开,熟悉的面孔落在了眼底。 这里面有克丽丝正在吃饭的照片,餐桌上摆着早餐,种类很丰富;紧接着是她盖着绒被缩在沙发上小憩的样子;还有她在某个户外公园荡秋千和放风筝的瞬间。 女人藏在墨镜下的碧绿眸子四下游移,她反复确认着照片上的每个角落、寻觅着难以察觉的细节——克丽丝的身上没有遭到胁迫的痕迹,她的笑容约莫也是发自内心的,脸部肌肉舒展的很自然,这不是勉强扯出来的假笑。 克丽丝的处境看起来的确很安全。 朗姆没有骗她。 但莎朗还是将照片甩回了朗姆身上。 她挑了挑眉,冷声道:“我要看真人。别拿不知真假的照片来做戏。” “省省吧,048号,别想耍这些小聪明。”朗姆的神情越发阴寒。 “你现在必须和我走,我没时间带你去见那个小丫头。现在是我在要求你做事,你最好看清自己的处境,你根本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尽数撕碎。 那在碧蓝的天空下,嬉笑着跑跳的女孩,于顷刻间四分五裂。 朗姆将这些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碎屑,随手丢出了车窗。 “呼——” 一阵飞旋的风突然刮过,纸片被尽数卷向了空中,飘扬四散。最后,又从女人跨在脸前的墨镜中销声匿迹。 “否则,这就是她的下场。” 朗姆轻喃着,然后踩下了油门。 **** …… 这趟车程不算远,但也称之不上近。 在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刻,莎朗·温亚德突然发现,这辆车子竟然在沿着泰晤士河的河岸奔驰,甚至一路跃过了大本钟。又过了一小会,夕阳下化作剪影的英国国会大厦,倒映在她那宽大的墨镜上。 等到真正抵达目的地时,莎朗·温亚德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冰冷僵硬。 朗姆将这过分招摇的车子停在了路边。 他显然知道莎朗正在想什么,但还是心情大好地问了一句:“怎么了,048号?是身体不舒服吗?” 莎朗深吸了一口气。 她隐忍着憋闷在胸口的怒意,勉强平静地问道:“你原来是在和我盘算这个?” 从8月20日接收到克丽丝失踪的消息开始,莎朗就在费劲心思地搜寻女儿的下落。 她把近期所有的工作都推掉了,然后彻夜不眠地打探消息,没想到在几日之后,她的工作室竟然收到了一封署名“RUM”的来信。 朗姆说,克丽丝就在他的手里。 只要莎朗能够协助他完成一件事,他就会将克丽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莎朗没有其他选择,她很清楚朗姆只要想杀掉她的女儿,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她必须答应朗姆。 所以她在约定时间找上了朗姆,只是她没想到,她的任务地点,竟然是在这里…… 女人抬起头,由钢筋水泥构筑、外观以大范围深色玻璃覆盖的摩天大楼映入眼帘。 而在更上方的,则是这栋建筑的名字——nal Hotel 这个名字可谓眼熟极了。 因为他妈的上周帮卡慕办理这家酒店入住手续的人,就是她! 莎朗紧咬着牙关,肩膀几乎要因这阵迅速蔓延的怒火而颤抖起来。 她冷着脸道:“直说吧。” “你开车带我来到这里,究竟是想我做什么?” 朗姆似乎很欣赏她如今盛怒的模样。 他吹了声口哨,那只充斥着阴戾的黑眸弯起,过分骨感的脸上,缓慢扯出了一道诡异的笑。 他只吐出了两个短暂的音节:“卡慕。” “咔哒!” 下一秒,剧烈的金属碰撞声,便响彻在他的耳边。 朗姆不动声色地轻瞥身侧,莎朗果然握着一把袖珍的女士手/枪,枪口恰好对着他的太阳穴。 他只轻笑了一声,无畏地耸了耸肩。 “我知道,我理解。” “你和069号情同手足,你们是一百个实验体中唯有的两名生还者,你们互相扶持、同舟共济,世上没有第三个人能体味你们才明白的孤独——” 金发女人没有说话。 她握枪的手臂平稳地停在空中,顶在后方的大拇指微微下压,随着“咔”的一声,保险栓已经被她拉下。 在此期间,朗姆连眼睛都没眨上一下。 “所以,基于人道主义,我也不强求你对069下手。”他补充道。 “我今夜有两个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带着‘死而复生’的实验体回归组织,而我只要求在我的行动过程中,你别来插手。” 朗姆抬起一侧手臂,缓慢地将指腹压向那袖珍手/枪的枪管处,手/枪随着他的动作,被一点一点地推回莎朗·温亚德的怀里。 “只是视而不见而已,很简单吧?”他微笑着反问。 朗姆很享受这种快感。 他完全可以不告知莎朗·温亚德今天069号会被带走,但他偏要明确而直白地告知对方。这个女人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要装作从不知晓此事的模样,想必会令他畅快愉悦。 ——就是这样,048号。 这就是你忤逆我,曾经计划杀掉我,试图与我作对的下场。 “至于你的任务,到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串泰维斯酒店的房间钥匙。 “1203号房,这里面住着一对日本夫妻,他们与069毫无瓜葛。”朗姆说。 “今晚六点,你要准时打开这栋房间的大门。然后……” 这个戴着眼罩的男人,缓缓地咧开嘴角。 他笑起来的模样,像只即将散播死亡与瘟疫的乌鸦。 **** 18:00 泰维斯酒店 1203号房 “叩叩——” 当听见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时,仰靠在沙发上的青年,几乎于同一时刻睁开了双目。 尽管这双眼眸的外形很是温和,但每每被它的主人睁开时,色泽浅淡的虹膜深处,总会透出过分冷漠的冰寒。 屋内没有开灯,唯有的光芒,来自未被纱帘遮盖住的那一小部分落地窗。 这条街道在威斯敏特区显得格外繁华,窗外鳞次栉比的楼房上,全数闪烁着斑斓的霓虹灯,五彩的光线落在屋房的地板上,也映衬了一部分在青年的脸庞。 只可惜他的眉目毫无起伏,这张精致端丽的面容安逸到了诡谲。 敲门声终于停下了。 门外隐约传来了窸窣响声,不时片刻,门锁处便传来被动辄的声音—— 不是被撬动、而是有恰好吻合的钥匙,被插进了门锁。 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样。 朗姆,又或者是那个组织的其他人,他们轻松得到了今泉夫妇究竟了入住了哪个房间的情报,并且拿到了房间的钥匙。 沙发上的青年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动作熟练地掏出手/枪,线条平直的金属,在黑暗中流动起尖锐的光泽。 “咔哒。”他打开了保险栓。 …… 一道黑影推开了房间的门。 那人动作轻盈地踏入了房间,落下的每一步都几近无声。 屋内竟然一丝光亮都没有,这使得此人的步伐更加小心。 泰维斯酒店十层之后的房间都是高档套房,一间屋子的室内面积足足达到了一百五十平米。因而想要找到任务目标,并非如此简单。 但屋内既然是黑的,那么住户此刻,就有更大概率待在套房更内侧的封闭空间里——比如卧室。 于是黑影越过了屋子的置物玄关,朝着一扇紧紧封合着的木门靠近…… 门上的把手被轻轻扭开,但可疑的是,屋内没有光线倾泻出来,里面同样是漆黑的。 就在黑影刚刚迈入卧室半步时—— “咚!!”卧室的房门突然被用力地关合! ——这屋子里还藏着其他人!! 黑影惊异地扭过头,下意识地想要翻出手/枪,但是这一机会很快就被掠夺了。 藏在此处的另一人出手非常快,几乎在瞬间踢开了黑影的手/枪! 黑影的双手也被钳制住了,对方的动作利落娴熟,像是经由过专业训练的好手。 当被反身压制在地面时,黑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痛呼:“唔……” 就是这道细微的叫声,却令后方的人迟疑了片刻。 下一秒,卧室的壁灯被打开了,屋内的可见度升高了许多。 今泉昇盯着被他钳制在地面的女人,眉心紧锁。 那头光滑漂亮的浅金色长发,不可能是其他人。但这从始至终,都不在今泉昇的计划里—— 那个扇动了翅膀的蝴蝶,又或者是即将登陆的风暴,似乎出现了。 “莎朗……?” 被熟悉的声音呼唤其名后,莎朗·温亚德同样惊异地侧过头。 “卡慕!??”她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是你在这里?这里住着应该是一对日本夫妇……可你不是住在十四层吗?我还托人给你送过东西。” 她喃喃自语着,下一秒就得出结论:“所以,这里现在其实是你的房间……朗姆骗了我?” 今泉昇卸下了手中的力道,然后摇了摇头:“不,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只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务。”金发女人站起身,将手/枪收回,随即苦笑了一声。 “克丽丝落在了朗姆手上。我别无他法,我必须协助他完成这次任务。” “但我的任务目标是一对日本夫妻……与你无关。朗姆恐怕就在泰维斯酒店寻找你的下落,你最好立刻离开这里。”她抓住了今泉昇的手腕。 “你现在就赶往伦敦机场,我会想办法托人把你的临时身份证明还有护照送过去,机票就买距离现在最近的航班,你……” 今泉昇轻声打断了她:“我不能走,莎朗。” 莎朗·温亚德微微张开唇瓣,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面前的青年又轻缓地摇头,声音笃定地重复:“我不能走。” 于是金发女人选择了短暂的沉默。 “但我今夜也有必须完成的任务。”莎朗艰涩地说。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但她没有闲暇为自己进行任何掩饰。 全天下的母亲在孩子面临危机时,恐怕都会如此狼狈。 她只轻声地:“我的孩子就在朗姆手里,我要救她。” 大约半个小时前,莎朗·温亚德站在泰维斯酒店的楼下,倾听着来自朗姆的任务简述: “今夜六点,准时打开1203室的房间,寻找那对日本夫妻的下落。” “接着,将这对夫妻控制住——放心,他们都是平民,没有防身武器,用手/枪威胁一下就会乖乖听话。你只要保证让他们待在房间里就可以。” “然后在六点一刻,将会有一位年迈的女士‘造访’1203室的客人。” “而你的任务就是在此期间,保障这位女士的安全。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你就该像把枪口对着我那么利落一样,朝那个人扣下扳机。” 现在,十五分钟过去了,时钟的分针恰好停留在罗马数字“3”上。 1203室里,也出现了第三道脚步声。 那人移动的步伐格外缓慢,拐杖敲击在木板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今泉昇的肩膀瞬间绷紧起来,他没由来地头皮发麻,呼吸加剧。 那阵敲击声由远及近,最后响彻在了卧室的门口。 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在丧失规整的律动后,又极为沉重地鼓动了一瞬。 “哒、哒。”屋外的人在用拐杖敲门。 【他来了。】 今泉昇听见弹窗说。 第164章 Chapter164 门板被敲响的那刻, 今泉昇和莎朗,一同看向了房门。 来者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莎朗抬眸瞄向青年,她咬了咬下唇, 轻声地:“抱歉。” 她不清楚卡慕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 更不知道卡慕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她必须遵循朗姆下达的指令。 ——在晚间六点一刻,迎接某位女士的到来。 所以, 她必须把门打开。 尽管她没有在1203号房中, 找到那对日本夫妻。 金发女人抬步迈向门口, 而房间中的另一人只是安静地在原地驻足。 卡慕似乎没有要阻挠她的意思,就这么冷眼旁观着, 任她将手腕覆着在门把上, 然后缓慢地一扭—— “吱呀……”这扇古典木门的铰链遭到挤压, 发出了悠长的噪鸣。 一道满身漆黑的佝偻身影, 双手交叠轻搭在手杖的顶端,静寂地立在门后。 那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头发花白、腿脚不便的老妪, 和在公园踱步晒太阳的老年人们没什么不同。 但她的面部布满了时光的刻痕,失水的皮肤和皲裂的嘴唇,无一不再佐证这具身体的时日无多——尽管她看起来, 并不为此感到焦躁。 老妪目光平和地凝视着屋中的二人, 情况和她预料的不大一样,但她仅仅只是将细长的眸子眯起,像只正在明辨局势的年迈狐狸。 片刻过后, 她张开干燥的嘴唇, 轻轻嚅动着:“看来我造访的不是时候。” 这里没有她的目标, 计划到底还是出现了纰漏。 她并不为此气馁, 什么没有展露多余的情绪, 正准备就这么离开,但原本沉寂的屋房中,却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音: “不——” “你来的正是时候。” 下一秒,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举起枪,朝着老者的头颅扣下扳机! “砰!!!” 金属弹尖刺破了空气,带着即将炸裂的火花,朝着那具苍老身躯飞旋而去——! 那是一道精准而漂亮的弧线。 在室内无需考虑风向对弹道的影响,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今泉昇确信自己绝无可能会射偏。 但他还是漏算了一步—— 莎朗·温亚德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计划里。 “咚!”一声重重的闷响。 老妪被莎朗·温亚德环住,二人一同摔落在地面。 在他举枪的同时刻,对面的金发女人便已经冲向老妪,她抬起纤长的手臂,将老者拥在怀里,迅速地压向地板。 而那枚子弹,仅在半空中截下一缕她蜿蜒的金发。 今泉昇瞬间冷了脸。 “莎朗——”他将枪口指向跌在地面的二人,咬着牙关大喊:“让开!” 而地上的莎朗俨然没有就此退步的意思。 她仍然将老妪谨慎地护在身下,那头长发因方才的动乱而四散,大半金发遮蔽了她的脸颊,仅剩在外的一只碧眸执拗而悲戚地盯着他。 “……我做不到。”她无力地摇头。 “我做不到,卡慕……我不能让你杀掉她。” 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是谁,莎朗根本就不认识。她原本也可以不在意此人的死活。 但如今莎朗腹背受敌,如果放任这位老妪不管,那她就一定会被卡慕杀掉——而任务失败,也意味着克丽丝将会九死一生。 莎朗·温亚德不能拿她孩子的性命,去进行任何赌博。 “抱歉。” 莎朗·温亚德以往引人痴迷的醇厚嗓音,如今低哑的好似混入了砂砾。 她很清楚,尽管朗姆的嘴脸丑陋至极,但他的话并没错。 “只此今夜,我没有为自己进行选择的权利。” 而她也是头一次在卡慕那古井无波的脸上,见证了如此骇人的盛怒。 那双色泽罕见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要迸发出鎏金似的锋芒。 他像是在黑夜中孤注一掷的独狼,也像是北欧神话里啃噬着枯萎树根的绝望黑龙。 青年仅仅沉默了半秒中,然后他的食指再度勾下扳机。 “啪!”从发热的枪口飞出的子弹,精准地落在了莎朗手边的地板上。地板留下了一个发黑的圆洞,飞溅起的木屑甚至在女人的脸颊留下一道浓厚的血痕。 “这是最后的忠告,莎朗。” 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但更像是乞求:“从那个女人的身上起来,然后离开这里——相信我,只要她死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莎朗·温亚德没再予以回应。 她不挣扎,也不抵抗,更没有掏出手/枪,试图和他拼命。 但沉默,就是她当下给出的答案。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非要说他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他其实也给不出一个精确答案。 如果莎朗·温亚德能像最初把他从实验室带走那样,只将他视作杀死朗姆的计划一环,做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又或者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便宜弟弟,那今泉昇现在也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但是莎朗·温亚德是在发自真心地帮助他。 她甚至将她唯一的软肋——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大概在以这种隐晦的方式表明:我视你为我的亲人。 也许莎朗认为,他们同是实验体出身,同样拥有漫长的生命,他们是异类、是怪物、是真正意义上被世界摒弃的人。 神明不爱他们,世人不爱他们,所以莎朗·温亚德将她仅存的那点温柔和好意,都在不知不觉间赠予了他。 可是今泉昇从不认同自己也是那个“异类”。 他只是一个短暂的时间旅行者,他没有经历繁长的时光,更没有身为长生者的自觉。不久的将来,他或许还会回到未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而一步步踏过坚实的土地,清晰地看着时间从指缝流逝,就这么度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人,只有莎朗·温亚德自己。 只有她自己,被囚禁在那个名为“孤独”的高塔上。 今泉昇垂下了手臂。 他可以选择就在这里杀掉莎朗·温亚德,这样未来就不会出现一个代号“贝尔摩德”的悲哀女人。 但他还是放弃了。 值得庆幸,莎朗·温亚德虽然别无选择,但今泉昇还有选择的余地。 上周行动之前,莎朗·温亚德托人亲手为他准备了一袋用于保命的工具。 其中就包括一罐可以瞬间送人进入梦乡的生/物/碱溶液,那罐液体他带去了伦敦郊区的拍卖会,中途虽然用了一部分,但还余下不少。 于是今泉昇缓慢地蹲下身。 莎朗·温亚德显然听到了动静,但她甚至没有抬头的意思,她脸颊的刮痕还在向外溢着血珠,殷红的液体滴在了地面,显得触目惊心。 今泉昇张开唇瓣,轻轻地呼唤:“莎朗。” 大约他的嗓音过于柔和了,以至于金发女人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然后,浸满了透明液体的手帕,被轻缓地盖在了她的鼻尖。 “睡吧。” 伴随着这道轻喃,女人的双目失神了一瞬。 随后,便沉沉地睡去。 她终于卸去了浑身的力道,不再紧绷着身上的肌肉,就这么无知无觉地瘫软在老妪的身上。 然后今泉昇将她的身躯翻开,目光落在了趴在地面的老妪。 ——宫野仁香。 准确来说,这是这具躯体的名字。真正名为“宫野仁香”的人格已经覆灭,如今被一团卑劣的数据鸠占鹊巢。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今泉昇将枪口抵向老妪的头颅。 老人抬起头,那双深深凹陷于眼眶的眼睛宁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实在过于澄澈了,和朗姆充满血丝的浑浊眼珠,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弹窗说它作为数据已经存在十个世纪了,那么眼前这东西——又存在多久了呢? “可你无法杀死我。”她只这么平和地说道。 老妪似乎并不认定直指眉心的手/枪,于她是个致命威胁。 她的腿脚不便,尽管在莎朗的保护下她躲过了子弹,但也着实摔得不轻,如今脆弱的骨头隐隐有碎裂的趋势。 她动不了了。 如果今泉昇开枪,那她绝无躲避的可能。 “不。”今泉昇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他用着极其笃定的口吻:“从你决定独自来到这里时,你就一定会被我杀死。” 下一秒,今夜的第三道枪声响起。 火花从枪口迸发,殷红的液体和着脑浆飞溅到后方的墙壁。那具苍老的躯体无力地瘫在地面,金属弹壳烧焦了皮肤的味道溢散开来。 青年顶着喷洒了满身的血迹,像是浴血绽放的淬毒花朵,笔直地站起身。 子弹横穿过大脑,绝无生还的可能,眼前的躯体显然丧失了生机。 但是,还没有结束。 他推开卧室的门,转身走向了书房。 …… 四天前。 “你们应该存在共通性吧?”今泉昇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询问。 “你和乌丸莲耶——其实都是由人脑上传到云端的数据。而作为数据,你显然知道应该如何抹杀数据。” 弹窗难得迟疑了一会:【……我合理怀疑你还想趁机杀掉我。】 今泉昇笑了几声,随后摇摇头:“怎么会——?” 尽管他在笑,但身后似乎张开了某种无形而混沌的漆黑,连脸上也明晃晃地写着“啊,没错,我就在说谎”。 那道机械音不满地控诉:【我把你当搭档,你却想干掉我!】 “你的人格的确有点割裂,因为是数据,所以这是拼拼凑凑的结果?真是可怜。”今泉昇意有所指地努努嘴。 【……】今泉昇难得听到这人工拟合的声音发出一道叹息。 【放在二十年后,如果想要杀掉乌丸莲耶,那并不是一件易事。】 【你也知道,我们的本质只是电子数据,可以依托网络随意游荡。比如如果我想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检查松田阵平在搜查一课工作时,抓获的那个出售无/码/片的无良商人的45G压缩包,最后有没有出现在他的电脑上。】 【只要有网络覆盖,我们就可以无处不在。】 今泉昇表示他对松田阵平的电脑里藏了什么,并不感兴趣。 不过那45G压缩包就算被松田扣留下来,恐怕也没什么用。毕竟他是单身,看了之后又用不上。 “但是,现在是在二十年前。”今泉昇说。 “这还是一个,网络没那么发达的年代。” 【所以乌丸莲耶无法随时遁地。】弹窗说。 【他在四天之后,会用宫野仁香的身体来到泰维斯酒店。】 【而你只需要一枪毁掉宫野仁香的大脑,这个‘计算机’就坏掉了,无法再成为乌丸莲耶的载体。】 【为了防止失去载体的自己一并消失,他接下来,会去寻找附近的其他计算机。】 …… 今泉昇打开了书房的门。 【他走不远的,以我自己为例,我也只能在脱离你的大脑后,在半径三米左右的范围寻找载体并将自己载入进去。如果没有,我很快就会消失。】 而以宫野仁香的尸体为中心,半径三米范围内的唯一一台计算机,就是书房的那台电脑。 那台电脑没有连接酒店的网络。 因此,藏身在其中的乌丸莲耶,也不可能通过网络传输逃走。 ——他被困在了这台电脑里。 这是今泉昇为他一手打造的绝佳牢笼。 那台二十年前正流行的台式显示器,也在今泉昇靠近的时刻,倏然亮起! 蓝色屏幕,更像是电脑濒临死机的模样。 而上面慢慢地跃动出一串白色的英语文字: [Who are you?] 乌丸莲耶显然知道,自己落入陷阱中了。 “我是谁不重要。”今泉昇低下头,盯着那散发诡异光芒的显示器。 “我说过的,我会杀死你。”他平静地叙述着,然后将手/枪朝向电脑机箱。 “嘭——”青年再度扣下扳机。 第165章 Chapter165 当机箱被炸裂开的弹壳摧毁, 燃起一簇火苗时,今泉昇安静地凝视着半空。 蜿蜒的黑烟逐渐向房间上空升腾,火焰的焚烧声不绝于耳, 空气在外焰滚烫的温度下产生了熹微波动, 他突然萌生了一股极其迷幻的不真实感。 尽管中间出现了小插曲,但计划遵循着每一个节点顺利进行着。 所以,结束了……吗? 乌丸莲耶被他杀死了? 他的父母得救了?他们……不会再离开了? 但这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人能回应他。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他屏气凝神, 抬起衣袖拭去飞溅在脸上的血迹。紧绷的神经不再如同拉满的弓弦,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 突然迸发出一道高呼——【等一下!】 【跑、今泉昇——!!】 【快跑!!!快点离开这个@#%*%……】机械声的尾音,逐渐染上了诡异而病态的杂音。像是收音机的接收器出现了问题, 音波一度陷入不稳定般,释放出混乱的噪鸣。 今泉昇朝后退了一步, 那阵刺耳的声响反复激荡着他的头颅。好似有某种怪物蛰伏在他的大脑中,张牙舞爪地滋生着——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 周遭家具的形状慢慢旋转、扭曲,像是要融化为一滩液体, 怪异的色彩将他的视线覆盖, 一切都在变得光怪陆离。 今泉昇很想抬腿奔跑起来, 可大脑皮层似乎无法对肢体发送出正确指令。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将他从内部撑开, 他的身体在发冷、发抖,当某种泛着苦的咸涩液体流向嘴角时, 他才发觉这其实是自己的眼泪。 ——他该逃走,他该离开这里! 可是膝盖却先一步瘫软起来, “噗通!”一声,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隐隐约约的, 今泉昇在迷离的意识间,听到了一道与弹窗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道声音在笑。在发出四壁荡漾的尖锐大笑,像是在嘲弄、讽刺他此刻的糗态。 [我说过的!] [你杀不死我——!!] 今泉昇恍惚了良久。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源自别处。 ——而是自他的大脑内部响起的。 …… 几天之前,弹窗就和他说过。 【数据只能在计算机间运作。而人类的大脑,无疑是世间最为强大的计算机。】 尽管数据想要在人类的大脑寄宿,需要与宿主达到一定程度的契合值,而找到合适大脑的概率也堪称万里挑一…… 但很遗憾。 那家伙似乎进来了。 …… **** 8月24日 18:45 泰维斯酒店 新更换的房间和此前的高档套房没什么区别,一模一样的户型、大同小异的装潢。 今泉怜纱穿着轻纱制的长裙,将乌黑的秀发编成了一股略有松散的长辫,安静地坐在书房中。 书桌上方的壁灯挥散出温柔的暖光,几页白纸在桌面铺开,上方是几个笔触流畅的人物铅笔稿,右下角还署名着一串英文:Lisa。 还在日本时,今泉怜纱就计划着绘制一部子供向漫画。只可惜她最近没什么灵感,直到今天起了兴致,才终于开始动笔。 今泉怜纱现在很想画出一个三人同桌用餐的巧妙构图,可是左思右想,也没能确定一个合适的角度。她一手灵活地转动着铅笔,另一手的指腹富有韵律地轻敲着桌壁,这是她思考问题时惯有的动作。 她终于想到了。 脑海之中灵光乍现,今泉怜纱迅速站起身。 她环顾了一圈书房四壁,在没有找到那两件物品的踪影后,继而走向了客厅。 “晴君——”她呼唤着丈夫的名字。 坐在沙发上看报的男人随即抬起头,温和地应道:“怎么了,怜纱?” “你的画呢?”他听见妻子问。 今泉晴治的身形一顿。 下一秒,他镜框下的眼眸骤然瞪大,连同嘴唇也惊愕地张开。 “啊……!”他惊呼了一声。 今泉晴志站起身,一手握成拳状,重重敲向另一手的掌心,像是终于想起了还有这茬事。 “我忘记带走了!”他满脸懊恼,“那两张画的尺寸太大了,我把它们放在了1203房的棋牌室里。我怕卧室也被水淹,所以当时走的有点急,忘记检查棋牌室了……” 今泉怜纱叹了口气。 相处多年,她其实很了解丈夫的性子。 今泉晴治的心思一向细腻。照理来说,他不该犯这种把私人物品落在他处的低级错误。 但他今天受了点打击,状态着实不佳。 晚餐的时候,今泉晴志处在思绪游离、心不在焉的状态,晚饭没吃几口不说,连餐刀都掉在地上了三四次。餐厅的员工后来大约看不下去了,便直接为他们准备了数副餐具在桌边,以待备用。 今泉怜纱认命地耸肩。 那两张画很重要,尽管没有获得参与画展的入场券,但它的价值依然不可比拟——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晴君来说。 “走吧,晴君。”她说。 “我们回1203房看看。” …… 从房间离开之后,夫妻二人径直迈向了走廊的电梯等候区。 入夜的酒店还算安逸,住在高层的客人不多,但等待电梯到来却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当一声清脆的“叮”响起时,电梯的金属门向两侧展开。 一个身着正装、同为亚洲面孔的男人正站在电梯内。 他的半侧脸被眼罩遮盖,神情晦暗,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带着引人心悸的寒意。 今泉怜纱朝丈夫的后背瑟缩了一瞬。她想她之所以会下意识地作出此等行径,应该归咎于:她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男人起初看过来时,表情透着漠然。 但当他再次瞄向他们后,似乎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他又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晚上好。”男人用日语说。 “晚上……好。”出于礼貌,今泉怜纱还是勉强展开微笑。 她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丈夫的衣袖,她很想回避男人阴鸷而直白的视线,于是她真的就这么低下头——地面铺就着绣有精致花纹的地毯,今泉怜纱大脑空白地盯着花纹纹路,太阳穴却没由来地一抽搐! 叮————!! 脑海中似乎划过一道尖锐的长鸣,连同眼前的画面也闪动起一瞬的白光! “呃……!”今泉怜纱痛呼了一声,用力地捂住头。 那一瞬,她好似坠进了永无底端的深海。 身体被刺骨的海水包裹,她在海中下坠、沉溺。水被压向了肺部、呛入了气管、钻进了耳道……一双漆黑而尖利的巨大双手在海底深处展开,撕扯着她长裙的一角,将她向更深处拖拽…… “怜纱……!” “怜纱!” “怜纱!!” 今泉怜纱猛地张开眼睛。 她急促地喘息着,顶着满头冷汗,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确认那个满身漆黑、散发乖戾气息的男人已不见踪影后,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丈夫。 戴着眼镜的青年满脸焦急,他用力搀扶着妻子即将倒下的身体,还在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怜纱!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 “我不知道。”今泉怜纱忍着头部的钝痛,勉强直起身子。 “我刚才好像恍惚了一下,眼前有点发晕,有种大脑供血不足的感觉……”她看着丈夫越发僵硬的脸庞,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于是她又问:“怎么了?” “你……”今泉晴治满脸复杂地盯着她。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紧紧蹙起,但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今泉怜纱眨了眨眼睛。 “刚才……发生什么了?”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在丈夫眼中捕捉到了惊恐。 “你刚才和电梯里的男人打了招呼。”今泉晴治喃喃着,“然后、你突然抬起头,用诡异的口吻命令他……为你准备一台笔记本电脑。” 第166章 Chapter166 电梯在十二层停下后, 今泉怜纱从展开的金属门后快步走出。 “怜纱,你其实不用着急的。” 戴着眼镜的男子迈起大步,时刻伴随在妻子的身后, “身体不舒服的话, 就该回房间休息。那些画并不沉,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搬回去……” “没关系。”眉眼冷艳的女人轻缓拒绝,依然走在前方。 老实说, 今泉怜纱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抵达十二层。 她之所以想起要去看那些画,只是因为其中一幅的构图很适合用作她的漫画参考。 但她根本不急于这一时, 更何况她在刚才清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略有不佳…… 但她还是来了。 迫切的、焦急的、却又不明不白地赶来了。 ——好似有人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 这栋酒店的电梯设置在每层走廊的正中心。 出了电梯口行走一段距离后, 他们将会抵达一处岔路口。 岔路处挂着一副色彩明艳的精致油画,古典主义的深蓝墙壁配以造型繁杂的水晶壁灯, 使得整个长廊都金碧辉映。 每当这对夫妻在岔路口右转时,他们总能一眼瞥到号码靠前的1203号房。 然而在这一夜, 当他们再度转弯时,看见的……却是盘旋在上空的灰黑浓烟! 今泉晴治的瞳孔一缩, 他的反应很迅速, 立刻意识到这是着火了。 而溢散出黑烟的地方, 恰恰是那间房门开了小半的1203房!! “怜纱!”他一把扯住了还在朝前走的妻子, “别再过去了!前面很危险!我们去联系酒店的员工救火!” 然而前方的女人却全然没有回头的架势,甚至一反常态地抬手, 将他用力甩开。 今泉晴治愣了愣,眼睛逐渐睁大, “……怜纱?” 穿着长裙的背影无知无觉地继续游荡, 朝那间屋子愈来愈近。 “怜纱!” “怜纱——!!” 数次的叫喊无果后, 男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至深的寒冷自脑髓深处绽开。 他想起师母执笔写下的癫狂文字,想起在师母家中窥见的一切端倪,又想起……自那夜赶往宅邸造访师母后,状态持续低迷的妻子。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终有一日——我将不再是我。’ 那段由宫野仁香落笔在信件末尾的话语,在这一刻,犹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于男子的脑海。 今泉晴治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紧咬牙关,朝着女子的背影大步冲去—— ………… “怜纱!!!” 当今泉晴治托着紧急灭火器,打开1203号房的大门时,倒映在他平滑的镜片上的,赫然是一片赤色火海! 跃动的火光群魔乱舞,火舌以惊人的速度舔舐着木板,墙上的壁纸在高温下碳化变形——这里面的火势比想象之中还要严重!! 刚才为了取安置在走廊的灭火器,今泉晴治花费了一些时间。但他亲眼目睹妻子像是着魔般走了进来。只是他放眼看向这栋屋子,竟没能找她的身影。 他的眉心紧锁,提着沉重的金属罐,一边向内部深入,一边扬声呼唤:“怜纱!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只有书架被烧得劈啪作响的鸣音,在无情地嘲弄他。 穿过玄关后,火势更加旺盛了。 今泉晴治开始摇晃灭火器的罐子。 这是最为常见的干粉灭火器,他需要让内部的干粉变得松散,以此保证干粉更加顺畅地从喷管喷出。 应该差不多了。他想。 下一步,他拉开了提手下的金属栓,将喷管朝向前方的烈焰,猛地压下开关! 沉寂。 火焰依然在燃烧,升腾的黑烟越积越多,将他呛得肺部生疼——意料之中的干粉并没有出现。 操作步骤是没有问题的。 今泉晴治快速地检查了一遍灭火器,重新尝试了几次。 直到他确信这玩意的确喷不出任何东西了,才咬牙切齿地将它丢在一旁。 “怜纱!怜纱——!!咳咳、快出来!!!” 他抬袖掩起口鼻,四下环顾着周遭,当他发现一缕自书房方向倾泻而来的光后,连忙打开了书房的门。 而屋内的景象,险些令他呕出今天的晚饭。 已经变黑的血液喷溅了足足一整面墙壁,上方还悬挂着少许灰白色的浆体。 今泉晴治很想强制自己不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可近在咫尺的尸首已向他说明了一切——一具干瘪的躯体瘫软在地,头颅炸裂开了大半,显然是遭受了枪击。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呢喃着。 面部肌肉不受控地扭曲起来,胃部一阵阵地泛着酸意。 今泉晴治向后退开了半步,脚腕却不慎一扭——他惊慌地低下头,发现是他皮鞋的后跟踩到了其他东西。 ——是一只手。 心跳的频率越发快速,他沿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就他的后方,还躺着一个金发女人! 她的身上没有血迹,也几乎不见伤痕,只是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今泉晴治踌躇了一瞬,但还是壮着胆子蹲下身,将手指探向了女人的鼻底。 微弱的气流洒向他的指尖。 她还活着! 书房虽然还未被大火侵蚀,但如果把她丢在这里,要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被烧死。 今泉晴治很清楚自己是来寻找妻子的。尽管素未相识,但他不能丢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管。 那就动作快点……先将她带到走廊去。 他勉强稳住杂乱的大脑,冷静地思考着。 将一名成年女性带到走廊去,并非难事。 今泉晴治虽然是名画家,但一直留有运动的习惯。 他将背在身后的女人放下,让她得以倚靠一面墙壁。她所处的位置就在走廊的岔路口,只要酒店的员路过,就一定会将她送到医院。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他喘息了半秒钟,抬手抹过汗水。 然后,再度奔赴火海。 **** 1203号房的火势更盛了。 再次踏向玄关时,制作精致的木质吊顶开始松动,几处木柱摇摇欲坠,连着四下浮动的火焰坠了下来。 今泉晴治捂住口鼻,尽量避开散在额顶的黑烟,佝偻着后背艰难前进。 这间屋子他曾经住过,因而对内部户型十分了解。 在他动作迅速地确认了几个房间但都无果后,今泉晴治将目标锁定在了唯一没有涉足过的书房。 书房附近的火势,是最严重的。 这场即将蔓延整座屋子的火,似乎就是从书房燃起的。 确认这点后,今泉晴治越发心惊。 “怜纱——” “怜纱你在吗——!?” 他躲闪着几乎要将他包裹的烈焰,大步奔向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余留出一段微小的缝隙。 而当今泉晴治站在书房的门前时,竟然从门缝中捕捉到了一阵异动—— 那是吼叫。 有人正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呐喊着。 “砰!”今泉晴治一脚踢开房门。 尔后,他看见了趴跪在房间中央的一名青年。 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衫,身上沾染着一抹灼目的红,他的肩膀在抖动,指甲紧扣着地板,破碎的□□从苍白的唇间飘出。 今泉晴治认识这个人。 ——纪田真,那个同是从日本长野县赶来的年轻艺术家。 下一秒,青年爆发出了一句嘶吼:“出去!!!!!” 今泉晴治的身体一顿。 他看见青年开始自毁式地将头撞向地板。 “咚!咚!咚!”他一下接着一下,恨不得就这么将自己的头颅砸穿,很快就有殷红的液体从额顶滑落。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他依然在叫喊。 这诡异至极的一幕,令今泉晴治战栗。 青年疯也似的摇着头。怒吼过后,他又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像只濒临死亡的困兽,只能竭尽全力地撞击将自己桎/梏的牢笼。 “纪田君!纪田君!!”今泉晴治试着呼唤了几声,可对方毫无反应,无神的双眸凝视着虚空、毫无焦距,像是早已丧去了灵魂。 今泉晴治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有点碍事了。” 那是略带清冷、却格外悦耳的女音。 是怜纱!! 男人连忙扭过头,一瞬的喜色涌上脸庞。 熟悉的声音,让他忽略了话语本身的含义,持续过久的危险,也让他忘却了妻子此前的异常。 身着长裙的女子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浅灰色的眸子染上了火光,竟显露出妖冶而悚然的赤红色。 今泉晴治如释重负般,脸上终于多了些笑意:“怜纱,终于找到你了……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们……” “砰——” 男人的嘴角一僵。 妻子的手中,似乎举着一把手/枪。 今泉晴治缓缓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前,绽开了一朵的血花。 炽热的液体从花蕊中央喷涌,他的身体开始发冷,视线中妻子的脸庞逐渐模糊…… “咚。”他摔在了地上。 ——我们一起回去,昇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他无力地嚅动着唇瓣,在最后一刻,将自己没能脱口的话无声道出。 可惜无人聆听。 …… 黑发女人握着手/枪,无视了地面的尸体,直接抬步越过。 火焰还在焚烧,在房间中央的空地处跪着的青年,似乎没能发觉周围发生了什么。 他依然痛苦地捂着头,眼球一度不自然地上翻,身体持续处在痉挛状态。 女人咧开了嘴角。 惨叫声于她而言,是助兴的乐曲,只会愉悦她的精神。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存在的……”女人一步步迈到青年的身边。 她弯起漂亮的眉眼,笑眯眯地:“但值得庆辛,我为自己预留了一些后路。” 她抬起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额头。 “初次见面时,我在这个女人的大脑里留下了一小部分数据作为标记。不多,不过足以让我短暂地操纵她一会——这就足够了。” “毕竟数据……不就是可以随意分割的吗?” 她大笑了起来。 癫狂的笑声盘旋向空中。 女人仰起头,狰狞地牵扯着嘴角,两行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第167章 Chapter167 1203号房的一切尚未终结。 书房上空仍萦绕着尖利的讽笑, 跃动的赤色烈焰愈发汹涌,如同在夜中肆意扩张领域的猛禽;空气一度被灼热的高温扭曲,零碎的火星在屋内飘浮。 当乌发女子无神的目光逐渐清明, 龇牙咧嘴的大火倒映在瞳孔,她的双目逐渐张大, 晶莹的液体冲破眼眶,大滴大滴地沿着脸庞的弧度滑落。 她的手臂在颤抖, 不知如何出现在手中的枪“咚!”的一声,掉落在了地面。 木头烧焦的气息无法掩盖那阵浓郁的铁锈味, 今泉怜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 声带像是被刺破般火辣辣的,她只能勉强发出干涩的轻喃:“我……” “我做了……什么?” 丈夫侧躺在地板上,毫无动作。 那张定格于最终时刻的面庞充斥着不甘,空洞的眼神紧紧凝视着她站立的方向, 像是还有什么话语未能嘱托。 今泉怜纱的视线在发黑。 她甚至无法稳住身形,几乎就要直接昏死在这里。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叫—— 那道声音格外沙哑,如同被锋利的刀刃划过,好似即将呕出鲜血。 那人还在叫喊:“出去——!”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汇,匍匐在地面, 一次比一次剧烈地挣扎着。 面对这一幕,今泉怜纱呆滞了许久。 她很难形容她当下目睹的画面。 地上的青年她见过——某日回到酒店时, 这个男人就站在泰维斯酒店的大门口。 他抬臂滞于空中, 用双手比出长方形的框架,将建筑的一角框在手指间。 她的丈夫说,他一定是个摄影师、再不济也是艺术工作从业者, 因为他看起来像是在模拟拍摄角度, 准备为这间酒店拍下一张构图出色的摄影作品。 今泉怜纱当时很想反驳丈夫。 因为她隐隐觉得, 这名青年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无与伦比,攸关着他的人生乃至命运的事情。 虽然他当时戴着墨镜,今泉怜纱无法窥见他的神情,但他腰背挺得笔直,唇部抿成了平直而坚毅的长线,与其说他是什么画家、摄影家,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单枪匹马,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而如今,这名战士蜷缩在地面,火光将他身上的血色照亮。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也痛苦极了,却还是在地上苦苦挣扎着,不愿就此偃旗息鼓。 他的身体在颤抖,甚至一度扭曲成常人难以做出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被缠裹着丝线的布偶,被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以相左的意见操纵着。 突然,青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般,琥珀色的眼眸亮了一瞬! 在那阵即将将他撕扯为碎片的疼痛下,今泉昇终于破开了短暂的僵局。 两道刺耳的电子尖啸声不绝于耳,他们依然在短兵相接——以他的大脑作为主战场。 这比身体中弹,或者手臂脱臼还要疼得多。 倘若胳膊被人硬生生地拉扯下来,就是最高级数的痛感,那此刻的痛意俨然超脱了躯体,甚至在撕扯他的灵魂! 而现在,弹窗占据了上风。 因为今泉昇发现,他似乎有了些许力气,以自己的想法去主导肢体。 于是他伸出手,无视了前方的阻碍,直接将手伸向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那一瞬间,他的皮肉被烧出了“滋啦——”的声响,焦黑的手掌颤颤巍巍地,握住了落在地面的手/枪。 而这一幕,完整地落在了今泉怜纱的眼中。 她站在火焰的另一端,伸出手,高声呐喊着:“不要!等等——!!!” 但青年似乎没能听到她的劝阻。 他像是古时即将在破败失守的城门前自刎的将士般,将枪口抵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哒。”他以背注一掷的姿态,扣下了扳机。 意料中刺鼻的硝烟味没能出现,震耳欲聋的枪声亦未能响彻。 那一刻,青年的眼底,几乎要溢出聚成实体的、漆黑而泥泞的绝望。 ——没有子弹了。 子弹原本应该还剩一发的。他想。 今泉昇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思考着那五发子弹都用在了何处,仓惶的视线四下游移,他瞥见了死在大火里未能瞑目的父亲,也看见了隔火相望,捂着嘴哭泣的母亲。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盯着手间逐渐脱落的碳化皮层,新生的肉芽轻缓旋转,填补了凹下的伤口,一切在短暂的几秒钟后恢复如初。 诅咒般的体质注定了他无法被火焰彻底屠戮。 而唯一能杀死他的手/枪,掠夺了原本不该带走的性命。 他无法拯救别人,也无法毁灭自己。 “你走吧。”今泉昇看向了眼眶红肿的女人,脱力似的垂下手臂,目光丧去了生气。 “趁我现在清醒着,趁他还在这里,”他强忍着欲裂的头疼,颓然地用手触向太阳穴,“趁他无法侵蚀你……快点离开这里。” 走吧,妈妈。 我不能靠近你,不敢触碰你,甚至不能呼唤你。 请你忘记今夜你所看见的一切。 忘记父亲,然后忘记我。这样也许你可以生活的快乐一些。 【今泉昇!!!!】脑海中,突然爆发起一阵尖锐的高呼。 褪去了人工拟合的电子音伪装,那道声音清冽、冷淡,几乎与他自己的声线相差无几。 今泉昇的瞳孔一缩。 【乌丸莲耶和我不同。他在未来比我更加强盛,数据载量也比我更加广阔,能做到的事情远远比我多得多。】 【现在两个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且体量浩大事物大打出手,对世界造成的影响远远违背了物质和质能的守恒定律——我和他碰上,必然会引起这结局,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留在酒店的直接原因。】 那道声音的语速逐渐加快: 【但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理解——我非常理解。所以我陪你在此落下赌注,赌博在我们对上之前,就能将他杀死……如果没有,那么这场搏斗一旦开始,我就无法停下。】 【此刻停下,这具身体就会被乌丸莲耶侵占——你和我都会永远消失。】 伴随着弹窗的话语,书房的空间蓦地扭曲。 这扭曲的波动并非幻觉,一道漆黑的裂口自半空中慢慢张开。 物体与能量的极度不对等,致使这个世界开始清理起“多余的东西”——它将撇除一部分能量,使一切重归守恒状态。 这是所有事物必须遵循的铁一般的准则。 酒店的墙壁在今泉昇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逐渐折叠为一体。 距离黑色的圆洞最近的书架,毫无挣扎地被拖拽进去。 弹窗又快速地说了一句话,今泉昇骤然一惊。 脑海中的事物还在争斗,疼痛越来越剧烈,理智在流失。 “走!!!”今泉昇突然竭尽全力地挣扎起来,着朝远处高呼。 “快走!!逃出这间屋子,立刻离开英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某种避无可避的吸力在悄悄运作,他的身体距离将空间撕裂的黑洞越来越近。 理智的长弦逐渐断开。 他知道危险近在咫尺,但他无力挣扎,只能任由着自己被牵扯向其中。 “昇!!!” 他听见自远处的女人口中迸发的呐喊。 今泉昇惊愕地抬起头。 今泉怜纱从更远的方向艰难地走来,坍塌的吊灯落在了她的脚边。 女人的手臂不慎被滚烫的火焰灼烧,但她依旧强忍着痛意,费力地前进着。 “昇……”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些迟疑地:“你是……昇吗?” 女人想起了那个数日之前,在宫野仁香的宅邸惊醒后,令她至今都印象深刻的噩梦—— 梦里的世界荒诞而诡异,凝聚在半空中犹若泥潭的黑洞将房间折叠,她的孩子浑身浴血,无力地被黑洞牵扯其中。 她的丈夫听闻这个梦,只笑了笑,感慨道:有点像是科幻电影中的情节。 但这一幕,却在此时此刻,如此不真实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女人看见青年闪动了一瞬的目光,像琼浆般剔透的琥珀色眸子中央,倒映着她逐渐变大的身影。 今泉怜纱从火焰中,一步步踏来。 青年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他像是陷于了最为繁琐复杂的思想争斗,却又在沉默了一秒后,利落地将之一刀两断。 “我不是。”他飞快地说。 他的言辞再度激烈了起来,矢口否认:“我不是,我不认识那是谁——走、马上离开这里!!” 别再靠近了。 不要再靠近我了,妈妈。 ——求你。 只是他的祈祷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女人像是更加笃定一般,距离青年越来越近。她一向很聪明,惊人的直觉性总能为她指出最后的正确结果。 “我不能走,昇——我不能走。”今泉怜纱站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这个男人的面庞和昇发圆的脸蛋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尽管他看起来与昇毫不相干……但那盈满了泪水的眼睛,反复躲闪的视线——都是无法欺骗她的。 女人慢慢地半跪在地面。 火光越来越盛,她展开双臂,将像只困兽般抖动的身体的青年,用力地抱在了怀中。 她的手抚向青年的额头,另一手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孩童入睡。 “别碰我、不要碰我,求你……”今泉昇哽咽着摇头。 他没有力气了,四肢百骸像是要断裂一样,他连抬起一个手指都无比费力。 泪水冲出了眼眶,如同洪涝般大肆奔淌。 弹窗在黑洞出现的时刻,表示:它在与乌丸莲耶交接的过程中,发现今泉怜纱与乌丸莲耶的匹配度非常之高,远远高过今泉昇本人与乌丸莲耶的匹配度。 尽管弹窗比乌丸莲耶弱小,但胜在与今泉昇的契合度,它可以发挥更多的力量来与乌丸莲耶抗衡。 接着弹窗又说: 【乌丸莲耶分割在她大脑里的数据,已经在她恢复意识的时刻消失了。她可以逃走,可以不再被数据影响,只要不再靠近你我。】 【但如果她在这时触碰你,那么如今占据劣势的乌丸莲耶……将会立刻侵蚀她的大脑。】 “不要……”今泉昇疯狂地摇着头。 “不要,妈妈。”他祈求着。 将他的身体啃噬到麻木的疼痛似乎渐渐减轻了。他的灵魂在变轻,意识在漂浮,模糊的视线里,母亲的笑容漂亮又温柔。 很像是他儿时即将入睡时,看见开着灯的母亲坐在床边,低声念诵童话故事的模样。 她平日有些严格,唯独到了念睡前故事时,会变得恬静又安逸。看着母亲的脸庞入睡,他一定会做个好梦。 母亲的眼神在慢慢变得空洞。 她的身体开始抖动,俨然正在隐忍着莫大的苦楚——今泉昇知道那究竟有多痛,可手她的依旧紧紧抱着他。 他们在一同向黑洞靠近,巨大的吸力几乎要将二人吞噬。 就在泥泞的黑洞近在咫尺时,今泉怜纱松开了手,拼尽浑身的力气,将他迅速推开! 今泉昇抬起手,想要抓住女人,但两只手却交错开来,相隔的越来越远。 “不要——”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卷向了黑洞中心。 女人在朝他笑,尽管苍白着脸颊,额头浸满冷汗,但还是竭力开合着唇瓣—— 她说:昇,做个好梦。 …… …… …… 8月25日 6:00 泰维斯酒店的门口人山人海,嘈杂的人声遍布街巷,早早赶来的记者对着摄像机播报着如今的情况。 “8月24日夜晚,泰维斯酒店出现了一起极其惨重的火灾。在这次火灾中,一共有两名死者,据酒店相关人士透露,死者是一对来自日本的画家夫妇。他们此行来到英国,是为了参与……” 远处,夹杂在高楼缝隙间的太阳逐渐初升。 这栋由深色玻璃覆盖的建筑依旧挺立在威斯敏特区的街道。 它看起来并未受到过多的损伤,唯有十二层几处破碎的窗子,残留下硝烟曾造访于此的痕迹。 而在阳光未曾照耀的阴湿街巷,一名戴着眼罩的男人坐在车厢内,面色晦暗地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被打开的记事本窗口,上方简洁地写着两段话: [这次行动损失惨重,我丢失了大部分数据,也丢失了昨夜的全部记忆,现在需要休养生息。] [将我保存好。未来的某一天,我还会醒来的。] 朗姆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合上电脑。 …… …… **** 同日。 伦敦的某条偏僻小径上,行走着一名浑身漆黑的男子。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其他东西,在淅淅沥沥的大雨间踱步。 然后,他在目的地停下了脚步,缓缓推开了这间店铺的大门。 屋内的陈设安逸而肃穆。 在服务台后,站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正在记录着账单,听到开门的声音后,慢慢抬起了头。 “下午好,先生。”他打着招呼,用沉缓的口吻询问:“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来到殡葬店的客人,无一不是悲痛的。 青年在门口收起雨伞,然后握着手中的物什走到了服务台前。 青年说:“我想定制两个骨灰盒。” “其中一个盒子暂时空置着,另一个盒子里,放上它们。” 他将手里的东西铺开——原来那是两张油画。 老人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于是便扶稳眼镜,打量起那两张画作—— 这画功在他看来,着实细腻极了。 其中一幅是一张构图恰当、色彩温馨的“全家福”——他想他应该这么称呼那副画,因为坐在餐桌上微笑着用餐的三人,显然是一个家族。 画面上,坐在正中央脸蛋发圆的幼小孩童,正在小心翼翼地用餐具夹着菜——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太娴熟,但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他看起来只有刚断奶的年纪。 而另一边,是看似正在吃饭,实际目光对他寸步不离的母亲。更远的地方,是拿起了餐布,随时准备帮儿子擦掉污渍的父亲。 第二张画的尺寸,则更小一些。 画面的主体是一个坐在藤椅上看书的女人,冷艳而美丽,阳光投射在半侧脸颊的模样引人着迷。 殡葬店的老先生慨叹道:“真是两张充满爱意的画啊……他们看起来都很幸福。” 这等程度的作品,一定出自非凡的画家之手。 老先生又确认了一遍:“真的要烧掉吗?” 那名黑发琥珀眸的男子出神地盯着全家福,眼睫在上下轻颤。 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地点头: “嗯,烧掉吧。” 第168章 Chapter168(重修) 接收到一通远渡重洋的电话时, 白石正千仁还在东京警视厅的办公室翻找着卷宗。 为了调查某个案子,他已经和他的搭档国仲彻夜不眠地工作许多天了。 理由很简单——他和国仲最近都要升职了,完美地办好结下的案子, 将会为他们的评定考核带来更好的结果。 白石正千仁接通办公桌前的座机,一边恍惚地盯着半空,一边将耳朵凑向听筒。 他听见了听筒中的声音,是英语、还隐约带着地方口音。他原本以为这是有人打错了电话,正准备直接挂掉, 却听见对方道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名——“Lisa”。 Lisa一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叫这种名字的外国人一抓一大把。 但是,怜纱在那本时下最流行的少女漫画杂志上,连载作品时使用的笔名,就是Lisa。 国仲弘昌原本坐在隔壁办公桌灰头土脸地写着汇报,他已经快要睡着了,眼皮反复开合着打架, 脑袋一度撞向桌面。但在听到刺耳的铃声后, 又惊醒似的猛地挺直腰板。 国仲皱起眉,他发现自己面前的报告到了后半段,已经变成了任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他翻了白眼自认倒霉,将这张报告揉成纸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现在是凌晨四点,整个搜查一课就亮着他们这一排灯。 国仲打着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这才看向白石正千仁, 大咧咧地问道:“谁啊?怎么这个时间打来电话?又是哪位领导在找事?——我跟你说, 等我过段日子升职了, 我也去这么折腾手下的……” 在他瞄见白石此刻的表情时, 话语戛然而止。 穿着西装的男人犹如僵硬的化石,脸色呈出令人心悸的惨白,他好似缺乏氧气般,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国仲惊愕地瞪大眼睛,那点困意顿时消散——相识十几年,他从没在白石的脸上见到此等悲拗的神情。 白石平时稳得可以连续射出十发十环子弹的手,此刻竟像痉挛般抖动着。 他张开了嘴,声音艰涩而囫囵地吐出,口齿模糊地咿呀半晌,这才勉强发出了能让人听清的语言—— “国仲,我得去趟英国。” 国仲呆愣了片刻,忙问道:“……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白石正千仁挂掉电话,抬手遮住了眼睛。 “去接我的妹妹,还有她的丈夫。” “我要带他们回家。” …… …… **** 两个月后。 10月25日日本 太阳快落山时,白石正千仁才开着车,急匆匆地赶往了长野县的郊区。 那里建立着本县环境最为优渥的墓园,同时,这座公墓的地下一角,也沉睡着他的家人们。 将丧命于异地他乡的亡骨带回国,并不是一件易事。 前段日子,白石刚赶到伦敦,由于人生地不熟,他前后遭遇了许多波折。 好在一位未能谋面的日本人帮了他许多——对方名叫“纪田”,自称是今泉夫妇的朋友。他和纪田一直在用电话联络。 几番辗转,骨灰终于被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但白石此行赶来,并非是来看他故去的妹妹和妹婿——而是来接他的侄子。 想到这里,白石又不免有些气愤。 难得的轮休日,他马不停蹄地开着车从东京赶来,就为了在长野小学的校门口亲自接侄子回家,结果他等到人群散去、校门紧闭,也没能瞧见今泉昇的影子。 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子下午就早退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了墓园。 性格执拗又好动,一声不吭就直接走人…… 白石正千仁已经能想象这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了。姑且不谈他的优点,他父母那点藏在骨子里的怪异脾气,可是被他遗传了个彻底。 白石叹了口气,侧身捞过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花,走下车。 今泉怜纱很喜欢百合。 这一点,她身边的亲人全都知晓。 从小学开车来墓园的路上,白石经过了一家花店。 他思来想去既然已经准备过去,那不妨顺带问候一下他们。于是,他又让店员包下了一大束百合花。 天际临于逢魔时刻,在夕阳将落未落,半边弧光隐匿在层峦叠嶂的群山后时,白石找到了他的侄子。 那道身影很瘦小,面庞洋溢着稚嫩,他还处于连同“少年”都称之不上的年纪。 黑发灰眸的男孩抱着双膝,缩成了一团,靠坐在某道石碑旁边。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霞光勾勒着他的侧颜,纤长绵密的黑睫点缀他那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灰眸——虽然色泽极浅,但像玻璃般倒映着渐金的云层,因而显得亮晶晶的。 他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缅怀,但究竟在想什么,白石正千仁也看不出来。 这个孩子很特殊,在本该吵闹跑跳的年纪,他总是比同龄人更加沉默。 “该回去了,昇。”白石正千仁走了过去。 男孩看了过来,似乎不惊讶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拎起书包朝着他靠近。 白石正千仁走到了妹妹和妹婿合葬的墓碑前。 那处昂贵的石材上,以烫金纹理镌刻着他们的姓名,下方的平台上却已经拥挤地摆上了两束百合。 两束百合都娇嫩的几欲滴出水来,可见这都是今日被人放置在此的。 白石正千仁愣了愣。 其中一束花一定是昇买来的,至于另一束…… “今天还有人来过吗?”他问。 他的侄子安静地点头:“嗯。” “是谁?” “一个哥哥。”昇回答。 “穿着白色的西装,看起来很温柔。” “他抚摸了我的头,还叫了我的名字。他大概见过我,或者听说过我……我想他可能是爸爸妈妈的学生。” 黑发男孩眨着眼睛。 这都是实话,只不过他隐瞒了一小部分实情。 他将手塞入口袋,小心地触摸着某个金属质地的光滑物品——这是他们的秘密。 白石正千仁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他在那尊坟墓前半蹲下身。 平台上没地方了,他只好把花凑合着摆在平台下边。 男人的视线落向那两个挨靠在一起的名字。 “看来你们这里很热闹,总是有学生络绎不绝。” 他苦笑了一下:“这样我就放心了,怜纱很好客。” 白石抬起指尖,抚摸着冰冷的石板。 他其实很少会说些矫情的酸话,对于带走了他最怜爱的妹妹的混小子,平日更是冷脸以待。 但是,他还是留下了一句发自内心的祝福: “带你们回来,是为了遗骨归故土,不是为了桎梏你们的灵魂。” “天性向往自由的人,理应寻觅着光肆意翱翔。” “飞累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偶尔一眼就好。“ “飞吧,做一对通向光明的飞鸟吧。” …… …… **** 睁开眼睛后,今泉昇恍惚了许久。 他忍着头部的钝痛,费力地坐起身,呆愣地环顾着屋内的陈设。 宿醉的感觉很糟糕。 他前脚去墓园看了一趟父母,后脚就碰见了一张清澈到愚蠢的脸。 年幼的自己用好奇的眼神看过来,今泉昇反应了良久,才发现自己小时候在墓园偶遇的奇怪男人,他妈的原来就是他自己。 然后他把那个弹窗躲在电脑里靠吃奶的劲,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足足两个月才搞出来的东西,交给了毫不知情的“今泉昇”。 出了墓地后,今泉昇随便进了家酒吧。 挥金如土、随心所欲,他头一次体会喝到烂醉如泥,任由意识被酒精麻痹的感觉。 所幸他最后还留着点微末的理智,不然他可能要当众爬到舞台上,抱着那根立在中央的钢管跳舞了。 倒没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那根钢管呈出漂亮的浅金色,上面嵌着不知真假的蓝色碎钻,在舞台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那时他顶着发热发烫的脑袋,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想要抱住那根管子的冲动。 ……还好憋住了。 今泉昇揉了揉太阳穴。 他大概就是那种喝醉之后会出尽洋相的类型。 【你醒啦。】 他听见了脑海里的机械音。 “嗯。”今泉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这一觉睡的不太好,腰酸背痛的。” 说道这里,他还活动了几下脖颈,后方的骨骼清晰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 【你当然睡得不舒服。】弹窗回应。 【毕竟你已经保持这个睡姿十年了。】 “……?” “!!!!” 今泉昇猛地站起身,满眼不可思议地奔向窗边,一把拉开床帘—— 这是莎朗名下的房产之一,莎朗曾经带他来过。 因为离那间酒吧很近、且又怕自己就这么丢脸地直接睡在大街上,索性赶在断片前,今泉昇就无视了私闯民宅的罪行,大摇大摆地钻了进来。 青年望着窗外的街景,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居民区的长巷。 长巷子的模样没有过大变化,但是的确陈旧了许多,这可不是短短一夜就能形成的变化。 弹窗没开玩笑。 看来真的过去十年了。 弹窗慢悠悠地:【不用担心,你苏醒过来的时间刚刚好。】 【在这期间莎朗陆续回来过几次,第一次在房间见到你的时候,她还有点惊讶。她长期雇佣了一名嘴巴牢固的钟点工,定期来到宅邸照顾你。】 【她最近一次回来,大概是在半年前。】 这种一觉睡醒过去很久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今泉昇把窗帘重新盖住,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实。他打开了身边的衣柜,里面放着崭新的衣服,外面套着一层塑料膜,大概是为了防止衣服落灰。 “她是回来做什么的?”他问。 【收拾遗物。】 “……遗物?” 【克丽丝的。就在今年年初,克丽丝去世了。】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那场发生在泰维斯酒店的争斗,他依然可以仔细地回忆起每一处细节。 他知道莎朗被救了出去,克丽丝也安全无忧地回到了莎朗的身边。 他其实很清楚,未来的“贝尔摩德”身边,并没有一个叫克丽丝·温亚德的女儿。 昨日的过去,造就了明日的未来。 在他以幼年丧失父母的前提下来到这里时,所有故事的终局就已经被书写好了。 今泉昇清楚地意识到:他所行走的每一步路,都在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 他乘坐着火车,目睹了沿途的风景,到达最终站时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张绝无仅有的单程票。 在度过那个生不如死的8月24日后,他才知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要铭记,将这无能为力的颓败一幕,永远烙印脑海; 此刻的苦痛是为了让他知晓前路凶险,等待他的绝非光明大道,而是崎岖危殆的万里深渊。 跃动的火焰,炙烤着一切。 弹窗那道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的清冽嗓音,轻缓地问道:【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我要去。” 【尽管你明白,等你亲身历经的,是远超凡体的酷刑折磨——你将化作永恒的幽灵,见证黑暗的疯涨与变革,即便拼尽所有,也不能苛求等比的回报?】 “我明白。” 【纵使……挚爱亲手葬下你的遗骨,你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万里,连一句“我爱你”都无法脱口?】 今泉昇颤抖着,敛下眼眸。 “……是的。” “我甘愿如此。” ——如果这就是宿命,那我会毫无保留地接纳它。 【很好。】 【上一个“你”,也是如此选择的。】 【但你又有所不同,今泉昇。】 【你还有未来,还有未知的、亦可扭转的未来。】 【所以,站起来吧——】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 于是,他从火焰间攀爬而起,就像他此前失败了数次后又重新站起那样。 今泉昇知道弹窗是谁。 他也终于明晰,那个“莫比乌斯的世界”,究竟为何物了。 原来他们还在循环往复地走着这段荆棘之路。 ——而那几串被被刻印在不同地方的代码,才是打破这段时间诅咒的关键。 …… 今泉昇换好了衣服。 超脱了时光的皮囊被定格在了某一刻,镜子中的卡慕眸光明澈,年轻清隽。 “你说我醒来的时间刚刚好。”今泉昇平静地开口。 “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搭档?” 弹窗哼笑了一下,随后拖长了声音:【也许——你想去海边冲个浪吗?】 第169章 Chapter169 【此行要造访的人, 是一位在艺术圈内名为“M”的女士。】 【她在静冈县的白浜海沿岸开设了一间酒吧。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天晚上就能见到她。】 今泉昇从衣柜下方搬出了一个大小适中的行李箱, 然后朝里面装载衣物。 他一边叠放着衬衫, 一边询问道:“M?为什么要去见这个人?” 【理由很简单。】弹窗漫不经心地回应。 【这趟旅程没什么危险,你当这是在度假就行——不过秉承着为你余留些惊喜的原则,我想我不该说太多, 所以还是只给你留些小提示好了。】 今泉昇挑挑眉:“什么提示?” 它听见弹窗发出了一声哂笑,俨然带着十足的调侃意味—— 【关键词:[感同身受]。】 **** 八月份, 正值酷暑, 太阳刚从北回归线经过,整个北半球都持续处于高温状态, 炎热的空气尚未褪去。 而在这个由海洋环绕的国度, 人们大多会选择在当季赶赴沙滩,泡着海水浴消暑玩乐。 抵达下田市的白浜海时,刚好是下午三点。 彼时天际湛蓝、晴空万里, 除了地表温度过高这点缺陷外, 堪称是个完美的好天气。 今泉昇在海滨沿岸的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将东西搁置在房间后, 便换上沙滩裤, 戴着墨镜出门了。 路过酒店门口的时候, 站在柜台里的年轻接待员还叫住了他, 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讨要手机号码。 今泉昇在原地呆愣了好半天,这才反应起来——他已经再度返回了科技发达的信息社会。 记忆中的几个月前, 他好像还在用古旧的旋转式座机,帮助大忙人女演员莎朗·温亚德和剧组对接。而在他开合双目的须臾间, 便已经流逝了数十年。 “抱歉, 我没有手机。”他委婉地拒绝了接待员。 接待员歪歪头, 头顶差点凝聚出一个问号,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目送他着出了酒店。 …… 下午三点一刻,今泉昇徒步抵达了白浜海海滩。 他靠近了入口处,正准备抬步踏入,却发现恰好有一群警察走来。 成群的浅蓝色制服中央,是一名双手被锁上了镣铐的女人。 “这是……?” 【一个无关紧要的案子。】弹窗解释。 【几个小时前,距离白浜海不过几条街的钟表店遭遇抢劫,这个女人就是劫犯之一。如你所见,劫匪现在已经被警方抓获了。】 今泉昇双手插在口袋中,向后退开一步。他动作轻巧地侧过身,为这些警察让出路来。 当警察们与他擦身而过后,他又略有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名犯人。 “这个犯人,和我今天要做的事情有关系吗?”他问。 【勉强有点关系吧。】弹窗答道。 【毕竟她在犯罪的中途碰上了“那些人”,短短一个小时就被警方抓获——这可谓是静冈县本月落网最快的犯人了。】 看来弹窗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无论什么事都不直白告诉他了。 今泉昇不再自讨没趣,耸了耸肩膀后,迈进海滩。 尽管遇到了一些突发事故,但海边的游客依然成群结片、熙熙攘攘,立在沙滩上的小吃铺子食客爆满,炎热的温度为人带来的烦闷感,都被这热闹氛围冲散大半。 为了出行轻便,今泉昇来海滩时只拿了一个钱包。 他先是逛了一圈快要连成小街的店铺,然后才挑了家商品质量最好的摊位,买下一块冲浪板。 今泉昇记得,自己上一次以游玩为目的来到海滩,还是在京都念大学时。网球社团计划集体出行旅游一周,其中一站就是去海边露营烧烤。 当时兜兜转转,他们似乎走过了大半个日本。 而在毕业之后,尤其是出了警视厅培训基地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如此闲散地享受过旅行了。 但他现在可以短暂地忘却自己的身份,将总要带着目的才行动的观念抛诸脑后,就这么漫无目的、随风飘摆地行事。 因为弹窗说,今天是休假。 商铺的老板找回了零钱,今泉昇接过那几枚硬币,礼貌地回应:“谢谢。” 他拿着冲浪板,透过墨镜观察着海边翻涌的水花。 白浜海的海浪大小适中,风级小的微乎其微,几乎不影响浪花走向——今天的确是个适合冲浪的好天气。 今泉昇抱着板子找到起浪区,寻觅着适合的起步点。 说起来,今泉昇的冲浪技巧,也是大学的那次旅游中学会的。 当时一部分人在海边玩水,另外一部分不下水的社员,就在海边架着烧烤架,负责为大家准备食物。 只是跑进海里玩的人实在太多了,沙滩上的几个女孩子忙不过来,于是今泉昇就留下来帮助经理们干活…… 但是在他将第三块肉烤成了完全看不出此前是蛋白质的焦黑产物后,平日里性格最温和、嗓音最柔软的女经理狞笑着看了过来,以绝对的命令式口吻说道: “今泉君,请你现在务必——去海里和他们玩。” 今泉昇对此振振有词:“但是,我是按照说明手册上的步骤来做的。如果出了问题,那一定不在我,而是书上写错了。” 女经理们面面相觑,默契地陷入了沉思。 下一秒,他被那群看起来娇软无力的女孩们架起来,合力丢进了水里。 其余社员围了过来看热闹,毫不留情地放声嘲笑,一个个恍然大悟地感慨——难怪今泉昇入学至今都没有女朋友。 也是后来在海中游玩的过程里,有个社员教了他冲浪技巧,他当天就学会了,甚至可以做一些进阶动作。 那段时光很纯粹,没有烦恼,也不必忧愁。 …… 海鸥的鸣叫在天边响起。 今泉昇回过神来,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越过浅白色的沙滩,朝着起浪区靠近。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惊叫—— “真纯酱!!!” 声线分外稚嫩,是小孩子的叫声。 今泉昇迅速环顾四周,果然在更远处的深水区,看见了一个套着游泳圈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慌忙地打量着周围的海面。 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尺寸更大的游泳圈——是空的、没有人在使用它。 女孩伸出套在游泳圈外的双臂,手忙脚乱地划着水,试图把自己的脸潜进水里去。 可是过大的浮力致使她一直飘在海面,数次尝试无果后,她咬了咬牙,准备把套在身上的泳圈掀开—— “啪。”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掌,及时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别拿走。”今泉昇说,“你不会游泳吧?” 急的快要流出眼泪的女孩点点头,她抬起手,指着旁边更大的游泳圈:“可是,真纯酱她……从泳圈中间陷下去了!我想要抓住她,可是……” 今泉昇顿时了然。 他将女孩的手松开,嘱托道:“你在这里别动,不要摘下泳圈,记住了吗?” 女孩抽了一下发红的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下一秒,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潜进了海水中。 白浜海的海水格外清澈,正值当空的阳光照亮了海底,今泉昇一瞬间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孩子。 那是个穿着泳衣的短发女孩,刚才的黑发女孩似乎称呼她为“真纯”。 以她目前的体格来看,海上飘着的泳圈的确太大了,难怪她会从正中间陷下去。 真纯的身体在海中下沉,几簇气泡从她的嘴边飘出。 她惊恐地张大眼睛,想要动辄身体挣扎,可积水的肺部只让她越发沉重,下坠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由于无法呼吸,所以人在溺水时,往往是静默无声的。 真纯不能呼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水面的浮光越来越远。 直到一对白皙有力的温暖臂膀,紧紧抱住了她。 冲出水面的时刻,真纯像是重获新生般,一边痛苦地咳着水,一边大肆地、竭尽全力地吸着空气。 既然还能咳嗽,就证明没有生命危险。 今泉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反复安抚着:“放松、放松,慢点呼吸。不要着急……” 女孩涨红着脸,在男人轻柔的慰藉下,她上下凸起的胸腔,终于平稳。 刺目的阳光照射过来,她半睁着迷离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下,将青年精致的面孔,尽数刻画于脑海。 他抱着女孩走回了岸边,刚上岸便看见一个穿着沙滩服、举着两个冰淇淋的少年。 “真纯!!” 少年急急匆匆地跑到女孩身边。 “你没事吧,真纯?”他满是担忧地检查着女孩的身体。 女孩浑身被海水浸湿、头顶绕着一圈海草,尽管看着十分狼狈,但好在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她虚弱地摇摇头:“没事,秀吉哥哥……” “那个,谢谢您。”戴着眼镜的少年看向今泉昇。 “是您救了真纯吧,真是太感谢了……”他有点勉强笑了笑,“我刚才去给她们买冰淇淋的功夫,没想到她们竟然跑去了那么深的地方……” 今泉昇摆摆手:“不用谢,下次看好她们。” 救人于危难之间,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他的职责。 待今泉昇委婉拒绝了少年要请他吃晚餐,以示感谢的邀请后,他回到海岸边捡起了冲浪板。 他隐约觉得那对兄妹有些眼熟,当他再度回忆方才的细节时,他抓起冲浪板的手臂突然一滞—— 真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世良真纯。 一个突然冒出的名字,令青年呆愣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那对锐利挑起、颇具特征的特殊眼型,他的确在某人的脸上见过。 刚才那个女孩,是莱伊的妹妹。 在这段极为漫长的时间旅程之前,他还以代号卡慕的组织成员身份,和莱伊出过任务。也正是在那天,一个名叫世良真纯的女孩在站台上鼓起勇气,大声叫住了他。 女孩眨着亮丽的眼睛,如同荣获惊喜般,朝他绽开诚挚的笑容。 她说:‘我一直都记得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当时救了我。’ **** 晚上八点 冲浪是个耗费体力的运动。 对于不常运动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于是当今泉昇想起这是一具实验室出身,虽然生命力顽强、但体质异常羸弱的躯体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腰酸背痛地瘫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再次痛骂这虚弱的犹如老年人的体质。 ——这他妈比他和零从晚上开始,陆陆续续地坚持到天明还要累的多。 【醒醒。】弹窗决定让他面对现实。 【你仔细想想,这具身体依据年龄算,的确已经迈入老年人行列了。】 今泉昇不想理会他,翻了个白眼后,直接将脸埋进了被褥。 【别睡,醒一醒,醒一醒。】 弹窗又开始折腾了。 【对面的酒吧开张了,我们该去造访M女士了。】 今泉昇叹了口气,认命地坐起身。 …… 这座酒店的对角,就开张着一家酒吧。 酒吧门外摆着挂上了霓虹彩灯的立牌,上面手绘着花体的英语字母:bor(温柔港)。 一个酒吧竟然会叫这种特别的名字。 于是怀揣着好奇,今泉昇推开身前的玻璃门。 首先触动他感官的,不是正对大门的深木色柜台,而是一阵节奏极为舒缓的音乐。 音乐并非出自音响,而是从一架保养良好的古典留声机传出的。黑色唱片慢悠悠地转动着,像溪水流动般温柔的女音,以法语哼唱着沉醉人心的乡村歌曲。 而这家店的装潢虽然朴素,却充斥着浓厚的艺术格调。 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色泽明媚的油画,颇具梵高陷入恋爱后的“粉色时期”风格;大厅内的沙发椅整齐排列着,弧形玻璃长桌被擦得锃亮。 从吊顶挥洒下的灯光更是泛着暖意,浅鹅黄色的灯带照耀在展柜间,置于其中的小巧装饰品独具韵味。 店里的客人不多,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坐着自己的事,或在看报、或在品酒、或在欣赏落地窗外的唯美街景——比起那些乌烟瘴气、灯红酒绿的地方,这里的氛围着实安逸。 于是今泉昇径直走向吧台,拉开了其中一张高脚凳。 吧台内没有人,他并没能见到那位神秘的店长M。 他有点好奇地环顾着四周,这才发现一个调酒师打扮的橘红发女人,在麻木地摘着墙壁上的画。 “为什么要摘掉他们?”今泉昇问。 听见声音后,那名烫着波浪长发的女人,慢吞吞地转过身。 她将那些画罗列在一起,随手丢在了旁边的柜架,沮丧地走来。 “因为我失恋了。” 她满眼茫然地盯着吧台,“墙上挂着的,都是我自己的画。” “但是,我的‘粉色时期’已经过去了……” 她神神叨叨地坐在了吧台内部的椅子上,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眼泪就从眼角落了下来。 这位正在哭泣的女人,似乎就是店长“M”。 “我画了很多新的画。从明天开始,这家店的装饰画就会焕然一新,一概变成‘蓝色时期’。”她抹了抹眼睛,似乎不在乎自己脸上哭花的妆容。 “我花了那么多钱去养活那个小白脸,逢年过节,我给他买衣服买香水;每年他的生日,我都想方设法地为他布置惊喜。我上周才站在玫瑰花铺成的爱心里,送了他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钻戒,我让他许诺永远留在我身边,结果他第二天就和别的女人跑了!” 今泉昇相信这位女士说的是真的。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橘红发的女人小声啜泣着:“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弹窗轻咳一声:【到时候了,快想办法趁机和M女士增进距离。】 今泉昇实在是不擅长这种事。 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他猛地脱口:“你说得对。”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用警惕的眼神看了过来,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今泉昇也愣了一下,然后他迅速抬起手,遮住了眼睛,用他平生最精湛的演技,发出一声悲叹,好似也在哭泣。 “我的男朋友好久没和我联络过了,对此我也感同身受——” “你说得没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第170章 Chapter170 “你单恋了他快十年, 就因为重逢之后机缘巧合地睡在同一张床上,于是你们就在一起了??” 留着橘红色波浪发的女人扯着嗓门,满脸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你觉得他以前喜欢过你吗?”M女士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和她隔着一道吧台的男人顿了顿, 微微瞪大的琥珀色眸子闪动起来, 竟然透出了少许无措。 想和M女士增进距离的最好办法,就是陪着她一起痛骂她的前男友。 基于今泉昇曾经陪着莎朗·温亚德对过剧本, 并且他当时拿在手里的台词, 恰好是那部电影的女二号在数落人渣前男友的桥段, 所以他非常有信心能够胜任此事。 然而这位气质特别、性格豪迈的M女士根本没给他机会。 从他提起一嘴“男朋友”后, M女士就总会在今泉昇好不容易把话题绕到她身上后,再巧妙地抛回去。 “回答我,我的朋友。”女人抓起他的手, 一脸严肃地凝视着他。 “你觉得他——以前喜欢过你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坚信,在八卦面前,人类的谈判技巧一无是处。】 弹窗对此津津乐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今泉昇不免有些咂舌,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眨了眨眼睛:“也……许?我不确定。” 零并不是草率行事的人,如果不以一定的感情基础为前提, 就没理由在那天夜里和他确认关系。 上次见到降谷零, 于今泉昇而言, 已是间隔了数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他对那个男人的回忆,定格在了从急诊室被推出,唇色苍白、眉眼紧闭的一刻。 至于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在意识完全溃散前,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零还睡着, 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零就不会看见他跌在医院的大厅里, 狼狈死去的模样。 “不——!!”橘红发女人猛地爆发出一声呐喊。 今泉昇的思绪被迅速拉回。 “我的朋友, 你们多久没联系了?”女人愤慨地问着。 今泉昇沉默了一会,非要细究起来,他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几十年没和降谷零见过面了。 “我不好说……也许、半年?”在这段时间旅途里,他有意识地在外活动的时间,加加减减大概只有小半年。 M女士捧着脸,险些尖叫了一声:“半年!” “半年以来,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你?那你们在分开之前……做过吗?”她皱着眉,问得非常直白。 今泉昇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很难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坐在一间酒吧里,和初次见面的女人探讨情爱,而对方竟然还一脸真诚地询问如此私密的问题。 【实话实说就好。】 今泉昇两眼一闭,飞快地:“做过。” ——更荒谬的是,他还真的回答了。 年假三天,他在降谷零的公寓呆了三天。 除了吃饭和出去游逛,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床上。 而自那之后,他们都为繁琐而危险的工作奔波,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别说见面——连发短信问候彼此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橘红发女人警觉地眯起眼睛,她的目光骤然锋利起来,随即冷笑了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先生?”她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娴熟而老练地点了支烟。 “纪田。”今泉昇回答,“纪田真。” “听着,纪田——你被耍了。”M女士以一副笃定的姿态,从唇边吐出乳白色的薄雾。 接着,她又满是忧愁地摇起头来:“你的男朋友是个爱情骗子、感情杀手!——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只是觊觎你的身体!” “…………?” 这可真是……未曾设想的道路。 今泉昇一时失语,对此大为震撼。 橘红发女人将他的反应视作幡然醒悟的信号,于是更为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你明白了吧,纪田君?” “在他依靠花言巧语得到你后——他就厌倦了、腻味了,所以再也没有和你主动联络过!!!” ——合情合理。 M女士为自己得出了如此真实、如此世俗、又如此悲拗的答案而垂泪。 “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她用手边的纸抽擦了擦眼睛,“但是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她站起身,郑重其事地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Mable,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为‘M’。” “我是这间店的老板,除此之外还是艺术创作者。同时,我也是一名法国珠宝公司的设计师。” “很高兴认识你,纪田君。” “我也很欢迎你——向我寻求帮助。” 今泉昇呆坐在高脚凳上,大脑嗡嗡作响。 他盯着女人伸来的手,双目发黑地握了上去。 虽然他的本意是想陪着M女士痛骂她的前男友,以此达到增进距离的目的。 但是……也行吧。 目标达成了,充其量就是过程反过来了而已。 …… …… 今泉昇又和M女士闲聊了一会。 这次话题终于绕过了他那变得面无全非、惨不忍睹的辛酸感情史,开始谈起了彼此的工作。 在听说他也是一名艺术工作从业者后,M女士又露出了颇为好奇的表情。 “那么你笔下有哪些作品已经公开发布了呢?”她问。 今泉昇想,这次他们终于谈到点子上了。 “很遗憾,暂时没有。”他摇摇头。 “实际上我还没有向任何一处展览或杂志投稿——我不在乎究竟要等待多久,只想在日本找到一个合适的,足以匹配我的作品水准的地方。然后放上我最挚爱的画。” 他的口吻出人意料的狂妄。 而橘红发的女人非但没有质疑,甚至十分感兴趣地挑挑眉。 她掸了掸手中的香烟,流露出玩味的笑容:“是吗?” “你很有自信,这很好。我喜欢看每个人光彩照人的一面。” “如果你有那个实力,我会把你的画装裱于名贵的画框中,将其送到最适合的舞台。” M女士将手慢条斯理地伸向胸前的口袋,从中掏出一张质地精良的烫金名片。 “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她弯起眼仁,“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今泉昇收下名片后,M女士便离开了。 原因是她的调酒师来上班了,而她还要回去继续为那些忧郁的“蓝色时期”作画。 顺带一提,M女士发誓从今日开始,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她要做个永恒的独身主义者。 坐在高脚凳上的青年垂下头,打量着手中的名片。 名片质地坚硬,却又格外轻便,想必是采用了某种小密度的合金。 M的名字被刻在了设计大气而简洁的卡片中央,后面衔接联系电话,最下方又跟了一长串今泉昇无法辨析的法文。 【这是她的所属公司。】弹窗说。 “公司?” 【M女士是个日法混血。她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会在巴黎度过。她刚才应当介绍了——她还是一家法国珠宝公司的设计师,那家公司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都名声浩大,而她的设计稿件和创意思维,总能为公司带来一大笔天价收益。】 【这也是她即便每年只工作六个月,却仍被公司奉为首席设计师的缘故。】 今泉昇扭过头去,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又有些惊异地感慨:“难怪她说,她送了前男友一个鸽子蛋那么大的钻戒。”原来那个女人的言辞……并无夸大成分。 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困惑:“可是M女士既然条件优渥,又如此优秀,那她的前男友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因为她和她的前男友说,她想对他来一次.】 【于是当天晚上,趁着M还在洗澡时,她的前男友满脸惊恐地提着行李,连夜跑跑回了北海道。】 “……”今泉昇默默闭上眼睛。 他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总而言之——尊重,祝福。 …… …… 晚上九点,当留声机中的唱片被上工的调酒师换成了下一张时,今泉昇便站起了身。 结识M就是他今天的主要任务,他想他已经完成了。 冲浪带来的疼痛与疲乏,并没能因为这次交谈散去,他想他该回酒店休息了。 青年刚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正欲穿上,便听见了身后的开门声。 今泉昇扭过头,只见一道体型高挑的身影缓步走来。 那是个穿着单层风衣的男人,戴着墨镜,迈步的姿势笔挺有形。 男人的双手插在口袋中,他先是环顾了一圈店铺,然后视线犹如盯紧了目标般,倏地落向了今泉昇。 他的嘴角微微挑起,然后迈起修长的双腿,大步走至今泉昇身边。 男人拉开一边的凳子,落座其上。 “你好。”他摘下墨镜,一张比记忆中青稚的脸,落在今泉昇的眼底。 男人友好而神秘地笑了笑:“作为谢礼——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莱伊——或者说,如今甚至尚未加入FBI的赤井秀一,已经伸手招着调酒师递来菜单。 今泉昇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他半挑起一侧眉毛,用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瞧着还稚嫩的很的赤井。 虽然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但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应该“素未谋面”。 于是今泉昇还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你是?” “今天下午,你在海边救了一个溺水的女孩,那是我的妹妹。”赤井秀一回答。 “下午一点半,白浜海上出了些乱子,我协助警方抓获了一位犯人——用时一小时。你帮助我妹妹时,我恰好不在场——那时警方邀请了我,为他们提供更加详细的口供。” 话及至此,赤井秀一的嘴角再度弯起。 不难看出来。 尚未参与FBI选拔、成为一名美国警察的年轻人,正在为自己惊人的天赋而自喜——这不意外,在警视厅警察学校的第一次考核中荣获全优成绩时,今泉昇也抱有过类似的心情。 只是他走过的路,已经很长了。 如今的他越发明晰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天才。 而大部分的天才们,总是会在俗世的蛊惑下陨落自戮。 “恭喜。”他只浅笑了一下。 赤井秀一愣了愣,这位拥有漂亮琥珀眸的青年,反应出乎意料的冷淡。 即便是他那严苛过人的母亲,也不忘对他进行一番赞许,甚至勒令就让他保持如今的势头一直走下去。 尽管青年没和他多说什么,但他却微妙地产生了一种——被冷水浇头的落差感。 于是,他不再提起任何关乎今日的功绩。 但赤井秀一却因此更加好奇了。 “你要喝点什么吗,先生?”他将菜单递送到了青年的面前。 相貌昳丽的青年垂下眼帘,平淡的目光落向了菜单,鹅黄色的灯光打照在他的脸颊,描摹着惊艳卓绝的轮廓。 赤井秀一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抬眼望去,只在这个男人身后,看见了犹若伦敦雨后,白雾初升的迷离。 赤井秀一自诩自己的观察力远超常人。 他发现青年对着菜单上某款酒的沉思时间,超过了一秒钟。于是他瞄了一眼那款酒的名字,然后开口:“也许……黑麦威士忌?” 青年笑了一下。 依然是弧度很浅的微笑,却像是掺杂进了更多深邃的意味。 “这是一款现代人大多无法接受的酒,因为它的口感浑厚浓稠,现代人总是缺乏仔细品尝的耐心——所以它呈出两极分化的评价。但如果可以静下心来体味,其实会发现它凌厉却沉缓的特殊韵味。” 话及至此,拥有美酒色泽的眼睛的男人,将菜单递回了吧台。 “请给他一杯黑麦威士忌。”今泉昇说。 原本想要请人喝酒,最终却变为被人请喝酒。 赤井秀一愣了愣。 尽管他从未品味过黑麦威士忌的味道,但他想,这个男人大抵是欣赏这款酒,才会作出前面那番意味深长的说明—— 于是他抬起手,叫住了调酒师:“请给他也来一杯黑麦威士忌。” “不。”他听到青年干脆地回绝。 青年又弯了弯嘴唇,朝调酒师道:“请来一杯波本,谢谢。” 赤井秀一的手臂慢慢缩了回去。 那点白日在海边推理出谜题后的忘乎所以,在这一刻消散的一干二净。 这世间的谜题数不胜数,他自诩自己有超凡的能力究其本质。 但很可惜,他终究没能看透面前的男人。 …… …… **** 一周后 今泉昇订购的高档画材到货了。 他回到了长野县的别墅,在莎朗为他准备的卧室里,支起了画架。 【这幅不久之后要寄送给M女士的画,你需要静下心来创作。】 【如你所愿,这趟旅途就快结束了,还剩下最后一站——不过很遗憾的告诉你,在你回去时,你将会忘却我们迄今所经历的一切。】 今泉昇将4K大小的画布放在了木架上,目光平和,对弹窗的发言并不感到惊讶。 他大致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这段时间的旅程,他都是以卡慕、或者说069的眼睛,一幕一幕记录下来的。 但是这些记忆对于未来的自己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事物。 “所以,我需要一个唤醒我自己的契机。”今泉昇望着架子上的空白画布,喃喃自语。 他思考了片刻,然后拾起一旁的平口笔,沾上了颜料。 一笔浓重的色彩,落在了画上。 思来想去,今泉昇认为,只有那奇迹般抵御了时间洪流、让他前后以不同的心境历经了两次的一幕,才能让自己想起些什么。 画面逐渐成型。 手持百合花的男孩,站在一尊石碑前,远边的苍穹湛蓝依旧,散开的白花漫天舞动。 命中注定的相遇,落笔为最新的序章。 第171章 Chapter171 《猫鼠游戏》里的男主角小弗兰克·阿巴格诺, 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犯罪天才。 当小弗兰克得知有无数警探在机场围堵他时,他只冷静地套上机长制服,然后设下骗局, 筛选了数位身姿妖娆的漂亮空姐, 作为计划的一环。 逃跑当日,这些高挑的美女们着装统一,踩着性感的高跟鞋将他环绕在中心,他们一路穿过机场, 几乎成为了整个机场内的焦点。 小弗兰克提着手提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警察眼前经过。 ——而警察们对此视若无睹。 原因很简单。 人们的一贯思维认定:即将逃亡的罪犯,一定会小心谨慎地潜藏暗处。 于是, 反而会忽视更为醒目的事物。 警探的目光被站在小弗兰克周围的美艳女人们吸引,而浑然不在意站在她们身后、戴着墨镜的“机长先生”。 于是,小弗兰克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所以,川江志人认为, 与其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悲戚生活,倒不如从另一个角度着手。 尽管他一直以来都在靠浓妆改变自己的面容, 但他认为他该让自己变得更加醒目——最好无论出入什么场所,都可以迅速成为群众间的焦点。 如此一来, 那些追债者便会被障眼法欺瞒。 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欠债人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黑暗间惊慌逃窜。 于是川江志人下定决心地踏入了面前的理发店。 见到理发师时, 他果断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想我的头发,变成最为鲜艳的色彩。” 五个小时过去了,当他从理发店走出, 那头黑发已然变成了艳丽的彩虹色。 多种高饱和度的色彩被调和在一起, 每种颜色都明亮刺目, 和周围灰败的街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比对。 川江志人觉得很好。 这样就没有人会注意他的脸了。 …… **** 这条街道藏在东京光鲜繁华的城市内,是座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拥挤而崎岖的长巷,成群结片的破败筒子楼,是这里最常见的景致。 无业游民、站在街边朝你招手的女人、还有光是看眼神就能察觉到凶戾的逃逸者…… 边缘地带的人物们,大多汇集在此。 川江志人背负了一笔债款。 姑且不谈他究竟为什么会欠债,但他的确需要想办法将这些钱还上——因为他的债主们,是石川县那边有名的地头蛇。 他拼着一口气从石川跑到了东京来,但是只要不把本金和利息一起归还,那些人就会漫天遍地地找寻自己,不死不休。 在逃避债款的过程中,川江志人前前后后更换了无数个名字。 只是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奔波逃命了。 于是,在来到这片贫民地带后,他对外自称了一个他学生时代自诩最酷、也最喜爱的名字—— 只是在今天返回租房的路途中,他却碰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 男人的身姿笔挺,眉目冷淡,朝他望过来的一瞬间,川江志人脑海中的危险信号便倏地绽开——他抖着肩膀,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原来电影里讲述的东西都是假的。 川江志人绝望地想。 无论如何改变自己,如何拼尽全力地奔命,最终都会被这些西装暴徒们追上步伐。 顶着一头彩虹发的羸弱男人向后退开半步,颤颤巍巍地:“我……我没有钱。” 而对面的青年将双手插在口袋中,平静地盯着他:“我不是来讨债的。” 川江志人狐疑地再度望去,发现对面的青年面容清隽,眼神透着淡漠,却不见分毫恶意。 这等气质脱俗,看起来和这座颓败街巷格格不入的人,照理来说不该找上他。 “那你……”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青年说。 “交易”这个词,大多与金钱挂着钩。 川江志人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皱起眉毛:“……什么交易?” 为了能赚到足够的钱归还高利贷,他最近做了一些不干不净的活计。 比如去高档酒店偷走一位富商的U盘,或是趁着某知名演员去吃饭时,扎漏他的汽车轮胎。 川江志人很清楚这样不对,虽然都是像恶作剧一样的小事,但他的任务显然只是某些犯罪组织浩大计划的小小一环。 但是他别无他法。 那些委托此类工作的人们总会来到平民窟,让像他这样即便死去也无人在意的人,去做报酬高昂的“工作”。 他想,面前的男人,也是那些“委托工作”的危险人物。 “这笔交易很简单。”青年慢悠悠地答道。“我来帮你支付债款,这样你就可以活得轻松些——因为你看起来,像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这话不假。 川江志人很瘦,虽然他个子很高,但体重已经轻的好似只残余着骨架了。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腕细瘦的过分,几乎看不出这是成年男性该有的躯体,皮肤之下好似不带丝毫的脂肪包裹。 因为他生病了,时日无多。 他罹患胰腺癌晚期,揪心的疼痛总是环绕在身边,这骨瘦如柴的体态也是因疾病造成的。 “代价呢?”川江志人问。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要支付什么代价呢?” “你的名字。” 前方的青年轻缓地说:“我要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迄今为止所历经的一切。” 川江志人愣了愣。 这等特别的交易,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在你死去之后,我会为你收敛遗骨。” 对面的青年嗓音清冷,嘴唇上下开合,咬字清晰而有力—— “然后,永远铭记你的名字。” 川江志人的目光骤然闪动起来。 他激动地险些直接点头应好,但理智还是将他即将脱缰的思绪拉回。 “我还有一个条件。”他说。 那名拥有漂亮琥珀眸的青年并不意外,于是和缓地询问:“什么条件?” “在我死后,你要帮我带一句话。”川江志人说。 “一句话就好,带给我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好,我答应你。”前方的青年点点头。 川江志人怔愣地盯着着前方的男子。 他明明满身死寂般的漆黑,展露的一言一行——也像是即将剥夺他人生命的死神。 但在川江志人的眼中,对方却更像在他临死前,由上天刻意派遣来,慰藉他的灵魂的美丽神祗。 “那么,告诉我——你此刻的名字吧?”青年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川江熏。”川江志人抬起头。 这个他最挚爱的名字、这个在他从孤儿院走出后,一直想要更改为此的名字、这个在他死去后,想要被铭记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川江熏。” 请你永远记住它。 **** 一周之后,今泉昇又回到了这片街巷。 当敲响那间排列在筒子楼尾端的房间,却并没能得到回应时,他便明白:川江熏已经去世了。 于是,他直接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 房门并没有上锁,他猜这就是川江熏留给他的。 熟悉而又狭窄的小屋,一间客厅、一个作为卧室的小小隔间、一个拥挤地摆着烹饪工具的玄关通道——这便是川江熏生活的全部。 今泉昇打开客厅的灯,踱步走向了卧室。 他拉开那方破旧的障子门,果然在榻榻米上看见了睡在被褥中的男人。 男人嘴唇干裂、皮肤惨白,但他却双手交叠在腹部,眼睛安逸地闭合着——因为没有遗憾,所以他平和地迎来了最后一刻。 今泉昇没说话,只垂下眼睫,默默地蹲下身子,开始收敛这具遗体。 他取走了川江熏的私人物品,又将这间屋子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遍——手法很专业,那些警察办案时绝不遗漏的细节,全都被他不留痕迹地尽数撇去。 他一边收拾着,一边又不免想到:难怪他当时搜查这间屋子时,一点关于“川江熏”的线索,都没能找到。 因为这就是他为自己精心布置的屋子。 ——所以他不可能找到任何线索。 川江熏的尸体被他搬运到了楼下,事先联络好的车子将会运载这具尸体,以合规的方式将其火葬。 今泉昇打开了衣柜,把从川江熏身上搜罗出的U盘,放在了一件外套的衣兜里。 接着,他在衣柜寻寻觅觅,换上了那身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第三次的优衣库式衣服。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今泉昇又在屋子的门缝间夹上了一张白纸。 这样就可以提醒自己时刻保持警惕——危险马上就会造访。 然后,他进了一家理发店。 【你知道吗?】弹窗在他的脑海中呢喃。 【我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为了膈应他,弹窗还给他播放了一个3D立体环绕式“万众瞩目的欢呼”音效。 今泉昇核善地微笑着:“谢谢你,希望你下次期待点别的事情。” 【事实上,我还有其他可以期待的事情——】弹窗颇有深意地拖长音调。 【比如,你下次还会自称,自己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男子高中生。】 今泉昇冷笑了一声,直言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这么不要脸。 下午两点,他从发廊走出,顶着一头他心甘情愿染上的彩虹色头发,推开了濑目酒吧的大门。 结果在酒吧里,他竟然没有见到那个脾气极臭的吝啬老板。 思来想去,反正自己现在也是街边混混的流氓人设,于是他干脆大摇大摆地走向吧台,随手开了几瓶不知究竟是什么牌子的酒。 酒很烈,滑入喉咙的时候,他的喉管一阵刺痛,灼热的液体几乎要溶解他的胃部。 这酒的品质格外低劣。 但他还是喝下去了一大半。 “真不愧是……吝啬的老板。”今泉昇一边念叨着,一边头晕目眩地趴在了吧台上。 14:40 濑目酒吧的大门,被这间店铺的老板推开。 老板心情大好地哼着小调,却在看见吧台上堆着一堆空酒瓶。而一个顶着彩虹色头发的男人,就像没骨头一样软趴趴地赖在高脚凳上。 老板的脸立刻黑了下去。 “这个天天白嫖的混蛋川江——!!”他咬了咬牙。 “喂——!!”老板扯着嗓门大吼了一声。 “喂!醒醒!醒醒醉鬼,别再睡了——”他扯着这个混小子的衣服,试图晃醒他。 半分钟后,青年终于满是茫然地张开双目。 他一副即将呕吐的模样,用迷离的眼神看向老板。 在确信自己来到了从未造访过的陌生地带后,又忍着头疼打量起周遭。 老板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叫喊着,他忽视了这些嘈杂的声音,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卫生间。 然后,他在镜子中看见了一张,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脸庞。 ——故事就此开始。 第172章 Chapter172 时间只度过了短暂的一瞬。 周遭人声鼎沸、热切的游客们互相攀谈, 蹲守在那张为不知为何被命名为《醒来》的画作边。镶嵌着52.1g巨型粉宝石的画框,在吊灯的照射下璀璨闪耀,时间分分秒秒地滑过, 众人越发期盼国民怪盗的造访。 人们专注于自我,忙碌着自己的事。 时间继续流逝, 好似一切都毫无变化。 唯有站在一旁的早川晋一发觉,今泉昇的身体短暂地僵滞,像是遭遇某种冲击, 只能呆愣在原地。 所以,他略带好奇地用余光瞥去…… 下一刻,早川晋一的双目倏地瞪大。 从相识开始, 今泉先生展露给他的一面,便是沉静且稳重的。 就像是今泉先生此刻穿在身上的衣服——深灰色的风衣, 衣领配以少许冷调的蓝色, 正如他本人的性格, 是静默与理性的结合体。 这种类型的画家其实不多见——或者说少之又少。 极致的理性意味着缺乏想象, 想在幻想中找寻逻辑作为衔接, 往往是件极其痛苦的事。 因而当早川晋一看到今泉昇那张压抑诡秘、与他本人究极矛盾的画时, 才真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奇的天性, 导致他非常想探究——探究这个男人潜藏在过去、又掩埋至深的故事。 现在,今泉先生出神地凝视着那张画。 他的表情略有闪动,那双色泽极浅的灰眸,竟像是盈满了波光粼粼的海水,只待下一刻海风呼啸,便会浪花翻飞、波涛汹涌。 他在悲戚?在……愤慨?还是, 在忻悦? 早川晋一看不透、也读不懂。 他唯独能发觉的, 就是这一切的变化, 都是从男人看见眼前这副名为《醒来》的画作时,开始的。 于是他小声地呼唤:“今泉……先生?” “嗯。”男人回应地很快。 早川晋一以为他在发呆,结果他并没有愣神。 “怎么了,晋一君?”今泉昇侧过头,他和缓地问。 再次看过来时,他的目光恍若清澈见底、细究起来却又深邃幽长。 他背后笼罩的迷雾更浓了。 被这神秘白雾吸引的人们,想必会前赴后继地涌入其中,最终心甘情愿地……溺毙在不知去向的歧途里吧。 早川晋一心想。 “这幅画,您看的似乎很入神。”早川晋一说。 “对。”今泉昇对此不置可否。 他耸了耸肩膀,甚至略有兴味地微笑:“但事实上——我并不欣赏这张画。” 眉目清冷的人笑起来,往往透着稀罕至极的珍贵美感。 早川晋一看得出神,他向往一切美丽的事物,但又不忘问道:“为什么?” 只见男人再度勾唇,像在开玩笑、像在回首,又更像是在释怀。 “因为这张画,画的烂透了。”他真心实意地说。 **** “您不看了吗?再过一会,可就到怪盗基德的预告函时间了。” 早川晋一跟在今泉昇身后,小跑着出了展厅。 走在前方的黑发青年双手置于口袋,迈着修长的双腿,步姿笔挺。 “不。”今泉昇回绝地很干脆。 “我对小偷表演的现场魔术毫无兴趣——何况展厅的人越多,小偷施展障眼法的成功率就会越高。我不准备给在场的任何一位警官增添麻烦。” 早川晋一张了张嘴,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对方的言辞不无道理。 于是,他接续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呢?” 展览馆一共两层,总面积堪达两千三百平方米。 他们已经逛完了一层的大多展区,后来直奔二层,先去看了那张摆放位置特殊,却又备受瞩目的画作。 “我们再看看二楼的画吧。” 今泉昇回过头,眉眼弯起,声音轻缓地赞扬道:“晋一君的思维灵活跳跃,总能从特别的角度来探讨画作表达的核心思想——能和晋一君探讨画作,着实是件的幸事。” 他笑得实在太好看了。 早川晋一的目光登时雪亮,似乎比刚才还要热切。 他兴奋地涨红着脸,每蹦蹦跳跳地路过一幅作品,都能滔滔不绝地讲起画的独到之处,连同在中间换口气,都显得无比奢侈。 然而事实只是——今泉昇暂时不想说话。 因为他正在观察这处展馆的内部地形,手指偶尔拂过墙壁,轻触敲击,以确认这面墙的背后,究竟是否被实打实地用水泥浇灌。 很遗憾,不是所有的建筑,都会清晰明了地标注平面示意图。 而为了应对怪盗的挑衅,场馆的主办方,更不可能将地图一五一十地为怪盗展露。 所以现在,他需要凭着纯粹的记忆来推断,这座场馆是否保留有被墙壁隐藏的特殊地带。 在正式取走珠宝前,怪盗基德总能依托各式手段来获得场馆内的情报。 他的逃跑花样多变——依托易容混迹人群、从天台一跃而下飞向空中、又或者攀爬进错综复杂的管道,他总归有方法逃逸千里,将警察们戏耍的团团转。 【其实偶尔利用我一下,也是不错的选择。】弹窗懒洋洋地提示。 得了吧。今泉昇心想。 这东西明知现在从他的大脑加载出去,钻进展馆内部的主机箱,可能会落个有去无回的惨状,却还要在这种时刻逗弄他。 网络上疯狂流传的预告函上,怪盗先生寄送来的卡片上,留有一段优美的附言: ‘上午十点,当光明消散的刹那,粉色的启明星会不翼而飞。’ ‘白影飞向山巅、落于清潭,接走明亮的星光,最后一同归隐尘世。’ 听起来相当文艺的谜题。 不过想要翻译过来,却很简单。 上半句的意思大抵是:早上十点钟,场馆的灯会被熄灭,怪盗基德会在黑暗中拿走那颗粉色的宝石。 灯被熄灭意味着电闸极有可能被拉下,因而在距离预告越发接近的时间段,让弹窗跑进主办方的电脑里找资料,可不是个恰当时机。 ——万一断电,附近又没有合适的载体,那家伙可就玩完了。 于是今泉昇漫不经心地提醒:“你现在跑出去要是遇到了麻烦,我可管不了你的死活。” 【没关系。】那道机械音在笑。 【少许的作弊无伤大雅,甚至能为我们节省时间,解决不必要的麻烦。】 【危险总是与机遇并存。】 【你应该很想快点回家吧?】弹窗又问。 【所以站在这里别动,只要两分钟而已——等我回来。】 今泉昇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弹窗真的因为这种搞笑的理由消失,他只好抱起双臂,在大厅内等候起来。 这一期间,早川晋一还在讲解着挂置在身前的画。 他讲得口干舌燥时,但激情依旧,等到他准备走往下一幅时,今泉昇又招呼着他回到原位。 “先等一会,晋一君。” “怎么了,今泉先生?” “关于这张画,你提出的创作思路非常有意思。”他开始睁眼说瞎话。 青年的脸上再度展露诚挚无比的笑,颇有礼貌地请求:“所以,可以请你和我再谈谈这部作品吗?” 憋得面色涨红的早川晋一,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他其实已经因为讲话缺氧而变得大脑空白了,这通讲解下来,好似已经丢去了半条命。 但没关系,他还剩下半条命。 ……拼了! **** 弹窗计算的时间非常精准。 在他回到今泉昇大脑的那一刻,会场内部的灯光便尽数暗下。 周围不少游客发出了惊叫,等待基德出现的粉丝们翘首以盼。守护着画框的警卫们立刻开启了随身的手电筒,一个个面色凝重地严阵以待。 会场变为了一片漆黑,早川晋一也停下来讲解。他的反应很快:“是不是已经十点了?——是基德来了?” “我想是的,这应该就是小偷先生的把戏之一。”站在他身边的今泉昇说。 “晋一君,麻烦在这里等我一下。” “哎?”早川晋一愣了愣,“去哪里?——这里这么黑,今泉先生?” “卫生间。”今泉昇答道。 他摸着黑朝前行进,步速几乎没有因为周遭的可见度低而受影响。 “我大概有点闹肚子。放心——马上就回来。” …… …… 一如计划之中。 在粉丝的欢呼声里,黑羽快斗穿着他那身洁白的西装,凭空出现。 当然——那只是他的魔术小把戏而已,事实上他今天一大早,就已经混迹在这座场馆中了。 这颗粉色宝石虽然体积巨大,但因为被镶嵌在画框里,所以未被世人命名。第一次在外网的网站上看见这一纯金质地的画框时,黑羽快斗就注意到了它。 既然没有名字,那就赋予它一个名字吧——它值得。 黑羽快斗想。 宝石的色泽昳丽异常、柔和优美,像是古神维纳斯恬静的笑脸。 于是他在预告上,将这颗宝石命名为“启明星”。 现在这颗宝石已经成功落入了他的手中。 远处警卫们握着手电筒,挥舞着警棍,爆发出被愚弄之后的怒吼。 穿着西装的少年却扯了扯嘴角,发出了犹若演出落幕般的高呼:“那么粉色启明星——我就收下了!” 一颗烟雾弹被他顺势丢在脚下,伴随一声闷响,一团浅粉色的烟雾在空间中炸开,四下溢散。 紧接着,黑羽快斗开始执行起原计划的逃跑路线—— 那副名为《醒来》的作品的正上方的吊顶内,藏着一段由于施工问题,被暂时搁置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部原本已经被封上了,但他早在勘察地形时,就亲力亲为地将其重新打通。 总之顺着这条管道,转上几个弯,他可以轻松抵达二楼天台——至于那些在后面追的人会爬到哪里去,他就不知道了。 只是今天并不适合从天台直接逃逸。 正值上午,黑羽快斗也没打算依靠自己的滑翔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飞到天上——不谈自己有多么醒目的问题。仅仅两层楼的高度,在今日恰好几乎无风的状态下,他的滑翔翼很难飘起来。 因此,黑羽快斗选择在二楼的天台,重新寻找一处管道口。 他动作灵巧地钻入管道,一路沿着梯子攀爬,下方就是展览馆与外界相连的下水道。 这座红彤彤的展览馆,外观像是一片层峦叠嶂的群山。 据说设计灵感源自于日本阿尔卑斯山脉,其中有段山脉恰好横跨长野。 所以——“白影将会飞向山巅、落于清潭”。 怪盗先生将会先爬到天台,再途经水路。 至于最后的那句“归隐尘世”…… 逃到下水道之上的街巷,重新混迹在人群里,不就是“归隐尘世”吗? 今泉昇蹲守在一处不易察觉的小巷内,当他脚边的下水道井盖,被一位满身洁白的少年推开时,他低下头,面带微笑地朝对方挥手。 怪盗先生刚从井下冒出半个头——他惊愕地抬眸,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上方的陌生男人。 “上午好。”今泉昇蹲下身。 黑羽快斗刚想缩回下水道,后背的衣领却被对方直接拽住——他,一个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男子高中生,就像是被揪住了后脖颈的猫般,被轻而易举地提了出来。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黑羽快斗睁大眼睛。 “喂——你在干什么!?”他险些就这么炸毛了,好在反复默念着e,才没就此破功。 但他还是被对方犹如钳制住了幼儿园小孩般,轻松地拖拽到地上。 男人薅着他的时候,还不忘抬抬腿把井盖踢回原位。 “自我介绍一下,小偷先生,我叫今泉昇。”男人弯起眉眼。 “其实我是个近期都在休假的警察,目前不在轮值期间,所以我可以当做今天没在这里见到你。” 男人扬起唇角,笑容透着肉眼可见的不怀好意。 “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黑羽快斗一脸复杂地盯着男人,嘴角一度抽搐起来。 直觉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到倒大霉了。 你这不像是要和我做交易。少年心说。 ——你这像是在勒索。 …… **** 和早川晋一告别后,今泉昇就去赶赴了那班中午就从长野站出发的JR。 他原定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才抵达东京站,只不过行动相当顺利,于是他迅速回了降谷零的公寓,中间丝毫没有拖沓。 直到他站在了公寓的楼下,他才猛地回想起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他的瞳孔在震颤。 【我提醒你就有用吗?】弹窗冷笑了一声。 【你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了?行李都直接丢在了长野的公寓里,我真怕你一会还没站在家门前,就在上楼的过程中把衣服脱个……】 “打住——我再怎么着急也不至于做种丢人现眼的事。”今泉昇义正言辞地否决。 “而且我们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吧?”他反唇相讥。 “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忘记,而且还说过要提醒我——结果你根本就没提醒!我还没来得及向诸伏前辈道歉!” 现在他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回东京了,就算想请诸伏前辈吃饭,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声音闲散地拖长:【行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别贫了。快上楼吧。】 今泉昇想,他确实是有点心急。 他其实只从这栋公寓离开了三十几个小时而已,可他竟然觉得时间就这么流转了数个世纪。 …… …… “叮咚——” 当听到公寓的门铃被按动时,降谷零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他原本在沙发上翻阅着新买的料理手册,而哈罗就缩成一团,在他的腿上睡觉。 听到声音时,哈罗雪白色的耳朵立刻抖了抖,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还发出一声惊喜的“汪!” 光是看哈罗的反应,降谷零就知道站在门外的人,究竟是谁了。 于是他和哈罗一起走到门边,面带微笑地打开门。 “前辈,你今天回来的——” 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对方迈进门的第一件事是反手锁住门,第二件事就是扯住他的领子。 清冽的味道在唇边扩散,降谷零不免有些诧异。 周遭的气温在上升,唇齿交接的过程中,他们不知不觉地一起跌在了地板上。 一旁哈罗的满是困惑地盯着这幕,一边发出脆生生的叫声,一边绕着二人转圈。 直到彻底分开之后,降谷零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这才有功夫看向坐在他身上的男人。 他用那双略带湿润的蓝眸茫然地打量,却隐约觉得他的恋人,和以往有些不同。 “前辈……” 他寻觅了半晌,却没能察觉出变化在何处,于是只说道:“你今天回来的好早。” “嗯。”半坐在他身上的黑发男人伸出殷红的舌尖,像只餍足的猫般,轻轻舔了舔嘴角。 然后他弯起眉眼,轻声笑了起来:“因为我想早点看到你——” “我回来了,零。” “欢迎回家,前辈。” 第173章 Chapter173 Chapter173 今泉昇觉得,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他无需担忧腹背受敌,也不再因潜藏在脑海中不知敌我的事物提心吊胆。消失的过去像是源源不断的泉水般涌入,重新填补了那块缺失了记忆的凹槽。 睁开双目时, 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遮光布帘挡住了远处的飘窗,因而屋内几乎没有丝毫的可见光。 但今泉昇只需要朝旁边挪动一点身子,就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另一具散发着温暖热度的躯体。 然后他伸出手,半阖着迷离的眼睛, 凭着纯粹的记忆,轻松地触碰到恋人的腰腹。 保持着长期锻炼的肌肉触碰起来紧实坚硬,但指腹轻轻朝其中一块按下去时,又带着微软的回弹。 再往下, 是松紧带款的纯棉短裤。 今泉昇的指尖刚刚勾住松紧带的边缘, 一只手就“啪”地握在他的手腕上。 “前辈。”今泉昇听见对方略有低哑的嗓音。 “你要是再往下,今天可就吃不上晚餐了。”一句颇为危险的警告。 今泉昇“噗嗤”了一声, 随即哼笑起来, 乖乖地收回手。 实际上, 他已经很累了。 从玄关到客厅再一路奔向浴室,他的背脊贴在浴室的瓷砖上,淋浴器在上方喷出温度适中的热水,水落在他的头顶、又噼里啪啦地溅落于地面, 掩盖着一切旖旎与疯狂。 直到现在, 他都觉得浑身的骨头像被浸在了泡沫里, 酥麻到发软。 今泉昇猜测,零应该很早就醒过来了。 但是却没有出声、也没有开灯,更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前辈。”他又听见了对方轻柔的呼唤。 “嗯?” 身畔的青年沉默了半晌, 他似乎正在犹豫, 但还是决定敞开天窗:“你今天……是不是有点难过?” 在浴室时, 降谷零其实看见了。 花洒下方,皮肤白皙的黑发男人扬起头颅,露出一截纤长优美的脖颈,环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用力收紧,迷蒙的眼中却溢出了细碎的泪花。 微不可察的泪水,很快与落在他脸上的温水交融,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哭。 面对恋人的问题,今泉昇的呼吸几乎凝滞了一瞬。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眨动,指尖微微发颤,连同太阳穴也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他以为这些情绪会被隐藏的很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被恋人敏锐地捕捉到。 可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想自己已经拥有了圆滑老练的处事手段,大概还有精湛卓绝的演技伪装。 但到了降谷零面前,就像穿了一层透明的空气在身上,一切都形同虚设。 于是他直接在被褥滚了一圈,像只在打滚的猫咪般,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伏在恋人的胸口。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又从被子里钻出大半脑袋,用双臂撑起上半身,以极近的距离,用闪动的目光凝视着恋人。 降谷零的眼睛很漂亮。 瞳孔深邃,环绕在周围的虹膜是泛着少许灰的蓝色——比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后,在舞台上瞥到的碎钻不知灼目了多少倍。 “我是有点难过。”他承认了。 今泉昇俯下身,细细密密地吻着青年弧度温和的眼角。 降谷零任由他像挠痒痒湿漉漉地一样吻着,又因听到了对方的回复而松了口气。他抬起手臂,用力环抱在对方的腰肢上。 下一秒,他却听到前辈落在他耳边的沉吟:“因为我想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降谷零一怔。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发生什么了,却又听到他的前辈在逗弄般的发笑。 “——不过很可惜,我最近要准备一下复工了。” **** 返回了东京据点时,贝尔摩德就听说朗姆回来了。 她在地下停车场停下了车子,然后打开了那间从地下直通上层的隐蔽电梯。 抵达最上层时,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就在电梯口等待他的朗姆。 她和朗姆认识很多年了。 在朗姆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结识彼此了。 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犯罪与暴戾的DNA——朗姆恰好属于这类人,这也是他小小年纪就被“那位先生”看中的原因。 早年时期的朗姆,就如同所有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们一样——青少年们享受飙车、逛酒吧、开一个充满激情的轰趴派对。 只是朗姆与众不同一点:他更享受目睹弱者匍匐在地的扭曲快感。 他现在不年轻了,容貌在数次的整容手术调整后,也与几十年前大相径庭。 前后历经了几次巨大的挫折后,他不再自诩自己是个犯罪天才,也不在执着于过往的追求,而是将目光放向了更加长远的未来—— 他只为“那位先生”而活。 若论忠诚,这世上没有比朗姆更加忠诚的人了。 他是“那位先生”麾下,最温顺、也最可怖的猎犬。 只是无论过去多少年,贝尔摩德都深深地厌恶他。 她彻头彻尾地憎恨着朗姆——因为这个男人曾经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的人生、她的亲人、她那微末到像是冬日里燃起的火柴般,零星细小的幸福。 只是贝尔摩德很清楚,凭借自己如今的斤两,她已毫无能力颠覆这个男人。 她从未想过,数十年前那场在底特律燃起的熊熊烈火,竟然会是她距离杀死朗姆最近的一刻。 如今面对朗姆,她不再冷脸以待。 她只会皮笑肉不笑地牵扯唇角,以一副纯粹为了膈应人才会展露的笑脸相迎,再用那犹若上演话剧时才会使用的夸张口吻—— “啊啦——朗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说得好像她真有多么惊讶似的。 朗姆用未被眼罩遮盖的眼睛瞄着她,那只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依旧透着至深至寒的阴鸷。 他是有段日子没回过东京据点了,但他没有和贝尔摩德寒暄的任何打算,他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差到不能再差了——但那又怎样呢? 这个女人曾经拼死拒绝加入组织。 但最终,她还是温驯的像只宠物猫一样,低眉顺耳地单膝臣服,在“那位先生”的面前感激涕零。 朗姆冷冷地开口:“为了方便交流,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开诚布公一些,贝尔摩德。” 金发绿眸的女人嘴角逐渐垂下。 她抱起双臂,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我们姑且不谈野格酒的死。”朗姆瞥了她一眼,“原定计划是当野格的实验结束后,你就和他一起乘坐直升机离开东京游戏博览会的会场。” “他的脑子不正常,疯的确实有点厉害——既然妨碍了组织的计划,那么就算把他丢在会场,也是情有可原的。”话及至此,男人的黑眸冷冰冰地眯起。 “但是——”他拖长了声音。 “你不该把你的烂摊子丢给别人收拾。” “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也没能拿到那张光盘——库拉索可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才加入这个组织的。” “哈。”贝尔摩德发出一声哂笑。 她高兴坏了,肩膀一度抖动,就这么仰起头,发出畅快舒的大笑。 “你是不是把库拉索当作女儿了?”她发笑着问道。 朗姆的脸黑了下去,表情越发难看。 “她曾经窥破了‘那位先生’的秘密。我原本准备杀她灭口,你却在最后关头将她救了下来——用那种堪称双刃剑的‘天赋’,作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贝尔摩德挑起浓艳的红唇。 “没关系,朗姆,你就算不承认也没关系。”她在微笑。 “我不曾对库拉索抱有恶意,毕竟她的头脑不错、身手也堪称怪物。就算我真的想杀她,也要耗费掉大半条命。” “——那不值得。” 朗姆没说话,皮肤上的沟壑佐证着他已不再年轻,眼角的细纹随着他开合眼睛的动作而抽动,他开始深呼吸。 然后,他又平静地说出一句话:“那你该高兴。因为库拉索失踪了。” “失踪?”贝尔摩德皱了皱眉。 她知道库拉索在她离开游戏会展的当晚,就动身去寻找那张她没能弄到手的光盘。 但库拉索会失踪,却是出乎她意料的事。 “我已经动辄手下的人去找她很多天了。” “她的电话联络不上,卫星定位也消失了,没找到尸体,处于杳无音讯的状态。”朗姆声音平淡。 “但库拉索不会逃跑——因为这个组织对她而言,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男人的阴冷的视线再度朝她落去。 他张开嘴,上下开合着唇瓣: “所以,接下来你有一个最新任务,贝尔摩德。” “想尽一切办法——把库拉索带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 今泉昇在赶赴长野县参加美术展览前,曾说过他想吃咖喱。 于是降谷零早早地将食材准备好,熬了整整一锅。 虽然他的恋人总是在他做饭时,乖巧地提出帮忙打下手。但降谷零总会微笑着,让毫无自知之明的今泉先生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因为他不是很想亲眼见证厨房的爆炸。 今泉警视想必不知道自己还具备着制作生/化武器的天赋——那真的太可怕了。 铁锅中香醇浓稠的咖喱咕噜噜地冒着泡,蒸腾的热气向上方溢散。 降谷零适时地关上了下方的电磁炉,然后开始从电饭煲中盛恰好煮好的米饭。 “前辈——可以开饭了。”他从半开放式的厨房中探出头来,瞥向外面的沙发。 外面的黑发男人正在给哈罗的食盆里倒着冻干,看着哈罗吃饭时,还不忘揉揉它毛茸茸的后背。 降谷零很想相信是自己多虑了。 两天前,他的恋人还坐在温泉酒店的榻榻米上,像个失魂落魄的小浣熊一样,神神叨叨地保证着自己不再“吃软饭”了。 然后今天晚上,今泉昇就说——他要准备复工了。 降谷零当然知道,今泉昇所指的“复工”是什么。 不是握着画笔绘制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也不是坐在波洛咖啡厅一边看报、一边喝着咖啡打发时间。而是穿上西装、打上领带,重新坐回东京警视厅的办公椅上,成为那个受人敬重的“今泉警视”。 降谷零很想说,你其实不用如此逼迫自己。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你刚带着一身伤,从东京游戏博览会的阴谋里死里逃生。 但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无法脱口了。 他明白的。 从许多年以前,在这个男人还是满身荣光、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他就明白的。 那双古井无波的浅灰色眼睛中,藏着的绝非看透尘世的平静淡然,而是疯狂地沿着轨迹、寻觅着真相,从始至终都不曾熄灭的火。 因此他才如此耀眼。 “零。”已经落座在餐桌另一侧的黑发青年,朝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为什么站在那里发呆?” 降谷零回过神来,将盛了一半的米饭填满。 他微笑了一下,端着两份淋上了滚烫咖喱的餐盘走回桌边。 “没事,前辈。” 他将餐盘递给了青年一份,又拿着自己那份,安静地落座。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灰蓝色的清明眸子,紧紧凝视着男人。 “我不会离开你的,前辈。”他许下了这份沉重的誓言。 对面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慢慢舒展开清峻的眉眼。 “我也不会离开你的,零。” 死亡不会将我们分隔。 即使真的迎来那一日,我也会将骨血抛洒大地,种出焚烧不尽的野草。然后我将化作永恒的幽灵,以过往所途经的一切为刃,开辟刺穿黑夜的路。 ——成为划破黑夜的那缕光。 第174章 Chapter174 Chapter174 第二天一大早, 今泉昇就开着他那辆重获新生的科帕奇,去造访了白石正千仁。 从东京游戏博览会死里逃生后,他就带着一身零零碎碎的小伤。 其中最严重的, 大概就是他那缝了好几针的左臂。 昨天在浴室里时, 降谷零为了不让他的胳膊沾水,不仅在他手臂的纱布上套了一层防水布, 外面还严缝密合地绕了好几圈防水胶带。 事后零的脖子都被质地过硬的胶布扎得通红一片。 虽然降谷零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最多就是挠挠脖子,但今泉昇却偷着乐了好半天。 但是不可置否, 用带着伤的手臂去开车,其实有点吃力。 虽然左臂没伤到筋骨, 但动作起来只要牵扯到皮肉, 那股烈火灼烧般的刺痛就会径直冲向大脑皮层,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真是羡慕川江熏。”到达目的地时,今泉昇难得为他的伤痛感慨了一句。 要是有川江熏那种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 他就不需要担心养伤问题了。 【那还真是可惜。】 弹窗跟着他叹了口气, 接着开始扯起皮来:“要不你趁现在去问问朗姆, 还有没有机会变成实验体?” 这可真是今日最佳地狱笑话。 今泉昇翻了个白眼:“得了吧——” 他将车子停在了宅邸附近的街边,拉下手刹后, 又恍惚想起一个始终在困扰着他的事情。 “对了。”他叫住了弹窗。 “有个问题, 我一早就想问了。” 【什么问题?】 今泉昇没准备和它客气, 更不打算拐弯抹角, 只以一副极其平静的姿态,问道:“你是怎么变成一团电子数据的?” 弹窗曾经是一名人类。 正如它自己所言, 在生而为人时, 它活得有些失败。 对于这个说法, 今泉昇无比赞同。 【老实说, 我其实非常想一字不漏地将这件事告诉你。】 弹窗回应这个问题时,同样很平静。它并不为此感到冒犯,甚至没有拖泥带水。 接着,今泉昇就听到那道人工拟合的电子音轻飘飘地答道:【但是很遗憾,我不知道。】 今泉昇哽住了一瞬:“……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弹窗直言。 【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我心里大致有数——无非就是那个组织的手笔。】 【但是,在我变成这副样子之前发生了什么,中间又经历了什么……抱歉,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完全不记得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黑发男人拧了拧眉头。 “你的记忆有缺损吗?”他不确定地问。 【很多。】那道机械音笃定地答道。 【21世纪,人类大脑的普遍容量为77TB——看似是个庞大数字,但这些容载量,甚至无法让一个普通人铭记自己的一生。】 它的声音有些飘忽:【而我的本质,只是一团没有实体的数据。】 【数据能够伴随无线网络无处不在,却也脆弱到可能随时消散。最初被转化为电子数据时,我的情况极其危险——非常虚弱,大概随便来个杀毒软件,都能把我清缴的一干二净。】 【就像电脑的磁盘满了,就会提醒主人清理文件,释放空间……】 【虽然这部分数据的缺失非我本意,但从我“存在”开始,就不曾得到那部分记忆。】 【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黑发青年耸了耸肩膀。 他拔下车钥匙,拉开了旁边的车门,步姿轻盈地走向了那栋熟悉的宅邸。 “没关系。”今泉昇和缓地说。 “正因为你忘记了,所以才会需要我。” 他笑了一下。 “不是吗?” **** 白石正千仁对于晨间的造访,并不意外。 虽然上次他看见侄子顶着一身即便穿着长裤长袖,也无法被完全遮盖的绷带时,的确实实在在地大发雷霆过。但他现在气消了,余下的便是担忧和无奈。 穿上正儿八经的警服站在队列里时,今泉昇像是那个最为服从组织命令、最为恪守规章制度的警察——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听说侄子被调到搜查一课后,白石正千仁其实私下观察过他。 他的侄子脾气倔强,又过分执拗。虽然他从不张扬,但鲜少循规蹈矩,因此他总是纵容手下的警察以离经叛道的方式办案子。 他的心中自有一把尺,以特别的角度丈量着世间的善恶。 白石正千仁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那些乖巧听从上头指令的警察,往往都是第一个脱离群体的。 但是…… “不行。”白石正千仁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我不同意让你现在就回来。” “你身体什么状况你比我心里有数,但凡再让你碰上个案子,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折腾死自己。” 白石正千仁拎着公文包,镜框下的眼眸犹如鹰隼般锐利。 他将宅邸的大门朝前推了推,朝身前的青年冷淡地:“让一让,我要去上班了。” 站在对面的今泉昇并不恼。 他为舅舅让开一条出门的路,待老者从院子走出后,又笑脸相迎地跟了上去。 “您看我现在状态不是挺好的。”今泉昇小跑着跟在老人后面,声音和缓:“从出院到现在,我都休息好几个月了。我现在其实状态不错,摸黑的情况下可以一个打十个——” 这是实话。 在东京游戏博览会里被他撂倒的人,可不止十个。 眼见白石正千仁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于是他干脆喋喋不休起来: “前两天在展览会上我还算立了功吧?——即使我不是当值警察,那好歹也该给我颁个助人为乐道德模范奖。” 听到这里,白石正千仁的额角倏地暴起一片青筋。 “你给我起开——!”老人大吼了一声。 道德模范奖? 白石部长差点被气笑了。 他都不知道他的侄子现在这么能说会道。 “走开走开,别跟着我。”他不耐烦地朝今泉昇挥了挥手,“一会我上班迟到了,下面的警察可要嘀咕我这个部长不称职了。” 白石正千仁一路走向了他昨天停在道边的车子。 他掏出车钥匙解锁,直接拉开车门走向驾驶座。等他拉上安全带,要给车子打火时,又发现今泉昇一脸乖巧地坐在副驾驶座,腰板挺得笔直。 他的侄子发出一声中气十足地问询:“白石部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起来。 行,他懂了。 今泉昇今天早上,就是过来找事的。 白石正千仁努了努嘴,勉强平复下来心绪,尽量平和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告部长,我想复职!” “不可能。”老人再度利落地回绝。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他的侄子好声好气地说:“无论做什么都好。” “您知道的,每一位警察走进警察学校的第一天,都会对着警旗进行庄严宣誓:我愿用一生的时间维护民众的利益,竭尽所能,不求回报地为社会奉献自我——” “我虽然受伤了,但我仍然坚信:我依然是一名合格称职的警察。” “我必须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好,如果就此停歇,那我会一直寝食难安。” 青年投射来的目光耿直而明亮,一字一句说的颇为真情实感。 白石正千仁顿了顿,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 “下车。”他说。 “诶?” “下车。”白石正千仁重复了一遍。 他冷着脸,没有看今泉昇的表情,只飞快地:“明天上午准时来公安部报道。” …… 今泉昇下了车后,眼看着白石部长开车走了。 他盯着那辆车子的尾端,平静的嘴角却慢悠悠地挑起。 “我太了解他了。”今泉昇终于因为心思得逞,而小声哼笑了起来。 “铁石心肠的白石部长,其实最听不得那种话——” 毕竟,白石正千仁可是私底下看电影到了煽情部分,都会禁不住潸然泪下的类型。 弹窗懒洋洋地:【真够坏的,今泉警视。】 “我刚才可没说谎。”今泉昇耸了耸肩膀。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最多是添注了一点艺术加工。” 弹窗对于这种耍赖皮一样的方式习以为常。 【好了,现在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今泉昇一路走回了车上,“什么事?” 【软件的系统升级完成了。】弹窗说。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 **** 因为有要紧事,所以吉田步美今天起的很早。 她从被褥中钻出时,天才蒙蒙亮。 晨光从天边钻进障子门,温柔轻缓地落在榻榻米上,屋外传来了窸窣声响,院落内的古树随风摇曳,斑驳的树影被渐渐拉长,安逸地倒映在窗边。 女孩一个人自食其力,将那件略有繁琐的樱粉色和服穿在了身上,衣领的边缘被捋顺的平整,身后的蝴蝶结不歪不扭,大小适中。 当吉田步美确信自己已经将衣服穿好后,便拉开了大门。 女孩被白色长袜包裹的脚落在了木质地板上,沿着屋外的长廊哒哒哒地跑着。 她一路跑向了客房,脸上挂着满是期待的笑,然后踮起脚尖,用双手拉开前方的障子门。 “哗——”门被拉开,屋外的光亮大片大片地倾泻至室内。 一个披散着银白色长发的女人,果然正坐在屋房中。 吉田步美嬉笑着,一个飞扑跑了过去:“大姐姐!” 她伸展开双臂,任由自己荡向空中,而对面皮肤白皙的外国女人,果然轻松稳妥地接住了她。 “步美。”女人眨了眨那双异色的妖冶瞳眸,眸光澄澈的过分。 女孩从她的怀中抬起头,弯起漂亮的眉眼。 “呐,今天和我一起去参加庙会吧,姐姐?” 第175章 Chapter175 Chapter175 神奈川某段险峻的盘山公路下, 是一片凹陷的山谷。 山谷地势极低,繁茂的树丛大范围覆盖土壤。木干坚实的落叶松直冲云霄,顶端尖利的枝芽刺破晨日, 下方的小溪沉缓流淌, 浅薄的白雾在边际弥漫。 佑川乡便处在这段下沉的两山夹缝中央。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乡下,虽然景色优美, 但由于地形问题一直没有开发, 因而是东京圈内罕见的非旅游型村落。 这里交通不便,进出的方式唯有途经一条狭窄崎岖的路。 这段路到了雨天极其泥泞, 车轮会陷入泥沼,塌方的风险时刻相伴, 这使得这条与外界相连的道路险象环生。 所以, 当吉田步美和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外婆,从小溪上捞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时,她的外婆才会立即敲定主意——将女人搁置在家中。 女人身上受了不少刮伤, 零零碎碎的伤口间, 还埋着几颗玻璃残渣。被从河水里间捞出时, 她已经奄奄一息,呼吸微弱到时刻会散去。 于是当天夜里, 步美的外婆从村头走到村尾, 就为了请了村里唯一的医生来处理伤口。 上了年纪的医生眼神毒辣, 他用镊子夹出了横亘在血肉间的玻璃残片, 又为伤口逐个消毒、缠裹绷带。 “她此前经历过打斗,但皮肤上的划痕, 大多是树枝划的。”医生说。 很快, 他就得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所以, 她可能是从上面的公路摔下来的。” 那可是几百米的高度……! 人摔下来却没能变个粉碎, 实在是福大命大。 外婆瞪大了双目,对此颇为震撼。 “看她的长相,应该是个外国人,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 医生奉劝:“总之,先等她醒过来。然后再问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天夜里,外婆端着一柄烛台,正准备回房睡下时,听见了客房内传来了“咣当”的巨响。 她惊得连忙拉开门,只见这名银白色长发的女人痛苦地捂着头,像只担惊受怕的白狸猫般,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 地面的桌子被她踢倒了,桌上的水果散乱地在榻榻米间滚动,刚才的异响大概也源自于此。 老人家屏住了呼吸,她寻着女人的啜泣声,动作轻柔地跪坐在她的面前。 她说:“你别害怕,小姑娘。” “是不是伤口太痛了?别怕、别怕——” 她像哼唱着安逸的摇篮曲般,和蔼地抚摸着女人的后背。 女人抖动的幅度逐渐小了。 她缩在老妪的怀里,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消散,她终于沉静下来,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女人的眼睛与常人不同。 一侧眼眸湛蓝澄澈,另一边却是无机质的透明色,巩膜与虹膜几乎融为了一体。 她的泪光在黑夜中,也显得无比灼眼。 老人家很耐心,女子的头发有些乱,于是她用粗粝的手指温柔拨开。 然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女人战栗着张开了唇瓣,话到了嘴边时,却又愕然地停顿。 “我……”她嘶哑的声音在发颤,瞳孔受惊似的缩起。。 “我……叫什么名字?” 她发出梦呓般的沉吟。 **** …… …… 吉田步美不知道女人的名字。 村里的医生说,她似乎是因为头部受到剧烈冲击,所以才会丧去记忆。 于是,她只好称呼这位漂亮的女子为“大姐姐”。 今天是大姐姐住进外婆宅院的第三天。 她身上的伤势不仅有所好转,还从昨日开始,便帮着外婆做起了体力活。 银发女人扬起握着斧头的手臂,随着一声利落的“咔嚓”,柴火被轻轻松松地一分为二。被劈开的横截面平直完整,村里砍了一辈子柴火的农户,都未必能保证劈的如此完美。 她只耗费了十分钟,便将外婆需要忙活一个小时的事情处理完毕。 步美当时在一旁拍着手,凝视女人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 大姐姐美丽又温柔,步美很喜欢她。 但是当姐姐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时,异色的双眸总会忧愁地盯着天空。 所以当步美想起今天佑川乡会举办一场庙会祭典时,才会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来。 “呐,今天和我一起去参加庙会吧,姐姐?”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道。 步美知道大姐姐很想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但她想不到其他办法来帮助姐姐,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她去神社,向庙宇内供奉的神明许愿。 女人眨了眨眼睛,迷茫的表情印证着,她此刻正在努力思考什么叫“庙会”。 过了半晌,她又点点头,温和地答道:“好。” **** …… …… 面对弹窗的问题,今泉昇的眼皮一跳。 从他在东京国立医院苏醒开始,手机上的那款漫画APP就一直处于封禁状态。 他点不开软件,也无法删掉软件,于是就把这东西随便丢进了某个收藏夹的角落,放着吃了几个月的灰。 印象之中,弹窗似乎为了不让弹幕向他剧透【死于烟火中】的情节,才会把[追更模式]强制关闭。 毕竟只有达成今泉昇与川江熏的“双死结局”,他的意识才能回溯至过去。 “所以……”今泉昇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自己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去理会的软件。 “这东西现在能用了吗?” 【嗯,维护结束,现在可以用了。】弹窗回答。 它神神秘秘地提醒着:【你还没说你想先听哪个消息。】 “那就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只要点开漫画,[连通模式]就能开启。你随时可以让在另一边沉睡的川江熏醒来。操纵两副身体的功能,也会重新启动。】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川江熏现在的病床边,就坐着朗姆。】 今泉昇合上了嘴:“……” 这已经不是坏不坏消息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恐怖故事。 【而且,他已经在旁边盯着川江熏发呆三个小时了。】 弹窗不忘雪上加霜:【看的很入迷,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甚至怀疑他一会困了会不会直接睡在川江熏旁边。】 今泉昇骂了句脏话。 “所以……”今泉昇踌躇了一瞬。 他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那个图标怪异的APP了,指腹将落未落,仍在犹豫不决。 “我到底该不该点开?” 今泉昇难得自我怀疑了一会,好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他必须浏览一下漫画,看看在他昏迷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但他着实不想面对朗姆那张狰狞丑恶的嘴脸。 又膈应,又期待。 这他妈是什么微妙的心理……? 【你自己的事,你不要问我。】 弹窗在一边熟练地阴阳怪气:【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有人到了三十岁还要靠别人来做决定吧?真的会有这么没主见的人吗?】 不得不说,弹窗真的很了解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激怒他。 今泉昇长吁出一口气。 他心理上,实在不想认同这玩意的存在。 ……尤其是当他发现他与弹窗之间,究竟维持着多么不可思议的联系后。 “那就开吧。” 青年两眼一闭,果断地按下了那款漫画软件。 …… …… [!!!!] [!!!!!!!!] [救命啊救命啊——朗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啊撒手啊!把爪子拿开啊啊啊啊啊——] 一波好久没能见到的弹幕冲击,猛地从屏幕跃出。 今泉昇盯着这些刷新迅速的东西,看得越发眼花缭乱。 整个弹幕区域都在发出辣眼睛的尖叫。 随着软件的启动,[连通模式]的功能被再度开启。 那诡异又熟悉的视角重新归附脑海。共享的视觉体验令一切再普通不过的事物,都变得玄妙无比。 ——朗姆到底在干什么? 今泉昇选择性地忽略了弹幕上堪称迷惑行为大赏的发言。 他在干什么,应该让我来帮你们看看。 今泉昇有点发晕地想。 …… …… 贝尔摩德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的主要任务一共有三个: 一、伪装成驻场医生在会场待命。作为接头人回收神田七优得到的光盘。 二、在野格酒的实验结束后,带着实验数据与野格酒乘坐直升机离开。 三、等待野格酒提供适配器官,为实验品069进行器官更换手术,确认能否唤醒069。 然而好笑是,每一项任务,贝尔摩德都只完成了一半。 朗姆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故意找茬,光盘下落不明、野格酒死在了会场、069的手术也没做上,还被她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尤其库拉索为了回收那张光盘,才跑去找神田七优,结果却落得杳无音讯的下场…… 贝尔摩德仗着“那位先生”对她的宠爱,总会作出各式各样的出格行为。 朗姆不是没提出过抗议,结果“那位先生”却说:“她是个可悲的孩子,你们应该好好相处的,朗姆。” 朗姆听得双目发黑,差点就这么晕厥过去。 “那位先生”珍视他的手段与才能,所以才在数十年前加入人体冰冻计划时,将支配组织的权利交托给他; 但“那位先生”是珍爱着贝尔摩德本人,才会把数不胜数的财富,赠予于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朗姆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那位先生”更偏爱贝尔摩德,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她——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所以他决定不和贝尔摩德置气。 毕竟那位先生只字不提光盘的事,想必是还留着后手。 从展览会离开后,贝尔摩德便带着069回到了东京据点。 069已经沉睡三年半了。 据说上一次被贝尔摩德带回来时,已经血肉模糊的不成样子。 曾经参与069研究项目的科研人员也表示:069只要受了危及性命的伤口,就需要长时间进入睡眠修复机体。如果是受了火伤,导致体内大量细胞坏死、蛋白质变性,那么休眠周期也会持续延长。 所以朗姆才提出:不如把069送去展览会上,直接给他更换适配器官,也许可以加速069苏醒的时间。 反正野格那里存储的器官数不胜数,也省的把069运回那处藏在地下的秘密研究所了。 只是朗姆没想到,这出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演的戏剧,竟然会以如此狼狈的结尾落幕。 “真是失败的彻底。”朗姆喃喃着,表情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 069和贝尔摩德一样,拥有抵御时间的能力。 那张亦如几十年前姣好的皮囊丝毫未变,戴着呼吸面罩的脸安逸宁和。 四年前,朗姆听说琴酒在底层发掘了一个新人时,就有点好奇。 他说那个新人有点小聪明,也许可以加以利用。 琴酒觉得脑子不错的人,那一定很特别。 直到朗姆从库拉索的手中,收到了新人的资料。 远在国外的他,看到附在资料上的照片时,嘴角不受控地上扬。 ——你这还不是回来了吗,069? 就像贝尔摩德一样疲于奔命。无论如何竭尽全力地逃,最后还是要夹紧尾巴,低眉顺眼地返回组织。 你们都是怪物,你们最好明白,只有组织才能为成为你们唯一的庇护所。 朗姆对于库拉索发来的资料很是兴味——他不知道069什么时候精通了数学和密码学。 但他如果,非要这么“自我介绍”…… 于是朗姆连夜设计了一场专门针对069的考核。 069怕火。如果被火灼烧,那么他的自我修复时间就会被无限延长。 所以朗姆在“考场”里,添加了无数难以解答的谜题,还有……大快人心的火焰。 ——这是见面礼,069。 …… …… 今泉昇确信自己已经获得川江熏的身体支配权了。 但这种感觉非常……怪异。 或者说,是嫌恶。 现在有人在触碰他的脸,他能清楚地感觉到。 几分钟前,弹窗刚说过朗姆就坐在他旁边,因此他无比确信这只手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人的。 下一刻,那只手似乎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今泉昇听到了玻璃被敲响的声音。 那是扣在他脸上的呼吸器。 朗姆似乎,是想拔掉他脸上的呼吸器。 难怪刚才漫画软件一打开,弹幕就在全程惊声尖叫。 “啪。” 半空中,一只冰冷的手,重重地抓握在了朗姆的手腕。 坐在病床边的中年男子一愣,未被眼罩遮盖的眼睛骤然瞪大。 心脏监护仪的屏幕上,心脏的跳动频率数值,比几秒前增幅了不少。 冰冷的器械发出了滴滴声响,洁白的床褥间,身型瘦弱的青年,逐渐睁开了双眼。 一对琥珀色的眼眸,透着几乎降至冰点的温度,平淡地看向前方—— 青年的眉头皱起,随即自己扯下了脸上的呼吸面罩。 “真糟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真是让我反胃到了极点。”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并不恼怒,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我可以叫人拿盆子过来。” “现在要吐吗,069?” 第176章 Chapter176 Chapter176 川江熏以为, 当他苏醒之后,朗姆会马不停蹄地逼迫他做点什么。 比如去检测一下修身机体的能力弱化到了何种地步。或者把他带回实验室,像被关在玻璃房的猴子一样, 任科研员们观察记录。 但是没有。 当匆匆赶来的医务人员确认了他的状况良好,与常人无异后, 朗姆干净利落地甩给他一串钥匙。 朗姆让他迅速复职。 之前在哪工作的, 现在就回哪去。 青年低下头, 盯着洁白被褥间的一串钥匙,脑袋嗡嗡地恍惚了好半晌。 然后他才想起,此前“卡慕”的长期任务, 是驻地在井上物流公司, 作为大批药品运送的枢纽站,为组织提供实验原材料。 等他回过神时, 朗姆已经离开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 朗姆可比白石先生好说话多了。】川江熏听见了弹窗的呢喃。 弹窗真的很会讲地狱笑话。 就二者在复职问题上来比较的话,青年决定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你说得对。” “不过显而易见,哄白石部长开心, 可比面对那张让人反胃的脸要舒服多了。” **** …… …… 临离开前,外婆佝偻着身子, 立在家门前, 面露严肃地反复告诫着:“去拜佛时切忌要小心。通往寺庙的路不好走,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在山间见到了棕熊。” 佑川乡有大片未经开采的森林, 在人群汇集的村落外,的确藏着不少野生动物。 步美前段日子就见过——在土壤间蹦跳的兔子、甩着大尾巴攀爬落叶松的松鼠、还有于晨雾中鸣叫的雀鸟。 听了外婆的话, 步美困惑地歪起头:“可是, 棕熊不是分布在北海道吗?” 北海道距离神奈川, 可相隔了半个日本。 “很久以前,村子里有人无故失踪过。”外婆摇头,“我们向警察报了案,最后却只找到那个人的残肢——想必是被凶残的野兽分食掉了。” 穿着和服的女孩听到这里,不禁打起寒战。 站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的女人,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 女人用妖冶的异色双眸无声地凝视女孩,半晌过后,她又坚定地抬起头。 她的眸光澄澈,字字句句都平缓有力:“我会保护好步美的。” “请您相信我。” …… …… 正如外婆所言,山间的路实在不好走。 很多地方不见石板铺就,狭窄的小径也经年久远,路边树干歪扭的乔木一度弯下,将道路遮蔽的严严实实。 但晨日的丛林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轻拂,连躲在树荫下休憩的野兔都未被惊扰。 ——更是不见那个连影子都没有的棕熊了。 于是步美逐渐放松下来。 新鲜的空气沁人心脾,她跑到一簇花丛间,摘下了一朵不知名的花。 “姐姐。”她拿着花回了女人身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低一下头。” 银发女人瞬间了然女孩的意思,于是抬手挽过耳鬓的碎发,半蹲下身子,朝女孩淡笑着,露出一侧形状优美的耳廓。 她今天也穿了和服,淡紫色的。 这是外婆压在箱底的旧衣服,据说年轻时她只穿过几次,这件衣服如今也被保存完好,布料细腻、纹路精致。外婆说她年纪大了,这些衣服原本也穿不来,不如让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来彰显这件和服的美。 当银发女人直起腰背时,那枚淡紫色的小花,已然出现在了她的发间。 步美笑嘻嘻地朝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后,赞叹着:“姐姐,你真好看。” 银发女人盯着她,正欲微笑着再度牵起女孩的手,眼前却一闪而过陌生的虚影。 印象里,某道被霓虹灯的光亮携裹的夜幕下,似乎有个小小的女孩,也曾向她如此诚挚地展露着笑脸。 迷蒙之中,她看不清女孩的脸,一层漆黑的阴影打照在她的面颊,将画面切割的支离破碎。儿童咿呀学语的声音青稚笨拙,环绕在女人的耳中,却又余音袅袅: [谢、谢、姐姐。] [姐、姐,好——看!] 女人惊愕地睁大双目。 “那是……”她不禁将手伸向头,低低沉吟着:“什么?” 然而这些没头没尾、又毫无征兆的画面,只像是山间的风。 来的轻柔,走的迅速。 **** 寻着记忆,站在了井上物流公司的大门时,川江熏有点困惑。 他记得,这里以前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厂房。 几个有点破旧的仓库并排而立,前边开裂的水泥空地上停着几辆工具车,后面有两栋三层高的小楼,一个用于办公、一个用于食宿。 但是……谁能来解释一下? 青年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所有的建筑都焕然一新,在阳光下闪烁光泽。昂贵石材打造的大门辉煌气派,钢结构伸缩门旁的瓷砖墙壁上,篆刻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小林物流株式会社。 川江熏的脚步停顿在门前,难得自我怀疑起来:“……我走错了吗?” 【显而易见,你没有。】 “小林……” 青年盯着那串差点亮瞎眼睛的名字,脑海中蓦然浮出一张总是在憨笑的脸。 “这个‘小林’,是我想的那个小林吗?” 小林幸佑,那个四年前他走进物流工厂后,见到的第一个员工。那时的小林刚出狱不久,碍于学历和入狱经历,他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因而才会来这个工厂应聘。 不可置否,川江熏曾经利用过小林幸佑。 以他对小林的观察和判断,他原本以为只要给出足够的费用,就可以让小林离开工厂躲避风头。但他从未想过,小林竟然会声泪俱下地哀求他留下自己。 而那次危机过后,小林也帮着他做过一些事。都是和组织有关的任务,小林知道他抽离不开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之后,他也一改往常的松散状态,开始埋头苦干。 因为他要将妹妹从死神的镰刀下争夺,然后送她回学校,就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坐在教室里安逸地念书。 【是的。】弹窗答道。 【你离开之后,小林混的可谓风生水起。他接替了社长的职责,虽然没有代号,但也在组织中博取了一定的地位。这座公司除了私下为组织提供大量化工原材料外,如今对外还是个‘合法正规’的公司,包揽了许多物流业务。】 【顺带一提,这座公司今年的净利润堪达6.3亿日元。】现在才刚到下半年。 川江熏大为震撼。 【小林一直挺感谢你的。】 【毕竟他能走到今天,都要从你甩给他几本化学教科书,逼迫他奋发图强那日说起。】 川江熏持续震撼。 他不缺钱,从小更是不愁吃喝。 家庭环境和人生经历,致使他的眼界开阔,目及过贫穷,也目睹过富饶。 但他还是把快要迈到大门口的脚,迅速收了回去。 “我这么进去,不会被安保当做可疑人物抓起来吧?” 他自我怀疑了一阵子。 脑海里瞬间环绕起他看手机时,偶尔刷到的宣传广告词:[小时成绩不如你的同学,现在都已经暴富了!你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不会。】弹窗轻描淡写地说。 【虽然小林是这家公司的最高执行人,但股份的实际最高持有者,其实是你。小林的股份仅仅位列第二。】 “……?” 暴富的原来是我自己? 【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小林幸佑,应该会在今天去世。】 川江熏愣了愣。 “怎么死的?” 【被熊吃掉。】 …… **** 很少有人知道,小林幸佑的家,其实在佑川乡。 小林在县内中学念书的第二年,突然得知了父亲失踪的噩耗。 他连夜导了三辆车,又顶着雨在夜间的山林步行了十公里,当他匆匆赶回家时,却只见到了被警察送回来的残肢。 村中的老人说:“你的父亲在雨里走失了。丛林间的野兽吃掉了他,分食了他的身体。” 母亲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盖着白布的铁盘,布料上沾染着刺目的猩红。 彼时,还是个少年的小林将手伸去,扯下了那块白布—— 方形的医用铁盘上,摆放着一段黝黑色的手,手腕上有一颗眼熟的黑痣。 这的确是父亲的手,青筋虬结的模样,证明此前历经过一番生死搏斗。 小林盯着这只手,沉默了良久。 父亲是家里唯一有经济来源的人,如今父亲却去世了。 于是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去上过学。 人成长的时光,总会飞速流逝。 当小林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早已是个成年人时,他已经坐在警署里,双腕被锁上了镣铐。 一如既往地在街上行窃时,小林在一个破烂的钱包中,发现了一张卡牌。卡牌很漂亮,所以他顺手拿走了它。 结果第二天他一出街,就被一大群警察按在人行道上抓获。然后,警察们告诉他:那张卡牌价值共计六百万日元。 他被判刑六年。 监狱中的日子浑浑噩噩,规整条理的管控,不知日夜的生活,几乎磨去了他此前对生活的所有不满。当他麻木的一个人提着包走出监狱,乘着车赶回佑川乡见母亲时,才得知母亲上个月已经辞世了。 在他蹲局子的时候,母亲另嫁于一个男人。然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孩。 有了子嗣并不代表什么,那个男人对母亲态度恶劣,非但好吃懒做,还对时常对她拳打脚踢。 直到某一天,那个混蛋毫无征兆地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当天夜里,母亲就在残破的房屋中上吊了。 小林回去时,只看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在家门前的石梯上坐着。她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母亲的命运非常坎坷。 第一任丈夫不幸为野兽果腹,第二任丈夫是个实打实的混蛋,儿子又是蹲监狱的社会渣滓。她一定觉得未来无望,活在世上就是一场灾厄,所以才选择让自己解脱。 但人总归得有点盼头,才能勉强活下去。 小林幸佑想了想,然后朝女孩伸出了手。 “我是小林幸佑。你的哥哥。” “你愿意和我离开吗?”他问。 女孩沉思了一阵,然后乖巧地点了头。 …… …… 出狱之后的每一年,小林幸佑都会回到佑川乡。 庙会的日期几十年都未曾改变。他总是在庙会当日回来,先去佑川神社烧香祭拜,然后再去埋葬母亲骨灰的地方,为她扫墓。 今年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已经从那个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可以穿着体面西装,和寺庙的僧侣平和交谈的男人。 他在神像前上了香,虔诚地叩拜着神明。 他不求自己过往的罪孽与无知谅解,只祈祷自己的家人可以身体康健。 从蒲团上起身后,他又去求了一枚平安符。 上面篆刻着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佑川神社,在这处凹陷的山谷中,处于地势最高的地段。想要赶往这里,就要越过崇山峻岭,攀爬数千级的石梯,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现在他上过香了,该下山去为母亲扫墓了。 这段路不好走,除了每一步阶梯都极其陡峭外,中间还要途经一段林子。 茂密的林丛在佑川乡并不少见,而小林早已将往返的路熟记于心。 正当小林幸佑要穿过丛林时,他身后巨大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窸窣的异动。 他扭过头。 那片繁茂树木摇动的更剧烈了,叶子彼此拍击着,发出了嘈杂的响声:“哗啦——哗啦——” 下一刻,大地开始震颤。 一只被深褐色的皮毛包裹的偌大利爪,从林中探出。 第177章 Chapter177 Chapter177 书上说, 人在面临极端的恐惧时,是不会产生任何反应的。 声音被压抑在喉咙,四肢麻木到无法动作, 周遭的一切都像冰原落雪般急速变冷。 这种现象,叫做冻结反应。 当小林幸佑唯一还在运作的大脑里,猛然跳出这行理论时, 他的眼眶蓦然湿润。 我一定是读书读到魔怔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 都到这种时候了, 脑子里先蹦出来,居然还是生物学理论。 操控肢体的感应在逐渐复苏,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顶着发麻地头皮, 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后倒退。 前方从草丛里探出的东西,小林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但是看那尖锐到将旁边的树干抓出深深沟壑的利爪,再看那可怖到像是战甲的发黑皮毛…… 无论怎么看,那即将从灌木中钻出的庞然大物…… 都他妈是熊啊!!! 小林屏住呼吸,继续朝后缓慢地退步,直到他的鞋底,不慎踩到了一根落在地面的细长树枝。 “咔擦——”枝条被踩断的声音, 清脆灌耳。 小林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一滴悬在鼻尖的汗珠骤然落向土壤,那灌木边的动静也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声音久久地不曾响彻,正当他悬起的心脏重新落地, 正欲呼出一口气时——那树丛里竟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 倏地蹿出巨物!! 大了人类不知多少倍的东西,立于小林的身前。 那东西张着猩红的双眼, 呼出好似在沸腾的粗气, 周围的长草随之猛烈地晃动。 它直起躯体, 远处晨阳的微芒,被挺立而起的身躯遮盖,投射在地面的骇人阴影渐渐扩张,直到将僵在原地的男人彻底包裹。 小林幸佑的嘴唇在颤动。 和这东西比起来,他简直是只梗着脖子的可怜鹌鹑。 完蛋了,妈妈。 我今年好像没办法给你扫墓了。 …… **** 井上物流公司自从改姓“小林”后,整个建筑用地就被彻头彻尾地规划了一遍。 新建的高楼由钢筋水泥构筑,高达二十余层的总部大楼破开天空,和周围一众低矮的屋房,形成了尤其鲜明的比对。 川江熏暂时走不开。 因为朗姆说过——“之前在哪工作,现在就回哪去”。 时隔三年再次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乱跑,这不合适。 在今泉昇控制着那具躯体,在大楼一层的咨询前台出示了那串朗姆甩来的钥匙后,便被前台的人毕恭毕敬地带路,送进了最顶层的会客室。 “我们老板今天要晚一点才能来。”那名前台的年轻女人为他沏了茶。 “他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回老家祭拜故去的母亲。这件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于是川江熏便顺嘴问道:“小林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我记得……应该是在佑川乡?神奈川的一个村落。”女人不确定道。 “有次会议,老板还提过开辟偏远地区的物流通道来着。他当时重点说过几个地方,其中就包括佑川乡。” 听到这,还坐在科帕奇里的今泉昇,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弹窗钻进他脑子的第一天开始,这东西像神棍一样神神叨叨说出的“预言”,便无一例外地全都发生了。 他现在就算开车立即启程,想抵达神奈川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情感上,今泉昇的确想救小林。 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这个男人,各种意义上的。 他曾经利用过小林,为了跟踪货物运送到的终点地,甚至将他置于险地。而这家伙事后,竟然还憨乎乎地朝他傻笑。 今泉昇抿了抿嘴唇:“能救吗?” 【我不确定。】弹窗回答。 【但在我的记忆里,你今晚就会收到他的死讯。然后明天一早——川江熏就会被宣告,成为这家公司的最高执行人。】 【一觉醒来直接继承身价上亿的公司,瞬间化身人生赢家。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以后就叫您川江总裁怎么样?】 很难说弹窗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吧。”他说。 “我很确信我没有商业头脑,赚的工资永远不比花销,年至三十岁还要蹭男友的吃住,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波洛咖啡厅自从被我接手后,已经亏损几百万円了。” 【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这几百万里有一大半,是作为奖金和补贴发给你的员工了?慷慨的老板?】 今泉昇耸了耸肩膀,随后一脚踩下油门。 时速表的指针迅速向右旋转,车子引擎的嗡鸣即刻响彻,银白色的车子在铺满柏油的道路上奔驰。 他要去救小林,尽管他不确定时间上是否还来得及——但他总归要尝试。 这是他和弹窗说好的。 他们要一起披荆斩棘,突破时间的禁锢。 ——然后终结这无休止的循环。 **** …… 当吉田步美听到一阵惊动了满林子飞鸟的吼叫时,便下意识地朝银发女人的身后躲了躲。 “呐,姐姐,你听见了吗?”她小声问道。 那阵叫喊凄厉至极。 很像她前段日子途经一家农户时,门后传来的杀猪声。 “听到了。” 银发女人的眉头紧皱,就像豹子察觉到危险般,那双异色眸子也迅速冷凝,眼尾锋利地挑起。她抬起手,一甩宽袖,将女孩严实地护在身后。 “救——命——”那叫喊还在山谷间回荡。 “救命啊————” 吉田步美下意识地紧握住女人的手,焦急地:“怎么办,姐姐?好像有人在求救……” 她想起了出门前来自外婆的忠告,凶兽骇人的嘴脸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描摹成型,她娇小的身体也开始颤动。 如今她们已经抵达前往佑川神社的半途,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再迈上几步石阶,就可以去祭拜庙宇中的神明了。 “我们回去,今天不去神社了。”银发女人说。 “……诶?” “我听见了,除了有人在呼救,还有野兽在咆哮。” 女人的目光落向前方氤氲着水雾的丛林。 落叶松无规律的排列着,在视线中形成层层阻隔,曲折的小径蜿蜒伸向远处,直至消失在晨间的白雾中。 她不知道呼救的人是谁,但她的本能清晰地告诉她:前方极其危险。 她向婆婆承诺了要保护步美,所以她不能让步美置身险境。 因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带步美立刻离开。 吉田步美愣了愣:“可是……” “救命啊——!!!”那段晨雾里,又传来了男人尖利的叫声。 “我还没给我妈扫墓呢——救命啊!救!命!啊——!!” 娇小的女孩缩了缩脖子,再抬头时,她满是踌躇地艰涩道:“姐……姐。” “我们去看看吧……”她小声说。 吉田步美真的很害怕,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但她认为自己既然是少年侦探团的一员,就有必要再向前走一步,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更何况,那个人说,他想见妈妈。 …… …… 当二人寻着声音走向森林深处时,一只庞然巨物落入了眼帘。 银发女人牵着女孩,闪身躲入树丛后。她拨开灌木的一角,无声地将目光穿梭过层层叠叠的枝叶—— 一只硕大的深褐色棕熊,此刻正张着血盆大口,双手抓握在一颗粗壮的树木,大肆晃动着。树木随着它蛮横的力度摇摆,上方哗啦啦地落下了大片落叶。 还在呼救的男人拼着一股劲,他涨红着脸,勉强用手脚环抱着树干,姑且停留在半空中。 但他显然快要没有体力了,随着棕熊的晃动,他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朝下滑。 吉田步美用双手捂住嘴,轻声道:“他快要掉下去了……” 她紧张看向蹲在一旁的银发女人。 “……姐姐,我们怎么办?” 银发女人没有回应,只用那双冷锐的眼眸,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救命啊——”小林幸佑的嗓子已经喊哑了。 小林发誓,他今天终于以实践证明,人类的求生本能有多强大了。 出生在乡村的孩子,无一不尝试过爬树,而他很笨,从小到大都没能成功。但是今天他不仅以惊人之势爬上树,还一口气冲到了落叶松这种高度攀天的树木半腰。 他现在唯一悔恨的,就是自己今天为了体面,刻意穿了套面料光滑的西装。衣服的摩擦力太小了,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滑进棕熊的嘴里。 ——那东西现在还张着嘴呢。 它挺精的,知道这么等着,他迟早会亲自跳进去为它填饱肚子。 “救命啊……救命……” 他已经喊累了。胳膊一阵阵痉挛,肌肉泛酸,已经麻木到快要丧去知觉了。 这棵树就快撑不住了。 小林清晰地察觉到树木在朝一侧倾斜,幅度越来越大——树就快倒塌了,他离那只熊的利牙也愈发接近。 他在抖,浑身都在战栗,想用力向上再攀爬少许距离,却已经脱力到只要一抬胳膊就会向下滑。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刺耳又冗长的“咔——嚓——” ——这棵落叶松,就快断掉了。 小林幸佑拼了命地摇着头,反复朝下方的棕熊哀求,眼泪就要混着鼻涕淌进嘴里了,但他也顾不上这些。 “你吃了我爸还不够吗??”他念叨着。 “你这熊能不能讲道理!你非把我一家子都打包成全家福套餐才他妈满意吗!!做熊不能太贪心你知不知道!!会混不下去的!!!” “咔嚓——”树干再次传来脆响。 现在他离熊的距离,只有不过几米高了。 熊也不晃了,就这么仰头张着嘴,等他落下来。 他痛哭流涕:“我错了我错了——大哥,你是我大哥!!别吃我求求你!现在留我一命,我以后可以一年提供你十吨蜂蜜啊——” 但是棕熊不讲道理,也不懂什么叫长远利益。 小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力滑落。 直到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出现——脚步踩在铺了满地落叶的泥土上,因而声音格外突兀。 小林扭过头,棕熊也扭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淡紫色和服的女人冲了过来。 那女人见了他,第一句就是劈头盖脸的:“——脱衣服!!!” 小林幸佑哽住了一瞬。 ……啊??? **** …… 当今泉昇循着导航开到了佑川乡的入口时,才发现这个地方自己以前就途径过。 他从车窗略微探头,望着悬在头顶的高山,越发肯定这里就是他和降谷零一起围堵库拉索时,所在的盘山公路正下方。 “……这是巧合吗?”他呢喃着。 【有人来了,车子向后倒一倒。】弹窗提醒。 今泉昇将脑袋收了回去,顺便关上了车窗。 他给车子换了档,银白色的科帕奇平稳地向后倒退。 很快,正前方的转弯处,就开来了一辆造型拉风的车子。 那辆车的车前玻璃一闪而过太阳的反光,今泉昇微眯着眼睛,很快捕捉到了坐在驾驶座中的人影。 一个戴着墨镜的金发女人。 弹窗吹了声口哨。 【真巧。】 【车里的女人是莎朗。】 第178章 Chapter178 Chapter178 今泉昇没想到, 自己竟然会在这里撞上莎朗。 他沉思了片刻,除了给组织办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能解释莎朗为何在此现身。 今泉昇靠着驾驶座, 将双臂环起, 陷入思考后, 一侧的指腹开始下意识地叩击手臂。 脑海中划过一缕精光,他很快想起了什么, 于是蹙眉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 ‘库拉索曾经死的像个英雄’?曾经, 或者说上一次——她是怎么死的?” 【为了救人。】弹窗回答。 【游乐园内的巨型摩天轮因遭遇射击而脱落, 向着游客的避难所滚去。她开着一辆起重车阻隔了摩天轮,但车子在遭到碾压后立刻爆炸了。】 今泉昇沉默了一会。 “那她的确死的像个英雄。”这一点,不可置否。 他目视着莎朗的车子转向了山间的泥泞小径,通向佑川乡的路崎岖险峻, 那辆德托马索放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处,只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磕磕绊绊地向下。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 “为什么这一次,库拉索会从盘山公路跳下去?零也说过,公安的人连夜盘查库拉索的行踪,但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也就是说库拉索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 既然今天在这里见到了莎朗,那就证明库拉索并没有返回组织。 库拉索不知去向, 所以组织才会委派莎朗来找她, 这很合理。而莎朗只需要根据库拉索的任务途经轨迹推测, 就能大致判断出库拉索可能在什么地方遭遇危险。 现在看来, 莎朗已经盘查到佑川乡了。 佑川乡就在盘山公路的正下方, 虽然当天两辆车子以搏命之速互相追击的事情, 被公安压下未被公开,但公路上被撞击出凹槽的围栏,柏油路上被磨蹭出的焦黑轮胎印,都是此处历经过激烈争斗的佐证。 以莎朗的手段,想要查到这段公路上的端倪,并非难事。 面对今泉昇的提问,弹窗只沉默了半晌,尔后又答道:【我不确定。】 【事实上,每一次循环的情况,都会有所不同,并非一成不变的。只是这一次,你如果非让我说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变故,想必就是……你和零在三天前的夜里开着车,追上了库拉索,并成功将她包围。】 听到这里,方向盘前的黑发青年眼皮一跳。他察觉到了异样,心下的困惑倏然倍增。 “……你想表达什么?” 他其实知道弹窗想表达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用气愤的语调再发问一次。 【字面意思。】 【我说过的,我只陈述我的亲眼所见以及客观事实。我不想怀疑他,但是变故的确出现在他身上。零自小生活在东京,虽然因为任务缘故在日本来回跑,但前往你头顶上的那条盘山公路,在三天前的夜里,就是第一次。】 【而他抄了连卫星地图上,都根本不存在的近路——然后阻拦了库拉索。】 弹窗的声音有些淡漠过头了。 【抱歉,我活的实在太久了,没办法像你一样保持百分的热忱和爱意。】 【我只能保持百分的谨慎和冷静,合理地怀疑每一个人。】 今泉昇没再说话,只用力锤了一下方向盘。 …… …… **** 小林幸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一个美女突然冲了出来,也许下一步就该上演美救英雄的番剧常规戏码了。那一瞬间,小林甚至连他们的结婚地址选在哪都想好了,但这个美女却让他脱衣服。 他如鲠在喉。 “脱……衣服?”他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脸色一时比受到外界刺激的变色龙还要精彩。 那名漂亮的银发女人拧起眉头,再度高呼了一句:“快点——!!” 小林看了看脚下的棕熊,突然明悟了女人的意思。于是他急忙抖起身上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西服,直到衣服挂在了手边,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似的将衣服展开,向下一抛! 下一秒,女人便简言意骇地:“跳!!” 小林的心跳开始加速,心脏几乎要将胸膛贯穿,他还在发抖,紧张的喘不上气。但肾上腺素的分泌致使他的动作惊人的迅速,从树干滑下的流畅利落。 棕熊的眼睛,还有鼻子,都被他喷洒着古龙水的西装遮住了。 那只巨物茫然了几秒,小林趁着这短暂的一瞬,拔腿就跑—— 如果他没记错,熊最灵敏的感官是嗅觉、其次是视觉。 现在古龙水将棕熊的鼻腔充斥,那它就很难闻到他的气味,衣服将眼睛遮蔽,它就无法寻觅他的踪影。 熊的智商不抵人类,何况常年生活在乡野间,它不明白自己的感官为何会失灵。衣服将它的脑袋包裹了个严实,它笨拙地抬起利爪、反复甩着脖子,却还是没能将衣服甩掉。 就像游戏里的boss红条后要还要陷入狂暴状态,攻击加倍一样,这只棕熊也发怒了。 它仰着头颅,朝天际发出一声震耳长啸,几只雀鸟争先恐后地从林子脱出,振翅逃向了其他地方。 小林没有时间顾及身后摸不清方向的熊,只踩着满地落叶,飞速奔跑起来。而后方的棕熊动了动耳朵,突然也转过身子,寻着他的方向开始匍匐冲刺—— 小林回头瞄了一眼,在发现龇牙咧嘴的棕熊已与他近在咫尺时,爆发了一声震天的尖叫。 熊还伏在地面跑动,整座山都在随着它的动作震颤。它的眼睛虽然被衣服遮盖,但却在听到声音的那刻,立刻发出嘶吼,布满骇人牙齿的血色大口迅速张开! ——完了。 小林的脸色霎时灰败。 但下一瞬,一道横亘长林的高呼从不远处飘来:“喂!!我在这里——” 棕熊的动作顿了顿。 小林浑身战栗,哆哆嗦嗦地就近又爬上了一棵树。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高兴,他从小到大都没能学会的爬树,竟会在短短的一天里变得如此娴熟。 而那头熊在原地迷蒙地转了几圈,寻不到嘴边的猎物,只好摸索着,又奔向那道还未停止的声源区—— 小林抱着树干,从高处眺望,只见那个穿着和服的银发女人就站在他此前待着的树后。那棵树歪歪扭扭地倾斜着,而棕熊就这么径直朝着那棵树跑去。 “咚——!”滔天巨响。 咔……嚓…… 树干处的裂纹,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剧烈的冲撞致使那棵落叶松彻底断折,失去底盘支撑的松木伴着大地的战栗,倏然倒下! “咚!!!”这一次的声音,几乎要震彻山谷。 小林眼看着那只棕熊,被严实地压在了树下。 它这次跑不动了,几欲昏厥,但还是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哀嚎。 他立刻跳下树,朝着那名身姿轻盈的女人走近。他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见女人从不远处的灌木中,牵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小林幸佑愣了愣:“这是……” “先下山。”银发女人的声音浑厚而冷厉,“叫村子里的人过来,问他们该怎么处理这只熊。” “好……谢谢你。” 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他疲惫。 小林有些呆滞地点着头,跟着二人的脚步开始返程。他跟在侧后方偷偷打量女人的脸,突然觉出了几丝熟悉的意味。 “诶……”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语脱口的一瞬间,小林幸佑恨不得原地把自己掐死。 哪有这么搭讪人的? 这么强硬的理由,听上去也太老土了吧??? 然而银发女人的脚步却紧跟着一顿。她扭过头,妖冶的异瞳开始闪动。 “你以前……见过我吗?” …… **** 等着莎朗开车先行进入后,今泉昇掐着时间,等了刚好十分钟,才开着他的科帕奇转入了那条通向佑川乡的唯一小径。 他没准备让莎朗发现自己就跟在后面,所以需要保持得当适中的距离。 这条路的确非常危险,狭窄到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过。泥土构筑的自然小径不仅遍布坑洼,还有大小不一的石子半埋在土间,车子开出了几米,就上下摇晃了几次。 今泉昇很庆幸自己今天的早饭没多吃,不然他一定会直接呕出来。 直到他把车子开到一处弯道,远处的山谷间,突然想起了一阵轰然巨响! “咚——!!!” 今泉昇匆忙踩下刹车,从车窗探出头去。从这个视角俯瞰,刚好可以看见远处的林区,有一棵高树渐渐倒下。整座林谷都在荡漾着回音,良久过后,震颤的余声才散去。 “什么情况?树……倒了?”他拧起眉头。 【佑川乡的落叶松每年都有集中砍伐时间,现在还不到时候,在规定时间外砍伐一经发现,就要面临支付巨额赔偿金的处罚。所以显而易见——是因为发生了某些意外,才致使那棵树倒下了。】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 他想不通这么多的巧合,为何会都集中在佑川乡。尤其是弹窗刚才的那番话——令他的大脑一团乱麻,他只要思维发散片刻,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降谷零近期的一举一动。 所以库拉索是否还活着?她到底在不在佑川乡?他开始强迫自己思考其他的事情。 如果活着,她为什么不回组织,以至于三天后要让莎朗亲自出动?——受伤了吗?还是说遭遇什么意外了? 这些问题没人能回答他,弹窗也不能。 因为这是变数,弹窗并没有亲身历经过。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踩下油门,向着前方的下坡,继续行进。 …… **** 徒步赶回村子后,小林幸佑便将在山里撞见熊的事,通知给了村民。 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村民们一个个面容严肃,年轻些的男人们纷纷返回农舍抄了家伙,这才结伴小心地向山中进发。 小林来的时候就穿了这套衣服,车子里也没有备用,只能洗把脸,带着檀香和一些吃食,进了自家小院后边的山丘。 “这是我妈,去世挺多年了。” 小林幸佑蹲在了一座石碑前,开始熟练地摆放水果。 穿着和服的银发女人没有说话,回了村子后,她就把步美送回家了,现在独自跟着小林,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今天在山里碰见熊了,差点步了我爸的后尘。”小林笑了笑,没心没肺似的,给檀香点上火,朝着墓碑上略有模糊的照片祭拜。 “不过幸亏碰见了这位……”他侧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女人。 女人瞄了他一眼,淡淡地:“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小林点点头,又看了回去:“好的。幸亏碰见了这位侠义的女士相助。” 银发女人皱了皱眉,但她没有打断小林和石碑的自言自语。直到小林幸佑朝着石碑叩拜了三次,直起身子后,才问道:“你不是说你见过我吗?” ——那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小林幸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我想了想,我们大概四年前在井上物流公司见过。”他说。 “一面之缘,可惜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当时穿得特别酷,但是是去见我的社长的,他叫川江熏。你们一定认识。” 银发女人皱着眉重复:“川江……熏?去哪里能找到这个人?” 小林沉默了片刻,脸上那点笑意迅速溃散。 “……他死了。”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发现社长已经一周没来公司了。 直到某一天,一个身形魁梧、戴着墨镜和帽子的男人来了工厂,他自称自己是“伏特加”,还问工厂如今的副社长是哪位。 工厂内陷入沉寂,小林只好在人群中,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那个叫伏特加的男人肉眼可见地露出了嫌弃,但还是念叨了一句“随便吧”,然后就大声地向他宣告:“你们社长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代替他的职责,为公司和组织服务吧。” “我们社长以前就睡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他死之后……我还帮他收拾了办公室,那间办公室里面……”话及至此,小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面色惊变,立刻合上了嘴。 他挠了挠鼻子,轻咳了一声:“不过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到认识你的人的,你放心。” 小林不知道,他此刻的言语,已经尽数落入了在场的另一人耳中。 银发女人警觉地扭过头,目视着远处的一片树林。 贝尔摩德迅速收回视线,她躲藏回茂密的树木后,交叠起双臂,冷冷地勾起唇角。 真是够警惕的,那个女人。 贝尔摩德心想。 即便是失去记忆了,野兽一般的本能也不会丧去……吗? 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编辑了一段简洁的话语,收信人选择了朗姆。 [我找到库拉索了,在佑川乡。她脑子坏了,还受了伤,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贝尔摩德] 正当她想要按下“发送”键时,一道轻缓的男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彻—— “别动。” 金发女人的瞳孔一缩。 她的目光游移向身侧,不知何时站立在她边上的青年,举着一把手/枪安静地凝视着她。 贝尔摩德的眉头挑了挑。 对方的面孔毫无遮掩,她很确信自己几天前刚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见过这个男人。他们打了一架,这位警官先生可谓毫无谦让女性的绅士风度。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青年只要开枪,自己就会避无可避。 贝尔摩德向来审时度势,并且她认定自己无论是为了库拉索还是朗姆受伤,都不值当。于是她弯起唇角,直接举起双手,尚未来得及发出简讯的手机落在了草坪上。 青年随即弯下身,举着枪捞起那部手机,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下一刻,他语出惊人:“我们谈谈。” 贝尔摩德一愣,拧起眉头:“……什么?” 青年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谈谈,莎朗·温亚德。” 第179章 Chapter179 Chapter179 从长野县的画展离开后, 今泉昇就与弹窗详谈过一件事。 他的记忆随着那张被命名为《醒来》的油画而复苏。此前漫长的时间旅途犹如走马灯般,环带中的齿轮咔哒咔哒地扭转,陈旧的场景被置放在老胶片的中央, 一幕接着一幕地缓慢划过。 盯着那副通体纯白的画时, 青年的目光在微微闪动。 但那一刻, 他仅在思考两件事: 一、乌丸莲耶目前藏身于何处。 二、如何彻底杀死他。 那时, 弹窗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轻回响:【还记得那张光盘吗?】 “记得。” 从莎朗的公寓醒来后,今泉昇便独身赶往了山武郡。 尚未搬迁东京,一举掌握银座命脉的山下井,彼时还是个在山武郡负责看场子的街头混混。而今泉昇在山下井的宿舍中, 找到了那张被藏在柜子深处的光盘。他在办公楼就地挑选了一台电脑, 弹窗则在钻进那台电脑后, 在光盘中编写了新的数据。 【那张光盘是山下井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但实际上, 这张光盘就是乌丸莲耶本人,亲自交予山下井的母亲的。】 今泉昇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停顿了半晌,神情透出了罕见的迷茫。 “那我在泰维斯酒店见到的‘乌丸莲耶’, 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 他仅知道这团卑劣的数据侵占了宫野仁香的大脑, 并且拥有将自我分割, 以达到同时操纵多人的能力。但这个“乌丸莲耶”从何而来、何时而来、又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年代的伦敦的, 都是未解之谜。 【你在泰维斯酒店见到的‘乌丸莲耶’与我大体相同。他是从十个世纪、乃至更久以后的未来,钻了时间的空子回到过去的。】 【四年前你的手机中莫名生成APP的那天, 就是我返回过去的第一日。能力限制了我能回溯过去的最远距离, 在四年前抵达你的手机里,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但乌丸莲耶不同。我说过, 他比我强大得多。因此, 他也可以返回更加遥远的过去, 比如——将光盘交付给山下井的母亲的那一天。】 今泉昇愣了愣。 他一时有些语塞,整个大脑都乱糟糟的。但印象里,他倒是记得弹窗曾像神棍似的念叨过一句,他当时根本听不懂的话—— 它说:山下井是被“那位先生”选中的人。 【就像我一样,在使用配置低端的电脑过后,乌丸莲耶也会变得尤为虚弱,甚至需要长期休眠。山下井的母亲故去了四十三年,光盘是作为遗物交给山下井的……也就是说,乌丸莲耶至少回溯到了距今四十三年前的过去。】 今泉昇逐渐跟上了弹窗的思路。 他沉思了片刻后,总结道:“所以,乌丸莲耶在将这张光盘交给山下井的母亲后,就开始长期休眠了。直到我奔赴伦敦见我父母的那一年,他才重新复苏。” 【Bingo】那阵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予以了肯定。 【而山下井在母亲去世后,拿到了这张光盘。他混迹在千叶县的街头,又和儿时的玩伴优子结了婚。后面的事情你大概知道了——他与优子结婚后,生下了一个患有先天心脏病的女孩,而发妻优子也身患重病,不幸陨落。】 想要救女儿,就要拿出大把钞票。 于是走投无路的山下井拿着光盘,与黑衣组织进行了一个交易。 他拥有了财富、也获得了权利,摇身一变化作掌握银座命脉的山下组首领。他聘请了无数出众的科研人员,为他的女儿治病,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将一座化工厂改造为深埋地下的实验研究所。 【福报相祸,善恶有终。】 【你可以说山下井最后的狼狈身死是他罪有应得。但不能否认,他人生中至少有一半的悲剧,是乌丸莲耶带给他的。】 黑色的乌鸦,散播着象征不幸的死亡与瘟疫。 无数人被卷入漆黑的浪潮,自此身陷囹圄,在光芒无法触及的地带悲戚嘶吼。 【乌丸莲耶之所以选中这个命途多舛的男人,是因为他知道:在山下井走投无路的那一日,这个男人就会用这张光盘作为筹码与组织交易。光盘会重新回到组织的手中,却间接造就了一个足以将世界搅和的天翻地覆的疯子。】 【在山下井斥资打造的研究所正式落地后,虚弱的乌丸莲耶,就一直在研究所的超智能计算机中休眠——致使乌丸再度陷入虚弱状态的原因,你应该也知道。】 今泉昇挑了挑眉:“……我做的?” 【对。或者再具体一些说,应该是你的母亲做的。】 勇敢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儿子,带着大部分乌丸莲耶的数据,陷入了泥潭般的黑洞裂缝。裂缝的另一端还埋藏着什么已无人知晓,她是否还活着,也成了永恒的谜团。 【而在你和松田潜入研究所的当晚,你们惊扰到在电脑中休眠的乌丸莲耶了。】 听到这里,面容清峻的男人倏然一怔。 他恍然大悟似的,双眸微微张大,浅灰色的眼底却闪过一团流动的光。几秒过后,他的唇畔流溢出细碎的哼笑,肩膀也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因为兴奋。 “我明白了。”他还在笑。 “所以我那天在卫星电话里,听到的那句没头没尾的‘我一直在看着你’,是乌丸莲耶对我说的。” 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弹窗要说明的重点,原来是在这里。 “山下井的研究所早就被公安接管了,那乌丸莲耶现在藏在哪?” 【研究所的炸弹系统被触发时,乌丸莲耶怕了——那处研究所与世隔绝,内部信号被全数屏蔽,一旦电脑在爆炸中损毁,他就会直接交代在研究所。他害怕,怕自己就此覆灭,所以只能用卫星电话通知莎朗。于是莎朗潜入研究所,连夜带走了他。】 【至于乌丸莲耶现在置身何处……实际上,他就在你曾经呆过的,那个豢养着无数科研员的地下科研基地。】 青年的眸光越发深邃。 他被莎朗·温亚德带出那个科研基地时,在出门的前一刻被汽化□□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羽田机场了。 今泉昇当时只能确定,那处科研基地深埋在日本某片土壤的数英尺下,像是险恶的病毒般在暗中滋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 “我记得那串电话号码。”他挑起嘴角。 只要顺着那串号码,他就能找到地下科研基地。 ——然后揪出乌丸莲耶。 **** 今泉昇没在库拉索和小林幸佑的面前现身。但见到小林在给母亲扫墓的时候,他便松了口气。 小林幸佑已经被救下来了。 看到站在一旁,同样有些狼狈的库拉索时,他便愈发肯定——救了小林的人正是库拉索。 按照弹窗的说法,小林幸佑原本该在返乡祭奠母亲的路途上,被一只棕熊拆之入腹。但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死,还能跪在母亲的墓碑前絮絮叨叨。 原因是本不该出现在佑川乡的库拉索,救了小林一命。 而库拉索之所以会来到佑川乡,是因为他和降谷零在盘山公路围堵到了库拉索。库拉索自知走投无路,于是决定跳下山崖。 但是今泉昇不能让组织把库拉索带回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踩在崎岖的山路间,鞋底触动杂草的声响略有嘈杂。路上的一对男女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穿着风衣的黑发青年,伸手拉开了科帕奇副驾的车门。 他侧过头,朝着身后的女人比了一个姑且算是绅士的姿势。 “请进。” 金发女人挑了挑眉,她半信半疑地瞄了一眼对面的青年,对方没说话,只没什么表情地耸了一下肩。 于是,贝尔摩德坐进了车子。 今泉昇帮她关上了车门,然后从车头绕向驾驶座,直接坐在了贝尔摩德的身边。 青年将双臂交叠,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前方的山巅,随后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今泉昇。现在就职于东京警视厅公安部。” “川江熏——或者说卡慕·温亚德,他是我的线人,我与他之间的合作已长达四年之久。” 金发女人抬起头,绿眸朝他直勾勾地望去,内中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惊异。 也许她在为一个警察不按套路出牌的自我介绍愕然,也许她在为卡慕早在四年前就和公安混迹在一块而震撼,又或者她在思考其他事情——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很好解释吧?如果你看过卡慕的个人档案。”今泉昇平静地说。 他就像是此前从不认识莎朗般,秉承着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悠悠地反问:“不然你觉得,他档案上那些平平无奇、却又真实无比的过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公安给他做的。 贝尔摩德的目光倏然冷凝。 她的表情归于平静,甚至冷哼了一声:“所以呢?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做什么?” “来帮你。”今泉昇答道。 “帮我?”金发女人的红唇扬起,却发出一道充斥着讽意的嗤笑。 “警官先生,我们满打满算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喔,或者是第三次。”她突然发觉,这辆车子的内饰有点眼熟。 如果她没记错,几年前她和这个男人在某家餐店有过一面之缘。出于要记录数据,以及这家伙的脸长得不错——所以她决定帮这个男人开车送人去医院。 女人眸底的色泽越发漆黑,像是浓墨滴在宣纸上,向周遭晕染扩散。她拖长了声音,冷淡地质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帮我——?” “况且,”贝尔摩德话锋一转,“你又怎么知道,我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是什么?” 面对一连两个反问,今泉昇的面色尤其平淡。 他一口咬定:“我知道。” 你最渴望的事物,我知道的—— 一段普通平凡的人生、一张可以老去的容颜、一个稳定美满的家庭。 这些常人可以轻易拥有的,对莎朗·温亚德而言,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她曾经拥有过一个女儿,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抛去全部的尊严。 但是克丽丝还是死了,死于阴谋和陷阱。于是她那无处安放的微末爱意,彻底化作了扭曲的憎恶。 “我和卡慕的关系还不错。”今泉昇轻声道。 “他和我谈过一些你的事。很遗憾,你真正追求的事物我永远也给不了你,我只能帮你做些……其他小事。” 贝尔摩德冷漠地盯着他。 驾驶座上的男人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向了极远的地平线,微笑的模样竟透着出人意料的柔和。 下一刻,男人的唇瓣和缓地张开—— “比如,帮你杀掉朗姆。” 贝尔摩德的目光闪动了一瞬。 她冷哼了一声,唇角却向上挑起。不知是在嘲弄他的无知,还是被这个笑话逗乐了。 女人将修长的双腿交叠而起,即便她当下的处境算不上安全,但她的一姿一态,仍保持着优雅的美感。 “你要怎么做?”她慢悠悠地问。 …… …… **** 今泉昇眼见着那辆造型拉风的德托马索驶离了视线。 临走之前,他把贝尔摩德的手机还了回去。为了表示真诚,他除了将那封险些发给朗姆的简讯删掉了以外,没再动过任何东西。 【你就这么放莎朗走了?】弹窗问。 “嗯。”今泉昇轻轻点头。 他非常有自信,莎朗·温亚德绝不会拒绝他。 从他直截了当地坦白他与川江熏的合作关系时,莎朗就注定不会把今日有个警察找上她的事,和第三个人道出。因为莎朗·温亚德的心,至始至终都不在组织。 她是向阳而生的花,只是种子不慎落在了阴湿的土壤。 第180章 Chapter180 依照白石部长的规定, 今泉昇今天要准时赶往公安部报道。 略长的黑发在昨夜被他彻底修剪掉,工作专用的高定西装也提前用熨斗烫的笔直妥帖。他白天起了一大早,用啫喱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 将额前的刘海半数捋顺到脑后。走出盥洗室后时,他依然是几年前那名严阵以待, 时刻准备在危险边缘游走的青年警视。 “这次终于轮到你送我出门了。”拎着公文包站在玄关时, 今泉昇的脸上带着浅笑。 今泉昇左腕那道延续到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拆线,用起来有些不灵活。于是他的金发恋人就站在面前, 手中握着一条深蓝色领带,和他身上的浅灰色西装很搭调。 “温莎结?”降谷零问。 “好。”今泉昇温顺地垂下头。 布料细腻的长带被一双附有温度的手绕过脖子, 当青年再次抬起头时, 那双灵巧的手已在娴熟地打着正式场合常用的温莎结。布料微微摩挲着, 发出窸窣的声响,几秒过后, 一个漂亮的领结便出现在黑发青年的衬衫衣领下。 今泉昇垂下眼帘, 盯着那段温莎结, 不由得笑了笑:“领结打的真好看,零。” 对面的金发青年收回手, 同样在微笑:“既然觉得好看,那就稍微奖励我一下吧,前辈?” 下一刻, 今泉昇毫不犹豫地朝前探头,湿热的唇瓣落在那张同样俊逸,却显得更加温和的脸上。 “这样足够吗?” 警视先生明知故问地挑了挑嘴角, 当他正欲抽离身子时, 领带却被那双动作不再轻柔的手倏地扯去。下一刻, 宽大而温暖的手扣在他的脑后, 略带粗/暴的吻落向唇间。 上一次犹如短兵相接的吻,大概还是今泉昇从长野赶回后,直接把来前来迎接他的恋人推至地板上的时刻。 他们都很熟悉彼此,因而完全了解对方的弱点藏在何处。当恋人的舌尖划过牙膛的敏感区域时,今泉昇的肩膀几度颤抖,犹若历经风暴般,鼻息一度陷于混乱。 呼吸被全盘打乱后,他便无法游刃有余地应对攻势。周遭的温度在上升,今泉昇很想像个溺水者般就这么一直在深海下坠,可腕间的手表一秒秒划过的声响,时刻在耳边提醒着他——他今天要去工作。 于是今泉昇不得不抬手,轻轻推开身前的男人。 “等一下——” 今泉昇的胸腔在上下伏动,他向后退开一步,背脊贴在了略有冰冷的防盗门上。 “零,再这么下去,我第一天复职可就要……” 降谷零打断了他:“可是前辈一旦复职,就不会再回公寓长住了。”语调很平淡,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句。 降谷零很清楚这一点,他其实不该直白地脱口,他们应该为彼此保留点成年人的心照不宣。 但他的公寓刚换了张双人床,床铺很软,足以容纳两个人在上面翻来覆去地打滚好久; 他的衣柜现在再打开时,里面会有一半的地方放着不属于他的衣服。但是前辈每天睡醒后总是迷迷糊糊的,买了好多新衣服不穿,偏偏要穿那些挂在“降谷零区域”的外套; 盥洗室的架子上摆着两个紧贴在一起的牙具杯。新换的剃须水也是前辈最喜欢的牌子,包装刚拆了两天,昨天早上他们惯例一起对着镜子刮胡子时,他还不慎割到了下巴,前辈因为这事笑了整整一天。 这里漫天遍地都是今泉昇生活过的痕迹。 降谷零并不害怕今 泉昇要从公寓离开。 他很清楚,今泉昇在出入警视厅后便不打算再回来,是为了保护卧底任务尚未结束的他。 在组织蛰伏了这么多年,他对察觉危险的感知力,总是敏感至极、超乎常人。而他现在,产生了一种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恐慌感。 他的心脏在刺痛,在不受控制地加速颤动。也许这份恐慌,正是从他看见前辈混合在淋浴下……那滴悄声无息的泪开始的。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 他面前的男人,此刻展露着微妙的神情。他的灰眸微微瞪大,像只不知所措的猫,大约有种秘密被戳破的惶然,又或许有些临逃跑前被抓包的尴尬。 降谷零强压下胸口的那阵酸涩感,竭尽全力地将嘴角挑起,只小声抱怨道:“太狡猾了,前辈。” 而他面前的黑发青年,眸光却闪动起来。 “我……”今泉昇微拧着长眉,似乎正在思索该如何措辞,几秒过后,他才展开一张柔和到不可思议的笑脸。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伸开双臂,将降谷零用力地拥在怀中。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零。”今泉昇难得有点手足无措,甚至用笨拙的言语保证着。 “如果哪天你发现找不到我了,那你要坚信——今泉昇只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陪伴在降谷零的身边。” …… **** 今泉昇要庆幸自己万事都有提前做准备的习惯。 尽管早上历经了一段不那么让人痛快的堵车早高峰,但他还是准时把车子开到了警视厅的专属停车场。 拉下手刹,拔出钥匙的时候,他脑海中的电子音又开始了今日份的碎碎念: 【他刚才在门口站着目送你离开的表情,简直和哈罗守着你们回家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这话让今泉昇语塞了半晌。 他觉得这么形容降谷零实在不礼貌,但是每当他在晨间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恋人那双安静凝视他的蓝眸时,他的确总会幻视一些哈罗水汪汪的大眼睛。 没办法,那种眼神真的太温柔、太乖巧了。 就是因为这对含情脉脉的双目,他才会轻信降谷零本人也像外表一样柔和。 ——可他实际上真的很像个爱情骗子。 今泉昇顺手揉了一下还在泛酸的腰椎。 他没想到自己为了哄恋人,竟然会堕落到一大早上临出门工作前,还半推半就地直接在玄关来一次。 算了。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了,特别点也好。 今泉昇晃了晃脑袋,把晨间混乱的记忆抛诸脑后,然后提着公文包走下车。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不能就此懈怠。 …… …… “接下来你会在总务课就职。” 公安部部长的办公室内,只摆着一张办公桌和休息沙发,其余墙壁被大量放着卷宗的书柜覆盖。 白石正千仁坐在办公桌前,脸前戴着刻板而冷淡的无边眼镜,以一副纯粹公事公办的口吻,朝身前递交去一份资料。 “总务课的主要工作你应该知道,我就不进行过多赘述了,具体任务你等课长安排。”白石正千仁拧开手边的保温杯,小啜了一口。 今泉昇没说话,他瞥了一眼老人家手上冒着腾腾热气的小杯,他猜里面泡着的应该就是他前段日子带过去的玉露茶。 “另外最近有个刑事部的案子被公安接管了,其中涉及的主谋从中欧而来,背 后隐藏的真相恐怕错综复杂……” “这个事照理来说应该全权交给外事一课,但鉴于你有在刑事部就职多年的丰富经验、以及恰好在案发时涉及其中的宝贵经历,所以我决定将这个案子交给你与外事一课合办。” 站在白石部长对面的青年身姿笔挺,他回应了一声颇具中气的“是”,随后朝前一步,拿起了那份摆在桌上的档案。 档案封页上的第几个大字,看起来非常眼熟—— “弑父少女自杀案”。 “我明白了。”今泉昇收下了档案。 他向舅父道了别,临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他清晰地听到脑海中的那阵机械音,吹了声口哨。 …… **** “弑父少女自杀案”早在前些日子一经媒体报道,便引发了社会间的轩然大波。 毕竟案子一旦涉及了亲情伦理、道德准则,便总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因而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成为了群众热议的案件。 网上猜测犯人杀掉父亲后又自杀的原因千奇百怪,推特上第一条点赞上万的热评,也被网友们写成了无可奈何、又看起来有理有据的悲剧故事。 今泉昇也刷到过那些热评,精彩程度堪称能拿去写部波澜壮阔的非本格式推理,顺便痛斥一下当今社会的黑暗与矛盾。要是再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力争一下乱步奖。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故事和事实没怎么沾边。 这件凶杀案刚巧发生在波洛咖啡厅,听说店里死了人,今泉昇便匆匆赶到现场,算是亲眼目睹了一半事件的经过。 但这个案子之所以会被公安以如此刷仇恨的方式,直接从刑事部的嘴边夺来,完全是因为这个案子背后牵连的事件—— 比如,死者加部雄二在生前以天价交易出了一幅自己的画作,而买家疑似德国Witch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之一西泽楠光。 再比如,加部雄二的前妻神田七优,为了报复仇人大内胜而与Witch勾结,最后却反被那家公司利用,不仅成了杀人犯,还落得彻底一无所有的下场。 但最匪夷所思的事情,莫过于加部雄二的妻子芝香,曾只身前往静冈县出差。 在“弑父少女自杀案”的案发两周前,出海的渔民在静冈县附近的海域捕鱼时,捞出了一具查询不到身份的无名尸体。 这具尸体后来被证实,正是加部芝香本人。 也就是说,在案子发生以前,加部芝香就已经死去很久了。但是加部芝香在两周之后,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波洛咖啡厅。 当确认这件事时,所有的警员都被惊的一身冷汗。 “所以,接收到这个案子后,你们有没有联络过加部芝香?” 此刻,偌大的白色会议桌上,围绕了近十名警员。 坐在长桌一端的今泉昇侧过头,看着身后被投影仪投放到大屏幕上的照片,被从水底打捞上来、死状凄惨的尸体,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是加部芝香的尸体。 “联络过。”其中一位外事一课的警察答道。 在开会之前,在场的众人都进行过自我介绍,如果今泉昇没记错的话,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是叫岩崎。 岩崎整理着手中的档案,继续道:“确认了加部芝香的尸体后,我们立刻联系了加部芝香,但是此前她留在警局的电话,已经变成空号了。” “我们后续又去拜访了加部家的长子建人。但他和加部芝香的关系很差——大约是加部芝香是继母的缘故。他只说在帮妹妹和父 亲办完葬礼后,加部芝香就以长期公出为由从家里离开了,在此期间,他们没有进行过任何联系。” 今泉昇沉思了片刻。 这一家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如果想要合理解释,早在两周前就死在静冈县的加部芝香,为何会好端端地出现在波洛咖啡厅,那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这个加部芝香,并非本人。 今泉昇只将双臂交叠起来,目视着长桌边的众人,冷静地问: “从静冈县捞出的尸体,法医那边是怎么说的?推测死亡时间在什么时候?距离‘弑父少女自杀案’隔了多久?” 外事一课的警察办事都很利落。 又一名警察迅速回答:“距离案子约二十三到二十七天,尸体在海水里泡过,很多证据都被毁了。这是法医能给出的最大限度数据。” “而距离案子三十天前,正是加部芝香去静冈县出差的日子,出差一周之后她就回到了东京的家中。” 也就是说,加部芝香在出差期间,就已经被杀了。 加部一家人想必怎么也不会想到,从静冈县出差回来后的“加部芝香”,早已被一个陌生人取代。而他们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周。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如此一来,那天在波洛咖啡厅,犯人加部亚美在被一众警察质疑时,从背包里掏出的手/枪,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结合当时的情境,警方一致认为犯人此前不知道她的背包中,还放着一把手/枪。 “犯人自杀时用的手/枪,是什么牌子的?”今泉昇问。 “瓦/尔/特PPK,里面只有一发子弹。是德国枪,在日本并不流通。”岩崎再度回应。 这越发像是在证明,这把枪就是某人为加部亚美杀死父亲后,再逼迫她自杀而准备的了。 瓦/尔/特PPK产自德国、Witch公司来自德国、西泽楠光——或者说“野格酒”,也是德国人。 这件事无论怎么绕来绕去,都和黑衣组织脱不开关系。 今泉昇冷笑了一声。 “调监控。”他简言意骇。 “自‘加部芝香’从静冈县返回东京开始,调查她每一天的行动轨迹。至于她在静冈县那一周的行踪,我会联络静冈县的警方予以配合,协助公安全力调查。” 他不信这三周的时间里,这位假扮“加部芝香”的人,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1章 Chapter181 办案子并不是外事一课最擅长的工作。 但出于本职的情报搜集任务, 在调查东西上,他们总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惊人效率。 下午两点,今泉昇就在他刚整理好没多久的总务课课室办公位上, 收到了岩崎整理详细的汇报档案。 岩崎站在他的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态度崇敬而严肃。 作为代表人, 他汇报起负责本案的外事一课成员们加班加点一上午的结果: “从静冈县返回东京后,‘加部芝香’重复着她此前两点一线的生活。早上九点去米花大楼的三楼女装区进行服装销售, 工作结束后大约晚上六点返回家中, 照顾患有肺癌的丈夫。” 显而易见, 假扮成了“加部芝香”的人,早已事先了解了加部芝香的人际关系与工作生活。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的,必定是专业人士。况且这桩案子与Witch公司脱不开关系, 今泉昇只能认定这是组织的手笔。 但问题在于——组织为什么要选择加部一家? 他们将这个家庭分割的四分五裂, 目的是什么?这一家人又特别在哪里? 今泉昇将十指交叠在腿上,他目视着前方的青年,眉头依旧紧锁。 岩崎还在用分贝适中的音量继续汇报: “‘加部芝香’周末的行迹也比较单一,大多是在周末带着丈夫去医院进行复查工作。如果没有陪同丈夫去医院, 那她就是在家附近的菜市场进行购物。” “唯一需要提及的,就是一周前的一个下午。”岩崎顿了顿,将他手中装订好的档案翻到了下一页。 “那天是星期五, ‘加部芝香’本应在服装销售区工作, 但是她和老板提前请了假。” 今泉昇挑了挑眉:“下午她去哪里了?” “米花镇的大黑大楼。”岩崎回答,“我们中午联络大黑大楼提供了监控录像,随后在视频中看到‘加部芝香’乘坐电梯到了最顶层二十楼, 然后进入了一家名为‘鸡尾酒’的酒吧。” 黑发青年怔了怔。 他微眯起狭长的灰眸, 接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岩崎君。”他声音平和地回应。 “对了,回去的时候烦请岩崎君帮我给各位带一句话:今天上午都辛苦了,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一定请大家吃饭。”话音落下后,今泉昇便扬起嘴角,展露出在职业场合中最为合乎礼仪的得体微笑。 繁杂到不可思议的经历,致使他学会了在任何场合,都能轻松找到妥当的应对措施。 他今天空降公安部,直接揽过外事一课的案子做总负责人,这显然会被其他人在背后诟病。和新的同事们维持必要且良好的社交关系,也是工作的一环。 听到今泉昇的话,汇报完毕的岩崎也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我会替你转达给他们的,今泉先生。” 直到这名年轻的公安警察离开后,办公椅上的青年的表情才逐渐冷凝。 ——这位“加部芝香”,到底还是露出破绽了。 青年一手托着下颏,淡漠的视线扫向空中,采光良好的空间将他的半侧脸颊照亮,描摹勾勒着清峻卓绝的侧颜。 他张开绯色的唇瓣,在宁静安逸的空间内,清冷的声线轻轻响起:“你怎么看?” 这话当然是在问弹窗。 显而易见,这间名为鸡尾酒酒吧的地方藏着某些隐情,否则也不至于让尚在执行 任务的“加部芝香”脱离原本刻板机械的生活路线,甚至不惜请假也要抵达。 面对他的疑问,那道电子音很快就跳了出来,却像在抻懒腰般慢吞吞地:【我的建议是——看漫画。】 今泉昇随即掏出手机。 不可置否,漫画软件的回归为他的行动带来了更多便利。昨天他从佑川乡赶回东京后,便在车厢里大致翻阅了一下漫画,了解情况。 在他昏迷不醒的三年半里,正篇漫画总计更新了150话,频率差不多一周更新一次,中间偶尔存在有间隔两周或者一个月才更新的情况。 至于《松田警官的日常》则是有段日子没更新了。在漫画把“松田阵平”的衣食住行从头到尾都介绍了一遍后,似乎就没再过多赘述其他东西了。 只是,今泉昇并是不很想勘破一些警视厅的未解之谜。 比如松田有天和景光喝完酒后,回家洗澡时不慎在浴室摔了一跤——竟然把眼眶摔青了。未来的几天他在搜查一课的课室里,为了维护自己风流倜傥的帅哥人设,被迫戴了好几天比平时大了一号的墨镜。 所有搜查一课的老同事都对松田有一茬没一茬的发疯习以为常,压根没搭理他。只有新来的小警官没憋住,问了一嘴他为什么要在室内戴眼镜。 然后松田从办公位慢慢扭过头,咧开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用一副下一秒就会吃小孩的悚然笑容回应:“前辈的事情,你少打听。” 新人瑟瑟发抖,又害怕又难过。 但当天晚上一下班,松田就一脸冷酷地扯着小新人去附近的居酒屋吃饭,他请客。 只是热腾腾的关东煮刚被端上来,他的墨镜就被熏花了。松田面无表情地在内心纠结了无数次到底该不该把眼镜摘下来擦一擦,但是他憋到了最后也没能摘下眼镜。 自此,今泉昇对松田阵平多了一个新的评价:坚持不懈。 至于正篇的剧情…… 从近期的更新来看,今泉昇越发肯定了这部漫画当下的“主角”是谁。 现如今的漫画主视角,是以那位原名“工藤新一”,如今化名为“江户川柯南”的少年侦探出发的。 从这个孩子的眼睛看向世界,是种崭新奇异的体验。 漫画以往颓败昏暗的氛围在少年人的视角下一扫而空,除却总是碰上案子和危机之外,柯南的生活堪称丰富多彩。 最新几期更新里,也包括了他们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惊心动魄的经历。 在他翻阅漫画的时候,弹窗还秉承着严谨的态度提醒道:【并不是柯南视角发生的所有事都被画进去了。】 【比如小侦探那天打完针后被你带回了酒店,结果他睡醒之后一拉开门……就看见你和零像小狗打架一样在地面滚来滚去,差点变成R-18电影的一幕,就没出现在漫画里。】 【不是……你为什么一脸“好可惜”的样子啊???】 …… 新更新的漫画章节实在太多了。 今泉昇没有一章一章仔细的时间,索性就在弹窗的提醒下直击重点,只打开了如今他最需要的一章—— 这是以柯南作为主视角后更新的漫画。这章的名字叫做:《电玩公司炸弹事件》 简单概括,毛利先生作为名声鼎沸的侦探,被满天堂公司以本人形象设计了一个彩蛋角色,并放在了满天堂近日的新作中,以增加游戏的趣味性。而作为出现在游戏里的侦探,毛利受邀带着女儿和柯南,一起前去参加了游戏发布会。 发布会上,柯南及时发现了一位满天堂的员工杀人未遂,并 飞快联络警方,拆除了这名员工藏在手提箱中的炸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漫画的分镜中,柯南在会场碰见了一个神秘的女人。 女人在起初入场时,在行李寄存处获取的行李号码为124号。 她的身形曼妙,长发被挽成了略显松散的发髻,穿着一身低调而不失风雅的黑色风衣。她脸上跨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发布会开始时,她只将双臂交叠起来,气定神闲地站立在人群之中。 等到发布会结束后,她却拿着99号的行李牌子,取走了其他人的行李。 看到这里,今泉昇很快意识到:这是行李号码牌被交换了。 他用双指放大了屏幕,仔细观察着被绘制在暗处,只出场了短暂几格的女人。末了他不确定地:“这个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是莎朗吗?” 【是的。】弹窗对此予以肯定。 【99号是满天堂公司某位员工的号码牌。他与组织达成了某种交易,并将东西放在了手提箱里寄存行李处。而莎朗只需要拿到99号号码牌,就可以去行李处取走手提箱。】 “行李里面装了什么?”今泉昇蹙眉。 【我不知道,数据库里没有记载。】 【但依我猜测,莎朗大概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毕竟她只负责帮组织带个东西就回去。】 【但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今泉昇退出了APP软件,将手机放回口袋中:“什么事情?” 【外事一课把大黑大楼近两个月的监控视频都带回来了。在翻看监控时,我溜去他们的电脑上顺便扫了一眼——大约两个月前,监控曾拍下莎朗穿着与漫画中一模一样的衣服,提着手提箱去了最顶层的“鸡尾酒”酒吧。】 显而易见,这就是莎朗离开满天堂游戏发布会的会场后,发生的事——她直接前往了鸡尾酒酒吧。 鸡尾酒酒吧,大概率是组织的地盘。 今泉昇原本准备下一步,就带着外事一课的人直接出外勤,前往鸡尾酒酒吧进行现场勘察。但既然确定了那里是组织的地盘,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必须更改一下计划。 思忖了片刻后,今泉昇直接站起身,拎起了挂在椅子上的外套。他将手臂伸向袖子,西装的衣襟随着他利落的动作在空中飘摆。 “直接去见见那位满天堂公司的员工吧。” 漫画的好处就是,那位员工的姓名、长相、工作,都被介绍的一清二楚。 “从员工的嘴里撬情报,显然比赶赴组织的地盘,要轻松得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182章 Chapter182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一些。 与组织进行了交易的员工名为中岛英明, 时年二十七岁,就职于满天堂公司游戏开发部,现居鸟矢町十三丁目的一栋单身公寓。 今日的工作一结束,今泉昇就从警视厅所处的千代田区开车赶来。但由于碰上晚间高峰的道路格外拥挤, 等他开车赶到公寓门前时,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去了。 长廊露天的老式公寓亮起了略有刺目的白炽灯, 几只夏虫环绕着灯泡, 翅膀高频扇动的声响嘈杂到令人烦躁。房檐的立柱外,是一片隐匿于夜色下,成群结片衔接而起的平角楼房。 今泉昇迈着转角式阶梯层层攀登,直至抵达了第五层。 从这个高度眺望, 远处没什么高耸建筑的街区几乎一览无余。 裸露在外的电线长杆、逼仄局促的人行道、凄惨伶仃的绿化带, 无一不再佐证这片生活区域的陈旧破败。 中岛英明住在505号室。 这种小型单人公寓式建筑, 一层能够容纳五间小户型房屋, 中岛恰好住在最顶层的最后一间。 只是随着深入,今泉昇越是观察这些墙皮脱落、墙体开裂的房子, 越是在心底萌生出了强烈的困惑。 “和组织进行交易,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青年微蹙长眉,玻璃似的浅色眼珠, 落向了身前遍布着厚重铁锈的防盗门。 他道出了当下的困惑:“组织向来出手阔绰, 中岛拿到的钱一定不在少数。两个月过去了, 他竟然还住在环境这么糟糕的街区吗?” 【我不确定。】弹窗回答。 【但在我的搜索引擎内, 这里的确是中岛在东京的唯一居所。另外的居住地在他的家乡长崎,但长崎在九州岛的最西部, 除非赶上逢年过节, 否则他不可能回那么远的地方。】 也就是说, 中岛现在还在这栋公寓居住? 今泉昇半信半疑地抬起手, 用指节轻轻敲击着铁门:“叩叩——” 清脆的金属声在长廊回响,与之伴随的是青年清冽的嗓音:“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今泉昇在门口站了一会,待他的声音在空间中完全溃散,他又屏气凝神地探上前一步,专注聆听着门附近的声响——没有脚步声,屋内也没有任何异动。 出门了吗? 公司聚会……?还是说熬夜加班? 拿到一笔巨款,真的还有必要参与这些工作事宜吗? 青年站在门前沉吟了片刻,但还是试探性地再次敲了门。 “叩叩叩——” “有人在吗?” &号室顶端的白灯明灭了一瞬,下一刻电流的滋啦声响彻,一撮火星从上方迸开,今泉昇忙向后退开一步,眼见着老式灯泡里的保险丝在高温下被熔断了。 今泉昇沉默了片刻:“……” 这个居住环境,实在是有够凄惨的。 他没能在505号室等来中岛英明,但却在两次敲门下,迎来了隔壁的邻居。 &号室的住户是个人至中年的女士,身材臃肿,穿着廉价的亮粉色睡袍探出头来。脸上敷着黑藻泥将她的脸部覆盖大半,但仍然不难察觉她当下的狐疑。 “你是……?”女人盯着他。 今泉昇先是礼貌地点头,随后才做了简要的自我介绍:“您好,我是中岛君的朋友。” “我在门口等了一阵子了,但是中岛君没给我开门。请问他是出门了吗?” 女人眨了眨眼睛,随即回应:“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中岛了。晚上我偶尔来走廊抽烟还能见到他,但是这两个月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我还以为他是搬走了。” 她大咧咧地扯着嗓子,手里握着包烟,似乎正准备就地抽上一支:“怎么?中岛是出什么事了吗?那家伙以往总是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一到睡觉的时间隔壁就会传来咿咿呀呀的叫喊。” “呵。”她冷笑了一声,“那家伙不会溺死在女人堆里了吧?” 今泉昇语塞了片刻。 他耐着脾性,等待女人娴熟地按下打火机,点上了一根劣质的香烟,直到对方从嘴中吐出一个完好的烟圈后,他才继续问道: “中岛君的房间里,一到晚上就会传来这样的声音吗?” “基本上吧。”女人答道,“一周总是有个一两次,偶尔还会传来他的尖叫,不知到底玩得有多花。” 青年的瞳孔倏然收缩。 “尖叫……?”他重复了一遍,“你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 “我说你啊——”女人扬起了声音,眉头不爽压了下来,“从我打开门开始,就一直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我可是看在你长得俊俏的份上才回答了这么多的,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下一秒,今泉昇将手伸向外套口袋,从善如流地翻出了一包尚未拆封的高档烟草。 他笑眯眯地盯着女人,一根包装精致的香烟已然被顶出了刚被撕开的小口。 “来一根吗,姐姐?”他嘴超级甜地询问。 …… 从递出那根烟之后,事情的进展就变得无比顺利。 虽然这盒烟原本是今泉昇路上途经一家烟草店,恰好看到了白石正千仁喜欢的牌子,准备买下之后今晚带去送给老人家的。 【莎朗听到你这么称呼别人,一定会很难过的。】弹窗假惺惺地说道。 “得了吧。我要是真那么叫她,她也只会一脸恶趣味地嘲弄我,直到我钻进地底。”一边和弹窗扯着皮,今泉昇一边检查起楼房侧边的水管。 他抬手扯了扯,确认了一下坚固程度。感觉还不错。 按照504号房的邻居所言,中岛的房间里的确偶尔会传出尖叫,有的声音是他的,有的声音是其他女性的。但是自两个月前的某一天,隔壁传来了比以往都剧烈的动荡后,中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邻居大约对这些声音习以为常了,就算动静过分了一些也没有理会。 但是…… 【中岛可能两个月前,就已经被杀死了。】弹窗替今泉昇作出了总结。 这倒也符合组织的作风。 这也足以合理解释,为什么中岛拿到了一笔巨款后,竟然还没有更换一个条件更好的房屋。 眼前粗壮的管道还算结实,虽然表层覆盖着一层铜绿,但抬脚踩上去的时候并无松动迹象。 于是今泉昇借力一蹬,尽量避免使用受伤的左手,一个轻盈地翻身,直接落在了楼房的屋顶。 想要从门口进入中岛的公寓几乎不可能了。他在走廊再呆一会,哪怕是出现任何一点声音,恐怕都会引起隔壁邻居的怀疑,所以他只能考虑通过其他方式来潜入公寓。 所幸这栋建筑的窗户并不牢固,还在采用防盗性较差的老式飘窗,即便从外面打开也并非难事。 今泉昇用双腿稳妥地悬挂在上方的通风管,半截身子从屋顶翻覆,505号房的窗户便被他轻松拉开。他的双臂在半空中甩了甩,在确认当下的力度已经足够后,他快速收束了钩在管道上的腿,下一刻,灵巧的身影便成功跃进了公寓中。 公寓没开灯,为了不惊动他人,今泉昇也没准备开灯。 屋内的面积小的可怜,具体类比一下,就是比川江熏此前的住所要稍微大上几平方而已。因而屋外高照的月光,足以让他看清屋内的大半事物。 今泉昇刚从窗边踏前一步,鼻子便反射性地皱了皱。 “我闻到了一股……臭味。” 味道若隐若现,但青年越是朝前走,那阵味道便在鼻尖萦绕地越发浓郁。这种气味今泉昇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嗅到过了,但他对这种糜烂发酵的臭味很是熟悉。 今泉昇抬起手,拉开了前方的立式冰柜。 冰柜内置的白灯亮起,尚未断电的柜子内,飘散来阵阵寒气。一滴腐败的深红液体,沿着冰柜的大门缓缓滴落在了地板上。 青年在冰柜面前站立了一会,被白光照耀的一瞬,他的脸上没露出多余的表情。但在合上冰柜的大门后,他还是清晰地察觉到了胃部和喉咙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酸涩。 巨臭在屋房内迅速弥漫。 立式冰柜的上半层冷藏区内,被分隔为了三个小层。 照理来说,里面应该放些蔬菜、调料、或者冰饮。 但里面实际放着的,是被折叠成了三段,和冰箱内部的形状已经基本契合了的……中岛英明本人。 的确是中岛英明。 因为今泉昇打开冰箱的第一刻,看见的就是中岛狰狞地横亘在第二层,直冲外部的青紫色的脸。 被扭曲成如此奇形怪状的尸体,今泉昇也是第一次见。世界观被再度刷新,他隐忍着呕吐的欲望,从口袋中翻出一双搜证专用的白手套。 “你觉得还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吗?”今泉昇问。 弹窗冷静地回答:【这种死法,不像是组织的代号成员的手笔。他们做事利落,一般没有折磨死人的癖好,也懒得花费时间构筑这样的“大作”。所以来动手的人,大概率是组织花钱聘请的外部杀手。】 【外聘的么……清理证据,也未必有组织的成员专业。】 今泉昇很佩服数据在见到这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后,竟然还能毫无波动。 下一刻,他就听见那没有情感的东西冷笑了一声:【活的太久了,司空见惯。】 今泉昇不免咂舌。 “照你这么说,我真的不得不怀疑二十一世纪之后的人类,究竟普遍是什么精神状况。” 【这个时代的人们精神状况已经足够糟糕了。】弹窗对答如流。 【但是请相信我,以后还会更糟的。】 “……”今泉昇决定结束这个过于前卫的话题。 单身公寓的户型很普遍,往往都是一室一厅一卫,这间房子也不例外。 客厅和厨房共用一厅,因而唯一还能进入的空间,就只剩下了卧室和卫生间。 今泉昇先进卧室看了一遍。 卧室内的物品摆放的很整洁,被褥叠放的像个豆腐块,但是周遭的事物都已经落了灰,可见自中岛死后,便无人再进出过房间。 他飞快检视了一圈卧室,更加确信这里早就被杀手收拾过一遍了。 书桌上摆放的电脑一打开,便是空落落的界面,内部的资料被清理的一干二净。附近的书架上没有任何重要的文件,只放着一些陈旧的杂志和书籍。 至于角落? 连床底都被清扫的毛都不剩。 【再去盥洗室看看吧。】弹窗提醒。 “好。”今泉昇合上了卧室的门,转而走向了盥洗室。 盥洗室的状况和卧室差不多。 肉眼可见是被专业的手法清理了一遍,连拖把上都不见分毫血迹,一旁置物架上的胶皮手套被摆放的整整齐齐。 今泉昇在盥洗室内兜兜转转,临离开前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于是他把视线移向头顶——上面还有留有一定空间的水箱。 【中岛从满天堂的会场离开后,便变得格外谨慎。因为恰好撞见了杀人未遂的同事,所以他格外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真的遇害。】 结果满天堂的游戏发布会刚结束没几天,他就真的遇害了。 “和这种组织做了交易,任谁都会害怕吧。”今泉昇平静地回应。 “毕竟他不是商人也不是政客,无法提供组织对等的利益,也没有大量的资金来源。把东西交给组织后,组织也就对他无利可图了,留着他的命只会后患无穷。” 所以,中岛英明说不定早就预见了死亡,并为自己留了一些后路—— 他将马桶的盖子压下,抬腿站立在桶盖上方。鉴于身高优势,他抬起手臂后便轻松拉开了棚顶的水箱口。 今泉昇翻出手机,调节出手电筒模式,将光亮照射在上方的水箱附近。 一道刺目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 今泉昇挑挑眉,随即伸手探向那枚微小的物什—— 是一个U盘。 …… **** 回车上的第一件事,今泉昇就是翻开放在车后座的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进USB接口。 电脑右下角多了一段读取条,待读条结束后,电脑内便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移动硬盘。 他操纵着鼠标点开了硬盘,里面存放的,是个未命名的表格文件。 今泉昇打开了表格,一串密密麻麻的人名,瞬间倒映在他的眼帘。 他怔了怔:“这是……” 他滑动着鼠标的滚轮,一路向下拉动,上方的人名各式各样,国籍各异。 今泉昇不确定这些人都是谁,但看着看着,却听见脑海中的声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他及时问询。 【这些人……都是当今世界技术顶端的软件开发人员、数据编程大师。他们意味着21世纪最前沿的电子计算机技术。】 【原来早在两个月以前……他就已经拿到这些东西了吗……】 “谁?”今泉昇皱眉,不确定地:“你指的‘他’是……乌丸莲耶?” 【看来你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弹窗的声音好似坠入了冰窟。 【乌丸莲耶建立组织,起初是为了延缓自己的寿命。他先后召集大批实验体进行人体实验,置备各式药物、搜寻罕见菌体并为你们进行长期注射,以求更改身体结构或使染色体变异,达成年延益寿的效果。】 【但是结果你已经看到了。长久以来得以生还的实验品,只有你和莎朗二人,成功概率可谓大海捞针。而从根本上来说,当细胞不再具备分裂分化能力后,你们终有一日还是会衰老死亡,只不过这个过程比寻常人要缓慢得多。】 【但在乌丸莲耶目睹世界步向了信息时代后,他便越发笃定——身体是禁锢着灵魂的枷锁。灵魂可以被捕捉、可以被记录、可以被数据化——灵魂足以长存于世!永垂不朽!!】 驾驶座上的青年屏住了呼吸。 他的睫毛不受控地轻颤,如今分明还是夏日,酷暑的余热尚未消散,可他浑身的汗毛却不受控地竖立起来,四肢的温度在持续下降。 【21世纪原本的科学技术,本不足以让乌丸莲耶在这个时代造就可以将人脑数据化,并储存下来上传云端的技术。】 【这项技术一旦成功,便意味着一个人可以以数据的状态永世存活。只要世界上的计算机还剩下一台,乌丸莲耶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那道声音透出一反常态的愤慨:【但是——】 【乌丸莲耶“作弊”了。】 弹窗似乎很无力。 【未来早已成为数据的他,带着前沿的技术返回了过去,它将关于人脑数据化的部分资料刻入了一张光盘——对,就是四十三年前,他亲手交递给山下井的母亲的光盘。】 【未来的乌丸莲耶返回过去,提前造就了人脑数据化的技术,并让自己成功成为最早期被数据化的人类之一。然后,他就这么平安无事地以数据状态——存活了十个世纪。】 脑海中的声音在冷笑,语速却变得越来越快:【但是,你以为乌丸莲耶为什么这么渴求“永生”?】 【是他怕死吗?是他只想躲避在阴暗处,一直苟延残喘地维系生命吗——!?】 磅礴而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的青年头颅刺痛。 他捂住头,抽搐的太阳穴仿佛在被无尽的虫豸噬咬,他的呼吸依然紊乱,肩膀一抽一抽地站立,不时片刻便有被痛疼激发的生理性泪水,从眼角簌簌滑落。 【不是。】弹窗平复了下来。 【你知道的,今泉昇,不是。】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十个世纪以后,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人类”这个物种了。】 【因为人脑数据化技术的提前出现,大批人类渴望永恒存在于世,于是繁衍能力大幅下降。直到十个世纪之后,所有的人类……都变成了一团没有躯体的数据。】 它放轻了声音,疲倦地好似现在就会倒下。 【但是数据终究只是数据,容易缺失缺损、容易遭人篡改、容易被病毒入侵。】 【你知道十个世纪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今泉昇没有说话。 剧痛之余唯一的理智,促使他脱力般轻轻摇头。 【国籍消失了、信仰覆灭了、人类的情爱在一团电子数据前成为了古老的传说。乌丸莲耶作为存活最久的“人类”,早在初期就开创了一款避无可避、难以脱逃的病毒。】 【病毒流窜在网络,腐蚀着所有存活的人脑数据。这些“电子人类”只要需要登入网络,就会潜移默化、无知无觉地化作乌鸦帝国的一员。】 【世界最终臣服在了乌丸莲耶的脚下——以如此荒谬又癫狂的方式。】 那道电子音竟然在哽咽。 【你看见了吗,今泉昇?看见那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了吗?】 【——那就是我所亲眼目睹的未来。】 第183章 Chapter183 剧痛从头部褪去的时候, 今泉昇几乎脱力地瘫软在驾驶座上。额前散下的几缕黑发全数被汗水沾湿了,他的双肩还在抑制不住地颤动,疲惫到连同抬一下眼皮都奉欠。 放在双腿上的电脑险些滑落, 他一边平复着呼吸, 一边抬起虚软的手臂勉强箍住电脑,缓和好了半天, 才终于吭出几个字来: “抱歉。我不知道……” 难怪此前他无论怎么暗示弹窗回应这方面的问题, 它要么缄默不言, 要么就是以巧妙的话题搪塞过去。 他没有办法完全代入弹窗的心境,也无法理解它究竟承受了何等沉重的苦痛。但这道机械音所描绘的未来, 实在是过于荒谬、过于不可思议了。 但仔细想来,这一切又是合理到令人发指的—— 人类的贪欲, 不会在达成终极理想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会在越发空虚的心灵前,膨胀为渴望吞噬一切的泥潭。 乌丸莲耶失去了人类的躯体, 但融刻在灵魂里的贪婪与无法满足的欲求,却至始至终都没有溃散。 ——永生不是他的结局, 而是他的开端。 从未那般失态过的弹窗,已经平复下来了。 它的声音归复于以往的平静,无机质的电子音轻轻响起: 【与Witch公司的合作,也是乌丸计划的一环。你在展览会已经见到了吧?Witch率先开发了世界最为前沿的读取人脑指令的技术,并将其应用在了游戏设备中。】 【读取人脑的指令, 就是复刻人脑数据的第一步。】 【我猜Witch的人之所以在会场上逼迫那些无辜的游客在游戏里厮杀, 想必也是为了角逐出更适配这项技术的大脑, 以此作为后续人脑数据复刻功能开发的实验参考样本。】 【毕竟总要有几个成功的实验先例, 确保成功率, 乌丸莲耶才会亲自上阵吧?】 座驾上的黑发青年, 缓缓地长吁出一口浊气。 “我懂了。”他闭了闭双眼,声音嘶哑:“所以要赶在这项技术被组织正式开发出来之前,就杀掉乌丸。但是问题在于——怎么杀?” 他和松田潜入研究所后曾接收到的来自乌丸莲耶的电话。今泉昇的确可以顺着电话号码查询到乌丸莲耶所处的位置,但是那也仅仅意味着,他能找到乌丸莲耶藏身的研究所究竟在哪里。 可就算找到了研究所又如何? 联络公安、召集全日本的警察,然后对地下研究基地进行彻查? 显然不可取。 姑且不谈调动大批警力后对日本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在情报熹微的情况下硬闯研究所,绝对不是个好选择……说不定还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 【在底特律的时候,你要杀掉朗姆,但我阻止了你。】弹窗提醒。 【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 那时周遭的温度在跃动的火焰中稳定上升,青年盯着匍匐在地面的朗姆,理智在随着升腾的黑烟抽离,泛着血丝的琥珀色眼眸深处,逐渐催生出了惊骇的杀意。 如果他那时候能将玻璃碎片利落地捅进朗姆的心脏,那么如今的世上一定会少个以祸害社会为乐的疯子。 可是弹窗制止了他,并和他说—— 【朗姆还不可以死。至少现在,你不能杀死他。】 回忆起这句话的瞬间,今泉昇幡然醒悟。 他记得莎朗在底特律计划逼死朗姆一事。当二人在酒吧的包厢中唇枪舌剑时,莎朗也曾不经意地透露过——那位先生在进入金属舱被冰冻之前,便将一切事务都料理好了。 乌丸莲耶将财富和权利分别赠予了莎朗和朗姆。 赠予莎朗财富,是因为他珍视他的“孙女”;将权利赠予朗姆,是因为他肯定男人的才能。 乌丸莲耶深知在他进入金属舱后,莎朗与朗姆便会一直缠斗不休。而为了防止其中一方彻底杀死另一方,乌丸莲耶将能开启冰冻着他的躯体的金属舱密令,一分为二。 莎朗和朗姆各持一半密令,他们谁也不能杀掉彼此。 【没错,就是这样。】弹窗回应。 【只要能获得开启金属舱的完整密令,就可以毁掉乌丸莲耶的躯体——这也意味着可以毁掉他的大脑。】 大脑死亡,就算他拥有复刻人脑数据的技术,也是无力回天了。 【这样,我们就算杀掉“一半”的乌丸莲耶了。】 …… …… 事情还没结束。 今泉昇把那份名单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表格翻阅到后面,他才确定这份名单是不完整的——后半部分的数据缺失了。 随着他的鼠标滚轮向下滑动,越来越多的信息开始化作繁杂的乱码。 有些地方是人名混乱,有些是国籍变成无规律的数字,有些则是完全丢失化作了一片空白。 【看来是U盘受损了,也许和受潮有关。】弹窗的声音很平淡。 今泉昇揉了揉泛酸的眼角,发出一道满是倦意的叹息:“你能进入电脑中修复这些数据吗?” 【太高看我了。】 【数据如果是在你的电脑里缺失的,那我大可以一试。但这玩意是从别人家的水箱掏出来的,此前里面存着什么东西,我根本无法确定,自然就不可能帮你修复。】 面对这个答案,青年更是疲倦。 “我先把这边的事情通知给舅父,顺便让公安秘密处理一下中岛的尸体,起码要把他送回长崎县的家人手中。”他合上了电脑,“至于这批名单,公安必须想办法掌握一份。” 这些名单上的人都是当今世界一流的计算机大师,乌丸莲耶想要开发远超当前科技的人脑复刻技术,就只能从这些人身上入手。 也就是说,名单上的人们,很有可能会遭到组织的绑架和勒索。 要确保这些人的安全才行。 …… …… ****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小林幸佑从公司的会议室走出。 他正准备回办公室换身衣服接妹妹回家,助理却踩着高跟鞋匆匆跑来。 助理一进办公室,就满脸惊恐地合上了房门,随即焦急地喊道:“小林先生——” “怎么了?”小林正在动作迅速地拆领结。 这位瞧着年轻的助理也是组织安插进来为他工作的助手。助理原本是个大学生,但似乎欠了组织一笔债款,如今只能在依靠为组织工作来偿还。 小林总会在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上,看见几年前懵懂无知的自己,所以总是尽量帮助这个女孩回避组织的事物。 “就在刚才,十五分钟前……”助理面色泛青,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嚅嗫:“司机佐佐木运送货物的时候,不慎撞死了一个过路的男人,还被监控拍下来了……” “被撞死的男人似乎是姓桥本。佐佐木说他太害怕了,把男人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都取走后,就赶紧跑了……” 小林幸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赶忙问道:“佐佐木……今天车子里运的是什么?” “古……古/柯/碱。”助理快要哭了,“他今天运了满满一车的古/柯/碱!” 小林幸佑深吸了一口气。 肇事逃逸还被监控拍下来,不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事情是,车子里刚好装了大量违禁药物!警察顺着车子查到公司,可就全都完了!! “我打电话汇报上头。”他把西装脱掉,换了件平平无奇的运动外套。 “先把佐佐木扣在公司,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我去接我的妹妹,一会给你回电话,告诉你具体怎么处理。” 小助理哭丧着脸,连声应好。 小林开着车子,从公司地下的停车场一路开出。路上他给上头的联络人,那个名为“伏特加”的男人打了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听了,在听到小林汇报了车祸一事后,粗鄙难听的辱骂很快从听筒中传来。 小林握着方向盘,他的嘴唇在发抖,可他不得不隐忍着乖乖做孙子。 “是……我明白的,我明白,伏特加先生。” “这的确是我的失职,是我没能管好手下的人……” “好、好的,给您添麻烦了,伏特加先生。” 五分钟的通话,伏特加花了四分钟来谩骂他,剩余的一分钟叫他把犯了错的员工处理好,至于撞人还有监控的事,组织会帮忙处理妥当。 挂掉电话的时候,小林几度窒息。 他好似坠入了冰窟,十指冰冷、硬如磐石。他花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终于把手臂抬起,拉下了车子的手刹。 小林幸佑把车子停在了小学附近的街道,徒步走向了紧挨着学校的儿童公园。一如既往,他果然在秋千上找到了他的妹妹。 “抱歉,小葵,今天下班的有些晚了。” 他靠近秋千,坐在上面的女孩微微摇动着秋千,从上面跃向空中,稳稳当当地落地。 “今天比平时晚了足足二十分钟!”女孩不满地鼓了鼓脸。 “抱歉,抱歉。”小林双手合十,“今晚带你去买蛋糕吧?作为赔偿?” 女孩哼唧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小葵拎起搁置在一边的书包,背上之后又朝坐在另一处秋千上的短发女孩挥了挥手:“我哥哥来接我了,我先回家了。” 短发女孩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小林幸佑牵上了小葵,他瞄了一眼秋千上孤零零的女孩,不忍问了一嘴:“她的家长还没来接她吗?” 小葵点了点头:“平时她哥哥都很准时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晚了都没来。她给哥哥打了好几通电话,但是一直都处于关机状态。” 男人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他的瞳孔在震颤,背脊无端地发凉起来。 “那个女孩……叫什么?”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抖动。 “她叫桥本。”小葵瞄了他一眼,“怎么了哥哥?要送桥本一起回家吗?” 桥本。 那一瞬间,小林好似从空中跌落,坠向地面直接摔的粉身碎骨。 他的大脑空白了良久,待他颤颤巍巍地扭过头,再度目视后方——夕阳下,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已化作一团黑影,秋千摇动的吱呀声响好似在随风哀泣。 女孩大约还不明白,平时准时准点的哥哥,为何会突然消失,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接电话。 “小葵,你去叫她过来。”小林花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先送桥本回家吧。” 因为他知道,今天不会有人来接女孩了。 …… …… **** 同日夜晚,行动代号“zero”的卧底,被公安赋予了一项尤为艰难的任务。 任务没有规定时限,只被告知时间紧迫,需要速战速决。 任务内容为黑入组织的内部网络,或重要成员的专属移动硬盘,寻找计算机大师人员名单缺损的后半页,并将其拷贝下来交予公安。 &公寓的某一栋房间内,金发青年放下了刚刚冲泡好茶品的马克杯。 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动,一个“收到”回复在新发送来的简讯中。他的动作很快,修长的双腿迈动迅速、却又显得有条不紊。 他拉开衣柜,洁白的衬衫为底,笔直的黑色无袖马甲套在外面,领结上的蓝色宝石在灯照下一闪而过耀眼的光辉。青年在站在穿衣镜前,挺拔的身姿犹如屹立山峰的柳杉。 “叮——”一声清脆的提示声。 降谷零愣了愣,随即拿起一旁柜架上的白色手机——这是他日常生活中才会使用的手机。 他解锁屏幕,里面果然是那段奇怪的白字在说话。 [这次任务非常危险。]白字警告。 [你最好带着我一起执行任务,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降谷零瞄了一眼右上方的剩余电量,还剩余20%。 他随即叹了口气:“我的每次任务都很危险,在我从警校毕业,签下那份公安递送来的卧底协议时,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而且按照你的耗电速度,我刚把你带出门,手机就已经没电了。你知道在行动时我要尽可能的减轻负重,我不可能真的带着充电宝在身上。” 手机电量眼见着又耗下去了一格,降谷零叹了口气,随后将白色手机连接上了不远处的充电接口。 “我会回来的,不要担心。”他关掉了屏幕的电源键,匆匆走向玄关。 公寓内的灯光被这间屋房的主人关上了,防盗门闭合的沉重声音从远处传来。 “叮——”柜架上的手机又是一声脆响。 一串白字从屏幕上飘出: [这次的任务中,有你察觉不到的存在时刻监视着你。] “叮——” [你或许不会死,但会有重要的人因你而死。] 第184章 Chapter184 由于复职的突然, 今泉昇还没得来查看千代田区的租房信息。 他四年前在警视厅附近的租房早就过期了,那间被他姑且用作画室的房子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放, 所以他近期都准备在白石正千仁的宅邸住。 白石宅的面积很大, 多今泉昇一个不多。住在这里不仅方便他从这位公安部部长身边旁敲侧击一手情报,他猜白石正千仁应该也很欢迎他。 但是等到今泉昇开车赶回白石宅,站在了金属围栏外,他才发现这栋房子毫无光亮,白石正千仁显然还没回来。 今泉昇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 老人家上了年纪, 唯一关系好到可以去喝酒的朋友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他只能猜测白石正千仁是忙于工作, 还没下班。 站在门口的青年思忖了片刻, 最后将手伸向公文包,翻找了起放置在内层的钥匙。 进了白石宅后,今泉昇在玄关换上拖鞋, 抬手按开侧边的灯。 他先是瞄了一眼厨房里有没有现成的食物——白石部长大概没吃晚饭, 这个男人据说年轻的时候做事很拼,为了工作和查案子总是熬夜, 因而落了一身小毛病, 等到上了年纪才知道养生。老人家的胃很脆弱, 晚上如果什么都不吃, 一定会犯胃病。 今泉昇打开冰箱,没发现即时性食物,但是新鲜的蔬果和肉类倒是不少。 他转而望向灶台上的案板, 突然产生了一些想法。 【我劝你不要有任何想法。】弹窗冷笑了一声。 【你今晚要是在这里做饭, 就算没把白石部长的厨房炸了, 做出来的食物也会要了他半条命。】 【答应我。】弹窗很是诚恳, 【就算是为了老人家的身体着想,今泉先生。请你去点外卖。】 “……”今泉昇收回手,有点可惜地合上冰箱。 晚上十点半,今泉昇等到了外卖员的电话。 在此之前,他收拾了一下客厅的卫生,又整顿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等他走出宅子去接外卖的时候,才发现风尘仆仆的老者恰好在门口取走了食物。 “舅父。”青年规规矩矩地呼唤了一声。 见到侄子在这里,白石正千仁并不意外。 白发越来越多的老人疲倦地回应:“嗯。我就知道你今晚会过来。” 老人低头瞄了一眼手中的袋子,今泉昇忙开口:“给你点的。我猜你晚上没吃饭,我记得你很喜欢这家店的和牛便当。” 白石正千仁点点头。 今泉昇跟随老者一同穿过院子内修缮精致的石板路。他用余光观察了片刻白石正千仁,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不算好看后,他便问了一嘴:“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青年想了想,决定再加上自己的推测:“是因为我今晚发给你的人员名单吗?” 他在车厢内看完那份文件后,便火速将消息直接传递给了警视厅公安部的最高掌权者。但是那份文件有所缺损,所以还需要公安高层定夺局势,决定下一步行动。 面对这个问题,白石正千仁呼出一道沉重的鼻息,晃似若有若无的哀叹。 他摘下了无框眼镜,闭着双眼捏了捏眉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我们把这项任务交给行动代号‘zero’的卧底了。” 今泉昇的脚步一顿。 他像是没听清般,有些不确定地呢喃:“什么……?” “经过上头开会决定,我们将从组织拷贝完整名单的任务,交给了‘zero’。”老人回答。 白石正千仁将目光投射过来,不似大多年迈之人浑浊的眼珠,尽管他的眼尾尽是皱痕,但那双浅灰色眸子却清明而锋锐。 “这次任务的确很冒险。因为我们谁也不能确定名单究竟藏在那个组织的何人手中。不过这份完整名单珍贵至极,只有可能被存储在危险地带,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老者的话锋一转,“经由高层探讨,我们认为这个任务交给‘zero’才稳妥。他的能力无需怀疑,何况他也是目前公安委派的卧底中,最为深入核心地位的人。只有他才有机会找到资料藏在何处。” “所以这件事必须让他去做。”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青年。 作为一个称职的部长,白石正千仁的一切行动和决策,都必须以集体的利益优先。 他必须让卧底“zero”去冒这个险,即便那个人和他侄子的关系匪浅。 今泉昇张了张唇瓣,他的嘴唇上下开合了数次,无数话语被禁锢于干涩的咽喉。 他很想说,公安完全可以派遣他去大黑大楼的鸡尾酒酒吧探听消息,即便那是组织的地盘,他也可以使用卡慕的身份混淆视听,减少暴露的概率。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惊愕地意识到——在公安的记录档案中,那个与今泉昇合作的线人川江熏,早在三年前的游乐园恐怖袭击中,就“丧命”了。 毕竟川江熏救出了前总务课课长国仲弘昌的女儿,那个女孩背着唯一的降落伞幸免于难,而她在下降的过程中,亲眼目睹了灯塔的爆炸。 那场爆炸里,幕后黑手山下井被无数利石砸的血肉模糊,他聘请的雇佣兵也被轰炸成了碎块,因而找不到川江熏的尸体,也不是什么值得怀疑的事。 毕竟直面那种程度的冲击,人就算化作灰烬也是合理的。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过了良久,才略有艰涩地发声:“舅父,川江熏没有死。” 这回换作白石正千仁紧皱双眉。 “没死?”他狐疑地重复,“你怎么知道?你们见过面了?” 今泉昇点头:“见过了,他的状况十分良好。” “三年前他在游乐园受到了重创,但他没死,只是被组织的成员带了回去,因伤势严重而昏迷了一段日子。” 青年的话音刚落,对面的老者便用明悟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他显然知道今泉昇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什么,于是便直接敞开天窗:“你是想让川江熏协助‘zero’?” “是的。”青年回应。 “请务必让川江熏协助他。” “……昇。”老人家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在医院躺了三年吗?” “三年时间,足以让一切都物是人非。你要如何确认川江熏如今还忠诚于你?” “他甚至不是签署白纸黑字,由公安委派的协议卧底。就算他曾经数次为公安提供有利情报,可是谁知道三年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在你不在的时候,他可是从来没有与公安联络过。” 黑发青年咬了咬下唇。 他知道自己一旦提起川江熏的事,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这些信任质疑。 但是拷贝这份名单真的很危险。 最为需要这份名单,开启那个惊世骇俗的计划的人——正是乌丸莲耶。所以他一定会亲自过目这份文件。在确保隐秘性的前提下,这份完整文件只有可能是“知道Boss如今是一团数据”的人前去交递的。 因此,这个人不是莎朗,就是朗姆。 但是莎朗·温亚德是前往满天堂游戏发布会,与中岛英明交接的中间人。否则她不该在离开会场后动身前往鸡尾酒酒吧,而是应该直接赶赴地下实验室。 所以这份情报,只有可能是朗姆亲自交予给乌丸莲耶的。 凭着降谷零的能力,他最后一定会发现名单藏在朗姆那。 但是……让零亲自去探查朗姆的电脑? 这已经不是危不危险的问题了。 以朗姆的手段,只要被察觉到些微风吹草动,零就会立刻身陷囹圄,稍有不慎更是会导致命丧黄泉的下场。 但如果这件事是交给他,那就容易了许多。 毕竟弹窗可以钻进一定范围内的计算机中,今泉昇可以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不惊起任何波澜地取走文件。 面对舅父的质问,今泉昇不卑不亢地回应:“零没暴露,就是最好的佐证。” 他很冷静地道出了解释:“川江熏如果有意倒戈组织,那他就该把零的真实身份告知组织——但是他没有。降谷零没有暴露,他依旧安然地潜伏在组织中。这足以证明川江熏对公安的忠诚。” “川江熏没有犯过错,他此前为公安带来的利益,绝对不容忽视。他的能力你我有所共睹,您不该唾弃一个还有利用价值又甘愿奉献自我的人。” 夜幕之下,青年的双目被清幽月色映衬的迤逦。但在那眼神深处潜藏的,却是至始至终都不曾湮灭的烈火。 “所以,请您批准川江熏为‘zero’提供协助。” 他的声音像是清冷而沉稳的风,虽然掀起了路边的落叶与尘埃,却又将它们平稳地吹回原处。 白石正千仁揉了揉太阳穴,他沉思了良久,却没能找到这些话的错处。“Zero”是公安如今深入组织高层的宝贵卧底,他的性命涉及众多,他也许就是那把可以突破组织的刃。 就算是为了‘Zero’的性命…… 白石正千仁心想。 然后,老者尤为勉强地认同了他,并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也最好考虑清楚。”老者的语气透着上位者的冷淡。 “我不知道你和川江熏怎么搭上的线,以至于让你如此信任一个人。但是川江熏不是公安委派的正式卧底,而你现在也不是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无权调用小队成员随时出动。川江熏如若陷入危险,公安有理由不对他进行搜救,我们甚至依照局势,会随时选择放弃他。” “即使如此,你也要让川江熏涉身险境?” 今泉昇微笑了一下。 “是的。”他的回应坚定而有力。 “请公安肆意利用他。” 请你们肆意利用我。 我绝无半点怨言。 …… **** 小林幸佑很小的时候,家里曾养过一只羊。 那是头母羊,性情很温顺,不吵也不闹,总是安静地趴在羊圈里吃草。 直到有一天,这头羊老了。 老羊的肉其实并不好吃,但是它已经无法产奶了,仅剩的作用就是被宰割掉,成为家中的食粮。 母亲那时恰好生病,他的父亲又被山里的猛兽拆之入腹,于是小林只好亲手屠宰这头羊。 那时他握着刀,手在颤动,老羊依然温顺地待在地上,用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平静地盯着他。小林纠结了足足一个下午,仿佛真正待宰的不是那头羊,而是他自己。 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想起卧病在床,许久都没能吃过一顿好饭的母亲,而自己的肚子也空空如也。 饥饿与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挥起手臂,那头羊没有躲闪,又或许是它太老了,根本不能躲开……猩红的液体落了满地,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逐渐失去神韵。 老羊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只剩微弱的呼吸,却好像还在温和地盯着他。 那天晚上,小林幸佑为母亲熬了一锅羊肉汤。但他自己一口都没吃。 后来母亲的病好了,他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逃出了这个凹陷在夹缝中的村庄。 只是现在…… 偌大而空旷的仓库,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吊灯。 无数的货架堆在远处,无用的废品散落在地。而一个狼狈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捆于椅凳,精准地置于灯下。 小林幸佑盯着那无处可逃的男人,恍然发觉了一件事—— 现在的自己,和十几年前还在佑川乡纠结着如何宰羊的自己,根本没什么两样。 “小林、小林先生……”佐佐木涕泗横流。 “求你,你一定还有选择的吧?别杀我,求你……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佐佐木是今天开车运送货物时,不慎在路上撞死了人的司机。 组织说,他们会负责处理死掉的人,但是他要负责处理掉这个犯了错事的司机。 而那个被撞死的人,是一个正准备去学校接妹妹放学回家的哥哥。 那个再也等不到哥哥的妹妹,恰好是小葵的朋友。 女孩在落日下安静地坐于秋千,周遭途经的行人,道路间的车水马龙,似乎都被她隔离在外。女孩双目放空地凝视地平线,或许正在用那微渺的希望,期盼着熟悉的身影到来。 小林今天回望着瘦小的女孩时,不由开始思考——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没能去接小葵回家……小葵是否也会垂着头,独自一人悄悄啜泣呢? 小林幸佑打起寒战。 他不敢深思这个问题。 小葵已经失去过一次家庭了,他不能让小葵再次失去家庭。 但他会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他靠着不干净的手段,赚到了一笔笔不干净的钱。 但这些钞票让他的妹妹小葵成功做了骨髓移植,摆脱了白血病的枷锁,像其他平常女孩一样,可以坐在学校念书。 他带着妹妹换了一栋大房子,他们可以睡着舒适的床,盖着温暖的被子,不需要忍饥挨饿,还可以穿漂亮的衣服。所以他其实不该有怨言。 他如今是这间物流公司的老板,手下不干净的员工不计其数,他大可以用老板的身份命令其他人来处决佐佐木。 但是他没有。 他不愿意。 昏暗的空间下,小林幸佑反复吞吐着空气,战栗着抬起双臂。就像十几年前,他面对衰老的母羊时,颤颤巍巍地举刀一般。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朝对面的男人摇着头。 “我不想你死,我真的不想你死。该裁决你的生死的人不是我,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但是……我没有选择。”小林幸佑哽咽着,阖上双目。 “嘭——” 仓库内回荡起震耳欲聋的枪响。 …… …… 将手/枪收回口袋之后,小林幸佑恍惚地走出了仓库。 如今夜色已深,公司林立的高楼,也只余下了零星的灯光。 他将手揣回口袋,点了根香烟站在路边发呆,当烟条被火吞噬为一截长长的灰烬,险些烫到他的下巴时,他才把烟悻悻地取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身穿冲锋衣的男人,从远处匆匆走过。 小林愣了愣。 “……社长?”他叫住了男人,有些震惊:“是你吗,社长!” 他昨天从佑川乡返回公司时,前台的员工说她接待了一位客人。那人手里拿着某个秘密房间的钥匙,在顶层的会客室喝了杯茶水,随后就离开了。 小林幸佑后来让前台描述了一下客人的长相,他发现这些特征,完全符合那个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的男人。 能拿到那串钥匙的人,只有可能来自组织。 小林不免半信半疑地期待着:会不会是社长没死?那个前来造访的人,也许就是社长? 于是他特意派人调了电梯里的监控—— 那人身型高瘦、宽肩窄腰,安静地站在前台小姐的身后,气质脱俗。即便是摄像头下的俯视视角,也能窥见青年的高挺鼻梁和精致眉眼。 这世上,不会有再第二个人,和川江社长如此相似了。 小林幸佑喜上眉梢,但几分钟后又颇为失落。 他错过了一次与社长会面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今天竟会在入夜的公司附近,再次看到川江社长。 那名被叫住的男人身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的架势。 小林一怔,随即焦急地高呼:“社长!别走——社长你等等我!” 男人毫无理会他的意思,只迈着大步,径直走向了附近的停车场。 小林幸佑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鼓足劲头,一道奔向了停车场。 **** …… 川江熏打开了车门,用后视镜冷淡地扫了一眼身后的状况。 昏暗的户外停车场,一个黑点正在镜中逐渐放大。 显然是有人在朝着他奔跑而来。 【真是够巧的。】弹窗冷笑,【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会碰上小林。】 “没事。”青年坐进驾驶座,为自己拉上安全带,然后调节了车子的档位。 “我会甩掉他——” 第185章 Chapter185 黑衣组织日本驻地总部, 是一栋从外观看来,与寻常建筑无异的高楼。 这里对外挂牌着一间经营额度平平无奇的公司。而公司的生意很干净,从不涉及违规交易, 一次次平安度过核查,因而也成为了黑衣组织的最佳庇护伞。 黑衣组织的成员结构尤为松散,底层成员不尽其数。单就日本为例,几乎每个城市边缘地带的人物——流氓、小偷、在逃犯、□□都为黑衣组织办过事。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顶在上头的人是谁, 连给自己打款的人都鲜少谋面。 即使是获得了酒名代号的核心成员, 也大多是以单打独斗为主。只有上头安排了其他搭档执行合作任务,他们才会成帮结派地出现。 由于组织的大型集会活动少之又少, 且行迹神秘不留疑点, 所以至今都难以被日本警方一锅端掉。 夜已深, 天边漫起乌云, 将月色遮盖, 远边的城市陷入黑暗, 化作虚掩的剪影。 川江熏开着一台轿车在路上奔驰。 临到总部驻地附近的街道时, 又悄无声息地将车灯关闭。他的双目早已适应了薄暮时分的黯淡光线, 于是轻瞥了一眼后视镜。 小林幸佑追了他一路, 他从停车场把车子开走时, 那家伙也火急火燎地开了车。 小林以前当过货车司机,习惯跑夜路, 车技也不错。川江熏前后依托地形将他甩开了数次,最终都会被小林想方设法地追上来。 但是这次川江熏将车灯关上了, 这么黑的道路没有光的指引, 小林很难再跟上他。 【这次你彻底甩掉他了。】弹窗说。 【我视野范围比你开阔点, 我暂时没看见小林那台路特斯的影子。】 川江熏握着方向盘, 寻着地下停车场, 将车子径直开进了入口。 向地下行进时,他随口问了一嘴:“你的视野比我开阔多少?” 他还挺好奇,弹窗是如何观看这个世界的。 【玩过第三人称的3D游戏吗?】 【我的视角,大概类似于第三人称游戏中操控主角的视角。比你开阔点,能注意到你的视觉盲区,看得比你更远。】 “原来如此。”川江熏平淡地回应。 听起来还挺有趣。 以后他看向世界的视角,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 他在地下停车场寻找了一个合适的停车位,然后拉下手刹。 这栋大楼虽然被称之为“日本驻地总部”,但实际上很少有组织成员频繁出入。他们毕竟不是公司职员,不需要每天准时准点地签到打卡,偶尔需要组织提供训练场地和武器装备时,才会来到总部。 不算此次前来,川江熏统共来过这里三次。 第一次是库拉索给他戴上眼罩,开车载着他来这里练习枪法、第二次则是他获得代号的那一天,朗姆给足了他排场,让目前在东京的代号成员都来和他见了面。 起初他还有点困惑是不是每位代号成员都有这等待遇,事后用今泉昇的身体问了一嘴降谷零他才发现,降谷零当年获取代号的时候,只是收到了一则寒碜的短信作为通知。 现在想来,朗姆必定知道“川江熏”就是那个他当年穷追不舍的069号实验品,因而见到实验品乖乖归复组织,才会送给他一个如此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并为他赋予代号:卡慕。 好像在说“欢迎回来,069号”一般。 真是有够讽刺的。 至于第三次,就是他从那间空荡荡的病房醒来,朗姆正准备拆掉他的呼吸机时。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走下车。停车场内昏黄的灯光摇曳,零星停靠的几辆车子格外不显眼,不知是哪些成员执行任务才会用的车。 从停车场的状况来看,在总部停留的成员少之又少。 于是川江熏将双手揣入口袋,径自走向了那处藏在角落处的直达电梯。 …… **** 穿着修身黑色马甲的金发青年,迈着平稳的步姿从电梯走出。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于是直接乘坐电梯抵达了第十层。 这栋大楼是个空架子,即使每天蹲守在这里,能撞见代号成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虽然总部的武器库很充实,甚至内置着先进的模拟VR训练靶场,但偶尔前往训练场的人,往往是那些常驻在日本的狙击手。 降谷零之所以前往总部,是因为在这里,可以使用电脑登录组织的内网。 青年行进在长廊中,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用余光轻瞥周围——是安全的,没有监控。 组织做事向来很小心。 尽管这栋楼已经做了完美的外部伪装,里面藏着的东西也不多,但他们依然害怕警方有朝一日会查到这里。所以在只有代号成员才会出入的高层,向来不会安置摄像头。 况且每位成员都对摄像头很是抵触。他们并不乐意被拍下来。 降谷零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前,是一道酷似银行金库门的金属大门。 他从口袋翻出了一张随身卡片,轻刷手边的机器。 “嘀。”伴随一道清脆的电子鸣音,蒸汽喷发而出,金属大门缓缓而开。 门后的房间里没有人,看起来很空旷。 金属墙壁包裹四周,地板是没有修缮的水泥地。而屋里的东西并不多,摆了几台桌子,桌上是远超民用高配置电脑水准的几台大型计算机。 接着,降谷零打开了其中的一台。 组织内网仅对高层成员开放,内容包括情报查询、资料库、任务告示等。 内网之中鲜少谈论组织的信息。储存在内的大多是各国组织的资料,目的是为了方便成员的任务行动。而这其中唯一能和组织动向挂着点钩子的,就是“任务告示”。 降谷零猜测:既然已知名单上是国籍不一、人数众多的计算机大师,而组织有意将这些人招纳,那么就需要大批量的人手与这些计算机大师进行洽谈。 如若这些人不愿与组织合作,那就要有人把他们“请”回各国的组织驻地。 具体的“请人”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绑架、勒索、以家人威胁等等。 降谷零不会抱着愚蠢的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今夜能在内网上找到完整名单。任务如若真那么简单,组织也不至于至今都暗藏在黑夜的角落,未被揪出了。 只是降谷零认为,依托任务告示板,他或许可以刺探到些许情报。 于是,金发青年落座在电脑前,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握键鼠。 大屏幕逐渐泛起光亮,淡蓝色的弧光描摹着青年俊逸的眉眼。他谨慎地拖动光标,进入了桌面上的内网地址。 一个简洁的黑色乌鸦logo出现在了内网首页,内网的资料全数以英文形式脱出,降谷零点进了大分类中的第三个选项:悬赏任务告示板。 页面迅速跳转,一长串难度不一的任务落在了青年灰蓝色的眼底。 他瞥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执行任务之前,他已经将公安传送给他的那份残缺名单看了数遍,他确信这些名字就是名单上的人。 但是告示板上与这些人相关的任务,降谷零只筛出了七个。 可那份名单据公安估计,少说也该有一百人。 而这七个人名里,没有一个看着像是日本人。 青年蹙起双眉,又快速地查阅起其他版块,可惜都和本次任务没什么联系。 任务卡住了。 这次的情报信息实在太少,甚至称得上毫无头绪。 他碰上钉子了。 降谷零蹙眉,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能在这间资料查阅室逗留太久,门口的刷卡机能记录他的身份,尽管电脑不会保留他的查阅记录,但是在这里待久了,必然会引起组织的怀疑。 于是降谷零站起身,他刚要给电脑关机,不远处的金属大门却再次喷发出浅白色的蒸汽。齿轮转动的声响“咔哒咔哒”地传来,那扇大门自中间分割,逐渐向两侧展开。 金发青年的身形一滞,随后惊异地扭过头。 ——有人来了。 …… **** 川江熏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出电梯的时候,和莎朗·温亚德撞个正着。 女人身上披着一件浅驼色的长款风衣,头戴帽檐宽大的同色系帽子,妆容精致艳丽。她款款而开时,高跟鞋落下的声音清脆,看起来就像即将奔赴某个国际时装走秀T台。 她在朝着电梯的方向走,显然正准备离开这里。 见到电梯中着装轻便的男人时,她的眉头有点诧异地挑起。 这段长廊只有他们二人,因而莎朗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打算。她大步走上前来,将双臂抱起:“你醒了?……什么时候醒来的?” “就在昨天。”川江熏走出电梯,站在门前。 莎朗又瞥了他一眼。 她想起了昨天在佑川乡与某位警官先生的谈话,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想过卡慕回归组织的各种原因,也猜测过他也许是想深入组织后、再想法设法地扳倒组织。毕竟他们都一样,他们都憎恶着这个为他们带来不幸的地方。 但她唯独没想过卡慕会和警察合作。 昨日莎朗虽然心平气和地坐在那位警官车里,和他谈了谈。但实际上,她还没有一口答应对方的要求。 在她看来,对方嘴上说着要杀朗姆,实际只是为了日本警方的利益罢了——帮她报仇也不过是顺带,目的是想承她的人情。 她看得很清楚。 但也不可否认,能杀掉朗姆,的确是她当下唯一的心愿。 所以她从佑川乡返回后什么都没说,只和朗姆汇报,她昨天调查的地方不见库拉索的行踪。 “你是……”金发女人朝着青年皱眉,“来做什么的?” 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么面对面地交谈过了。这些年里卡慕过得如何,在她不在的时候历经了什么,为何会和公安合作,她一概不知。 而面对这个提问,青年只用那双玻璃似的琥珀色眼眸,平和地看着她:“我来做我该做的事。” 这句话可以引申出多重含义,但莎朗还是迅速确认了他想表达的正确意思—— ‘我是来给公安办事的。’ 于是她不再细问,只轻声提醒:“朗姆现在就在总部。” 这事倒是出乎意料。 虽然昨天朗姆的确在总部,但是川江熏没想到,他今天竟然还在这里。 “他在忙什么?” “不知道。”女人耸耸肩,“他的秘密多着呢,我可不敢过问他。” “但我今天见到他时,他刚好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形色匆匆地路过。” 川江熏恍然大悟。 她弯起唇瓣,轻眨魅眸,微笑的模样犹如蛊惑人心的黑色玫瑰。 “或许——这能为你提供些帮助吗?” …… **** 降谷零猜到是有代号成员刚好进了资料查阅室。 但他没想到,来到这里的人,竟然是朗姆。 年过半百的男人褪去了糊涂厨师的外壳,此刻穿着一身漆黑的西装,半侧脸被皮质面具遮盖,另一只眼睛虹膜漆黑,透着不加掩盖的阴鸷和寒冷。 降谷零曾经作为“毛利侦探大弟子”,和毛利小五郎一同去处理过案件委托,当时朗姆化名胁田兼则以“毛利侦探二弟子”的身份随行。 那其实是降谷零首次亲身直面朗姆。这个男人一旦脱离毛利的视线,那圆滑处世、毫无攻击性的模样便会瞬间溃散。朝他瞥来的目光总是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 以至于那次案件中,他始终提心吊胆,秉持着百分百的警惕心。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执行公安任务的关头,再度碰上这个男人。 “真是巧合。”朗姆发出一道不知意义的哼笑,踱步而来。 “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会在资料查阅室见到你——波本。” 降谷零的心跳开始加速。 第186章 Chapter186 青年面部的肌肉只僵硬了一瞬。 危机感促使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但面对徐步而来的男人, 他还是稔熟地舒展开一个颇具礼仪的浅笑。 随后,降谷零和缓回复:“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今晚恰好空闲, 所以我来组织的内网查询一下悬赏任务。” 他身后尚未来得及关闭的电脑上, 恰好停留在任务告示板页面。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不露破绽。 今晚他在资料查阅室的停留时间还不超过二十分钟。在进入总部驻地时,他也始终低调行事, 不曾做出可疑举动。 因而降谷零推测, 在这个节骨眼上会碰见朗姆——大概率是个巧合。 至少朗姆绝不可能是为了他,才刻意赶来资料查阅室的。 站在对面的男人停下脚步。 朗姆抬眸, 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藏在青年劲瘦腰段后的电脑。他瞥到了页面, 随后收回目光,揶揄道:“原来你还有缺钱的时候。” “我倒是听说你和贝尔摩德, 常去高档餐厅消费呢。”朗姆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这话听起来意味深长。不知是在怀疑他的解释, 还是在埋怨他和贝尔摩德共同执行任务时,总将经费消耗的一干二净。 “哪里的事。” 降谷零保持着笑脸不变,侃侃道:“贝尔摩德大约很喜欢去那些餐厅用餐吧。我也只是起到做伴的用处罢了。” 降谷零得承认,为组织做事时, 他总会报复性地消费资金, 但这不妨碍他将话头牵到贝尔摩德头上。他有探听到一些朗姆与贝尔摩德不合的传闻——老实说, 那个女人似乎和组织里的任何成员,关系都不怎么好。 至于朗姆会更倾向于是谁在“公费私用”,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面对这一说辞, 朗姆冷哼了一声, 声音低沉:“倒也符合那个女人的作风。” 他耸了耸肩膀, 似乎没准备继续细究经费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朗姆手中的东西很多, 进门刷卡时才会用到的身份id卡被他随手丢在桌上。接着, 他将快要堆叠成山丘的各式文件, 直接积压在了磁卡上方。 然后,他坐在了相隔降谷零不过几米远的位置,坦然启动了另一台电脑。 房间即刻陷入沉寂,不过朗姆似乎并没有赶他离开的意思。周遭的空气都静默了下去,降谷零一时有些局促,连呼吸的声音都不由放缓。 他的目光重新落向那张被文件压在最下,如今只剩下一个小角的id卡,不禁抿了抿嘴唇。 朗姆的id卡,只会具备比他高的多的权限。而他要找的那份完整表格,说不定也在朗姆的身上。 这是个机会。 尽管很危险,但是不容错过。何况他今夜决计不能空手而归。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开始加速,胸腔内鼓动的频率丧失了平整规律。 降谷零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但他还是有条不紊地转过身,关闭桌面的电脑,故作起收拾整顿的模样。 他瞥了一眼朗姆,男人在专注地盯着屏幕,左手敲打在键盘上,没有要理会他的架势。于是,降谷零迈着试探的步伐,小心站在了朗姆身侧。 感受到有人站在附近,朗姆狐疑地抬头,皱眉盯着他:“怎么了?” 下一秒,朗姆看到面前相貌俊逸的金发男人,扬起了一个讨好意味十足的笑。 波本朝他伸出手,手中握着的赫然时是盒名贵牌子的香烟。其中一根包装精致的烟条已被抽出大半,显然是在等着被他拿走。 “.”朗姆瞄了一眼那盒烟的牌子,尔后挑了挑眉。 戴着眼罩的男人,像是在透过漂亮的烫金包装回望什么。漆黑的虹膜下似乎掩藏着不甘,但那副神情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降谷零不清朗姆究竟在想什么,但他确信自己赌对了。 有小道情报透露,朗姆虽然因组织的事务而常年游走在世界各地,但他曾在伦敦驻足了将近二十年,原因不明。 厌恶某个地带,是一定不会在那片区域久留的。所以降谷零猜,朗姆一定会怀念仅在英国出现的东西。 这盒烟是他公安的下属过年时送来的奢侈品,只能在英国专卖店买到。 出任务时,降谷零有在身上携带名贵香烟的习惯。巧合的是,他今天带的烟恰好是英国老牌子。 朗姆很给他面子,伸手拿过那根烟,直接衔在了嘴中。 就如同下属谄媚上司般,降谷零掏出打火机,为对方利落地敬烟。 这事他之所以做的这么娴熟,是因为想要从烟鬼的口中刺探情报,一支高档的烟条就足以解决。这招总是屡试不爽。 不过这次他不是为了从朗姆嘴里问情报。 他还不至于直接站到狮子面前,大喇喇地问狮子饿不饿。 火苗簇起的一瞬,金红光芒照亮了青年雾霭般的眼眸,他的表情看似平和,手背却已是青筋虬结。 烟燃起来了,降谷零用拇指压下打火机的盖子。收回手的一瞬间,他的指尖却不着痕迹地从那一大叠文件下拂过。 为了转移朗姆的注意力,降谷零神情专注地盯着男人,娓娓而谈起自己一早就编织好了的瞎话——无非是希望上司重用自己,多给自己些机会干大事之类的。 大约表现的过于自然,而朗姆的一侧眼睛又被眼罩盖着,因而悄然发生在视觉死角的一幕,未被朗姆察觉分毫。 当朗姆的身份id卡顺利滑进口袋时,降谷零急速跳动的心脏,才终于放缓了节奏。 他又陪朗姆闲聊了一会,眼见着那根烟条快要抽完了,降谷零才用客气的语调说道:“朗姆先生您还有事要处理吧?任务告示板我已经看过了,就不继续叨扰你了。” 朗姆吐出一口烟圈,在缭绕的烟雾间缓缓点头。 得到默许之后,降谷零朝着走廊外迈去。 临离开金属门之前,他动作极轻地扭过头,瞄了一眼背对他而坐的朗姆。 虽然他刚才就站在朗姆身旁,但停留的时间并不久。 朗姆的电脑上跳转出的,不是组织的内部网站,而是一长串不明所以,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的代码。 朗姆似乎笃定了他即便看到屏幕,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所以完全没有遮掩的打算。 这倒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朗姆不是来查询内网资料的。 降谷零拧起眉头。 ……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 …… 谈完朗姆,川江熏才想起来现在可是临近凌晨了。 这个时间会在这里碰上莎朗·温亚德,本身就是值得疑虑的事。 索性他便直接问了一嘴:“你今天是来总部做什么的?” 金发女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浓艳的红唇轻扬,展露出一道冰冷至极的笑。 她将双臂抱起,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事实上,我是来挨骂的。” 不谈时间地点,单论组织中有权限把莎朗叫过来专门听训斥的,大概也就那一个人。 “估计朗姆是觉得我最近太嚣张了。”莎朗无畏地耸了耸肩。 “他最近下达的任务,我接二连三都没能完成——前段日子库拉索失踪了,他让我去寻找她的下落,可惜我一无所获,所以他今天才朝着我大发雷霆。”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我的东西了,所以只能拿那几乎无望实现的项目,来苛责我的无能。” 川江熏愣了愣,随即皱眉:“无望实现的……项目?” “组织的实验项目而已。”莎朗目光漠然。 “那些科学家们要研究的东西有很多,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女人的话语间带着不加掩盖的尖酸刻薄。 “他们准备像克隆小多莉一样,来克隆人类——可惜以目前的实验进度来看,或许到我老死的那一天,也未必能出现什么实质性成果。” 话音落下,女人的碧眸划过转瞬即逝的哀婉。 “……但克丽丝的基因,还保留在组织的手中。”她压低声线低。 “如果项目能成功的话……这或许就是能让克丽丝回来的唯一机会。” …… …… 和莎朗·温亚德告别之后,川江熏便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他昨天是从驻地的病房中出来的,而当时朗姆就在场,甚至不忘在病床边上和他阴阳怪气一通。而今天朗姆竟然还停留在驻地里,身上带着一台电脑。 这很不对劲。 朗姆待在总部驻地的时间有点长了。 川江熏只能推测:朗姆在总部迟迟不离开,是存在某种缘由。 “这附近有电脑吗?” 青年环顾了一圈四周,看不出区别的金属覆盖了整间长廊,周围不见人影,也不见什么特别的房间。 【有,而且有很多。】弹窗回应。 在半径三米的范围内,弹窗能感应到周遭的计算机。 算是个变相的探路功能。 “有笔记本电脑吗?莎朗说的那台。”川江熏接着问,顺带抬手拢了拢耳鬓处的黑发。 川江熏如今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由于昨日工作忙碌,他根本没想起来理发这茬事。在行动之前,他只好将头发暂且束在脑后。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不少发丝松散地落在了额前。 当侧头目视一旁的金属墙壁时,磨丝金属上便会映出一张模糊脸孔。那张脸像被附层着面纱般朦胧,却因束起的黑发尽显迤逦。 【没有。】机械音笃定道。 【但这里已经是最顶层了,再往前走是你曾经获取代号时去过的大厅。大厅后方还有几个房间,如果朗姆近日都在总部落脚的话,那这几个房间就有被他使用的可能。】 川江熏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朗姆如果不想被打扰,住在那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加快脚步,朝着前方的岔路行进。 …… …… 顶层的地形设置并不复杂,从电梯口走出后,共有两个岔路口。两条道路都向右转,便能抵达那片藏在最深处的房间。 空旷的金属墙在抵达这片区域后一晃而散,取而代之的是装修精良的硬装和内饰。放眼望去,这里宛若法式风格的高档酒店般富丽堂皇。 【是在这里。】弹窗说。 【能感受到到计算机的存在,只有一台,可能是朗姆的。】 “屋里有人吗?” 【没有,朗姆现在不在这里。】 川江熏观察着这条走廊,望着前方看起来毫无区别的几扇门,随即问道:“你能直接进去探查他的电脑吗?” 【很遗憾,不能。】 【因为电脑现在关机了。】 “……”青年语塞了一瞬。 简而言之,他必须走进房间,将电脑手动开启,弹窗才有机会钻进去。 川江熏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走向最里侧的屋房门口,即将触碰圆形的金属把手时,他才注意到:把手上方有个形似插卡槽的东西,很隐蔽。 门是锁的。 显而易见,他需要刷卡才能进去。 房间的主人是朗姆,想要开启房间的门就需要对应的钥匙卡。就像酒店的客人外出时不忘随身携带钥匙般,川江熏只能猜测这张磁卡现在就在朗姆手上。 所以,他现在必须先去找朗姆,然后再从他身上顺走磁卡。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 青年发出一道叹息,暂时收回手。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钻进朗姆的卧室,这听着可真是够膈应的。 当川江熏正欲转身离开时,更远的方向却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 川江熏侧过头,瞳孔震颤了一瞬。 这是条死路,周围的房间打不开,一眼望到底的走廊更是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难道是朗姆回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了一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音。 那道声线一如往常,磁性且悦耳。从长廊的端部传至末尾,内里却蕴含着复杂至极的惊愕。 降谷零的脚步停滞下来。 他像是目睹了死而复生的幽灵般,满眼不可思议地: “川江……熏?” 第187章 Chapter187 川江熏想过, 倘若自己的运气好,大概能在任务途中碰见降谷零,毕竟他赶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给“Zero”提供协助。 但是他没想到, 他们竟然会在朗姆的卧室门前撞个正着。 走廊另一头的男人神色复杂。 他的眉心紧紧锁在一起, 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所看到的。 必要的防备心促使降谷零停驻原地, 他不再朝继续前行进,而是就此保持距离,相隔着一条长廊,远远凝望青年。 降谷零有些艰涩地张口:“你……” 依照当下情况,他应该优先提出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是当他意识到川江熏就这么完好无损、和过去几乎毫无变化地站在前方时, 他脱口而出的,果然还是那句显得他有点蠢的: “……你还活着?” 立在走廊另一头的青年朝他展露微笑。 他的神情堪称轻松, 同降谷零如今小心谨慎的模样, 形成了鲜明比对。 青年张开薄唇,轻飘飘地回应:“实际上,出于一些个人的体质原因——我很难完全死掉的。” 降谷零没能剖析出这句话暗藏的含义。 早该留在过去的“死人”,时隔多年又出现在了组织的驻地大楼。降谷零一时有些无法明辨局势。 虽然不能否认这家伙为日本公安立过功,但川江熏早在过去就表露出了种种可疑迹象。 他四年前的确是前辈的线人,那现在呢?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 这些降谷零全都一无所知。 未知使他摇摆不定,他甚至萌生出了原路返回的想法。 “别紧张。”川江熏的语调平和。 “受某个‘很关心你的人’之托——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协助你的。” 简单的一句话, 降谷零可以从中提取许多信息—— 一、川江熏是受人之托才来到这里的。 二、对方知道他在执行公安任务。 三、委托川江熏的人, 疑似就是前辈本人。 可越是朝这个方向猜测,降谷零的眉头便拧的越紧。 今天执行任务的通知是上头越过风见, 直接朝他传达的, 因而这件事连风见都不知晓, 可见其机密性有多高。 那么前辈又是如何这么快得到通知的?即使他今天回到警视厅复职, 但也没理由这么快就触及公安机密。 或者姑且不谈,前辈是如何得知他在执行任务的。 知道他和今泉昇关系亲密的人不多,而川江熏似乎是其中之一。 但是降谷零至始至终都不曾信任过这个男人。 如果川江熏现在站在这里,是准备用“今泉昇”的名义拴住他,妄图让他卸下警惕心,跌入避无可避的陷阱呢? 毕竟川江熏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合了。 降谷零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一步。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不觉间紧绷,仿佛再受上一点刺激,他就会立刻撤退。 “我凭什么相信你?”降谷零问。 意识到自己是在被怀疑时,另一头的男人不禁挑眉。 “……不信我吗?”川江熏眨了眨眼睛。 “这我能理解。如果你是在疑惑我为什么近几年都没露面——实际上,我因为那场爆炸昏睡了很久,直到近期才醒过来。” 话及至此,他又不忘补充一句:“醒来之后,我和那位‘很关心你的人’见了一面。我现在依然在为他工作。” 降谷零似乎完全没准备听他解释。 他的身体已经朝侧边扭转了大半,这预兆着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等一下——”隔着一条走廊的青年猛地叫住了他。 降谷零的身形一顿。 川江熏耸了下肩膀,略有抱怨地叹息。 “……好吧。那让我想想,要怎么证明我和那位‘很关心你的人’最近见过面。” 青年思忖了片刻,随即轻声道:“你们前天刚换了一瓶的剃须水,你白天刮胡子的时候还不小心割到了下巴。” “……” 见到降谷零不为所动,川江熏有些苦恼地抱起双臂。 “那我再换一个。” “昨天晚上你收衣服的时候,你发现你的内裤少了一条。那条其实是‘那个人’用晾衣杆去收衣服时,不小心碰掉了。他原本想伸手抓住,结果风一吹,那条内裤刚好落到了楼下,然后就不见踪影了。” “……??” 降谷零还是面无表情,川江熏的瞳孔难以置信地颤动起来。 “……这都不够证明我们真的见过面吗?”他有点为难。 “行吧。”川江熏两眼一闭,“如果非要这样的话……那就今天早上,你们两个人其实在玄关……” “闭嘴。”降谷零骤然打断他。 金发男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他的太阳穴在反复抽动,脑髓深处几乎要迸开一道嗡鸣。 他现在只残余下一个念头: 这些事……都是可以和川江熏说的??? **** …… 川江熏现在有点恍惚。 说实话,他刚才其实有点紧张。 &o先生眼看着就要跑了,对方完全不信任他,显然是没收到公安发送给他的增添协助者的临时通知。组织驻地有信号隔断,恐怕公安发出简讯前,他就已经进入这栋大楼了。 所以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佐证——“他和今泉昇的确见过面”。 只有证实这一点,才能让降谷零相信,他的确是来帮助他的。 弹窗阴阳怪气着:【他信的不能再信了。】 【只不过,你亲爱的男朋友正在咬牙切齿地盯着你。顺便提醒你一句,他其实早在四年前就看川江熏不爽了。如果你仔细刷一下漫画弹幕,你会发现嗑今泉昇和川江熏cp的人,远多于嗑今泉昇和降谷零cp的人。】 【真可怜,官配cp竟然拼不过同人。】 【如果不是有要务在身,我相信零现在一定会当场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顿。】 “……”这么可怕的吗? 川江熏自我审视了一会。 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抢救一下,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有的。】弹窗冷漠回应。 【建议你直接摊牌,和他说你就是今泉昇,然后再告诉他:你的男朋友虽然有一个,但其实有两个。买一送一,入股不亏。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川江熏:“。” 他觉得不太行。 如果说了这种话,降谷零还会原谅他,那一定是因为心怀怜悯——怜悯他的脑子坏掉了。 回归正题。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抬起手,轻叩了一下身前的房门。 “朗姆的电脑,现在就放在这扇门后。你要找的那份文件,很有可能就在电脑里。”他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降谷零。 “好消息是这栋楼内没有监控,朗姆目前不在这层楼,我们暂时安全。” “坏消息是——”青年琥珀色的眼眸倏然一转。 他的视线落向房门处的把手,“那里有个卡槽。” “想打开这间屋子,我们必须趁着今晚,从朗姆的身上顺走那房间卡。” 降谷零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瞄了他一眼。随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磁卡,冷漠地刷向了卡槽。 “嘀。”把手处的led小筒圆形灯,倏然变为亮丽的绿色。 下一刻,房门应声而开。 川江熏语塞了一瞬。 几秒过后,他坦然接受了对方的工作效率,由衷赞赏了一句:“做得不错。” 金发青年没有回应,只将手套腕部的金属纽扣重新扣好。 他迈着极轻的步伐,小心走入其中。 屋内的面积比预想之中还要大得多。 即便走廊的宽度略有逼仄,但屋内的设施却一应俱全。应承了屋外酒店式的华丽装潢,门后的空间也不遑多让,各式家具与古典内饰互相映衬,奢华又靡丽。 看起来,就像是专门为某位富豪打造的藏身之所一般。 屋内有大大小小近十道大门。 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后,还能看见用餐区和厨房,更后方是几间大小不一的卧室。 降谷零正准备挨个房间探查,川江熏却直接指向了最深处的红木房门:“是前面那间,那是主卧。” 降谷零率先走上前去,抬手扭开把手——“咔哒。” 正如川江熏所言,屋后的卧室偌大,一款长形书桌之上,赫然摆放着笔记本电脑。 那是朗姆的电脑。 “你怎么知道是这间?”他侧头回望青年。 川江熏耸了耸肩膀:“大型空间中的主卧,一般都建在房间最深处,确保私密性。以朗姆的个性,他一定会住在主卧里。” 降谷零不再追问。 他收回视线,站在了那台漆黑的电脑前。 他先是观察了一圈电脑在桌上的位置、倾斜的角度、和其他物品相隔的距离,将数据尽数记下后,才动作谨慎地为电脑开机。 虽然是台笔记本电脑,但这台电脑的品牌和型号全都造价不菲。其性能恐怕优胜如今世面上的大多主机。电脑很崭新,像是才购入不久的最新款。 很幸运。 朗姆没在电脑上设置密码。 开机画面短短几秒就结束了。 当系统桌面倒映在青年的蓝眸时,他将被手套包裹的纤长五指轻置键盘。他的五指灵动地落下,随着复杂的快捷指令输入,一个个窗口在他的操纵下迅速弹出。 青年的神情很专注,侧颜被屏幕的光线勾勒出卓绝弧度。他冷静的目光扫过电脑,在每个窗口处检索着他需要的那份文件。 大批量的文件和系统文件混杂在一切,都需要一一盘查,其分量大小不言而喻。 但短暂的几分钟过后,他的动作便停下了。 “找到了。”金发青年平和地说道。 屏幕上方,俨然是一份表格——正是那份涵盖着全世界范围的计算机大师名单。 这一期间,站在他身后的川江熏始终保持着安静,只字未言。 他原本准备给降谷零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对方没找到,他就让弹窗钻进电脑直接拷贝走文件。至于这份档案最后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又要如何向公安解释,他还可以再作考虑。 但是他没想到,降谷零连十分钟的时间都没用上。 川江熏抱着双臂,无声地勾唇。 ——不愧是公安的王牌。 降谷零将U盘接入电脑的USB接口,迅速拷贝了那份名单。 眼看着拷贝进度条从0%抵达了最终的100%,他才谨慎地弹出U盘,将东西重新放回了口袋。 资料拷贝成功了。 一切都比预料之中顺利得多。 他站起身,将电脑小心翼翼地归复原位。将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降谷零才扭过头,用那双锋锐的蓝眸望向身后的青年。 “我确实需要你的协助。”降谷零坦言。 他将朗姆的磁卡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朝川江熏递去。 “朗姆刚才去了资料查阅室,这是我在他的桌子上拿的。如果我没猜错,朗姆现在应该还在查阅室——他带去的文件非常多,不是十分钟就能处理掉的东西。” “但是我已经在查阅室和朗姆道别了。没有理由第二次进入查阅室,这必定引起他的怀疑。” 川江熏接过了磁卡,将其揣入口袋。 他了然地轻笑:“我明白了。我会把磁卡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交给我吧,我来给你善后。” 第188章 Chapter188 小林幸佑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黑色方向盘。 他眨了眨迷蒙的双目,将交叠的手臂收回时,才倏地反应过来—— 哦, 对了。 他刚才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小林幸佑揉了几下酸涩的脖颈, 眺望向车窗外。 附近人流稀缺,外边不是写字楼就是钢铁厂,几乎不见居民区,还亮着灯的楼房少之又少。这里他以前没来过,连这条街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而他之所以会待在这里,是因为他跟着社长的那台车子跟丢了。 小林追着那辆在日本随处可见的黑色普锐斯, 从杯户町跑出了几十公里。原本路上他始终都紧紧跟在社长身后,但当他越过一个漫长的转角后, 社长的车子就不见了。 照理来说,以他开车的速度, 是不该被社长甩掉的。 小林左思右想,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是社长把车灯关上了。 这段街区很黑, 沥青路旁的高杆灯只有零星几个被点亮, 还半死不活的一会明一会暗。 残余的那点灯光下, 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夏虫, 翅膀颤动的低频音叫人头皮发麻。 发现自己找不到社长的车子后,小林幸佑盯着路灯下微渺的光, 双目放空地思忖着——以他做了多年货运司机的经验推测,社长这时候关掉车灯,恐怕是目的地就在附近。 于是他开车在这片区域兜了好几个圈子,穿过大街小巷, 可他无论怎么找, 都没能找到社长。 再然后, 他随手把车停靠在了某栋写字楼的后院,就地打起了盹。 再一睁眼,就是现在了。 男人发出了一道沉缓的叹息。 长时间的不良睡姿,致使他的腰背胀痛。他面色苍白地靠回驾驶座,如若不是空间逼仄,他大概会抱起双腿,将自己瑟缩成一团。 脱离了专心致志开车的状态,小林现在只要一闭眼睛,就会想到佐佐木在仓库中死去的模样—— 血液汩汩而下,顺着破旧的座椅,一滴一滴地落在水泥地上。 佐佐木的呼吸渐渐微弱,他不再蹬着木凳四下挣扎,连同哀求声也闭塞于喉口。 生命的最后一瞬,两串晶莹的液体,从佐佐木的眼角涌出。 接着……他的脖子歪向了一侧。 那时的仓库里应该是无风的,可他头顶古旧的吊灯却在轻轻摇曳,昏黄的光影在地面飘摆。仿佛在印证,人眼无法目睹的死神,已经带着他的镰刀,悄然接走了佐佐木的灵魂。 小林幸佑阖上双目。 他可以自己选择宰不宰掉家养羊,将它炖成一锅肉汤。 但他不该拥有生杀予夺,裁决人命的权利。 ——他不该有的。 小林幸佑地垂下头,轻声嚅嗫:“社长,你到底去哪里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样,拥有潜入深渊、与恶龙争斗的勇气……? 能不能教教我—— 像你以前教我认货物名称、背药品标识一样。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 **** 川江熏乘坐着电梯,抵达了第十二层。 据降谷零给出的消息,资料查阅室就在这层楼内。 临出发之前,他们约定了暗号。虽然楼内信号被屏蔽,无法使用手机,但行动顺利完成后,川江熏还可通过其它手段,把这一消息传达给零。 最后,他们会从这栋大楼的不同出口各自离开。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阔步行于长廊。 宽大的外套掩不住他略显瘦弱的躯体,但他被行动靴包裹的双腿落地平稳,腰背笔直,犹若绵延于山间的挺拔松木。 青年看起来很冷静,延顺向远方的视线古井无波。 但实际上,焦灼的余韵并未从胸腔间散去。 他不是在为一会要在朗姆的面前耍把戏而紧张,而是在思索另一件事—— 降谷零看起来,的确不记得了。 上一次以“川江熏”的身份和降谷零见面,还是在游乐场的时候。 山下井安排在灯塔上的狙击手,用一枚子弹将降谷零的腰腹贯穿,鲜血落了满地。 他在滔天的火焰间,将那具虚弱的身躯拖入掩体。当他用围巾为金发蓝眸的恋人进行临时包扎后,再抬起手,已是满身的猩红。 人在失血过多的时候,意识会随之模糊。 当大脑供血不足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变得如梦似幻。 他不知道降谷零在即将丧去知觉的时刻,究竟看到了什么。 但是当对方躺在他的怀里,用染着血的五指紧紧扣住他的衣袖,竭尽全力地问询他:“是你吗?你是今泉昇吗?”的一瞬,他脑海中的无数想法,都被尽数撇去了。 最后,他只残余下唯一的念头。 ——回答他。 坦然地回答他。 告诉他:我是今泉昇。 别怕,我来守护你了。我来带你回家。 可惜命运作弄。 他张开口的一瞬,天边绽开了烟花,斑驳的光线将恋人奄奄一息的面庞照亮,而他的话语却被尽数掩埋在震耳的轰鸣中。再抬眸时,恋人的头已经无力地歪在操纵台边。 川江熏不是没设想过,也许降谷零听到他的答案了? 可从医院苏醒过来至今,这个男人都不曾谈及三年前的那场行动,也从不过问川江熏的下落……更是没质问过他,川江熏和今泉昇,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今天他们正式碰面,他才清晰地意识到—— 降谷零没有听见。 他依然视川江熏,是那个不可以轻信、来历不明的线人。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苦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纤长的黑睫遮掩了藏匿在眸中的思绪。 和降谷零说那些照理来说不该有第三人知道的话,也是在若有若无地暗示这一切。零应该明白的——今泉昇自知轻重,绝对不会和线人谈及工作之外的私事。 川江熏的脚步停滞在一道厚重的大门前。他抬起手,用标注着“卡慕”的身份id卡,轻轻刷向前方的卡槽。 如果回去之后,降谷零直面询问他,他们是否是一个人…… ——那就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他。 青年暗忖。 把出现在手机中的APP,把二十多年前深埋在伦敦新雨中的秘密,还有那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全都告诉他。 …… **** 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朗姆有些狐疑地扭过头。 远处的大门再度开启,乳白色的水雾氤氲空中,一道颀长的影子从蒸汽中缓步走来。 见到来者的面貌时,朗姆甚至挑起了眉毛。 朗姆还坐在一台电脑前,屏幕亮丽,手边散落着数页不知记载着什么的白纸,旁边正如降谷零所说——是堆积的半人之高的书籍和文件。 朗姆连带着办公椅一同扭转,缓缓地看向他。他微眯着漆黑眼眸,扬起的声线被悠然拖长: “这可真是——大惊喜。” 朗姆抱起双臂,嘴唇嚅动,刻薄的言语随之吐露:“今晚在总部的成员可真不少,我都要开始怀疑——你们是不是在私下搞秘密派对了。” 来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川江熏冷淡地朝他走近,面对这意味深长的嘲弄,他只平淡地回应:“我对参加派对没兴趣,我挺不合群的。以及今晚谁在总部里,我也不关心。” 戴着眼罩的男人咧开嘴角,略显神经质的悚然哼笑声,从他的唇边溢散。 “是吗?”他将眼睛弯起,与数十年前大相径庭的脸上,漫着一成不变的阴寒。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川江熏直言:“来见你。” 这话一脱口,朗姆险些捧腹大笑。 “你碰见贝尔摩德了吧?我敢肯定,她在你面前,一定将我贬的一文不值。” 面对这个问题,川江熏没做回应。他只用那双亮的几乎泛金的眼眸,毫无情感地盯着男人。 朗姆也没说话,只这么皱眉回视他,房间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 下一刻,短暂的安逸,由川江熏亲手打破。 他径直走至朗姆身侧,抬手随意抓过一个办公椅。 椅子下方的滑轮开始转动,却在移动的过程中,“不慎”撞到了朗姆的桌角。 咚——! 罗列如山丘的书籍在碰撞下开始坍塌。 一大半的书籍落在地面,散乱地分布在各处。 朗姆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啊,抱歉。”川江熏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地面,致歉的语气很是敷衍。 他似乎没准备掩饰自己是故意的——毕竟这显得他像在找茬,刻意给朗姆找不痛快。 川江熏半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随手捡起,逐个摆回桌边。 而署名“RUM”的磁卡,被他从地面最后拾起,他看都没看上一眼,就浑然不在意地丢回了桌上。 “我来找你,是为了问一件事。”川江熏平静地坐于办公椅。 朗姆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 而川江熏此时与他平起平坐般的对峙模样,更是让人恼火。 但朗姆还要重要事情要处理,而他已经过了事事都要和人纷争的年纪。他早就圆滑到了足以将自己伪装成擅于阿谀奉承的小人物。为了达成目的,他甚至可以向一个事事糊涂的侦探溜须拍马。 尽管朗姆心情很糟,但还是不耐烦地问了一嘴:“你要问什么?” 下一秒,川江熏便回应:“克丽丝怎么死的?” 朗姆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尾端的皱痕清晰无比。 他咬牙切齿地:“这你可不该问我。” “你不如直接去问贝尔摩德。问她的女儿何其偏执又一意孤行,最后落得了玩火自焚的下场——最可笑的是,贝尔摩德竟然到了现在,还在妄想着复活她那蠢到家的女儿。” 川江熏的表情越发冷酷。 他隐约窥见了这句话的暗藏含义。 “什么意思?”他又问。 朗姆的额头暴起一片青筋。 他显然隐忍着愤怒,耐着最后一点脾性,冷声道:“她女儿死的活该。要怪你就去怪贝尔摩德的纵容,不要事事都和我搭边。我是个职业罪犯,但不是杀人狂魔——克丽丝死时我还在国外,这和我可牵不上关系。” “现在,滚出去——趁我还没彻底发怒。” 朗姆下了逐客令。 …… **** 磁卡被川江熏成功放回了朗姆的桌面。 他左思右想,想把东西归复在原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以他和朗姆的关系,他几乎没有理由以和蔼可亲的形象和朗姆面对面,再崇敬地朝对方敬烟。这太不符合川江熏的作风了。 ——但是触怒朗姆倒是挺符合的。 把他桌面的东西故意碰掉,已达到膈应朗姆的目的,对川江熏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在电梯口听莎朗谈起克丽丝,川江熏才想起来那个女孩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克丽丝如果还活着,现在的年纪大概和他差不多大。 他还记得小丫头因为纠结他们俩到底谁更好看,而在动物园哭着闹着耍赖了大半天。 时境过迁,他依旧不清楚克丽丝是怎么死的。 朗姆反复强调一切都是克丽丝咎由自取,当这个女孩慢慢成长为“女人”后,究竟又历经了什么,川江熏一概不知。 他是个时间旅行者,无法亲眼见证孩童的成长。 可如果他能看着克丽丝长大,那川江熏想,自己一定会在女孩铸成大错前,就将她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拉扯回来,再严厉训斥一顿。 但是,这个世界从不存在“如果”。 那既定的宿命,往往是无法抽离的旋涡。 …… 川江熏站进了电梯内。 他和降谷零约定了暗号,如果他成功将磁卡归还,那就让电梯在九层和七层分别停留一会,停车场内的降谷零看到电梯上的数字变化,就会立刻离开。 电梯一路直下,在九层与七层开启大门,稍作停顿后便直通地下二层。 川江熏开来的那台普锐斯还在楼下停着。 他到了楼下,电梯口展开的一瞬,他便快步走出。 青年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不见降谷零的踪影,对方大约看到他的信号,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于是他寻向停靠着普锐斯的位置,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这次任务完成的异乎寻常的顺利,细细思索,这似乎还是川江熏执行卧底任务时,完成的最有效率、也最为安全的一次。 而那间需要刷卡才能进的卧房,他和降谷零在里面,除了电脑什么都没碰。降谷零复位电脑时手法精湛,朗姆估计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觉得朗姆发现了吗?他似乎不怎么在意那张磁卡。”川江熏切换车子的档位,普锐斯开始向后方倒转,行进灵巧。 【以我的视角来看——我觉得,没有。】弹窗回应。 【通过他脸部肌肉的数据分析,我认为朗姆没有发现。今晚见到你时,他所表露的,都是他最为真实的一面。】 “那他还挺坦诚的。”川江熏冷笑了一声。 车子在他的操控下,出了写字楼,从与来时的路不同的出口驶出。 写字楼下的地下停车场,与外界相连的出口共有三个。为了杜绝后患,他和降谷零在撤退时,将会从不同的出口离开。 等到川江熏将车子开到了外界的大路上时,前方的岔路口处,突然钻出来一台有些眼熟的车子—— “!”川江熏连忙踩下了刹车。 车子是从他的视觉死角驶出的,道边的灯光又明灭不一,他险些就和这突然出现的车子撞了个正着。 “等一下……”当他的身体由于惯性前后晃荡了一瞬后,他才注意到:“前面的车,不是小林的吗?” 川江熏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距离他进入总部驻地到现在,可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他怎么还在这里! 这一个小时中……小林难道都在这片地带徘徊吗? 前方路特斯的两束灯光猛地照耀在他的脸上,川江熏不由眨了眨眼睛。他将车子转了个弯,从那辆追了他几十公里的SUV前,迅速地绕了过去。 “嘀——嘀——”是车子按动喇叭的声音。 川江熏的脸色惊变:“这个笨蛋……!” “社长——”又重新跟在他身后的车子,降下了车窗。 小林幸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朝他探出头,呐喊道:“社长——你别走!” 川江熏长吁出一口气。 小林再这么大喊大叫下去,今晚的一切可都前功尽弃了。 他姑且把车子减速,又调动档位,在原地进行了一个利落的飘逸,地面都被轮胎摩擦着响声。 下一刻,黑色的轿车横亘在小林的车前。 川江熏终于按下了车窗,他看向小林幸佑的表情很是复杂。 “别再弄出动静了。”川江熏皱着眉。 “有什么事,可以回去再说吗?” 第189章 Chapter189 从资料查阅室走出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朗姆一脚踏出金属大门,身后的门扉沉重闭合,暗藏在墙壁间的齿轮缓慢转动, 喷薄的蒸汽在后方氤氲。 总部驻地的高层内, 通常没有天窗,窥不见外界的光亮,因而常年点着高悬吊顶的LED灯。这里不分白天黑夜,进进出出时面对着包裹四周的金属墙壁, 几乎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但朗姆有点疲惫,未被眼罩遮盖的一侧眼下,早已遍布沟壑与青黑。 他抬腕瞄了一眼惯于反戴在手臂内侧的表,发现现在快要凌晨三点了。 为了组织的未来,为了那位先生的大计得以实现, 他已经奉献了自己的大半辈子的时间。 从朗姆十几岁成功杀掉了父母还有兄弟姊妹,又凭借一己之力轰炸掉了整个极道组织后,他就从县内出逃,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是那位先生将他带回了身边。 先生给他吃了可以下咽的食物, 找人医治了他身上被烟头烫过的疤痕,找人传授了他曾经渴望学习的知识, 还让他躺在温暖的床褥上休息。 所以,当羸弱到只剩嶙峋瘦骨的自己, 在床边奄奄一息地吃下老人喂来的热粥时,朗姆便打定了主意:以后无论先生要做什么, 我都会无条件地帮助他。 ——我就是先生最忠诚的狗。 “叮。”抵达最高层的电梯,发出了一声脆鸣。 朗姆从电梯厢内走出, 步履平稳地走向藏最深处的卧房。 这间屋子, 原本是在几十年前建造日本总部时, 就已经为Boss提前打造好的临时藏身住所。照理来说——最近的几年里,先生就该依照条约,从人体冰冻金属舱中出来了。 但是,二十多年前,一个来自未来的“那位先生”找上门来。 先生侵占了一具躯体,剥夺了那个人的意识——那是个姓宫野的老妪。她嫁给了一位姓宫野的画家。这位画家和四十年前在黄昏别馆工作的科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位科学家企图公布在黄昏别馆进行的实验,并将一张先生注射了菌体后的照片想方设法地寄送了出去。收件人正是那位老画家宫野。 宫野看见照片之后,连夜画下了数副与照片近似的画面——某位老者藏在窗门后,半身为人、半身衔接在树木上,宛若腐蚀着树木的菌体。 但事情很快就败露了。 黄昏别馆的科学家们被杀了个精光,宫野也在画展开办之际出了“车祸”,呕心沥血之作在大火中被焚烧的一干二净。 宫野的妻子仁香连夜逃亡至伦敦,可惜在多年之后,她还是逃脱不了被先生掌控的命运。 先生操纵着宫野仁香的身体,向他诉说了未来的宏景,描述着那个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的世界。那时的朗姆,便不禁心潮澎湃——实在是太美妙了! 先生引领人类超脱了肉/体的束缚!人类的精神和意志得以长存! 那位先生为世界制定了新的法则,引领了人类种族的彻底变革!他是位值名垂青史、为世人永世歌颂的英雄!! 朗姆打定了主意,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哪怕变得粉身碎骨,也要为那位先生亲手拼搏出那个完美的未来。 将磁卡刷向卧房门前的卡槽后,把手前的led灯转为舒畅的莹绿,精致的木门应声而开。 朗姆径直走入房间,转而打开了桌案上的电脑。 他将自己的手机摆在了电脑旁边,当屏幕上方的开机动画结束,进入初始界面后,朗姆便恭敬地垂下头。 “先生,您可以回到电脑中了。”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电脑系统自带的记事本,便被自动打开了。 朗姆知道,那位先生是从他的手机中,重新回到笔记本电脑里了。 方才他之所以去资料查阅室,除开他有工作要务要办外,也是因为那边的电脑配置也更加高端。放在当今世界,查阅室中的电脑也都是排位于3%的超高智能计算机——将先生带去那边休息一会,大约可以让先生的情况更加稳定。 只不过,先生现在大约有话要和他说。 记事本上逐渐跳出了一行字,是先生在和他对话:[这台电脑,在你不在的时候,被人动过。] 朗姆一震。 “……什么?”他漆黑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因为我当时不在电脑里。但我能感受到电脑内的程序变动——就在你离开房间的这段期间。] 电脑屏幕上开始跳转一个个文件窗口。 半分钟后,一个存储着某个名单表格的窗口,被那位先生打开。 [有人拷贝了一份名单。] 朗姆盯着屏幕上一行行眼熟的名字——这是他让贝尔摩德从中岛英明手里交易来的那份,编程大师们的名单。 他的眉头随之紧紧蹙起。 他很难想象就在他不在房间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就有老鼠在他的眼皮底下作祟。 今晚出现在总部驻地,并和他打过照面的代号成员,一共有三个—— 贝尔摩德、波本、卡慕。 朗姆微眯起眼睛。 贝尔摩德可以首先排除。 这份名单对那个女人没有价值,何况她知道先生的存在。 如果真想要这份名单,和中岛英明交易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拷贝走——但她没有。显而易见,她对这份名单毫无兴趣。 朗姆思忖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在桌面。 “卡慕和波本。”他开口。 “先生,您是从未来而来的。对这两名成员,您有什么印象吗?” [波本没有印象。] [卡慕……到是有的。他的大脑很特殊,是实验计划中,第一个被作为数据传输到云端的人脑。] [不过很可惜,作为第一桩例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品。] 朗姆挑了挑眉,不由困惑:“卡慕为什么会成为第一个案例?” 记事本上逐个跳出了新的回应:[我记不清了,时间太久远了。] 那位先生轻描淡写地继续:[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背叛了组织吧。] 戴着眼罩的男人面色阴鸷,屏幕的白光打照在脸颊,几秒过后,一个狰狞的笑容挂在了他的唇边。森白的牙齿与色泽寡淡的牙龈,一同袒露在空气中。 “我明白了。”朗姆喃喃着。 “但以防万一,还是再查一遍楼外的监控好了。” …… **** 同小林幸佑赶回物流公司的大门前时,已是深夜了。 夜里的乌云仍未散去,大抵变得更浓烈了。原本出发时还能窥见月光,如今却连弦月的影子都没能显现,一切光亮都被遮掩了。 两台车子摸着黑停进了公司一旁的户外停车场。 川江熏拉下手刹,表情微妙地打开了车门。 【你该庆幸,朗姆还在总部的高层深处办公。那里隔音很好,外面就算天崩地裂,他大概也听不到。】 青年没有回答,只耸了耸肩膀,走到小林那台路特斯的窗边。 他抬起手腕,轻叩着车窗,下一秒,车窗便被驾驶座上的人极度配合地按下。 “说吧。”穿着冲锋衣的青年眉目清隽,表情透着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追了我一路,到底是有什么事?” 车厢内的小林愣了愣,他扬起下颏,凝视着站在外面的青年,眸光在微微闪动。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点神志不清了。明明月亮被乌云遮盖,停车场的灯光也昏暗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此刻在他的眼中,这个三年不见的男人,竟然亮的像是在发光。 不是像太阳一般强烈、灼热、会刺伤人眼的光。 而是清幽、冷漠、却又有点柔和,足以将事物照亮的微光。 于是,小林幸佑嚅嗫着:“社长……您看起来,好像一轮月亮。” 像是不确定听见了什么似的,车外的冲锋衣男子眉头一挑:“什么?” 小林甩了甩头,他拉下了手刹,拔出车钥匙,开门走出。接着,面对面地站在了川江熏的对面。 “您真的没死啊……”他感慨了一句。 即使他现在是将公司做好做大的那个老板,可他依然不忘对眼前的男子使用敬语。 “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小林说。 “您看,我现在一抬头,头上的皱纹非常明显,这是人在逐渐变老的迹象吧。” “可您依然这么年轻,这么俊秀。”像是一朵不会凋零的玫瑰。 对面的青年没露出额外的神情,但他实际上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想……”川江熏叹了口气,随后抱起双臂,“你想和我表达什么?” 小林幸佑摇摇头。 “没什么。”他轻声说,“我就是觉得……您还活着……” “实在是太好了。”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脸上倏地展开一道笑容。 川江熏还是没能理解,小林究竟为什么要追着他跑上整整一路。而当他们真正面对面的时刻,小林竟然只说了这些没什么营养的话。 【我差点以为,小林是要和你告白了。】弹窗不忘嘲弄他几句。 【你看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像不像是想递送情书却不敢递的男子高中生?】 川江熏:…… 他由衷地认为,弹窗的比喻能力有待加强。 起码三十二岁的人了,就不该比喻成男子高中生。 “还有事吗?”川江熏满脸复杂地开口。 小林幸佑愣了愣,随即有些迟疑地答道:“……有的。” “什么事?” 小林瞄了他一眼,略有踌躇,再三思忖过后,才轻声地:“公司已经重建了,之前的办公楼和厂房全都推倒了。您的办公室,我之前替您打扫过每一个角落。” 川江熏没能理解他想表示什么。 他曾经的确在公司住过一段日子,但昏迷不醒的那三年里,他却在时间的旋涡中横跨了足足三十七年。跨度实在太大,另类的时间旅行致使过往的经历,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那是他的过去,他记得每一件事,但如若不去细想,这些事便会安逸停留在大脑突触中,变得朦胧不清。 “那把钥匙。”小林说。 “您那天上午来前台时,出示的钥匙。” 川江熏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他醒来后,朗姆甩给他的那把。 “我在公司的最顶层建造了另一间社长办公室,东西是按照您此前的习惯摆放的。家具和设备也都是以前您使用的那些,我会定期托信得过的人打扫里面。”小林用热切的语气说着。 “我将您的一切都保存的非常完好。” “您会回到公司吗,社长?” 您是单枪匹马奔赴龙穴的勇士。 我将房间维持原貌,擦拭着您过去使用的每一件“武器”。 ——恭候着屠龙者的归来。 …… …… 完整的人员名单,降谷零已经成功输送给公安了。 任务顺利地结束,他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公寓。 脱下外套后,青年有些疲惫地冲了杯不含茶碱的助眠茶水。 他靠坐在岛台边,双手端着发烫的马克杯,蒸腾的热气泛着清逸的茶香,熏到双眼时,更是令他昏昏欲睡。 远处的客厅摆着色彩艳丽的宠物小屋,哈罗在小屋中盘成了一团,酣睡正香,隐约有沉缓的呼噜声传来。 降谷零小啜了一口茶水,正准备回屋睡下,却感受到贴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机,发出了一道不轻不重的震动。 ——有人给他发简讯了。 青年翻出那部工作专用机,进入简讯界面才发现,给他发消息的人,是朗姆。 [现在来总部驻地见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 降谷零怔愣地望着上方的话语,不禁屏住了呼吸。 第190章 Chapter190 现在是凌晨三点。 常人早已沉入梦境, 连同夜生活丰富的涩谷银座,在这个时间也该关掉中心区域的LED荧幕,玩乐的人群渐渐散去, 霓虹灯成群结片地暗下。 这座城市该在黎明前酣睡。 但是, 朗姆竟然会挑在这种时候,喊他返回总部。 降谷零盯着屏幕,手心开始泛冷。 ……有重要的事要商议? 什么事情,重要到一定要在这个时间赶过去? 那一瞬间, 降谷零的脑海中划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往好想的方向思考——也许是他在查阅室说的那番话,得到了朗姆的重视。朗姆现在正要将机密任务交予自己,因此他们必须面对面交流。 朝糟糕的方向想——大概是他的行动败露了,又或者身份被识破了,再或者……是被卡慕出卖了。 降谷零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他认为这件事有必要向公安汇报。 身为一名卧底,他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准备。 倘若真的有去无回…… 他至少还有时间,写上两份遗书。 一份给父母,一份给恋人。 只是……在这个时间段, 正常人早该睡下了。 如果他就此不回应朗姆,装作自己没有看到简讯, 在明早差不多的时间,再回应朗姆自己睡着了, 又会如何呢? ——如果能将这部分时间节省下来,那就有机会和公安沟通。 在他看来, 装作没看见,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金发青年关掉了手机页面。屋内的光亮随之散去, 他兀自立于厨房边, 神情踌躇。 可就在他思忖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时, 手机的震动竟然再次传来! “!”降谷零一惊。 这次不是简讯。 随着震动响彻,手机屏幕也持续亮起光芒,中央的绿色接听按键伴着冗长的声音波动,似乎正在催促主人按下按键。 而拨叫电话的人——是朗姆。 青年的大脑骤然空白。 他凝视着图标上方的名称,大拇指停顿在半空,指尖隐约有点颤动。 接?……亦或是不接? 装作没看见?还是姑且接通,想办法从朗姆的嘴里套出些东西? 但是,朗姆发来的简讯意义不明。 看不出有怀疑的内蕴,也看不出有拉拢的意味。 如若真的是有重要任务才找上他,那他就是错过了一次揪出组织把柄的机会。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 谨慎归谨慎。 但错过任何一次时机,都有可能为这个社会带来天翻地覆的巨变。 所以,至少要先听听朗姆说什么。 降谷零反复吞吐着空气,尽力平复着剧烈鼓动的心跳。 然后,他闭了闭了眼睛,强迫自己迅速按下了接通键。 “喂。”降谷零将声音放轻。 “抱歉,朗姆先生。我刚才已经睡下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了朗姆冷淡的声音: “过来见我。” 青年的眉头紧皱。 他沉默了半秒中,但还是开口试探道:“一定要现在吗,先生?我开车赶到总部,需要至少两个……” 朗姆打断了他:“那就两个小时后来见我。” “……请问究竟出什么事了,组织遇到危险了吗,为何这么紧急?” 可惜朗姆油盐不进。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多说上一句话,多透露一点信息。 “我只给你两个小时,波本。”男人冷厉的声音从听筒中轻轻飘出。 “如果我没能见到你,那就在各国的组织分部下达你的通缉悬赏。” 青年的瞳孔一缩。 “——视作叛徒处理。” …… …… 川江熏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 面对公司上下,他唯一留有些许信任的人,就是小林幸佑。 至少他用今泉昇的那具身体,在佑川乡亲眼目睹了小林如今的模样后,他确信这个男人的本质没有变化。 在他看来,小林幸佑有点单纯过头了。 他不清楚这种类型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在组织摸打滚爬了这么多年的,但事实是这个家伙的确撑过来了。 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川江熏左思右想,自己倒不如就在公司的顶层睡下。毕竟小林一直给他留着办公点和卧室,不去看上一眼,会显得他很没人情味。 何况他还亏欠着这个男人。 索性川江熏便回答:“我今晚会去看看办公室。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留在公司过夜。” 小林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夏夜的萤火虫聚集一团,眸中的液体在打转,散发着细碎零星的光。 他热忱地连声应好,又接着道:“放心吧,社长——卧室很干净,一点灰都没落。橱柜里放着崭新的被褥,是消过毒的,您随时可以拿出来直接用。” 【还挺贴心。】弹窗称赞。 川江熏矜持地点头。 二人正欲离开停车场,一道刺耳的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彻—— 夜幕之下,两道身影皆是一顿。 川江熏低下头,他发现这声音的来源处,就是自己的口袋。 于是他将手伸向外套的衣兜,翻找出手机。拿出来的一瞬,铃声变得更加震耳了。在寂静的夜中,嚣杂的音乐显得尖锐而悚然。 青年望向屏幕上的人名。 下一刻,他的眉宇便紧紧蹙起。 ——是朗姆。 这种时候,突然收到朗姆的电话,可不是个好预兆。 “社长?”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给您打电话?” 他正欲继续追问,面前穿着冲锋衣的青年,却将食指竖起,轻轻抵靠在唇边:“嘘。” 小林立刻噤声。 青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澄澈的眸子在手机照射下,几乎泛出纯粹的金色,瞳孔中央倒映着屏幕散发的方形亮光,因而显得眼珠犹若玻璃般清透。 那团金似乎在青年的眼中流转,接踵而至的是他抿起的下唇。 下一刻,社长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中传来了窸窣声,可惜音量太小了,小林只能隐约察觉到有个男人在说话,但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能听清。 社长的表情还是很冷淡,只安静地聆听着,几乎窥不见过多情绪。 但他垂在一侧的手已经逐渐捏紧,化作拳状,手背上方青筋虬结,一路向上蔓延,几乎要逼迫血管爆裂开来——这无疑不再佐证,他此刻究竟有多么紧张。 打来电话的人,必定是个危险的存在……所以,社长刚才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小林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现在……?”川江熏像是不确定一般重复,“现在这个时间,就算叫我过去,你也要等待好久。” 电话里似乎又说了什么尖酸刻薄的言语,青年随之冷笑,反唇相讥:“当然没有。您神通广大,这世上没什么人胆敢忤逆您。” 又过了一会,青年平静地:“……我知道了。一会见。” 川江熏挂上了电话。 他的目光再次投射向对面,这次却显得无比深邃。 “小林。”他有点艰难地开口。 “是,社长。”小林应道,“出什么事了?” 青年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沉缓的气:“朗姆,你应该知道吧?组织的二把手。” “……他叫我带你去见他。” 小林的脸色瞬间煞白。 “……见我?”他不确定似的,抬手指了指自己。 青年没说话。 小林幸佑沉默了几秒,又陡然抬头,磕磕绊绊地:“是……现在就要启程吗?”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有点艰涩地回应:“对。” 小林幸佑的目光暗了下去:“……那、那能不能稍微等我几分钟。” “你要去做什么?”他看见社长困惑地皱眉。 小林幸佑勉强笑了笑:“我回公司……取点东西。您就在这里等我吧,给我五分钟,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便小跑着出了停车场,一路朝着公司的方向奔去。 川江熏靠在车边,等待了小林幸佑一会。 “……他会不会是跑路了?”趁着夜深人静,周遭无人,他问了脑海中的声音。 【我猜没有。】弹窗轻声回应,【毕竟他看起来,像是要做一番大事。】 五分钟后,小林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宽大外套,看起来似乎没携带其他东西。 川江熏挑眉:“……你跑这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换身衣服吧?” 小林幸佑莞起唇角,不知是在笑什么。 “社长,坐我的车子吧。” “我载你过去。” …… **** 5:04 黑衣组织日本东京驻地 在一夜未眠的情况下,撑到这种时间,人的大脑其实已经非常不清醒了。 即便来的路上是个静谧的车程,但川江熏还是强迫自己睁着眼睛。此刻,他的巩膜上遍布着密集的血丝,好似树木生长般向周遭蔓延着细小的枝芽。 他已经很疲惫了。 “在前面的路口左转,你会看到一个藏在建筑之间的隐秘入口。”他抱着双臂,为司机小林指着路。 小林的开车技术很不错。 夜路他开的很快,弯弯绕绕的公路他途经上一次就能记住怎么开,再普通的车子到了他手里,也能拥有一流的速度。 朗姆规定他们在五点三十分钟之前,必须抵达大楼。 路特斯在黯淡的道路间游走,很快到了今泉昇所说的入口。 “对,就是这里,从这开进去。” 小林幸佑踩下油门,进入入口后车子一路向下,很快抵达了驻地内部的停车场。 拔出车钥匙的时候,小林的脸色有点苍白。 他温吞地走出车门,肩膀瑟缩着,颤颤巍巍地问道:“社长,朗姆先生……到底为什么要见我啊?” “说实话,我不知道。那家伙的心思很难参透。”川江熏从副驾驶座走下车,面色凝重。 “电话中,他说我务必要在规定时间带你来到驻地,否则会将我视作叛徒处置。”青年如实陈述着在电话听筒中听到的话语。 “如果非要我猜测,也许是因为你今天开着车,跟我到了这里。你的车子在这附近徘徊了一个小时,被朗姆注意到也绝非怪事。” 川江熏开合着唇瓣,平静地:“……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他要见你的其他理由了。” 但实际上,叫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川江熏合理怀疑朗姆可能发现电脑中的文件被拷贝过了。叫小林过来不过是个由头,那家伙真正想见的人,其实是他。 只是朗姆在电话中的发言意义不明,在事情进展到无法回旋的地步前,他都有必要再去争取一下。 川江熏再三思忖,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手/枪。 空旷的停车场内,他与对面一副腿软到快要跪在地上的男人相视,小林的唇瓣都在上下打颤,他看惶恐的快要晕厥过去了。 “我这有一把枪。”川江熏平静地说。 “我不清楚朗姆对你到底想做什么。拿着这把枪,对你是好是坏,我也无法确定。”他将手掌摊开,线条刚硬的漆黑物体,明晃晃地暴露在小林的眼前。 男人的目光迷茫的一瞬,这东西落入他眼底的那一刻,他简直像是看见了吃人的怪物。 他“啊!”地尖叫了一声,连忙朝后退,却不慎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只能笨拙地摇着头向后挪动身体。 川江熏没想到这家伙对手/枪,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他以为这三年里,小林该对这些在日本社会的违禁物习以为常了。 “抱歉。”川江熏说,“你是害怕枪吗?” 他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物什,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怕枪。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朗姆如果想要伤害你、杀掉你,这把枪也许会成为保护你的利器。但也有可能在你使用这把枪之前,它就会被发现,朗姆因此而误会你,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也说不定。” 小林幸佑哽咽了一瞬。 他抬起虚软的手,费力地撑着车,让自己勉强站稳。 他盯着川江熏手中的枪,世界好似在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了液体,扭曲成了狰狞的形状。原本灰暗的地下停车场,也涌入了大片粘稠的血色。 佐佐木死去的模样,又一次倒映在他的眼前。 佐佐木,现在就站在社长的身边。 他虚虚浮浮地飘在空中,歪着像是骨折般的脖子,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还有鲜血在顺着血洞大肆奔淌。 佐佐木还在盯着他。 用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用那双死寂的双目,紧紧凝视着他。 小林幸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意识清醒地告诉他:佐佐木已经死了。 尽管他罪不至死,也许会化作枉死的冤魂,但他的确已经死了……是自己亲手杀的。 为了保全公司,为了那点沾着人命和血迹的脏钱,为了保持现状不变……他又一次屈服于黑暗,做了那个不去思考、不去挣扎的懦弱傀儡。 事到如今……难道还要说,自己是为了给小葵治病,才让事情落到这一步田地吗? 难道要怪罪小葵,是她让自己成了一个杀人犯吗? 小葵是无辜的。 不该事事都拿她做挡箭牌,这对小葵太不公平了。 小林深吸了一口气,他口齿不清地:“我……不是害怕枪。” 佐佐木死前,曾哭着哀求他:你一定还有选择的,对吧? ——对吧? 宰不宰掉那头母羊,他可以做出选择; 偷不偷那个装着昂贵卡牌的钱包,他也可以做出选择; 要不要为自己的软弱无能买单,而去击毙一条人命,他明明依旧能够做出选择…… 眼看着社长满脸复杂,就要把手/枪收回的样子,小林猛地伸出手—— “啪!”他紧紧地扣住了社长的手腕。 川江熏一怔。 “我是有选择的。” “我可以为自己选择的,社长!”小林抬起头。 他将那把手/枪取走,小心翼翼地敞开外套,将之放进外套内部。 川江熏惊愕地盯着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再颤抖了。 小林的面部依旧毫无血色,可浑浊的眼珠却在逐渐清明。确认将枪放好后,小林拉上了外套的拉链,将双手揣入口袋,手/枪在宽大外套的遮掩下,几乎不显露任何踪迹。 他在口袋中摸到了自己事先带来的东西,又倍感安心。 “请带我去见朗姆先生吧。”小林正色道。 …… **** &:24 电梯在抵达最高层后,逐渐向两侧展开。 川江熏站在前面,率先走出了电梯厢。小林保持着慢上半步的距离,紧随其后。 朗姆在电话中说明的地点,是在最高层的大厅。那里此前举行过卡慕受封代号的仪式,面积很宽阔,足以容纳下百余人。 青年迈着修长的双腿,在走廊间行走,很快就赶到了那座大厅。 带着小林走过去的时候,川江熏一眼就看到了交叠着双腿,坐在大型老板椅上的朗姆。 朗姆置身大厅的一侧墙壁,身后是个尚未开启的大屏幕,不知是什么时候安置在这里的,起码几年前川江熏赶来时,并未看到有这块屏幕。 而朗姆的身前伫立着是……零? 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被朗姆耍了。 零也在这里,就意味着朗姆召集他们过来,一定和那份表格脱不开干系。 前方身形颀长的金发男人听到了脚步声,于是缓慢扭过头。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眸透着前所未有的锋锐,还有刺骨的冰寒。 川江熏顿了顿。 “看来人到齐了——”朗姆拍了拍手,似乎在为即将上演的好戏鼓掌。 “这个时间紧急召集你们,实际上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戴着眼罩的男人将十指交叉,散漫慵懒地抵在脸前。 川江熏朝前站了一步。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身边的降谷零,但对方似乎没有看他的打算。 于是他收回目光,平静地问:“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叫我们过来。” 朗姆盯着他,突然咧开嘴角。 “啪——”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刻,他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出现在上方的,赫然是一段监控视频影像。 时间显示在00:15。 “今天我工作结束之后,突然发现我的电脑……”他在此处不合时宜地停顿,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恶劣地勾了勾嘴角:“似乎被老鼠动过。” 他用阴恻恻的目光扫视三人。 下方的三人都没什么过大反应。 那个唯一没有代号,与这事大约没关系的面生男人,反倒才是最害怕的。 演得可真不错。不愧总是和贝尔摩德混迹在一起。 朗姆盯着面不改色的卡慕,不禁心想。 “你们想必也知道,组织恪守着人道主义原则,为了尊重各位成员,楼内、电梯乃至停车场,都没有安装监控。因此我查监控,只能从外面的街道入手。” “而我算了算时间,在符合的时间段进出过这栋写字楼的,只有三台车子。” 朗姆耸了耸肩膀,调节着手中的遥控器。 这栋写字楼,一共有三个出口—— 街道外的监控画面显示,00:15一辆白色的马自达RX7从1号出口驶离,车主毫无疑问,是波本。 &:23黑色的普锐斯从2号出口离开,行迹迅速地开进大道。这辆车子的主人,是卡慕。 在两分钟后的00:25,银灰色的路特斯从3号出口离开,晃晃悠悠地驶向街道。坐在驾驶座的,是神情委顿的小林幸佑。 朗姆按上了遥控器的暂停键,画面随之停滞。 他冷笑着道:“我猜你们三个,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我不想听。”他重新靠回轮廓偌大的老板椅,微眯着双眸盯着三人。 “这个时间进入过写字楼,并且具备动机的,只有你们三个人。我很清楚:三位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叛徒。” 朗姆微笑着目视众人,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卡慕。 “我现在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 他比了一个数字“3”的手势,轻描淡写地:“你们自己把那个叛徒找出来。” “——然后就地处决他。” 第191章 Chapter191 偌大的厅堂在那一刻, 彻底沉寂下去。 朗姆总是很擅长讲述地狱笑话。 他此刻安逸地倚靠着身后的座椅,翘着腿的姿势和微眯眼睛的怠惰神情,无一不再佐证——他正好整以暇地静待着好戏上演。 这个疯子, 显然很享受这一过程。 “对了,再补充一句好了——”戴着皮质眼罩的男人笑吟吟地将音调拖长。 “最先找到叛徒,并处决了叛徒的人, 在黎明过后, 就会坐上组织的第三把交椅。” 那只透着阴寒与兴味的黑眸, 从三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我说到做到。” 身着冲锋衣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兀自站立于瓷砖地板的某一格,尽管身型羸弱, 但背脊却挺拔如松。 青年开口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如果没在规定时间找到‘叛徒’, 又会怎样?” 朗姆略显散漫地勾了勾唇。 他悠然起身, 显然不为此刻的紧张节奏而焦灼。他在前方的高台俯视众人,那张经由多次整容后变得平淡无奇、毫无美感的脸,逐渐绽开一道狰狞的哂笑。 宛如从黄泉比良坂,攀爬而出的恶鬼。 他的唇瓣轻轻嚅动,声音却扩散向大厅的每一处角落:“如果三十分钟之后依旧毫无结果, 你们所有人——都将被处决。” “另外, 在找到叛徒前, 如果你们敢踏出大厅半步……”他在此刻恰当好处地停顿,又弯着眼睛微笑: “我保证你们会变成筛子。” 这话落下,朗姆便起身离开了。 他说三十分钟之后, 他会返回此地, 等待判决结果的诞生。 ……说得仿佛他是某位高洁傲岸的法官, 正静候开庭, 审理犯人一生所行的善恶似的。 川江熏满是讽刺地思忖。 青年拉开了大厅内的一处座椅, 将手臂交叠环在胸前, 轻轻坐下身。 他瞄了一眼腕间的手表,现在时间显示为05:30。从此刻开始计时,三十分钟之后恰好六点。 小林幸佑的表情依旧很糟糕。 他没受过训练,即便他的生活阅历在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丰腴,但普通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刻,却很难保持绝对的理智。 他快哭了,惊恐使得他的脸色被紫绀和森白交织。他的巩膜因彻夜未眠而变得浑浊,瞪大的双目像是两枚附带锈迹的硬币,透明的液体在眼眶中央打转,犹若暗潮涌动的海面在低洼处卷起庞大的涡流。 很害怕吧,小林。 朗姆的电脑藏在他的卧室,要打开房门就需要磁卡。这件事朗姆没有明说,但是有条件在时间范围内取走磁卡的——只有他与降谷零。 那个家伙,对此一定清楚无比。 朗姆说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叛徒,也就是说,他早已考虑到卡慕和波本是共犯的可能性。 所以这件事和小林无关,小林只是被朗姆恶趣味地牵涉了进来而已。 川江熏收回视线。 下一刻,他悠悠望向了降谷零——青年的表情很是冷静。 他垂着眼帘,用那双雾霭般的灰蓝眼眸凝视地板。他大约在沉思,也许他早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迎来这一天。 从古至今,被葬在无名石碑下的亡骨堆积成山; 带着重要情报全身而退的卧底寥若晨星。 他究竟是在何时做好准备,迎来这静默无声的终局的? 也许是他坐在一众公安高管的对面,在桌面上的一纸协议签署下自己的姓名时。 也许是他在湛蓝天际下初次走入学校,身着崭新警服,朝着五枚花瓣的旗帜宣誓时。 没有关系的,零。 别怕,你不会变成那个“大多数”。 你不会迷失在黑暗的潮流里。 因为我要你成为英雄。 你要成为那个披着满身荣光凯旋,被国家授勋、被载入史册、被世人歌颂的英雄。 川江熏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笑起来的模样甚至透着稀罕至极的柔和。 在场的另外两道视线,朝他迅速投射来。 “还有二十九分钟。”青年说。 “朗姆说,我们要是敢踏出大厅,就会变成‘筛子’。想必外面不是有一大堆人持枪等着我们,就是有藏在阴暗角落的机关。” 在昏暗的光下,青年淡笑着目视二人。 “你们怎么想?” 小林和零都用复杂不已的眼神看着他,二人大约是初见,但都无比默契地没有回答。 川江熏耸了一下肩膀。 “或者我们敞开天窗说吧——波本。” “小林没有代号,更没有代号成员的磁卡。他连电梯都登不上去,进入写字楼高层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他用意义不明的语气,轻飘飘地:“你一定在怀疑我吧?——怀疑我是那个‘叛徒’。” 一语双关。 从他带着小林走进大厅,看见降谷零回眸朝他冷淡一瞥时,川江熏就了然——降谷零不相信他。最后磁卡是他归还给朗姆的,这一期间的行动降谷零没有参与,具体发生了什么,零完全不知晓。 他俨然在怀疑,要么川江熏在执行任务时出现了纰漏,要么就是川江熏对朗姆说了什么。 ……否则怎么会造就今夜的闹剧? 说到底…… 朗姆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电脑被人动过的? 问题该出现在那台电脑上才对。 “哒、哒——” 皮鞋的矮跟落下,降谷零迈着平缓的步伐,落座在川江熏的对面。 他藏匿在细碎金发下的长眉微微皱起,嘴角被牵扯出讥嘲的弧度。 “没想到,事情竟会落得这个局面,是这我始料未及的。”降谷零将十指交叉,轻搭在两腿之间。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透露出谈判意图的动作。 他没放弃,也不准备死在这里——即便让双手沾满鲜血。 川江熏微笑了一下。 做得很好,零。 于是他重整以待,继续说道:“朗姆想要的满意答卷,只在你我二人之中。” “因此,我们两个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叛徒’。”他暗示着。 “那个人不是你,就是我。” 他用坦诚到毫无保留的语气,紧紧注视着金发青年。 降谷零在这一刻,彻底哽住了。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川江熏在说些什么—— 川江熏要他指认,他就是叛徒。 然后,他要亲手杀掉川江熏。 他的瞳孔终于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启程赶往驻地的时刻,始终怀疑在其中作祟的人是川江熏。因而他在手机通讯录中看了又看川江熏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拨叫。 但是,这家伙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演戏吗?? 演绎一出“请你杀死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攀登顶峰”的戏剧??? ——别开玩笑了! 降谷零终于彻底质疑起自己的判断。 他的大脑此刻混成了一团漆黑乱麻,嘈杂无比的耳鸣在尖啸。 砰—— 他的大脑好似爆炸了。 他过往的所有认知,他对这个男人的偏执和敌意,在这一刻被彻底颠翻! 降谷零想起三年前,那个他始终不愿仔细回忆的夜晚—— 火光正盛,天边却讽刺地绽放烂漫烟花。这个男人在他中弹时,时刻守候在他身边。而当他从医院苏醒时刻,却只看到川江熏为了紧急处理他的伤口,包扎在他身上的、染着血的围巾。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为一个陌生人,这么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大义凛然地为正义捐躯? 想到这里,他又恍惚回忆起一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那是前辈和他说的。 在他第一次对川江熏的种种行为起疑,并和前辈直言这件端倪重重之事,却被前辈一笑而过,甚至平和地回应: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川江熏都绝对不会背叛我。] [——更不会背叛你。] 哪里会有人,对另一个人保持绝对的忠诚? 前辈的行事作风一向谨慎。 他很少会把“绝对”挂在嘴边。 更何况人心是最复杂、最险恶的事物。 他为何能确保,川江熏对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川江熏是在游乐园的那场行动中,突然失踪的。 前辈也是在那场行动中,由于不明原因昏迷不醒的。 三年半之后,前辈从医院苏醒。 没过多久,川江熏也出现了。 那时中弹的自己,躺在大火里,拼尽全力也想阻止离开的人——是川江熏?还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前辈? 归根结底—— 前辈真的会和工作中才接触的同伴……分享自己的生活私事吗? 答案好像近在咫尺。 降谷零抬手,拢过额前略微遮盖住了视线的碎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那从未如此倦然的沙哑嗓音,沉声询问: “我问你一个问题。” “认真回答我,卡慕。” 对面的青年平静地应下:“什么问题?” “——你是谁?” 川江熏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但那短暂的破绽很快便散去,他又轻笑了一声,呢喃着重复:“我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他安逸地盯着降谷零。 “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两个——谁会去死。你心里合该有数。” 话音落地的一刻,他清晰地在降谷零眼中,目睹了风驰电掣,即将席卷一切的风暴。 金发青年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卡慕。” 他咬牙切齿地走上前,仿佛即将饮血啖肉一般,用力拉扯住青年冲锋衣的高领。 二人的距离贴的极近,降谷零用那双锐利至极的双目死死盯着青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你——到·底·是·谁?” 青年琥珀色的眸子终于泛起波动。 “咔哒。”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一截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手/枪打破。 小林幸佑不知何时掏出藏在外套里的枪。 他将双臂高抬,将枪口径直指向波本的额顶,他的手有点发抖,声音也是,但却异常坚定地目视着二人。 “把手拿开——离社长远一点!”他尖叫着警告。 二人皆是一愣。 “小林!”川江熏的眼神明显慌了,他不由拔高了音调:“把枪放下!!” “社长,你一定与这件事情无关,对吧?”小林拉开了保险栓,他眼睛在发红,“没关系,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社长。” 川江熏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冷冰冰的金属,就贴在降谷零的脑门。 里面装载着沉甸甸的六发子弹,小林现在要是扣下扳机,降谷零的脑袋就会倾刻炸裂开。 川江熏闭了闭眼睛,沉声道:“……先把枪放下,小林。”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他说。 “你只是运气太差,不幸被牵扯进来了而已。” “我该和你道歉。如果你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回了头,你今晚就不会遇上这些破烂事。” 他袒护波本的意图,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这一切全都落在降谷零的眼里,他连同呼出的鼻息都是颤抖的。 他的认知在被颠覆。 他像是泄气一般松开手,重新坐回了身后的座位,一言不发。 小林幸佑盯着二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降谷零,又看了看魂不守舍的社长。 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难怪一向行事利落的社长,竟然会如此踌躇。 他颓唐地收回手/枪,低头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凌晨五点四十三分。 距离朗姆定下的时间,还有十七分钟。 大厅内再度陷入沉默。 “到此为止吧。”坐在座椅上的降谷零突然说。 “……什么?”这川江熏愣了愣。 降谷零平静地将手伸向口袋,一个黑色的长形物体,被他轻轻摆放在桌面。 川江熏的瞳孔一缩。 ——那是个卫星电话。 这栋大楼内部的信号是被屏蔽着的,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 但是卫星电话并不影响。 “原定的计划中,你也许该死在这,川江熏。”金发青年站起身,用泛着一圈圈涟漪的蓝眸,望着他。 “但是你不可以死。”降谷零轻声说。 在他从公寓出发之前,他就已经紧急联络了公安。 公安派遣了两支队伍,从降谷零进入总部驻地之前,他就已经用卫星电话和外面的警察们保持着通话了。他们现在就围绕在这栋大楼外,随时等待突击楼内,或对卧底进行搜救。 其实最符合利益的做法,就是应承下川江熏的话。 然后让藏在外面的一众警察,亲耳倾听——卧底zero为了深入组织,证明“清白”,是如何朝着甘愿奉献的线人开枪。 听他如何狼狈地在生死一刻不择手段,然后沐浴着罪恶的鲜血,迈上更高的地方。 ——而不是就此功亏一篑。 川江熏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 他嘴角在抽搐,从看见那个放在桌上的卫星电话时,他便明悟了一切—— 他捏紧了双拳,用力一锤身旁的长桌,咬牙切齿地:“……你是不是疯了?” “我说了。”降谷零加重声音,“我决定了,我要到此为止。” ——让我的卧底生涯就此结束,换一个安稳的全员生还。 他拿起桌边的卫星电话,将收声口凑到嘴边,平静地:“B计划,开始执行。” 下一刻,他将电话收回衣兜。 “今夜谁都不会死,我们一起逃吧。”他站起身,走到川江熏的身侧。 然后他低下头,眼睫轻垂,淡绯色的唇瓣缓慢开合,轻轻地: “……前辈。” …… **** 拂晓之际,是一日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外界狂风骤起,呼啸的飒飒声席卷着周遭的绿植,也将建筑的玻璃敲打的咚咚作响。 收到了卧底传递的消息后,潜藏在暗处的伊达航默默回应: “收到,准备执行B计划。”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漆黑作战服,高大魁梧的身姿犹如庇护着万物的巨树。 而立在他身后的,是一众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成员。 他扭过头,目视着身后的年轻人们,高声呐喊:“兄弟们,抄家伙!准备上了——” 要将恶人绳之以法。 ——然后把我的兄弟平安救出来。 第192章 Chapter192 5:45 黑衣组织日本东京驻地 川江熏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明明顶着另一副全然不同的皮囊, 恋人还是却贴向他的耳边,吞吐出灼热滚烫的气息,低吟着呼唤那两个短暂的音节—— [前、辈。] 他的确设想过, 降谷零会在某一天发觉这个潜藏在至深之处的秘密。而他也早已做好, 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的准备。 但那个时机无论如何, 都不该是现在。 川江熏从未如此气愤过。 “降·谷·零。”他一字一顿地念诵出这个名字。 “你知道在这一刻,你究竟放弃了什么吗?”凌然的盛怒之下, 他一脚踢翻了身侧的座椅。 造型精致的木质凳子跌落在地,发出一道沉闷却震耳的激荡—— 咚!! 青年连同呼吸都在抖动,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大肆吞吐着周遭的空气。可这仍然难以遏制他的额头成群结片地凸起青筋。他连同面部的表情,也快要丧失控制权限了。 他怒目切齿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放弃的——是你长达五年的忍辱负重、是你身上的每一处枪伤刀疤、是你行走在灰色边界品尝的酸涩苦楚。” 川江熏的嗓子像是浸入了砂砾, 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重要的是,”他艰难地开口:“——你放弃了你布满光明的未来。” 金发青年平静地摇头。 他用极其笃定的口吻,轻缓说道:“你错了。” 降谷零将手伸向口袋, 不着痕迹地关上了卫星电话的收声口。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含着自讽:“前辈,你真的太残忍了。” “展览会结束后,你从病床醒来, 你明知我缩在你的胸口哭泣……你明知我无法接受再也见不到你的日子……” 可你现在却逼迫我,亲自手刃我的爱人。 金发青年缓缓地闭上双眼。 “没有你在的未来, 一点也不光明。” “而我现在要用五年时间,兑换一个真正光明的人生。” 他伸出胳膊, 用力握住男人藏在冲锋衣下的细瘦手腕。 男人没有躲闪, 只兀自伫立于原地。他的相貌分明与那张清峻面容毫不相似,但他的眼眸却泛起湿润, 微挑的眼尾浸染红意。 男人沉默了半晌, 被牵住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起, 而那纤长细腻的五指,则轻轻回握住金发青年的手腕。 降谷零的脸上,终于展开一道得偿所愿的笑。 “——仔细算算,是我赚了。” …… **** 情况变得有点糟糕。 光线昏暗的监控室内,戴着皮质眼罩的年迈男子,正观察着竖立于前方的宽阔荧幕。荧幕上方是一格拼接一格的实时监控视频。每个视频的右下角,都标注着当下的时间。 朗姆暂时不清楚大厅内发生的具体情况。 这座写字楼本就是个空架子,除了放着点可有可无的武器设备外,只剩号召核心成员集会的作用。而为了防患于未然,扼制某天有条子追到驻地,查看楼内监控的可能,所以大楼内一个监控都没有安装。 这是为了确保代号成员的身份不被警方发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贝尔摩德一样,是个千面魔女。代号成员的长相一旦被警察发觉,直接登上国际通缉名单,被各国势力追查,那就会让组织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 但街道外的事物,朗姆倒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藏匿在角落处的微小夜视镜头,拍摄下了一个个训练有素,端着冲锋/枪与防护盾的身影。他们动作灵巧地翻越墙壁,很快便悄然无声地潜入至写字楼附近的入口。 朗姆很清楚那被扣留在大厅的三个人中,究竟谁才是“叛徒”。 毕竟Boss已经说过了,他自未来而来。而卡慕就是Boss的记忆中,那个背叛了组织的人。 他只是想期待一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究竟是如何像跳梁小丑一样垂死挣扎的。 但他没想到,卡慕竟然反咬他一口,准备彻底摊牌了。 朗姆将其中一处监控录下的实时视频放大。荧幕的微光镀在他的脸侧,他用阴戾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些人身上的制服。 &。 他清晰地在制服上目睹了那三个字母,半侧脸颊在滔天的怒火中抽动起来。 很好,069。 他紧咬着牙关节,尖利的牙齿相互磨砺,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朗姆冷笑了一声:“没想到,护着你的人就是日本公安……” “难怪你今天放肆到敢直接骑到我的头上来。原本以为你当初是诚心归属组织,没想到是一早就给外面那群条子当了狗!!”他自言自语着,却迅速从附带滑轮的椅子上站起身。 男人伸手抽走挂在座椅上的外套,满嘴肮脏的言语,“咚”的一声,一脚踹开监控室的大门。 他迈着大步返回卧房,动作利落地整理桌案上的文件,将东西一股脑地塞进电脑包后,他才动作小心地闭合那台笔记本电脑。 他目眦尽裂地呢喃着:“069,你做得非常好。” 朗姆狰狞地咧开嘴角,满是褶痕的脸拧皱成了一团。 他拉开桌案下方的抽屉,那里摆放着的,赫然是一枚尘封已久的遥控器。 “你既然敢把公安的人叫进来,那我就敢让这座大楼化作他们的坟墓!!” 他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机器中央的那枚红色按钮。 …… **** 另一边。 川江熏褪去了自己的外套。 紧身的深灰色内搭勾勒出他比例绝佳的身形,也掐出那段纤细的腰线。他将冲锋衣揉作一团,朝着大厅的出口靠近。 他先是目视了一圈视线范围内的走廊—— 外面的长廊与楼内随处可见的道路没什么不同,墙壁和地板都是由某种明亮泛白的合金铺就的,一眼望去空无一人,不像有人埋伏在外。 于是川江熏试探性地抬手,那揉作团状的冲锋衣,被他用力抛向了屋外。 暗蓝色的球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蜿蜒的曲线。 青年的眸底倒映着那颗逐渐飞离的球体,在衣服尚未落地的时刻,他却捕捉到了一声清脆的“嘀。” 下一刻,枪声四溢。 数不尽的子弹自走廊顶方袭来,一枪枪射向衣服。冲锋衣的球形被逐渐打散,漂泊无依地自空中坠落。 落向地面的时候,那件衣服已被刺出大片烧焦的孔洞,残破的像是碎片。 很难想象如果是人走过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川江熏深吸了一口气。他轻扶在门框的手,已经浮起一层冰冷的薄汗。 【是红外线。】他听见脑海中的机械音平静道。 【你的眼睛可能看不到,但是我可以。这条走廊现在交织着复杂密集的红外线。只要不慎碰到其中一条,就会触发装载在上方的机关。】 他压低嗓音,小声问道:“这里是离开大厅的唯一出路吗?” 【是唯一的路没错。】 于是青年转过头,望向站在身后的二人。 “暂时不能从这走。”他朝小林幸佑和降谷零摇头,“外面有红外线机关,贸然过去只会变成走廊里的那件衣服。” 朗姆的警告是实话,毫无夸大的成分——只要踏出入口一步,就会被密密麻麻的子弹打成筛子。 “班长应该已经带着队伍,进入大楼了。” 降谷零站到他的身后。他瞄了一眼川江熏单薄的背影,随后把衣兜内的卫星电话握在手中,尔后脱下外套,轻轻搭在了青年的肩膀。 川江熏没拒绝这件带着体温的衣服。他回过头,略有复杂地望着男人。 “大厅里没有其他通路,更没有窗户。我们要怎么出去?”川江熏问。 降谷零垂下头,唇瓣凑向卫星电话的收声口: “班长,你现在能听到吗?” “我能。”略有失真的音频里,传出了浑厚却令人安心的男音:“怎么了,zero?” 降谷零随即问:“能不能分出一部分人,去寻找这栋写字楼的电源总闸?” “我们被困在了顶楼的大厅,唯一的出路被红外线机关封死了,就算有搜救人员上来也行不通。只有确保机关没有通电,我们才能从这条路折返。” 另一头的伊达航了然回应:“收到。” “等着,zero。” 扩音器里传来了伊达航爽朗的笑。 他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自信,却又不失稳重:“今天就接你们回家。” …… …… 5:57 黑衣组织日本东京驻地/> 被扣在大厅的三人早已整装待发。 他们围绕在通向走廊的门口,随时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 而握在降谷零手心的卫星电话,再度传来了沙沙声。 他们的视线立刻聚焦过去。 紧接着,伊达航的声音便出现了:“zero,我的队伍找到电力总闸室了。” 公安的行动效率非常高。 他们在陌生的大楼搜寻总闸室,只用了不过十几分钟。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这边随时都可以破坏电闸。”伊达航说。 降谷零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川江熏,又瞄了一眼斜后方的小林幸佑。 确认所有人的状态无误后,他立刻回应:“准备好了。” “收到。”伊达航回应。 此刻,穿着便携作战服的青年,正笔直挺立在一处封闭空间中。 这栋大楼的建造时间应该在过去的二三十年,无论楼内的设施更新换代后有多么崭新,电力系统也还是多年前的路数。 而这座小小屋房中,内嵌在墙壁的一块又一块电闸,就决定了整栋楼的电力命脉。 伊达航朝身边的几名成员抬手,比了一个小队制定的行动手势。 那几名年轻人点头,很快回应了队长的指令。 “zero,倒计时三个数。”伊达航朝卫星电话说。 “三——” “二——” “一!” “啪。” 光明散去。 封闭且不透光的建筑,致使这座大楼一旦失去照明,便会彻底沦陷于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川江熏却能清晰感受到,有人再一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安心而有力。 他腾出另一只手,将手机开启照明模式,一束洁白的光亮照向通道,附近的事物重归于视野中。 “小林!”青年扭过头,朝着身后呐喊:“跟上,我们现在跑出去——” 小林幸佑在后头应了一声。 他寻着那道光,跟着二人的步伐,一同冲了出去。 大厅被设立在了写字楼的最顶楼,也就是二十层。 从那条长廊穿出后,降谷零先去确认了二十层入口的电梯能否启动——很可惜,在断掉所有电闸的情况下,这座电梯甚至无法开启。 看来是没有设立紧急备用电源。 川江熏在一旁举着手机,将光打照在电梯的按键附近。 在确认电梯用不了后,他当机立断道:“我们走楼梯。”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朗姆所谓的“处决”时刻,而楼内的电源也被切断了。 朗姆既然没有现身,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察觉写字楼内进了公安的人。 只是现在不见朗姆的踪影,不知他是已经逃了,还是依然藏匿在某处。 &的另一队人还在探索楼内的各个区域,可惜卫星电话中没有传来消息,也就是说他们目前还没发现朗姆。 降谷零瞄了一眼身侧的青年,对方的双目布满了血丝,眼眶下的青黑色浓重清晰。 他看起来已经非常疲倦了。 或者换一个说法: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很困顿了。 于是他冷静地决定:“我们先离开二十层,至少要先和NBC的人汇合,确保自身的安全。” “寻找朗姆不是我们的第一要务,把追击罪犯的事,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川江熏轻轻点头。 二人转而奔向了一旁的拐角处。那里有个安全通道门,小林始终紧跟其后。 他们合理用肩膀撞开了面前的金属大门,藏在后方的果然是一段切角平整、但落了厚重灰尘的楼梯。 川江熏踏向前去一步,将手机探照到生锈栏杆的外围。这块空缺处直通一楼,二十层的高度致使那段长形孔洞犹如窥不见底的深渊。 他悻悻地收回手机,跟着前方的男人迅速迈起向下的阶梯。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NBC的人一路上来迎接显然不是个好决策。他们该提高效率,尽快和队伍碰头。 只是二十层的高度真的奔跑起来,却并非易事。 三人均是一夜没有休息,不谈体力损耗,单是今晚这命悬一刻的生死抉择,便已经将他们的精力消磨的差不多了。 在奔跑到第七层时,川江熏的呼吸便彻底紊乱了。 降谷零回过头,用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蓝眸盯着他:“还好吗,前辈?” “我没事,继续走——” 川江熏低头咳了几声,过久的奔跑致使他的肺部一阵火辣,周围浓郁的灰尘更是令他声音干涩。 “这具身体……有点弱。”他苦笑了一声。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体质无论怎么练都是这种样子。” 他继续迈动了几步,发现双腿也有些发软。 这可真是……丢脸。 川江熏再一次在心中痛骂这具身体的羸弱。 “前辈。”站在前面的男人放缓声音,甚至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接下来放慢速度。已经快要到了,别着急。” 川江熏点点头。 他正欲朝前接着迈步,双耳却在此时,捕捉到了一阵微不可察的电子鸣音—— 嘀……嘀…… 嘀、嘀、嘀……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青年的双目倏地瞪大。 骤然迸发的危机感促使他抬起头,下一秒,他听到视野比他宽阔了一倍的弹窗大吼道:【有炸弹在上面!!!】 那一瞬,过得非常快。 而大脑空白的川江熏,也只记得一件事:要先把零推开。 “轰————!!!!” …… …… **** 明明已经到了早晨六点,可惜天际还是黯淡朦胧。 这座城市仍然藏匿在阴影下,远边的高楼与群山于尽头黏连,化作了昏暗无边的虚影。 朗姆提着电脑包,他的大衣在呼啸的狂风中四下翻飞。他抬手压住扣在头顶的帽子,大步走向那架被搁置于天台上的直升机。 他的动作很快,一路攀爬进直升机的驾驶座后,便为自己娴熟地拉上安全带。 直升机上方的螺旋桨在他的操作下逐渐启动,飞机升腾而起,在风中摇曳了片刻,便平稳地驶向高空。 朗姆开着飞机远离了大楼,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这栋建筑,目光之中毫无留恋——毕竟这只是个空架子,能留给日本警方追查的东西可不多。 六点一刻。 他腕表上的指针,朝前沉重地迈进一小步。 朗姆弯了弯嘴角。 “轰————!!!” 一撮黑烟从写字楼猛地冲出。 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彻,划破了本该静谧的清晨。 第193章 Chapter193 他似乎在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域下坠。 海水将身体携裹,涌动的气泡向上腾跃,深入骨髓的冰冷反复冲刷着肺部,也贯穿了鼻腔和耳道。 他无法睁眼,但疼痛令溃散的意识重新凝集。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变得逐渐清明。接着,他听到了远隔礁石的岸边,传来了竭力的呐喊—— “前辈……” “前辈!” “前辈!!!” 川江熏猛地睁开眼睛。 当感知重新回到身体,他的第一反应是周围很黑——他什么都看不到,唯有脊柱的痛意在提醒他,他现在正倒在切角平直的石质阶梯上。 “咚——咚——”是石块叩击在墙壁的声响。 青年闻声抬头,他探出钝痛的五指朝声源方向探去,却只在前方感受到了尖利的触感和冰凉——从五指摩挲而过的,是凹凸不平的石壁。 “前辈……”那仿佛与他相隔极远的声音,从石头的另一侧传来。 “能听见吗!?前辈——!” 川江熏张了张唇瓣,试图发出些声音,却发现嘴里一阵咸腥味——他强迫自己回应对方,却在催动喉咙的时刻,不受控制地猛咳起来。 一团液体,从受伤的喉口倏地涌出:“咳、咳咳咳……” 【你嗓子受伤了,暂时别说话。】那混乱的大脑里,闪过一道明晰的声音。 【这具身体的恢复能力会在一次次的伤口治愈后,逐渐微弱。】弹窗提醒他,【你现在已经做不到短短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就让伤势恢复如初了。】 青年用手背拭去嘴角的鲜血,随即摸黑探向地面。 在找到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块后,他立刻敲击向前方的石壁。一串频率清晰的摩斯电码,被他传导到了另一端。 正半蹲在石壁另一侧的降谷零一怔,连忙沉下心里,凝神倾听—— y-e-s。 他立即解读出了对方传达来的讯息。 也就是说前辈能听见。 得到了回应,降谷零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的身上几乎没什么伤,身上仅有的一点细微疼痛,也都是碎石崩裂时划出的小伤口——但这应该感谢爆炸的前一刻,前辈朝他用力的一推。 否则,他可能已经被面前这块巨石碾成了肉泥。 “前辈,既然你能听见,我就直接问了。”降谷零拔高了声音的分贝:“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是’就用石块敲一下,‘不是’就敲两下。” 不见光的狭窄楼道里,再度回响起他清澈又洪亮的嗓音:“第一个问题。” “你现在不能说话,是因为受伤了。对吗?” “咚。”石壁对面,只传来了一次敲击。 降谷零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严重吗?” “咚咚。”这回是两次。 青年覆在石墙的五指不禁紧扣,凹凸不平的石碴将指腹磨砺的鲜血淋漓。 这种回答,他实在是摸不准对方有没有欺瞒他。 他太了解今泉昇了。今泉昇就算现在粉身碎骨地瘫软在地,也会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坚定决绝地回答“不”。 他叹了口气:“和我说实话,前辈。你的伤口到底严不严重?” “咚咚。”依旧是执拗的两次敲击。 降谷零姑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小林呢?”他又问道,“他的情况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后,川江熏才猛地想起来——爆炸发生时,小林幸佑还在自己的身后。 于是他费力地转过身,顶着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彻底碾压了一遍的剧烈钝痛,四下翻找手机。 他记得爆炸前,他还开着手电筒模式,把手机紧握掌心。 直至摸了到碎裂的玻璃,他才确信自己的确找到手机了。只是手机上方尽是裂纹,中间甚至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弯折,光是触摸着就能察觉到这部手机的状况不妙。 川江熏按动着电源开关,试图将手机启动。 但很可惜,手机已经无法开机了。 他只好尝试发出声音:“小……林。” 嗓子的状况似乎比刚才要好了一些。起码不再咳血了。 “小林——”他声音格外嘶哑,但已经勉强能分辨出吐露的字词了,“小林,你在吗?” 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拉链声。 下一秒,小林幸佑便回应:“我在,社长。” 小林顿了顿,过了几秒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没事。” 声音听起来不算虚弱。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声线比以往都要平静的多。 在无任何光源的环境下,物体无法反射光,也就无法映入人眼。川江熏看不见,但单从声音来判断,他想小林的状况,应该还算可以。 于是川江熏重新面向石壁,又用石块敲了一下。 “咚。”以此表示,小林幸佑目前安全。 确定大家都没事后,降谷零暂时松了口气。 三人现在都在第七层的楼梯间,只是一个巨大的石块落在阶梯上,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隔阂。 好消息是,他刚才试探性地朝下方走了几步。发现向下的通路没受到爆炸影响。 但坏消息是,他的卫星电话在被前辈推出去的那一刻,就从手心脱离了——似乎顺着栏杆间的缝隙,直接摔到一层去了。 他和nbc的人失去了联系。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只有可能是朗姆的手笔。想必藏在写字楼内的炸弹,也在很久以前就被设置好了。 只是降谷零现在无法确定,nbc的人是否受到了炸弹波及。也无法肯定,楼里是否还藏着其他炸弹,又是否还会被引爆。 不能一直停留在楼梯间。 这里不仅伴有塌方风险,还有可能持续遭到其他炸弹的轰炸。最重要的是——前辈和小林还被困在石壁之后。 他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降谷零握紧了双拳。 他很想一直留在这,陪伴他的恋人直到太阳升起。 但是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他们或许都会死。 想凭借一己之力,破开面前这块磐石是行不通的。他必须想办法与nbc的人汇合,只有这样,才能带着一大批人赶过来,将困在巨石后的二人救出。 他咬了咬下唇,心如刀割。 “前辈。”降谷零轻唤。 理智迫使青年道出了最为冷静的决策:“下面的路是通的,几乎没受爆炸影响。我的卫星电话掉下去了,无法联络伊达班长。我必须动身去寻找nbc的成员。” 降谷零的喉结在不受控地上下滑动。 “前辈,请你和小林在原地等待。我一定会带着nbc的人,回来救你们。”他抬起手,重新抚在冷冰冰的磐石上。 下一刻,一道清脆的“咚”从对面传来。 好似在说:去吧,零。我等你回来。 降谷零反复吞吐着空气,艰涩地站起身。 他想,这大抵就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了。 [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万里。] …… 前方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微弱。 直至完全消失的时刻,川江熏便确信:零已经安全离开了。 “小林——”川江熏试探性地开口,他发现嗓子的情况好多了。 得益于他那勉强还有用的自我修复能力,虽然喉咙依然伴着火辣的刺痛,但他现在的声音比方才要清晰有力了不少。 黑暗中,小林回应:“我在,社长。” “抱歉……”川江熏轻声道。 “我没想过要把你卷进这场纷争的。你明明和今晚的事情没有关系。” 空间之内,沉静了几秒。 然后,他听到了小林幸佑的笑声:“社长,你真的很温柔。” 他小声慨叹着:“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呢。” “我已经……已经给这个组织做事很久了。你看到那家物流公司了吗?……我发现我其实有一点做生意的天赋,可是当我能运用自己的天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今年三十二岁。如果我有好好念书,如果我没去大街上偷东西……又或者我没有坐牢、给自己留下肮脏的履历……那我就不会被一家家干净的公司拒绝,也不会走进那间工厂,成为一个黑货司机。” 小林幸佑苦笑:“一直以来,我都是个随波逐流的懦弱坏人,我知道的。” 川江熏愣了愣,四肢没由来地发冷。 “不是的。”他飞快地说,“你之所以会落得今天这一步……明明是我的错。” 如果那天他没有利用小林,找到山下井研究所的位置…… 又或者他对小林再多一点了解。注意到他的苦衷,察觉到他即使拼死也要留在工厂,是为了赚到足够的钱,去救治身患白血病的妹妹…… 那么小林幸佑,都不会落得今天这一步。 “怎么会是……社长的错?”小林反问。 “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人生。” 黑暗之中,男人的声音固执又坚定:“社长,你是除了我的家人外,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得向你报恩。” 川江熏如鲠在喉。 他很难形容这种微妙的心情。 他想,小林幸佑可真是个毫无长进的笨蛋。 明明都被人卖了,还在傻乎乎地嬉笑着帮忙数钱。 “……我会帮你的。”川江熏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离开这栋楼,你就把那间公司的事向公安坦白,把你知道的一切讯息都告诉公安,协助公安的调查行动。” “还可以回头的。”他笃定道。“虽然……日本没有‘污点证人’一说,但我还是会尽力帮你的。让你有机会始终陪在妹妹身边,看她长大,看她成家。” “好。我全都听你的,社长。”小林幸佑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还好遇见了你。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空旷的楼梯间内,男人的话语尚未落下,而顶在上方的墙壁,却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擦”。 二人皆是一顿。 楼梯间重归死寂般的宁静。 川江熏屏住了呼吸,心脏鼓动的速度不受控地加快,他撑着旁边的扶手站起,而上方又一次迸发碎裂的声响—— “咔擦、咔擦。” 细小的碎石从上方掉落,噼里啪啦地跌在地面。 川江熏立刻意识到:上面要塌了。 他高呼了一声:“我们快走!!” 小林赶忙站起身,在黑暗中被青年用力扯过手腕,滑腻的鲜血留在了他的腕部。小林低了一下头,他看不见,但他嗅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小林幸佑一惊,声线颤抖:“社长……你的手!” “我没事!要不了多久就能愈合的!”他听到了社长的呐喊:“楼梯间不能再待了,我们先进门!” 顶在上方的石头,传来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看不见的裂缝在它的内部持续蔓延。它此刻,犹若不知何时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每时每分都叫人心悸。 二人现在就在第七层的平台。手边恰好有一道双开式的金属大门。 川江熏尝试推开大门,却发现大门沉重闭合着,他那点力度显得微不足道。 “咔……嚓……”声音变得更大了! 川江熏当机立断:“小林,我们身边就有个门!现在必须要进去!!我数三二一,你和我一起把门撞开!” “撞……撞门?”小林幸佑惊疑。 “对!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男人连忙应好。 “三二一……” 伴随着青年的念诵,他们侧着肩膀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头顶的碎石和泥沙倾泻而下,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越积越多。 “三二一……!” 经由二人无数次的尝试,他们终于撞开了金属大门。 在巨大的冲力和惯性下,二人在进入门后时,小林的身体摇晃了片刻,险些就此摔到,好在川江熏抬手扶住了他的背脊。 小林的身体在颤抖。大约是受到了惊吓。 下一刻,门后的楼梯间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咚——!!!!!” 那声音紧贴着耳朵,震得人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一块偌大的石头落在了几秒前他们站立的位置,世界在天旋地转,整座大楼都随之一晃。楼梯间持续坍塌,零碎的不成样子。 小林幸佑心脏狂跳地喘息着,双目震颤。 他们但凡在楼梯间多停留一秒,都会被掉落的巨石碾成齑粉。 “别歇着。”川江熏在他身边说。“你手机还有电吗?拿过来照明。” 小林幸佑将手摸索向口袋。他的动作非常缓慢,掏了好半天才找出手机,不知口袋里塞了多少东西。他悻悻地开口:“我记得……在大厅里听朗姆讲话时,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他鼓弄了一会手机,唉声叹气地:“真的没电了,社长。” “没关系。”川江熏很是平静,“我们先看看七楼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等一下。】弹窗突然开口。 青年随即张开口,无声地回复:“怎么了?” 【转身,你旁边的墙上有个应急工具箱。里面除了急救用品,可能还放着手电筒。】 川江熏一挑眉,随即将手朝身侧摸去。 金属墙壁寒冷如冰,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逐渐触碰到了弹窗说的工具箱。 他拉开上了锈的工具箱,很快便在隔层中找到了沉甸甸的大型手电筒。 川江熏摸向开关,朝着那处按钮按下—— “啪。”一束明亮的光,打照向前方。 小林幸佑的脸,也随之被那束光照亮。 他的脸上尽是尘土,黑色的外套瞧着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的像个鸡窝。川江熏猜自己现在的状况也是半斤八两。 小林有点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双目被白光映照的刺痛,但嘴角却一点点地朝上扬起。 “太好了。”他笑了一下,“终于有光了。” 他借着那束光,看向金属门外,比房门还要大的石头堵在了门外,其余的小型碎石也将缝隙填补的满满当当。 想要再回楼梯间,已经不可能了。 小林幸佑发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等人来救吗?还是寻找其他通路?” 青年瞥了一眼身后,冷静道:“先找其他路吧。” 看这个架势,楼梯间大概彻底坍塌了。就算想乖乖停在原地等救援,nbc的人也不可能上来。 “七楼有其他出口吗?”他无声地询问弹窗。 【我隐约记得……是有的。】机械音回应,【但是记忆不太清晰。我不可能把这十个世纪的所有资料都存储下来,载量太大了,那不现实。不重要的数据,几乎都被我清除掉了。】 听到这里,川江熏不禁挑了挑眉。 他握着手电筒率先朝前走去,又放轻了声音:“那么今天发生的事情,在你的预料中吗?” 【不在。】那冷冰冰的声音笃定道。 【关于这部分记忆,我完全没有印象,所以我无法为你提供犹如“预知未来”般的信息。也许,事情的发展走向已经彻底改变了,一切都在朝着未知发展。】 【虽然尘埃尚未落定……】 【但是提前恭喜你,也祝福你,今泉昇。】 川江熏耸了耸肩膀,脸上逐渐浮现出一道浅笑。 “别心急,事情还没有结束。”他说。 青年朝前迈步,半晌之后,他神情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我想我也该提前恭喜你。” “再稍微坚持一下吧,你的一切苦痛……都由我来终结。今泉昇。” …… …… 七楼的确有其他通道。 但是不是向下的,而是向上的。 第七层便是对组织而言可有可无的“装备军火库”,除了两间性能超前的vr式训练场地外,还有间屋子放置着一切供给成员使用的武器设施。 但这些都不是川江熏要去的地方。 他端着手电筒,进了其中一间训练场地,在一排平直铺开的射击靶后,找到了那扇潜藏至深、与墙壁完全融为一体的大门。 打开之后,门里是一段通往上层的阶梯。 【具体通向哪里,我已经记不清了。】弹窗说。 【也许是个给成员留的紧急避险通道吧,可能会通往顶楼。】 “通往顶楼?”川江熏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那岂不是又绕回二十层了?” 【不是。这里应该能通往最高处的天台。】机械音轻飘飘地回应。 【照理来说,那上面应该还藏着直升机。】 【不过就算真有直升机,也已经被朗姆开走了。所以你们只能停留在最高处,尽量与公安获取联系。】 弹窗的声音很是严肃:【但风险依然存在。】 【我说了,事情的走向你已经改变了。现在你的每一步举动,都在我的掌控之外,我无法预见你会碰到什么危险。】 青年沉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他站在门口等待了一小会,小林幸佑不知为何慢了几步,但是现在已经追了过来。 男人扶住墙,朝着楼道内探了探头,困惑道:“社长,这是通向哪里的?” “天台。”川江熏回答,“我们现在就上去。” 小林幸佑藏在黑暗下的脸分外苍白。 他扣在门沿的手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平和地应道:“……好。” …… …… 老实说,川江熏现在对楼梯间,已经心生了微妙的恐惧感。 他向上攀爬的每一步,都落得无比谨慎。生怕又有什么东西再从头顶落下。 他们是从七层出发的,绕过了数次平台。体力损耗严重,走楼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但墙壁上挂置的数字显示——他们已经走到第十九层了。 川江熏走在前头,他手里握着手电筒,负责探路,确保路线的安全。 可喜可贺,这段隐藏通路没被设下炸弹。说不定朗姆就是从这条路落荒逃窜的。 迈向第二十层时,青年的双目陡然一亮。 饶是他,也不由得惊喜地扭过头:“小林,我看到通往天台的门了!” 然而直到声音落地,渐渐隐没在昏暗的走廊,他也没能听到小林幸佑的回复。 川江熏的瞳孔一缩。 他迅速将手电筒投射向下半截的阶梯。光芒之下,他看见穿着黑衣的男人斜靠于墙壁,小林垂着头,浑身都在颤抖,腿虚软地几乎要跪倒在地。 “……小林?” 他立刻奔跑过去,扶住了即将摔落的男人,对方脚下一个趔趄,直接瘫在了他的身上。 小林的呼吸贴在耳边,沉重而迟缓,川江熏的表情骤然僵硬。 他稳住了男人的身躯,扶着他缓慢地靠墙坐下。再抬手时,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沾满了温热殷红的液体。 “你……!”他惊愕地看了看小林,又侧目望向下方的阶梯。 每一层阶梯上,都落下了数滴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这些血,不是他自己的。 ——是小林幸佑的。 他重新看回小林,将视线落向那件宽大的黑外套,手蓦地伸向一拉到顶的拉链。外套在他的动作下向两侧敞开。 看到里面的状况时,川江熏屏住了呼吸。 小林穿在外套里面的,是一件浅色的短袖。布料很薄,因而轻而易举地被一根折断的钢管,刺穿了胸下。 ——那是肺的位置。 男人的血液还在向外涌出,整件短袖都被浸染为刺目的红。 川江熏沉默了半秒,他的瞳孔在震颤,声音同样在抖动:“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面色苍白的男人笑了笑,声音虚弱而轻缓:“社长……不是也受伤了吗?可你依旧在行走,不曾停歇……我不能拖累你,你还有、还有重要的事要完成。” “那不一样!!”川江熏厉声打断了他。 青年瞪大双目,巩膜犹若充血般泛着红,他有点语无伦次:“那怎么能一样……我的伤很快就会好的……我不会轻易死掉的!” 无法轻易死去,蒙受这格格不入的诅咒。 “你的肺被刺破了,那怎么能一样——!!”他颤抖的声音中,涌入了哭腔。 难怪……难怪刚才在楼梯间,小林的话突然变得那么多。 难怪这一路,他都走在后面,从口袋翻东西也动作迟缓……因为那会牵动到伤口,他在痛啊…… 而几分钟之前,小林竟然还和他一起用肩膀,撞开了大门。 “你……”川江熏深吸了一口气,“你再坚持一下,小林。我们已经到天台了,会有公安的人来搜救的,我们马上就会去医院……” 他连忙站起身,跑向上方。 那里有通往天台的门,通往生的门。 可是将手搭向把手的一瞬,川江熏的面色陡然灰败。 ——门被锁住了,他打不开。 他抬起脚,用力踹着大门,又用肩膀反复冲撞。可惜那道大门就像灌注了沉重的金属铅般,依旧屹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可恶!!!!”他将拳头重重地砸向大门。 直到他听到下方,传来了小林气若游丝的呼唤:“社长……” “社……长……” “我在!”川江熏回应。 他迅速跑了回去,查看着小林幸佑的状况。 男人的面部毫无血色,每一刻的呼吸,都会令他的躯体痛到颤抖。 他垂着头,费力地说道:“我的口袋里,拿走……” 川江熏立刻将手伸向那件漆黑的外套。 当他将血迹斑斑的物什在掌心摊开后,他才发现——那是个微型炸弹。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诧异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小林幸佑翘了一下嘴角:“原本是准备……和那家伙同归于尽的。” 从社长说,要带他去见朗姆的时候,他便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但是,不行……他得保护社长。 因而他赶回公司,虽然再三犹豫,但还是取走了这枚炸弹。 “可是……对不起,我太害怕了。”男人的嘴唇也在颤抖:“我不敢启动炸弹,我没有任何变化。我依旧是个、怯懦的……胆小鬼。” “你不是。小林,你不是胆小鬼。”川江熏按住他的肩膀,“不要道歉,你没有错,你也不需要死,你本就不用杀掉朗姆。” “多亏了你,小林。”川江熏哽咽着。 他的面部肌肉快要丧失控制了,但他还是强行抿起嘴唇,用着鼓舞的口吻:“你带的这枚炸弹,可以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做得非常好!” 小林幸佑笑了笑。 青年再度站起身,他抓握着那枚血色的炸弹,撕下上方的便携式粘贴,黏在了那扇坚固的门上。他启动了上方的引爆键,细微的红光亮起,他在倒计时中奔跑向楼下,回到了小林的身边。 川江熏抬起手,在炸弹爆炸的前一刻,用力捂住了小林的双耳。 “砰!!” 微型炸弹的爆炸范围很小。 那扇门被彻底轰炸开,周围的墙壁在一瞬的高温下被烧焦,更远的地方则毫无波及。 “吱呀——”门锁被彻底破坏了。伴着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忽悠悠地展开小半门缝。 天光从缝中倾泻,照亮了昏暗的楼道。 “坚持住,保持清醒,小林……!!”川江熏蹲下身,将男人残破的身躯扶起。 小林的双足拖在地面,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川江熏瘦弱的肩膀。他歪歪扭扭地向上迈步,抬手拉开了那扇大门。 呼—— 外界的清风拂面而来。 天际蒙蒙亮,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连绵群山与高楼大厦都尚在沉睡,一切都静谧而安详。 青年搀扶着小林幸佑,朝天台的中央走去,宽阔的水泥地上空无一物,栏杆一侧是仍在升腾的黑烟。 趴在他肩头的男人嚅动起嘴唇:“社长……” 川江熏连忙回应:“我在……小林,我在!!” “放我下来吧。让我……躺一小会。” 小林的嗓音低哑,好似一阵风吹来,便会将这些话语湮没。 川江熏照做了。 他跪坐在地上,让小林的头枕向他的双腿。 “我其实……”男人无力地开口,“很早以前,就知道……社长,你是个卧底了。” 跪在地面的青年一怔。 “……伏特加说、你死掉了。我就去帮你收拾……办公室。”小林的声音越发轻缓,“我在隐蔽的柜子里……发现了资料。” “工厂犯罪的……证据。” 在看见了那记录的无比详细的资料时,原本以为人生无望的小林幸佑,才恍然大悟—— 社长和那些阴戾险恶的人们,是不同的。 那个男人……是只身一人奔赴深渊,与恶龙争斗的勇者。 他果敢、他冷静、他英勇。 但是他已经死了。 于是小林悄无声息地将那份资料保存,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在公司即将重建时,又将办公室内的每一处物件,都搬进了崭新的屋房中。 他得等待,等待屠龙者造就那个撕碎黑夜的奇迹。 等待太阳初升,等待光明照耀那颓败的世界。 “太好了……” “太好了,社长。” 小林幸佑呢喃着,莞起唇畔。 “原本以为……你一直在单枪匹马地战斗。”他艰涩地抬起头,盯着社长震撼的眼神,轻声道:“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人陪伴着你。” “你不是孤身一人。真是……太好了。” 他咳了几声,一簇血沫从他的嘴角滑落。 “……我还有些事,想求社长帮忙。” 川江熏紧握住他的手腕,疯也似的摇头:“不,不行——别说,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公安的人会接走你的!等你到了医院,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清晨的风嘈杂地叫嚣着,他的发丝随风飘摆,眼眶中央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打转。尔后,那些温热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坠下,顺着脸颊的弧度大肆奔淌。 小林幸佑回握住青年的手,安抚似的,用着极轻的力度,拍着他的手背。 “我一直活得……很窝囊。”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快要听不清了。 “我是个恶人。杀人、放火……赚黑钱,做了好多、坏事。” “可是我今天,作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选择。” “这不是……别人逼迫我的,是我扪心自问,唯一想做的事。” “虽然我这辈子,都做不成……英雄。但我今天,挽救了英雄、帮助了英雄。” 男人再次咧开嘴角,那双乌黑的眼眸像是闪着光。 他用力揪住了川江熏的衣袖,身下的血迹越积越多。 他喃喃道:“我有个妹妹,她叫葵。小林葵。” “请您告诉小葵……她哥哥没有窝囊一辈子。最后一刻,他终于英勇了一次。” 川江熏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蹭去眼角的泪,用力地点头:“我会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小林的目光变得柔和,承载着天边的光,但却在逐渐失焦:“等您有时间了……请去一趟佑川乡。” “我答应了一个……女子。她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但你们见过,您一定知道,她究竟是谁。” 青年垂下眼帘,他的肩膀在颤动,“……一定。” 小林幸佑再次微笑,面容安逸又宁和:“谢谢您。” 六点三十分。 城市的远边,终于升起了日光。 隐匿在雾气中的浅阳向上跃动,冲破了云层,熠熠生辉。 那道轻柔的金芒挥洒而下,恰好落在了小林幸佑的脸上。 “真好呀。”风变得和煦,他缓慢地阖上双目,就像沉进了温柔的美梦。 太阳初升,天亮了。 第194章 Chapter194 “二位之中,有一个人是叛徒。” 熟悉而宽阔的大厅内光线昏暗,周遭的墙壁隐匿在阴影下,模糊了平直的切角。整个空间好似丧失了界限,被一团雾气似的漆黑携裹住了四周。 灰败而朦胧的视线里,今泉昇看见了端坐在屏幕下方,将双手交叠在前胸,神情傲慢的朗姆。 “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把那个叛徒找出来。”空旷的大厅内,回荡着朗姆阴戾的嗓音。 今泉昇恍惚了一小会,又陡然意识到——这不对劲。 组织在东京的驻地已经被毁了,朗姆亲自炸掉的,何况朗姆早就逃了。 最重要的是…… 他视线一转,迅速看向了身后。 站在他后方的,一个是神情冷漠的降谷零、一个是目光平静的川江熏。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小林幸佑。 这一次,被朗姆怀疑的对象,只有两个人。 今泉昇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明晃晃地打量着在场的三人。但是根本无人注意他。 他蹙起眉:“这是……” “这是我的回忆。”他的耳旁,突然响起一阵飘渺的男音。 “别怕,现在的你很安全。” 这是一道很熟悉的声线。听起来似乎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冷漠,像是零度时刻即将结冰的清冽泉水。 今泉昇侧过头,一道虚幻的影子竟在他的身侧浮现。 像是被投影仪映射出来般,身着白色衬衫的青年由虚变实。 数字化的繁琐代码在空中簌簌划过,莹蓝色的光彩笼罩着青年的四肢、躯干、还有脸颊。不时片刻,一个完整的身躯在空间生成。 这人的容貌和今泉昇相差无几,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皮肤略显苍白,眼睛是不真实的荧蓝色,周身还隐约泛着蓝光。 今泉昇沉吟了片刻。 他很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凭空出现的男人并没有吓到他。 只是他的神情有点复杂:“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在微笑,眉眼间多了些温和:“继续叫我‘弹窗’就好。” 今泉昇的视线重新落回远处,前方的二人仍然在和朗姆对峙。于是,他又问道:“这些人看不到我们,对吗?” “这是一段记忆。”弹窗回答。“我们只是置身在外的旁观者而已。” “不过……”勾勒着男人身体的蓝光变暗了些,他轻声叹息:“很抱歉。这段记忆,之前我忘记了。” 今泉昇愣了愣:“忘记了?” “在佑川乡时,我应该和你说过。”男人抱起双臂,语调轻飘飘的:“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变成数据。” 今泉昇点点头。 “这就是我不慎丢失的那段记忆。” “大概是因为陪你故地重游,所以我想起来了。” 弹窗抬起手,轻轻触向空中。他纤长的五指在一瞬化作透明,网格状的蓝色线条萦绕着他的指尖。 就像是建模软件里的线条化的建模,他的身体是虚拟的。常人的皮肤下还有肌肉、血管、内脏等等,可弹窗的皮肤下什么都没有,这只个数据打造的壳子,内部是空的。 男人像是在展示自己究竟有多狼狈,蓝光被他收回,指尖也转回原样。他自讽般嘲弄着:“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你看到的这段记忆里,没有小林。被朗姆拿去取乐的怀疑对象,只有我和零。” “在我的故事里,库拉索没有坠入佑川乡。小林在下山的路途上,被一只棕熊拆之入腹,没有人去救他。小林早就死了。” 所以,眼下造就的,是二选一的抉择。 川江熏和降谷零,有一个人会死。 “你们两个人究竟谁是叛徒,彼此都该心知肚明。” 远处的朗姆悠然起身,面颊带着不加掩饰的恶劣笑容,一步步地走下高台。 他的神情堪称戏谑,望着二人陷入窘迫困境,还不忘微笑着补充一句:“一会我会回来的,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大厅内再次陷入沉寂,朗姆的身影从视线中消逝,如今只剩两名青年无言相对。 川江熏首先打破了静默。 他微笑了一下,随后拉开一旁的座椅,轻缓落座。 “我们谈谈吧,波本。”他说。 朗姆电脑里丢失的东西,是他和波本一同拷贝的,但谁也不会蠢到承认这东西是他们合作偷走的。 如果能将利益损耗最小化,那再好不过。 又或者说……比起大众的利益、社会的安定,川江熏更想满足的,是自己微末的私心。 他无法目睹降谷零的死亡。 这个男人,应该成为凯旋的英雄。踩着倾泻一地的晨光,回归亲友的身边,候鸟归林。他该安然地生活,做一名站在太阳下的警察。 守望这个国度,是零一生的夙愿。 所以,他要帮助降谷零,完成这个梦想。 于是川江熏说:“不要犹豫,波本。”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个世界很残酷,不允许你就此停歇。” “放弃我,不要有任何负担。” “你要明白你做的事是正确的,是我一厢情愿选择了死亡。你没有错,更没人会怪罪你。错的是这个世界,是那些在暗处疯涨的险恶。” 椅凳上的青年平和地轻笑。 他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沉静的犹若一幅肖像画。玻璃似的眸中,倒映的尽是男人的影子。 降谷零的表情透着愕然,他反复摇头。 那双灰蓝眸在逐渐湿润,似乎有层雾气氤氲其中,他迷茫地不知所措。 他以为是川江熏背叛了他——可是川江熏没有。 “一个人的死亡,兑换数以万计的家庭美满。”还有你的光明未来。 “仔细算算,是我赚了。” 川江熏从外套宽大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 他的动作很快,枪口紧紧抵住了前胸。 拉开保险栓,子弹上膛,扣下扳机,动作流畅的一气呵成。 川江熏毫无停顿。在决定自己的生死时,连同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他像是一朵盛放彼岸,向死而生的花。 降谷零大吼了一声:“川江熏!!!” 他奔上前去,试图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刺鼻的硝烟味飘起,降谷零瞪大双目,瞳孔惊疑不定地颤动着。 一滴殷红的液体,溅落在他的眼角。 花开了。 …… …… “嗯……原来如此。” 弹窗将双腿交叠起来,保持着优雅的坐姿浮在空中。 这具由数据构成的身体,没有透出任何情绪。他曾是这则回忆里的局中人,可是如今,却无法在他平静的脸部察觉到任何情感。 但这一幕,却令站在一旁的今泉昇震撼至极。 “你自杀了——死在零的面前??”他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调。 弹窗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反问:“你不是也想过要这么做吗?” “我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向死而生。别反驳这一点。我们的区别只在于,我有自杀的条件,而你没有。你只能等着别人杀死你。” 话及至此,他又狡黠一笑:“因为你把你唯一的枪,交给了小林。” 今泉昇呼出一口浊气,又挫败地合上嘴。 前方鲜血淋漓的画面陡然一转,这次变成了漫天遍地都是金属的甬道。 几名护士打扮的人在推着一辆担架床行走。车轮忽悠悠地转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而朗姆则闲庭漫步般,散漫地跟在一边。 病床上的人,是毫无血色、紧阖双目的川江熏。再确切点说,那是川江熏的尸体。 大脑和心脏都是川江熏的弱点。 也许他有不符常理的自我修复能力,但一旦心脏停跳、大脑死亡,即使是神明也回天乏术。 “快一点——”朗姆在一旁催促。 他看向尸体的眼神毫无怜悯,像在盯着一摊工具,微挑的嘴角只剩嘲讽:“这可是第一个实验品。趁他的大脑还没死,把他送上手术台。” 担架床被一路推进了长廊尽头的大门。 金属大门沉缓开合,徒留一道深邃的缝隙,担架床被推入了门内,逐渐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 两名跟进去的研究员一左一右,分别扣住了两侧的门扉,朝外推去。 “咚——!” 金属大门被重重地闭合。 …… 今泉昇望着那道严缝密合,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那个手术……” “没错。”弹窗抱起双臂,“就是这个手术。” “乌丸莲耶将自己的身体存储在冰冻舱中,计划着用人脑数据化技术载入自己的大脑,实现永生。不过他还缺乏实验样本。” 弹窗冷眼目视着前方:“鉴于川江熏的大脑——或者说我们的大脑,和那家伙的契合度还算不错,所以我被朗姆‘废品再利用’,成为了第一个实验样本。” “所有人都以为,一号实验体的数据提取失败了……其实不然。”漂浮在空中的男人勾了勾嘴角,清峻的眉眼中,逐渐涌入几分讽意。 “虽然有不少瑕疵,我的记忆也出现了缺损。但我还是活下来了,以数据的形式永存网络。” “在那场实验的几个月后,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前方的画面泛起涟漪,在一圈圈波动的水纹中,再次变换。 这次,不是抉择生死的昏暗大厅,也不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实验手术室。 而是漫天舞动着樱粉花瓣的苍穹。 弹窗的双睫轻颤,充斥着电子屏幕质感的蓝眸泛着荧光,却在宁静度注视前方。 他放轻了声音,轻启唇瓣:“有一幕画面,我至今都无法释怀。可我别无他法,只能接受自己的无能。” 今泉昇呆愣地望着周遭,他在这片被古旧石砖铺就的路上踱步,一片浅色的樱花随风飘散到他的身前。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接住,那枚花却从他的掌心径直穿过,飘忽着落在地面。 这是弹窗的记忆,不是他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扭过头。 回眸时分,他在这片樱花林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穿着一身漆黑西服的降谷零,从远边的石板阶梯上,一步步迈来。他手里捧着一大束洁白玫瑰,花蕊中央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花枝在微风下摇曳。 今泉昇从未见过这样的降谷零。 青年神情凝重,明明行走在轻柔烂漫的樱花林,却像每一步都踩着染血的荆棘。 他从今泉昇的肩侧走过,孤身一人朝着目的地行走。金发下的眸子倒映着天空,瞳孔的尽头却归隐于虚无。 降谷零的眼里没有光。 今泉昇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迈上阶梯,跟着那道比记忆中要削瘦的多的男人,小跑了过去。 这片樱花林的山顶,是一方寂静的寺庙。 庙宇后院,有片被樱花环抱的墓地。 今泉昇在排列规整的石碑间,找到了伫立其中的降谷零。 他低垂着头,玫瑰被他摆在了石碑一侧。崭新的石碑上镌刻着烫金文字,利落的笔画书写着再眼熟不过的名字——今泉昇。 [今泉昇,享年三十岁。] 也是。今泉昇心想。 川江熏早就一枪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川江熏与今泉昇有着同生共死的协议,这是他能操纵两具身体后,必须支付的代价。 在川江熏死去的时刻,今泉昇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世界。 “我的卧底任务已经结束了,前辈。”降谷零朝着那方石碑喃喃自语。 “最近我需要避一避风头。所以几个月之内都不能来看你了。”额前细碎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余留高挺的鼻梁,和抿成一条平直长线的唇。 话及至此,他又缓慢地席地而坐。 他的指尖触向石碑,石头质感僵硬,溢散着了无生意的冰冷。 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行飘扬潇洒的字,就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 “过段时间,我会直接晋升为警视正。大概是全东京最年轻的警视正了。” “公安说,这是对我五年忍辱负重的最佳褒奖。他们说我值得,我会有一个光辉无限的未来。” 他黯然的眼眸微微转动,眸光无神的像个傀儡。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声音被困在了喉咙里。犹如发条不再转动的人偶,突然卡了壳。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头部深埋双膝,将自己瑟缩成一团。 “我应该高兴的。” “对吧,前辈?”他声音哽咽。 金发青年的肩膀开始颤抖,他无措地问询:“我该……高兴吗?” 那尊墓碑挺立在天际下,无法给予他回答。 降谷零也看不到。 看不到身上透着莹蓝光亮的爱人,就坐在那方墓碑上,安静注视他。 “这一幕,是我作为‘数据’苏醒的第一天,游走到墓园的监控后,亲眼看到的。” 弹窗从墓碑跳下,朝着今泉昇一步步走去。 “我想方设法地钻进了零的手机里。我成为了永恒的幽灵,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他。” “我隔着屏幕,目睹他一步步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目睹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溃散;目睹他一辈子都没有成家,年老之时还坐在摇椅上,对我们少到可怜的合照发呆。” 他站在今泉昇面前。更远的地方飘来了降谷零低沉的啜泣。 “然后零去世了。他活了九十多岁,很长寿的年纪。死后他被风风光光地下葬,骨灰盒上盖了国旗。他受人崇拜、受人敬仰,真的被写进了警校的教科书,化作遥不可及的传说,成为人人歌颂的英雄。” “但他死去的时候,手中还紧攥着一张被摩挲到发白的照片。那是他年轻时在温泉酒店被前辈忽悠着拍的合照,头顶还戴着引人发笑的紫阳花。” 今泉昇僵滞在原地,脸上透着难以置信的惊然。 弹窗朝他比出一个微小的手势。 “你看,我们之间其实就那么点回忆。” “可他竟然惦念了一辈子。” 莹蓝色的身影轻盈地绕到了今泉昇身后,清冷的声线贴在他的耳边: “我目送我的亲友一个个辞别人世,世上再无我熟知的身影。我用这诅咒般的异样长生漂泊在网络。到了最后我发现,我还认识的人,竟然只剩下那个摧毁了我的一切,妄图掌控世界的乌丸莲耶。” 弹窗弯起唇畔,眉眼间却毫无笑意:“何其讽刺——” 前方的湛蓝天空,还有纷飞的樱花都消失了。回放的记忆逐渐匿迹,他们此刻置身在没有边界的黑暗中。 “那之后,我度过了漫长的十个世纪。”男人敛下眸子,眉目尽是落寞。 “我见证黑暗的疯涨,见证世界陷入乌鸦的阴谋,见证所有人都堕入疯狂。” “成了数据的我,没有自诩为人的资格,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一次次病毒的冲击下,我的记忆出现缺损,最严重的时候,我连我父母叫什么都忘记了。” “但我始终铭记着三件事。” “一、我叫今泉昇,我是个警察。” “二、我有个恋人,他叫降谷零。我永远爱他。” “三、我将倾尽所有,即便身陷囹圄、粉身碎骨,也要将乌鸦彻底扼杀。” 弹窗的声音愈发低沉:“所以……” 他伸开手臂,从后方拥抱出停在原地,尚未从震撼中脱离的青年。 电子数据没有温度,今泉昇感受不到他的冷热,也察觉不到丝毫触感。 “不要成为我。”弹窗轻柔地说。 “你的故事已经改变了,今泉昇。不要变成电子数据,不要像我一样浑浑噩噩地苟活千年,又因心有不甘才返回过去。” “带我脱离这永不休止的循环,请你把这一切都撕碎。”他趴在了今泉昇的肩头,仿佛许久不曾入睡,语调疲倦。 “成为冲破黑夜的那缕光。” “终结这荒唐的莫比乌斯环。” 今泉昇用力回握住男人的手腕。 “我会的。”他笃定地说。 …… 睁开眼睛时,首先入目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熟悉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远边的窗户引入天光,今泉昇略有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而坐在一旁酣睡的降谷零眉头紧皱。他用手臂托着脸颊,唇瓣抿起。他睡得并不踏实,好似徘徊在梦魇中。 今泉昇恍惚了一阵,又抬手看了看手背。上方是刺入皮肤的医用针,输液管连接着上方的吊瓶。 这是川江熏的手。他暗忖。 自己现在,还置身于川江熏的身体中。 他记得他在燃着黑烟的高楼上,等到了公安的搜救直升机。他拖着小林幸佑的身体进了机舱,同行的急救医护人员检查了小林的状况,但沉默地摇了摇头。 &的成员在这次行动里,几乎没有遭受炸弹波及。值得庆幸,他们人员大多分布在下层,没有人死去,只有人受伤。伊达航带的小队集中在电闸总控室,恰好躲过了轰炸。 这次行动,只有小林幸佑被剥夺了生命,死在了阳光下。 川江熏挪动了一下身子,被褥的布料互相摩挲,发出了窸窣的声响。 坐在一旁的男人猛地睁眼。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瞳孔收缩了一瞬,见到川江熏时,应激反应似的站起身。 “前辈!”他身后的凳子,因他幅度过大的动作,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金发青年的脸色很难看,他反复吞吐着深呼吸,将双手撑在病床边,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零。”川江熏躺在床上,琥珀色眼眸泛着涟漪。 “对不起,我必须为我自己的愚蠢道歉。” “我不会再说什么即使死掉,也要以另一种方式待在你身边的傻话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真正珍视自己的生命。” 他苦笑了一声。 “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回……”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们要一起创造好多回忆才行,永远都不分开……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没一起看过樱花。” 金发青年的眉头紧蹙,他身上带着大小不一的伤。有点震惊地盯着他:“前辈……你……”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川江熏缓慢地坐起,将背脊靠在身后的垫子上。 “让我想想……我要怎么告诉你。”他陷入了沉思。 几秒过后,川江熏平静道:“事情应该从我四年前,还在长野县工作时说起……” 第195章 Chapter195 一个月后。 在东京都中心区的公寓高层,可以将这片地带一览无余。 俯瞰夜色望去,五彩的霓虹灯遍布街巷,车水马龙在高处化作虚影,斑驳光点蜿蜒着伸向视线的尽头,彻底融化于黑夜之中。 在东京居住时,莎朗·温亚德总会在夜幕时分关上灯。然后,在这片宽阔的落地窗前走进浴缸。 这是个放松肌肉,缓解疲惫的好时机。如果她没什么事情要忙碌,也许她会在铺满玫瑰的浴池里小憩一会。 但是,她今天毫无兴致享受玫瑰浴。 她没有功夫欣赏夜景,探出浴池的白皙手臂滴着温水,掌心中却紧握着移动电话。 莎朗已经和通讯人聊上一会了。 可不论她的语调有多平静,那双氤氲雾气的碧眸,也遮盖不住她此刻的嫌厌。 因为她在和朗姆通话。 “是的,我已经找到库拉索了。”金发女人说道。 “她在被公安追捕的过程中,摔落到了神奈川县某座山谷的村庄里。没受太多伤,但是她失忆了,关于自己的事情一概不知。” 话及至此,女人嘲讽似的弯了弯嘴角。 朗姆阴恻恻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飘出:“所以呢?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走?” 莎朗冷哼一声,语调满是嘲弄:“得了吧,库拉索根本不愿意和我走。” “她说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但是发自本能地讨厌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和我离开。你也知道——库拉索就算记忆全无,也依然有着猛兽般的直觉。想强行带走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女人耸了耸肩膀:“何况她在那座村子生活一个多月了,和邻里早就养出了感情。那些村民也说,他们是不会让库拉索跟来历不明的人一起离开的。” “除非——”女人浑厚而慵懒的声线逐渐拖长,“让她的父母去见她。” 电话中的男人一顿。 他像是被利剑刺穿了胸膛,久久都不能发声。 “……父母?”朗姆呢喃着。 金发女人点头:“对,父母。” “我知道了。”朗姆说。 “三天之后我会返回东京。约一个地点,你带我去见她。” 莎朗答应地很利落:“了解。” 随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浴室再度陷入了静默,升腾的雾气间,女人面露不耐地瞥向一旁—— 更远的位置,浴室展开了一道花纹精致的欧式屏风。而略微透明的屏风后,隐约透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身姿很挺拔,犹若伫立峰顶的落拓青松,这是个身材比例绝佳的男人。 莎朗挑了挑眉,声线冷淡:“满意了吗,警官先生?” 男人没表露半点情绪,只用平和又礼貌的语气询问:“朗姆真的会来吗?” 莎朗动了几下在浴缸中蜷起的双腿。水面被轻轻拍打的声音暧昧又蛊惑,可惜背对屏风而站的警官半点情调都没有,对这声响毫无反应。 她就这么浑身□□地从浴缸走出,湿漉漉的双足踩在地板。她随手捞过一旁的浴衣,宽松地拢在身上,衣带一紧,掐出一截迤逦的腰段。 当莎朗·温亚德从屏风后迈出后,今泉昇才有所动作。 他侧过头,望向卷发微湿的女人。女人只朝她冷淡一瞥,随后直接越过他的肩侧,慢悠悠地迈向客厅。 很显然,莎朗正在发脾气。 不过今泉昇倒也能理解。莎朗现下臭着脸,无非就两个原因: 一、与她并不熟络的警察突然登门拜访,还要求她和朗姆通话。 二、和朗姆通话,本身就是件败人兴致的糟心事。 “给我磨杯咖啡。”莎朗落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将线条优美的长腿交叠起来,兀自点了根女士香烟。她在袅袅的白烟中冷笑,声音透着不容置喙:“味道过关,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莎朗的态度很是傲慢,即便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个警官。 她似乎完全不怕今泉昇就地给她套上手铐,然后直接扭送进局子。 今泉昇耸了耸肩,转而走向大平层的厨房。 厨房干净崭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还记得自己和莎朗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他从来不见女人走进厨房,她的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不是提前订的,就是雇佣了厨子来做。 生活品味一贯高档。 青年打开橱柜,找了半天才发现研磨机,更深处藏着一包没拆封的咖啡豆。 研磨咖啡的事,他以前就给莎朗干过。 在底特律的时候,他除了做饭,几乎所有助理能做的活,他都为莎朗办了。研磨咖啡更是一次比一次熟练。 将研磨机启动后,他听见弹窗在发笑。 这家伙现在也不装了,纯粹伪装性的电子音被尽数撇去,如今只剩一道清冽的男音: 【你可真够宠着莎朗的。】 听这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说话,真的很奇怪。 今泉昇一个月过去了,也没能习惯。他感觉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自己和自己对话。 可问题在于,现在和他对话的人,还真就是他自己。 “这不叫宠。”今泉昇在机器运作的嗡鸣中反驳,“这叫等价代换。” 用一杯咖啡换莎朗的答案,显然物有所值。 【那你想过一个问题吗?】弹窗悠悠地问。 “什么问题?” 【假使有一天,组织真的被捣毁了。莎朗该怎么办?——就算她不是真心为这个组织工作,可她杀人放火的事,一件也没少干。】 今泉昇的眸底暗了暗,视线顿时阴沉。 “我不知道。”他恳切地回答。 莎朗救过他很多次。没有莎朗,他就不可能安然度过过去的三十七年。 单是凭借这一点,就必须让今泉昇深思熟虑。 他丧失双亲的太早了,白石正千仁又不善言辞,在成长过程中,舅父很少会以直接形式向他表示关爱。今泉昇也没想到,他迄今体验到最像“家庭”的感觉,竟然是那对母女带给他的。 娇小漂亮的金发女孩一口一个“叔叔”,莎朗在一旁偷偷发笑。 置身其中令今泉昇略有窘迫,可他不讨厌那些时光。 青年思考了一小会,视线在逐渐研磨好的液体下渐渐放空。 半晌后,他又轻缓地:“也许,我会把她抓起来。” “我亲手抓吧。” “总比让其他人带走她,要好一点。” …… …… 当莎朗·温亚德接过装着醇厚咖啡的马克杯时,她的表情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怪异。 咖啡里加了牛奶,她用鼻子一嗅,就能闻到那点混杂其中的奶香味——她可没提过她要加牛奶。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会在咖啡里加奶的类型。 当她试探性地小啜一口时,入口的温度有点烫,翻涌在味蕾的苦涩,也同浅淡的微甜形成了协调比对。 莎朗上一次喝到这种口感的咖啡,还是在十几年前。 她目光微妙地瞄了一眼站在对面的今泉昇,对方安静地回视她,似乎是在等她的评价。 “勉强……过关了。”莎朗有点卡顿。 “坐吧,警官先生。我们可以顺带商议一下三天后的事情。” 今泉昇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椅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提醒。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确信朗姆一定会回来。” 关于这个问题,莎朗只哼笑了一声。 她秀丽的眉眼讽刺地弯起,像是胜券在握一般:“因为朗姆变得软弱了。” 今泉昇没能理解:“……什么?” 莎朗放下咖啡,马克杯的杯底在触碰茶几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那家伙,此前手刃了自己的父母和姊妹,从此了无牵挂。他除了‘那位先生’什么都不在意,因此这世上也没什么令他畏惧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话锋一转。 “在许多年前,库拉索还是个‘少女’时,她不慎窥破了‘那位先生’的秘密。如若换作其他人,朗姆一定会毫不犹豫杀死。” “可是面对库拉索,他竟然心软了。”女人的眼底仿佛结了层冰。 今泉昇蹙眉,依旧费解。 他很难想象朗姆有朝一日,会对着某人心软。 于是他开口:“为什么?” “这我不清楚。”莎朗回应。“他和库拉索此前有什么联系我一概不知。但在我要听令处决库拉索时,却见到朗姆焦急慌乱地下场。” “从他亲自赶来带走库拉索时,我便明白……” “朗姆,早就把库拉索视作他的‘女儿’了。” 莎朗恶劣地勾了勾红唇。 她终于产生了一种身份互换的强烈报复感。十几年前女儿成了她唯一的软肋,而朗姆将她的‘软肋’挟持,毫无怜悯地利用着她。 如今,“女儿”竟也成了朗姆的最大软肋。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大快人心的事吗? “所以我说库拉索想见‘父母’时,朗姆一定会回来。”金发女人自信微笑。 “哪怕他即将面临的,是亿万警察穷追不舍的追捕。” 今泉昇沉默了一会。 随后他又问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在今天造访莎朗时,今泉昇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组织似乎没有在克隆实验拿到成果的准备。 他很清楚,莎朗至今还留在组织,不过是因为组织保留着克隆人体的项目实验。 世界上几乎每个国家都勒令禁止实施人体实验,她若期盼着靠克隆技术复活克丽丝,便只能归复在非法组织中。 但黑衣组织的实验进展缓慢。 莎朗似乎早就明白,朗姆不过是在用这项可有可无的研究钓着她——她此生都没机会再见到克丽丝了。 但是当听到今泉昇的猜测时,她依旧怒火中烧。 一个月前,这位警官同她会面时,她只保留了模棱两可的意见。 但这次,她却开门见山地说:我要杀死朗姆。 这代表她愿意与这位警官合作。 所以才会有前头她打电话给朗姆的事。 “我们合作杀死朗姆。你想从中得到什么?”这是莎朗唯一不解的问题。 黑发灰眸的青年注视着她,他淡绯色的唇瓣轻启:“我要一串密令。” 女人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密令的事,应该是个秘密。 只有那串密令归于完整,才能让存放着“那位先生”的躯体的冰冻舱开启……这明明应该是只有她和朗姆才知道的秘密。 “我不仅要朗姆掌握的那一半密令,我也要你知道的那一半。” 男人站起身,眼尾上挑的狭长眸子朝她轻轻一瞥:“你一切不幸的起源,我会帮你毁掉。” 金发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尚未从震惊状态脱离,但她已无暇询问眼前的警察,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 交出这段密令,无异于彻底背叛乌丸先生。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有人胁迫她说出密令,那想必她宁死也不会脱口。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她还是个孩子时,乌丸先生便将她作为养孙女,带到了身边。 “那位先生”从始至终都对她很好。 成为实验体之前,乌丸先生向她征询了意见。 老者说:如果你不想,你可以拒绝,你有这项权利。我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不再爱你,我的孩子。但如果实验成功,你将会活得更久。莎朗,你是我最宠爱的孙女,我希望你能长久地陪伴在我身边。 但那时的莎朗太年轻。 十几岁的年纪,她觉得自己一直亏欠老者,她在老者的庇佑下成长,所以她无法拒绝。 于是,六十多年都无法脱离的梦魇就此展开。 做了六十多年的噩梦,莎朗做不到继续惦念老者赠予她的那点“好意”了。 长生并不一定会使人幸福。 她的容貌几十年都不曾改变,无数人爱戴她、敬仰她,可她真正期盼的事物却在远去,她珍爱的人们却在接连死亡。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无法宣泄的仇恨。 活着的时间太久了,她连生命的意义是什么,都无法参透。 “我可以告诉你。” 莎朗·温亚德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黑发警官。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第196章 Chapter196 推开公寓大门,站在玄关换鞋时,今泉昇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他将西装外套褪去,平整地挂在门口。在穿好拖鞋后,他踏上更高一阶的地板,迈入客厅。 这是一个月前新租的公寓,位置在千代田区。隔着三条街就是东京警视厅,交通很便捷。屋子内部也很宽敞,住上两个成年男人外加一只宠物狗绰绰有余。 在沙发旁边解领带时,他侧头望向了敞开大半的厨房。 富有韵律的叮当声从推拉门的缝隙飘出,这是铁铲在锅炉中翻覆食材的响音。 他的视线落向门后,一眼便瞥见了那道笔挺背影—— 男人的金发在缭绕的白烟间依旧昳丽,棉麻围裙将他的身形轻缓勾勒,描摹出比例绝佳的宽肩窄腰。 灶台上方燃着一簇火,男人透着漂亮肌肉纹理的手臂稳妥地端着锅柄,一个利落的掂勺接踵而来。色泽饱满的食物在半空翻滚,长弧划过,又尽数落回锅中。 不可置否,零连做饭的模样,都堪称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没吃饭,今泉昇觉得他可以靠在门口,看他的恋人做饭一晚上。 香油被煎热的滋啦声很大,但不妨碍降谷零察觉到脚步声。他扭过头,朝着身后微笑:“前辈,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 今泉昇没进厨房。 几个月前的同居初期,他大概还会洗个手,进去询问一下恋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量寻找点参与感。 但是鉴于厨房最后不是窜出黑烟,就是燃起大火,连好评如潮的昂贵菜刀到他手里都能卷刃……今泉昇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他觉得自己最好多点自知之明。 做饭需要天赋。 ……而他一点都没有。 菜烧的差不多了。 降谷零垂着头,将食物有条不紊地倒进餐盘。把晚饭逐一摆在餐桌时,他才开口:“前辈,你和贝尔摩德谈妥了吗?” “差不多,她联络了朗姆。”今泉昇拉开餐桌下的木凳,“用了失忆的库拉索做饵,朗姆咬钩了。他说他三日后会前往佑川乡。” 自上个月,组织的东京驻地炸毁,降谷零被nbc小队的成员成功营救后,他便一直处于“隐藏期”。 “隐藏期”字如其名,虽然和公安仍然保持着联络,但降谷零这段日子没有工作,更要尽量避免外出。朗姆虽然逃了,但是不少组织成员还留在日本,他的境况很不安全。 照理来说,他应该像四年前的诸伏景光一样,前往九州岛甚至是海外暂避风头。 但是降谷零拒绝了。 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东京。 旁人也许会猜测降谷零是心系家乡,挂念亲人朋友,唯独今泉昇知道……这家伙纯粹是想留在他身边看管他,防止他哪天又把自己的命作没了。 一个月前他在病房醒来,除了“弹窗就是上一个今泉昇”的事之外,他把自己目前历经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向降谷零脱出。 而自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出现了一点变化。 他现在出门做了什么、有什么想法、计划进行到哪一步,都必须向降谷零报备。 活像个妻管严。 ……就差上交工资条了。 “三天后……?”降谷零皱眉。 “你做好准备了吗?”他不免有点担心,“朗姆才从东京逃离一个月。他会因为库拉索,就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吗?” 今泉昇夹了一筷子菜,笃定道:“他会回来的。” 他盯着眼前颗粒饱满的米饭,不由陷入沉思。 最了解自己的人,也许不是朋友,而是仇敌。 莎朗恨了朗姆那么多年,曾经甚至距离杀死朗姆就差了一小步。 虽然失败了,但几十年的时光没能磨去女人的尖牙利爪,她依旧匍匐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伺机等候朗姆的破绽暴露。 库拉索,就是他的“破绽”。 “即使是再凶恶的猛兽,一旦拥有了情感,也会变得软弱不堪。” 半小时前,金发女人在她那栋高级公寓里点着香烟,吞云吐雾地大笑着,碧色眼眸里蕴含的,是亢奋愉悦的悚然红光。 她弯着艳丽眉眼,畅快的笑容亦如散播剧毒的曼陀罗花。 “我是个过来人。” “我最明白这种感觉了——” 女人浑厚的嗓音在烟雾间湮没。 “三天后我和你一起去。”恋人的声线打断了今泉昇的思绪。 今泉昇握在手中的筷子一滞。 他回绝的很利落:“不行。” “你还处于‘隐藏期’,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在一个月前,你跟着伊达一起走出那栋险些塌掉的写字楼时,就意味着你和这个组织的事彻底无缘了。” “你应该知道莱伊是fbi探员的身份暴露之后,组织对他有多么穷追不舍——以至于他要上演一出‘赤井秀一已死’的戏剧,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黑发青年的脸色彻底冷峻下去:“即使这次的行动是冲着围剿朗姆去的,你也不该出现在现场。万一朗姆不光和贝尔摩德同行,身边还带着琴酒一派的专业杀手呢?” 日本警方后来接手了那栋险些毁坏的写字楼。虽说是组织驻地,可是人去楼空,除却缴获了一批先进的军火外,公安一无所获。 后续上头的人想要使用资料查阅室的电脑登陆内网,试图从内网截取点情报。结果浩浩荡荡的一大批警察直接被卡在了那栋银行金库一样的金属门前——卡慕和波本的id卡在卡槽怎么刷都没有反应。 显而易见,朗姆的动作很快,那两张id卡已经失效了。 后续公安利用爆破技术强行开了门,结果门内的电脑早已被销毁,连开机都做不到。即使送到科搜研去连夜抢救也无济于事。 算是彻底白忙活一场。 “如果‘隐藏期’过了呢?”降谷零平和地问。 “……什么?”反问刚刚脱口,今泉昇便明白了降谷零的言外之意。 他觉得这家伙下一秒就能干出直接给公安打电话,利用一切条件,想方设法地让上头同意他的“隐藏期”到今天就结束。 “你明知道我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隐藏期’。”青年放下碗筷,有点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在乎的只有你的安全,零。” 话音落下,今泉昇才发现对面的金发恋人,正在用不加掩饰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 尾端微垂的眼型很温和,那双灰蓝眸在灯光下,明澈的犹如波子汽水中间的玻璃珠。可惜他双眉紧蹙、眉头压下,神情透着悲悯,那些理所应当的执拗和坚毅,便清晰显现。 咚—— 今泉昇一震。 心脏像是受到了一锤重击。 他想他刚才的话,说的有点重了。 今泉昇张开唇瓣,僵滞了片刻,才嚅嗫道:“……抱歉。” 但降谷零却在平和地看着他,似乎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一切。他平稳的声线划向半空,却眸光熠熠,热切又固执:“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前辈。” 你在深渊万丈屠龙,我在黑暗卧薪尝胆。 我们在不合时宜的时间相遇,却不约而同地抛开理智,在生死游离、在险境相爱。 四年前,在昏暗的楼梯间,用手电筒的光亮打照在身前的人脸上时,降谷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鼓动。 多年未见的再遇,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长久的别离没让学生时代的情愫隐去,反而在见到那张成熟而清峻脸庞的被汗水沾湿、目光迷蒙的一瞬……彻底破土,犹若藤蔓般疯涨。 那时降谷零像是被蛊惑般暗忖:今泉昇现在就在东京工作。 ——再不抓住他,以后大概就没机会了。 所以伸手抓住了。 要把这个男人牢牢地拷在身边。 “前辈,请让我保护你。”他说。 “不要一个人倾尽所有,也不要独自背负一切。” 金发青年站起身,他阔步绕到今泉昇身后。温暖的手臂随之展开,轻轻环过青年的双肩。 今泉昇的肩膀在发颤。 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迅速,贴着他耳畔的温热呼吸扫下,他几乎要溺死在那阵轻柔的语调下: “从来没有人逼迫你成为英雄,前辈。” “但如果你一定要做,那就让我陪伴你,荣辱与共。” “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剩余的这段路,让我和你一起走。” 今泉昇脸颊发烫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得承认,降谷零的说话技巧真的很高超。 弹窗讲述的故事,那个怀抱着发白照片,永远沉睡在摇椅上的男人,成了一柄将他的心脏四分五裂的利刃。 他做不到再让降谷零一个人。 “那你要……”他侧头目视身后的男人,对方正微笑着看着他。 今泉昇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你要讨好我。” “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同意你……唔。” 那点垂死挣扎般的狡辩,尽数缩回了他的喉咙。 男人温热的吻迅速落下,压抑在唇舌的不安化作汹涌波涛。 “……等、等一下!”在即将窒息的时刻,今泉昇不得不推开面前的男人,他大肆喘息着空气,连同耳朵都泛着熟透般的红。 “零,我们还在吃饭……”今泉昇开始后悔了。 然而降谷零已经精准地扯出了他掖在西裤下的衬衫衣角。那只宽大的手掌转而顺着衣服缝隙,游鱼般灵活地游走其上,带着枪茧的粗粝指腹轻轻摩挲过皮肤。 今泉昇抖了一下。 “。” 他一时很难说,这到底是谁在讨好谁。 …… 次日。 夏天一过,天气便开始转冷了。 帝丹小学的暑期假日结束了,明天一早,吉田步美的父母就会来乡下接她离开。 此刻,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垂头丧气地叠放着衣物。虽然年纪不大,可她的手很灵巧,每件衣服都被她平整地搁置进了儿童行李箱。 银发挽起的异瞳女人在一旁看着她,再三思索后,她又轻声道:“别难过,步美。” 她不是很会安慰人。 思忖了好半天,也只有一句笨拙的话语脱口。 她知道步美并不想离开佑川乡,她也很舍不得这个女孩。 “可是,我下一次再来婆婆家,就是几个月后了。”女孩咕哝着,“我舍不得姐姐。” 银发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那张略显锋利的脸庞涌入了柔和,异色的眼眸中盛着清晰可见的不舍。 如若是曾经熟识她的人,见到这位冷血杀手袒露出如此真情实意的温婉表情,一定会瞠目结舌、惊掉下巴。 “等明天送你走了,我就离开这里。”女人突然说。 “哎?”步美眨了眨眼睛,她惊疑道:“为什么?姐姐你不留在这里了吗?” 银发女人突然笑了笑:“留在这里,会给婆婆和大家添麻烦的。” “不麻烦的!”步美反驳,“姐姐总是帮外婆的忙,外婆说她很喜欢你!” 女人没再说话,只抬手轻抚女孩柔顺的黑发。 “咚咚——” 院落外的敲门声,突然响彻。 女人看了看步美,又蹙着眉起身。 她仍旧穿着素雅的和服,一截白皙纤细的长项袒露在空气中,几十年前的古旧款式也衬得她身姿秀美。她拉开身前的障子门,步姿平缓地迈向庭院。 外婆现在就在家中。 从极具礼仪性的敲门来判断,造访者也并非乡村内的邻里。 女人站在了刻着镂空花纹的铁栏门前。 一个陌生的黑发青年伫立在门口,透过门栏的缝隙望着她。 男人身着笔挺的深灰西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深邃眼窝下的灰眸轻轻瞥去,黑睫纤长,却遮盖不住眼神中蕴藏的冷淡。 “你好,库拉索小姐。”男人用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明。 “初次见面,鄙姓今泉。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第197章 Chapter197 神奈川县 &:00 环绕群山而建的公路上,有一处不那么显眼的岔路口。 如果驱车驶入,在经由小半修缮平整的道路后,便会遇到崎岖的小径。这条蜿蜒的路途径直而下,一路贯穿了山谷间的夹缝,那里是前往佑川乡的唯一通道。 时至午后,天边的暖阳被山崖遮蔽大半,斑驳的树荫落了满地。 而一个披散着波浪金发的女人,就伫立在林丛下。 她将双臂交叠在前胸,后背则轻轻抵靠着坚实的护栏。她的脸上戴着宽大墨镜,神情被遮掩,只露出了略尖的下颏,还有嘴角微垂的精致红唇。 心情不怎么畅快的莎朗·温亚德抬起手腕,瞄了一眼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恰好停留在整数时刻—— 现在是下午一点。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女人抬起头,更远的转弯处恰好传来了车轮轧过地面的响声。一台平平无奇的黑色轿车绕了过来,轮胎的滚动速度减缓,最后精准停在了她的身前。 贴着单向玻璃纸的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上的,俨然是那个人间蒸发般,在日本消失了一月有余的黑衣组织二把手。 朗姆似乎没什么变化,不见沧桑、也不见疲倦,看来这一个月的逃亡生涯,没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过得照样滋润。 只是这次他戴在脸上的,不是衬人凶戾的皮质眼罩,而是医用纱布眼罩。 他身上套着件款式文雅的素色衬衫,看起来和“二把手”的身份完全不沾边,反倒像个眼睛不慎受伤的寻常工作族。 莎朗险些当场发笑。 朗姆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绝对不是为了避人眼目。 他知道库拉索失忆了,现在大约正想以“和蔼父亲”的形象,去见他那记忆全无的“女儿”。 人年纪大了总想为自己寻获点归属感,原来这话放在朗姆身上也适用。 可这不过是朗姆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 除了能谋求点心理安慰和病态的自我满足感,这家伙什么都得不到。 真是病得不轻。 莎朗讽刺地暗忖着。 而车厢里的男人,似乎也没准备以和蔼的形象面对她,完全没有摆给她好脸色。 “上车。”朗姆冷声下令。 金发女人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随即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直到将安全带套在身上,莎朗·温亚德才发觉一件事。 于是她将黏连的声线拖长,语调意味不明:“啊啦,朗姆——” “这辆车子,还有给库拉索坐的位置吗?”她的目光骤然冷凝。 “少废话,贝尔摩德。”后方的车座上,传来另一个女子不厌其烦的声音。 一只被紧身衣包裹的细长手臂握着手/枪,通过前后车座的缝隙,将枪口抵靠在莎朗的后脑。 “为先生指路。”女人恶狠狠地威胁。 …… 车子一路向下,在泥泞的石路间磕磕绊绊,总算抵达了山谷下的终点。 佑川乡的村口道路不算宽阔,挨家挨户的院落都紧挨在一起,以至于能走人的公共用地,只足够容纳一辆车子单行。 朗姆观察了一遍村落内的情况,最后决定把车子停在村口。 临离开前,他朝着坐在后车座的人说道:“在这待命。听我的指令,随时准备出动。” 潜藏在黑暗下的后车厢,传来了恭恭敬敬的回应:“是。” 朗姆终于合上了车门。 他那阴鸷的目光扫向前方。 设施老旧、但却透着别样温馨的乡野小径,映入他的眼帘。蓝天倒映在瞳孔,更远处传来了牛羊的叫喊,听着并不嘈杂,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竟还透着足以让人身心放松的懒倦感。 这里是个好地方。 朗姆的表情,总算和缓了些。 他走在前头,刚踏进村落,便问道:“库拉索在哪里?” “别急,跟我来。”莎朗说。 女人走在了道路中央,朗姆紧随其后。 他们路过的房子边上,能见到不少村民。 年轻力壮的农夫坐在门口闲聊、上了年纪的男人则是低头用竹子编着篮筐、更远的房屋二楼敞开着窗户,似乎有人在大咧咧地抽烟。 但当他们走过这些村民后,这些人的双目却骤然凌厉,视线竟紧紧追寻着大道中央的二人。 有人曾说过:如果一个人看似做事,但实际上并不专注,视线甚至偶尔游移……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警察。 朗姆似乎并未意识到——那些凛冽的视线,就焦距在他的背后。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小野宅。 据莎朗的情报,收留了库拉索的人家,似乎姓小野。 朗姆很快就和这户人家见了面。 小野宅的院落内是传统的和室建筑,地面还布置着有点粗糙的假山水造景,看起来像是手工制作的。 这屋子俨然上了年纪,却充斥着生活情调,朗姆从圈圈点点的细节中,判断这户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大龄老人。 可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对年轻夫妻。 “您就是银小姐的父亲吗?”说话的人,是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 他瞧着三十出头的模样,脸上跨着副黑框眼镜,五官在厚重的镜片下模糊不清。但他嘴边叼着根牙签,面上挂着明朗的笑。 朗姆有些狐疑,但不妨碍他自如地切换表情。 他很快回以亲切的微笑,又走上前去和对方握手:“您就是小野先生吧?幸会幸会,家女在这边给您添麻烦了。银小姐是……?” “哦——不好意思。”男子收回了手,恍然大悟似的挠了挠后脑勺。 “因为银小姐一直处于失忆状态,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们便姑且称呼您女儿为‘银’了,她的银色头发很特别。” “原来如此,这一个月实在是让你们费心了。”朗姆应道,“鄙姓胁田,可以带我去看看我的女儿吗?” 朗姆在后院的房檐下,见到了库拉索。 她身着淡紫色的和服,神情平淡。银灰色的长发温婉束起,白皙的长项被衬得玉露般光滑。西方国家的脸孔和日式传统装扮结合在一起,却丝毫不显违和。 一阵风恰好拂过,庭院边微垂的枝条随风摇曳。几片青葱的绿叶落下,在半空飘荡,恰好停在了库拉索的掌间。 见到库拉索此刻的模样时,朗姆的脚步甚至不由一顿。 他的眼眸瞪大,似乎在为面前这一幕惊讶。 不是置身在黑暗间,也不是浸满他人的血迹。 洁白干净的库拉索看向他,又将双手交叠,颇具礼仪地站起身,高挑的身段透着优雅与平和。 “您是我的父亲吗?”她轻声问。 朗姆站在了库拉索的身前,他定定地凝视女人,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还……” 他有点犹豫,“你对我还……有印象吗?” 他看见库拉索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略带英气的眉眼,都被这笑容冲去大半锋利。 “有一点,看您的模样很是眼熟。”库拉索回应。 朗姆的眸光闪动了一瞬。 “和我回去吧,我的女儿。”他猛地扯住了库拉索的手腕。 “我看得出来,你在这过得不错,村子里的人待你很善良。但是我们该回家了,和我一起离开,我会带你去技术前沿的医院做记忆康复训练。” “你很快就会想起你丧失的记忆——”朗姆似乎有点激动,“和我离开,我的孩子。” 然而银发女人,却轻轻挣脱开他的手。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库拉索细声细语着。 “……什么问题?” “我很喜欢佑川乡的大家,我在这过得很快乐——村中的邻里淳朴善良、我受了许多人恩惠,有位婆婆很温和,她会在夜里抱着我轻唱歌谣、有个孩子很可爱,她会带我去森林捉萤火虫,坐在溪边赏烟花。”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像是童话故事里虚幻的泡沫。” 库拉索呢喃着,那双妖冶的异色眼眸朝男人淡淡撇去,“如果我恳请您,让我留在佑川乡……您会同意吗?” 朗姆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沉了下去,脸色陡然阴暗,“你不想和我离开吗?” “我会回归您的身边的。”库拉索恭谦地说。 “可是……您愿意满足我的愿望,让我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吗?” 男人的嘴角垂了下去。 什么愿望不愿望的。朗姆心想。 日本警察盯得很紧,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寻着气味追上脚步。 他在日本吃了大亏,不惜毁掉整栋大楼逃窜。现在他又冒着被拘捕的风险偷渡回来,就为了见库拉索一面,带她一同离开。 ——可她却在这里讨价还价。 从面前的女人还是个少女时,朗姆便收养了她,把她放在身边养大。 库拉索很乖巧,她以前从不提要求。她的命都是他保下的,她只会感恩他赐予的一切。 可她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不合时宜的逆反吗? “你今天必须和我走。”朗姆压低了声音,未被眼罩遮盖的眼睛微眯,散开不加掩盖的戾气。仿佛有墨汁在他的眼底扩散,黑色将一切晕染。 女人轻轻摇头。 朗姆一怔。 “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的——?”他拔高了音调:“这不是你该有的生活。我知道你失忆了,但你此前过得,是比缩在这穷乡僻壤里优渥了一万倍的日子!” 朗姆不容置喙道:“和我走。” “看来丧失记忆对你造成了很大影响。”他念叨着,“我必须带你去医院,让你想起你的过去。跟我上车,我下午就预约医生。” 然而,站在他身前的女人,却毫无走动的意思。 她似乎在用那双微妙湿润起的双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她又勉强牵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对不起。”她似乎有点难过,还有点失望。 库拉索说:对不起。 朗姆的瞳孔一缩,心下跟着一颤。 “先生,我不能和您回去。”银发女人垂下头,她崇敬地向他鞠躬,随后又微微欠身,在朗姆惊愕的注视下,回退一步。 朗姆伸出手,想要扯住她的衣袖,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闪避开了。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库拉索深吸了一口气。 “佑川乡不是我的归属。但在这里的日子让我明悟了一件事:组织同样不是我的归属。”她眉头微蹙,用着近乎哀婉的眼神朝男人摇头,“我不会和您回去的。先生,我要离开您了。” “您给了我很多,我感恩您。但我从未拥有过家。我这一生注定流离失所,所以我不会再苛求任何人给我一个‘家’。” 那一瞬间,朗姆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掌间游离而去。他似乎错失了很重要的机会。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女人张开唇瓣:“余生的时间,我想用赎罪来兑换……亲自选择幸福的权利。” 话语落地的下一刻,朗姆突然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动荡。 他倏地转过头——刚才带他走进后院的“小野先生”早已摘下眼镜,正用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他。而后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闯进院落,动作统一又利落地将他团团包围。 这些人,都还穿着村民的衣服。 可他们神情无不严肃,双手持/枪,用着统一而规整的。 &0jp,瑞士西格绍尔公司生产的手/枪。 自1995年起正式比日本纳用,成为了日本警察最常用的配枪之一。 朗姆立即明白了什么。 他重新侧过头,回望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银发女子那双刚刚还温柔似水的眼眸,已然锋利,一如此前游走在黑夜,杀人于无形的刀刃。 可是这把刀,现在叛变了。 …… …… 两天前。 附带着五瓣樱花烫金徽章的证件落在眼底,阳光一闪而过,徽章的一角泛起耀眼的光辉。 库拉索隔着铁门的缝隙,搭在门锁边的手,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 事实上,她在一周前,已经找回了她的记忆。 佑川乡的古□□俗有很多,一周前恰好是乡内独有的送夏庆典,其寓意为送走夏日迎来秋收。 当天村落内举办了场盛大的烟火活动,峡谷远边的天空上绽开了斑斓的烟花。 五彩的光线照射在女人异色的虹膜上。 构造特别的大脑受到了特定媒介的刺激,所以她想起来了。 她坐在岸边,赤着双脚轻触溪水。而娇小的女孩则靠在她的肩侧,一边赏着烟花,一边嬉笑玩闹。 天际接连花开四溢,变幻的光影打照在丛林,映照在她惊愕瞪大的双眸。 在烟花逝去的一刻,林间变得无比静谧。 但库拉索却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刻的静谧,并不属于她。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夜空,看着女孩趴在她的怀中撒娇,世界天旋地转,目及之处好似在颠覆翻滚,再度燃起的烟火在她的耳畔嘶吼咆哮。 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 这里的幸福,没有她的那份。 “大姐姐——”身后传来了女孩脆生生的呼唤。 库拉索回过神。 吉田步美小跑着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瞄了一眼门外的陌生男人,又看了看库拉索:“姐姐,这是来找你的人吗?” 库拉索踌躇着张开嘴:“我……” “我是川江熏的朋友。”门外的警察说,“方便开个门吗?” 库拉索一愣。 她打开了门锁,但抬手制止了男人朝前迈步的动作:“等一下。” 她瞄了一眼满脸茫然的步美,又立刻道:“我们出去谈。” …… …… 几番交谈,这位“川江熏的朋友”,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被警方逮捕,以法律衡量她的罪行。 二、为日本公安提供情报,成为警方的合作伙伴,联合抓捕朗姆。 “这两个选择,似乎没什么区别。”库拉索冷淡道。 “我无论是否为你们提供情报,等待我的,不都是与铁窗对望的后半生吗?” 姓今泉的警官,似乎一早就打定了她会这么说。 于是他笑了笑:“不,还是有区别的。” “鉴于你的事情,被我们警方安插组织的卧底详细汇报。公安上层经由讨论后认为,你的特别能力有着不少可取之处。” “和公安合作,你的下半生依然不可能是自由之身。” “你需要成为免费的劳动力,为日本公安预备成立的特别行动部门工作,成为一声令下便迅速动身的猎犬。工作期间你若有任何异动,公安都有权限对你进行当场射杀。” 男人漫不经心似的,将一份协议轻轻递送到女人的眼前。 “但相应的,你如果需要外出。只要书写报告向上头阐述原因,就会有专人随行,陪同你出门。” “出门范围仅限日本东京都。” 黑发青年的目光有些狡黠,唇角再度挑起。 “当然。神奈川县佑川乡,也包含在东京范围内。” 第198章 Chapter198 朗姆的嘴角在抽搐。 被数名警察团团围困的局势,他并非初次经历。因而当他被数不清的枪口环绕时,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也不见惊慌。 他的行事风格一贯谨慎,所以总能在危险的境况下脱逃。 这和他习惯性地为自己预留后路,有着极大关系。 从贝尔摩德给他打电话开始,这名遥在海外的男人,就察觉到了端倪。 来到佑川乡之前,朗姆刻意安排人探查了附近的地形——这是一段陷落在山谷夹缝中的村庄,与外界连通的唯一车路,就是那段倾斜坡度极大的泥泞小径。 鉴于地理环境,他一旦落入陷阱,便几乎不存在逃跑的可能。 所以他刻意带了些帮手过来。 比如,他的后车座里,还坐着三个人—— 基安蒂、科伦、基尔。 虽然前两者在狙击上的优势更大,而后者是个情报人员,但这是为数不多目前身至东京、脑子又足够灵光的代号成员。 临下车之前,朗姆曾吩咐过这三人待命。 现在,是让他们行动的时候了。 于是,他在一个个虎视眈眈看着他的警察面前,风轻云淡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但下一秒,他的嘴唇却上下开合,轻轻嚅嗫了一个字母:“b。” &nb,开始执行—— 他身上带了微型收声耳麦,还在车内的基安蒂,一定收到了这道命令。 下一刻,遥在几公里外的轿车内,身着黑色紧身衣的短发女人迅速应道:“收到,先生。” 她将一早准备好的武器携带在身上,又朝着车厢内的另外二人说道:“喂,走了——这是个陷阱,库拉索果然叛变了。我们现在就动身——去营救朗姆先生。” 基安蒂的语调有点焦急,左眼妖冶的凤尾蝶刺青透出戾气,她迅速拉开车门,但在走下车子的一瞬间,却听到了清脆而熟悉的金属碰撞声。 咔哒—— 基安蒂的瞳孔一缩。 一名个头高挑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他身上套着防弹衣,黑色作战服将他的身形勾勒。他正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她,举在手中的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细碎的光。 “下车。”青年的语气不容置喙。 基安蒂只愣了一瞬,随即冷酷地挑起嘴角。 她用那双狙击手独有的特别双目迅速观察周遭,鹰隼般开阔的视野里,动态事物尽数落在她的眼中—— 看来行动暴露了,在这里埋伏的警察,有将近十人。 而基安蒂的第一反应,并非就此投降,而是飞快地朝着眼前的警察一枪射去:“——砰!” 那名警察瞪大了双眼,但反应迅速地闪避。尖利的子弹从他的脸侧划过,直接截断了他鬓角的黑发,一道红痕显现在面颊,猩红的血珠细密渗出。 但他手下的动作同样流畅,躲避的时刻不忘朝前补上一枪—— 基安蒂缩回了车内,但在关门的时刻,肩膀还是中了弹。 棕红发的女人咬牙切齿地忍着痛意,重重合上车门。她朝着坐在后车座的白发老人大喊:“科伦,去前面开车!!” 科伦上了年纪,但不妨碍他依旧是个优秀的杀手。 他经验老道,论资历比基安蒂还要多上数十年。老者动作迅速地翻身到驾驶座,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径直冲向村子的入口,一路上数名警察朝着车子开枪,车前玻璃传来噼里啪啦的碎响,一道道裂纹迅速绽开。 “基尔,掩护我——” 后车座的另一名女人掏出手/枪,将窗户开出少许缝隙,朝着外界开了几枪。 发号施令之余,基安蒂捞起冲锋/枪,将子弹填满,下一刻她便开启了轿车的天窗。她站直身体,上半身探出天窗,握着那把射速极快的武器朝着周遭扫射。 哒哒哒哒—— 伴着刺耳的枪响,女人发出了蔑视的大笑。枪口时刻迸发着火花,武器优势在此刻显现——紧跟在后方追击的警察们不得不闪身寻找掩体,只有在空余的档子才能用手/枪射出一发不痛不痒的子弹。 车子一路颠簸,但油门被科伦踩到了底。车速很快,在警察的身影逐渐模糊时,基安蒂才回到了车厢里。 危机暂时告一段落,但她眉头紧皱,有些事越想越不对劲。 “这很奇怪。”她一边从急救工具箱翻出绷带,绕着肩膀的伤口暂时止血,一边冷然瞄着在场的另外二人。 “这些条子一早就在车边埋伏好了。人数不少,都穿着作战服还手持武器,这证明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基安蒂说。 “库拉索叛变,条子也只有可能知道朗姆先生会来佑川乡,但条子不该知道先生带了帮手。”女人方才扫射警方时的疯狂从眼中褪去,如今只剩冷厉。 “你们两个——”她拖长了声音,用毫不掩饰的锐利眼眸观察着二人,“应该懂我什么意思吧?” ——有知情人和警方告密了。 而坐在她身侧的黑发女人抱起双臂,冷淡地开口:“这不是很简单吗?” “刚才贝尔摩德也在车上。”基尔耸了耸肩膀,“毕竟是贝尔摩德叫朗姆先生回日本的,那个女人就算叛变了,也不是什么叫人大跌眼镜的事。” “何况她刚才上车时,见到我们三个在后面,还有点诧异。”基尔轻飘飘地说,“想必是那个女人在路上,把这件事偷偷告知给警方了吧。” 基安蒂思忖了片刻,觉得基尔说的有些道理。 于是她收回视线,又冷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 追击还在继续。 今泉昇今天久违地套上作战服,赶往了一线。 伏击朗姆一事原本应该全权交给nbc,但是上一次任务令nbc的人员折损大半,虽说没人死亡,但警官们的伤势不一,有一半人短时间内都无法出现场行动了。 在警力缺失的情况下,公安不得不借调一些其他部门的人员。 今泉昇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以前做过nbc小队的队长,出现场的经验很丰富,所以他被委以率领一队人马伏击车辆的任务。车内坐着三个人,都是朗姆带来的帮手,他们无一不是组织的代号成员,这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基安蒂的疯癫程度。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要命,刚才那一枪绝对射中了她的肩关节,可她竟然还有力气握着mp5k朝着周遭大幅度扫射。 凭着一双腿,想要追上时速表划到最底端的车子,还是太勉强了。 但是绝对不能让这台车子赶到朗姆那边,这间接决定了朗姆能否成功落网。 “前辈——”他听到身侧传来了恋人的声音。 “没事吧?”同样穿着作战服的降谷零,迅速检查起他的情况。 今泉昇摇头,除了脸上有点挂彩外,他没受其他伤:“没有。” 降谷零的“隐藏期”并没有结束,但鉴于公安上头也拗不过他的恋人,而这次行动的确缺乏有经验的人手,所以还是应允了降谷零前往现场。 降谷零瞄了一眼那愈行愈远的黑车,随即道:“还有其他路可以追上。” “怎么追?” 金发青年抬手一指村口旁边的山林,“从这条路上去,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就可以赶上。” 今泉昇的视线落向那条直通丛林,看起来和近路完全不搭边的小径,不由困惑出声:“……你确定?” “确定。”青年笃定道。 下一秒,他便阔步奔向丛林。 今泉昇只得跟上去。 山林间的路有点绕,铺了满地的落叶和盘互交错的树根,致使在这条路疾行的难度格外之高。但降谷零却巧妙地闪避开每一处障碍,动作灵巧地仿佛故地重游。 但照理来说,零应该没时间探勘地形,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佑川乡。 今泉昇略有疑惑,但没时间思索这些。 他跟着降谷零的脚步奔跑,他们终于穿过了蜿蜒的林路。前方的尽头是段山崖,而他却看见金发青年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喂——零!!”今泉昇忙不迭地追了过去。 他瞪大双目,望向山崖下方,却见那道挺拔的身影精确无差地落在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顶。 正如降谷零所说,这的确是条近路。 就是有点太乱来了。 降谷零单膝跪在车顶,金发在狂风间飘摆。他稳住身形后便抬起头,朝着伫立在山崖上的黑发青年抬手,迅速比了一个作战专用的交流手势。 今泉昇看到了,那个手势的寓意为:交给我。 他咬了咬牙,但又不得不妥协,“这个家伙……” 车子已经开远了,他现在就算想追上去,也无济于事。 不过他相信降谷零能将事情摆平。 毕竟,这不是一对三,而是二对二。 …… 从车顶上方传来一声重响时,基安蒂就意识到,车子上方这是多了个人。 她迅速打开车窗向上探查,但刚露出少许额头,震耳欲聋的枪声便响彻,一枚子弹直接从她的耳边划过。她迅速收回脑袋,口中暗骂着,动作迅速地为手/枪装弹。 “科伦!”基安蒂大喊,“把他摇下来!” 在前方开车的科伦应了一声,车子又一次颠簸起来,一路摇摇晃晃、七拐八拐,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滋滋响声。 基安蒂暂时不敢探头,于是将手伸出窗外向上盲狙。 几发子弹射完,对方似乎还是没有被车子甩下,于是她只好急匆匆地更换子弹。 重新装弹夹的时候,她又猛地想起自己的身边还坐着个人,于是基安蒂呵责道:“喂,你在搞什么——基尔?在看戏吗!?” 下一刻,她却见面前的女人冷笑了一声,一柄手/枪迅速指向了她的眉心。 “不,我没在看戏。”基尔,或者说就职于cia情报部门,目前卧底黑衣组织,本名水无怜奈的女人冷冷地盯着她。 “我只是在等待时机。”基尔轻声道。 基安蒂的表情骤然扭曲了起来,她的嘴角开始抽搐。他们此刻被警方追击的原因,也越发明朗——果然还是在场的某人,有问题。 基安蒂咬牙切齿的:“你这个……” 咚! 基安蒂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她扭头看向基尔的时刻,她后方还敞开着的车窗处,已然钻入了两条笔直的长腿。被作战长靴包裹的双脚毫不犹豫地踢向基安蒂,在重击之下她一个趔趄、直接翻着白眼瘫在了车座上。 降谷零已经钻进了车厢,朝基尔点了点头。好在行动之前,公安就与cia的水无怜奈小姐取得了联络,否则现下的情况便难以预料了。 他用镣铐将昏迷的基安蒂反手铐住。 下一步,他将手/枪重新举起,指向驾驶座上的老人。 “停车,科恩。” …… “已追击到车辆,成功制服车内的两名罪犯。” 当无线电耳麦中传来降谷零清澈的嗓音时,今泉昇终于松了口气。 “收到,辛苦了。”他刚刚回应完,频道里便接着传来了伊达航的“收到”。 上一次行动中,因为伊达航率领的那对成员恰巧都集中在电路总控室,所以他们得以在爆炸中幸免于难。这次便衣扮作小野家的男主人的,也是伊达航。 因为nbc不招募女队员,所以小野家的“女主人”,则是从神奈川县借调来的一位女警。 “你的人已经过不来了,朗姆。”伊达航冷眼看着面前的老者,“束手就擒吧——” 朗姆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狰狞了起来。 他自己的身上就戴着隐蔽性极强的耳麦,他当然知道车里的情况。 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基尔也个是卧底。 他亲手带来的“帮手”,却把他的后路给彻底断绝了。 朗姆的眼瞳在颤动,眉骨处的阴影满是冰寒,“这群废物……” 朗姆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他心想。 即使今天真的被公安带走了,他也有机会脱离公安。 他腰缠万贯,为自己做了无数身份,也早就留了洗白的后手。就算公安一项一项核查能找到的罪证……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至多也就让他蒙受不过几年的牢狱之灾。 没关系,他紧急避险的手段有很多。在他和公安回去的时候,会有人把他名下的资产迅速转到海外,顺便注销那些用来洗钱的空壳公司。 组织不会因他而亡,等他从监狱走出,他照旧可以东山再起。 就在朗姆要被伊达航铐上手铐的那一刻,院落内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女音:“等一下。” 朗姆愣了愣,寻声扭过头。 只见和他随行而来的金发女人,正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枪。她不知何时箍住了那名扮演小野家女主人的女警,女警被她用手臂钳制住了脖子,想要挣扎却无力抵抗。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莎朗·温亚德冷笑着,悠悠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 “你们公安还记得,我同意和你们做交易的条件,是什么吗?” 今泉昇赶往现场的时刻,看到的恰巧是这一幕。 他当然记得莎朗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但那种条件,没人会答应她。 第199章 Chapter199 两天前 “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莎朗要提条件,今泉昇并不意外。 眼前这个穿着丝绸浴袍,端坐在沙发的女人,从他们初识开始,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 一个在她看来完全陌生的男人,想要和她提出“免费”的条件,是几乎不可能的。连同他作为“川江熏”时,这个女人也总要在关怀之余,从他身上讨点什么。不过基于川江熏和莎朗的关系实在不错,所以那个女人大多都是讨点捉弄人的乐子,然后一笑而过。 今泉昇觉得这不是什么错事。 毕竟生在组织,身上若不竖立一层尖刺,她恐怕早就在黑暗洪流中粉身碎骨亿万次了。 于是他平静地开口:“说吧,你的条件。” “和你合作,等同于和整个日本公安合作。”女人的心里很是清楚。 她握着质感绵软的咖啡,再度小啜一口,不紧不慢地:“你应该知道,我倒戈向警察一方,无异于背叛了这个世界规模的宏大组织。” “这代价很大。我将面临的,是数不胜数的黑市通缉,还有一众杀手的暗杀。也许未来我只是单纯过个海关,就会有狙击手一枪打碎我的脑袋。” 沉重的语言被女人用悠然语调描绘的轻描淡写,她耸了耸肩膀。铺垫显然已经做够了,于是她又暧昧地笑了起来:“而我的要求,也没那么不可理喻。” “你想要朗姆口中的另一半密令。可以,我会帮你拿到。” “想从那家伙嘴中讨到的情报,你们公安甚至可以直接来询问我。朗姆或许会和你们狡辩,但我不一样,我愿意予以配合,我知无不言。” 女人说到这里,又停顿了片刻。 她的话锋随之一转:“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建立在——” “让我亲手杀了朗姆。” 那浑厚的嗓音掷地有声地落下。 …… “我真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选择——”金发女人冷眼扫视着面前的一众警察,眸光淡然之余,多了几丝嫌厌。 那张精致的脸孔充斥着失望。她显然知道,自己这是被日本公安利用了,但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她的神情堪称波澜不惊,握枪以人质要挟时也无比从容。 午后的阳光逐渐绕向群山背后,光亮恰巧笼罩着女人的半身,因而她此刻一面身至光明,一面落于阴影。 “好了,朗姆。”莎朗轻瞥了一眼高举双手的男人。 她冷声命令道:“你自己走过来。” 朗姆一怔,狐疑地打量着女人。 他不清楚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基安蒂和科伦都被拦截在了半路上,他原本以为被公安带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是如今,贝尔摩德又是在演哪一出? 她和公安做了什么交易?公安没有成全她,所以她现在要反水了? 这些疑问萦绕在他的心间,但他此刻最关心的,实际上还是——贝尔摩德究竟是否还有底牌,足以带他脱离现在的局面。 “贝尔摩德!”恰好赶到院落门前的今泉昇高呼了一声。 这声音贯穿了人群,径直落向女人的耳畔。女人抬起头,一眼瞥到了那个造访她的家址,和她提要求的男人。 她冷冷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啊啦,这不是我亲爱的——‘诈骗警官’吗?” 今泉昇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阔步越过人群,站在了距离贝尔摩德几米远的地方,“把枪放下,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应该很清楚,贝尔摩德。那种条件,公安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何况该决定朗姆生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公安,而是维系这个社会的法律。” 他凌乱的黑发在风中飘扬,光影下的眼窝深邃,衬得那双色泽极浅的灰眸熠熠发亮。青年张开唇瓣,嗓音甚至略显柔和: “我知道你对法律嗤之以鼻。但比起以恶除恶、以暴制暴,这是能从根源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这样做,可以让世上因为阴谋而丧失孩子的母亲,变得越来越少。” “有些东西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注定回不来的。” “放下怨恨,试着不再缅怀过去,而是畅想未来。一直把自己囚禁在曾经的时间,止步不前……这么多年以来,你真的……快乐过吗?” 克丽丝不会因为你杀掉朗姆,就回到你的身边。 ——不是吗? 女人的绿眸渐渐瞪大。 也许是在为这个问题诧异,也许是因他好似了解她的一切而困惑不解。 “把枪放下,贝尔摩德。”今泉昇说。 “只要你放下枪,放开你手中的人质,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番劝诫之下,莎朗仍没有放开女警的意思。 她环顾着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万众瞩目,她很习惯这种场景。可惜这不是新闻发布会,也不是知名电影节的繁华红毯,而是生死一线的犯罪现场。 金发女人讽刺而悲悯地微笑,只轻飘飘地开口:“看来卡慕和你说了不少我的事。” 她余光捕捉到了在一旁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找机会扑上前来的警察,又厉声道:“都别过来!——退回原位。” 像是为了佐证这些人的行为冒犯到了她,女人将枪口指向天空,迅速扣下扳机,没有装载消/音/器的手/枪迸出一片火花。 刺耳的枪声横亘山谷,惊得在附近栖息的飞鸟大肆逃窜,将叶子冲撞的窸窣作响。 这是一声警告,寓意她开枪时会毫不犹豫。 警察们只得作罢,看在人质的份上,姑且退回安全距离。 莎朗再度冷笑,她慢悠悠地瞥向今泉昇,又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知道克丽丝是怎么死的吗?” 女人的眼珠倏然一转,重新落回朗姆的身上。 朗姆的肩膀一颤。 他没想到在这种关头,眼前的疯女人还能扒出这个在十年前,连秘密都算不上的陈年旧事。 “克丽丝死在了她十九岁的那一年。”她抿了抿唇角,冷然一笑:“虽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力,任由她和一群坏朋友浪迹在一起,还给她留下了可以肆意耍性子的资本。” “但是,真正让她悲惨死去的——”她的话锋一转,切齿怒目地指向朗姆:“是因为你卖给底特律黑手党的‘红冰’!” 女人昳丽的面容开始扭曲,她怒火滔天,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似的略微抽搐。 “红冰”。 今泉昇对这个名词,印象颇深。 在他以“川江熏”的身份,和贝尔摩德暂时住在底特律时,朗姆曾以红冰为见面礼,去见了当时的“底特律合伙人”——那个话事人叫什么来着? 【米尔纳。】他听到弹窗平淡回应。 【米尔纳家族的第五代首领,那个对你一口一个“小野猫”的男人。】 介绍的过于详细,以至于今泉昇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购买红冰的人不是米尔纳,那场大火一烧,他和朗姆算是彻底结了梁子。朗姆把货品卖给了米尔纳的敌对势力——底特律当时的上流毒品市场,被红冰完全替代了。】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克丽丝吸食了‘红冰’?” “她从不碰这些东西,克丽丝连酒都很少喝,她知道自己的心脏不好。”莎朗的眼睛开始泛红,“何况这东西早就停产了,即使是十年前的市面上,也几乎不见‘红冰’了。” “她只是去底特律拍戏,然后遇见了朋友。”莎朗呢喃着。 “但她那些狐朋狗友其实是药贩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蒙骗她喝下了混着少量‘红冰’的酒。” “……然后,她死了。”她艰涩道。 莎朗·温亚德苦笑:“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我的女儿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去。心脏绞痛的时刻,她用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一脸痛苦地倒在了餐桌上。但聚会上的人都是群疯子,沉溺在神经被拨动的药物愉悦中。她死去的时候默默无闻,尸骨已寒,但无人发觉她的死亡。” “等我赶去找她的时候,她的那些朋友,竟还想着要亵玩她的尸体——”女人的双目湿润,说道这里又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是我世上唯一的血亲,我最宝贵的孩子失去了生命。而他们唯一的念头,不是为她哭泣,而是继续侮辱她……” 人的绝望,只在一瞬间。 女人可悲地摇着头:“所以我把那些害死她的人都处理了,可我明白——这一切还不够!!” “真正的、最初的起源!!”她的双臂方向陡然一转,枪口猛地指向了站在一旁的朗姆,“是这家伙把‘红冰’带到底特律开始的!!!” 莎朗·温亚德再也无法维持此前的优雅风度。 她重复着:“是你,朗姆。” “你把罪恶的种子播撒在大地,你是杀死克丽丝的罪魁祸首,别想置身事外!” “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的家庭、我的人生、我的幸福。 你捣毁了一切!!! 朗姆将双手举高,他很识时务,知道贝尔摩德此前的状况,大约无法再理智的沟通。索性他便展露一点友好的笑:“别激动,贝尔摩德。” “你知道的,克丽丝的死——我很抱歉。” “但那些朝克丽丝的酒里放红冰的家伙,不是我指使的,你一定调查过。我和克丽丝小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的手下将克丽丝照顾的很好,我从来没有害克丽丝的打算。她后来加入组织,我还很照顾她。” 那张笑得虚伪的面具,好似长在了他的脸上。 没人知道这一刻,说尽好话的他,究竟在想什么。 金发女人冷冷地:“但红冰是你带到底特律的。” 朗姆没有否认:“你说的没错,但那毕竟是一笔生意,组织需要资金周转。要有钱,才能维系项目的进行。” 说到这,朗姆又像猛地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睛一亮:“对了!克丽丝的基因还保留在研究所。项目尚在进行中,只要实验成功,你的女儿就会返回你的身边!” “你不能杀了我,贝尔摩德!” “你即使再厌恶我,也不能忤逆那位先生!” 莎朗冷笑。 眼前这些人,全部都是骗子。 朗姆的话语真真假假,但那克隆人类的项目早已几年没有实质性结果,如今等待它的,不过是成为废案的结局。何况莎朗很清楚,就算组织成功克隆出一个‘克丽丝’,也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会缩在她怀里撒娇的女孩了。 即便基因相同,她也不是克丽丝。 姓今泉的警察说得对。 她其实不该一直沉溺在过去。她应该与过往一刀两断,朝着新的方向前进,直到磨灭这远超人类的寿命。 她该让仇恨在今日彻底了结。 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警察如果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就另辟蹊径。 朗姆还在喋喋不休:“你知道的,莎朗。有个秘密,有个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你不能让我死!你还需要我,只有我们都相安无事地活下去……” “得了吧,朗姆。”莎朗·温亚德扬起红唇。 “一想到你最后竟是以这副狼狈讨好的模样,死在我面前。我就激动的险些大笑出声来。” 她神经质地弯起眉眼。 “朗姆,铭记吧——” “你临死前的最后一幕,是像条狗一样,卑微地祈求我给你一条活路。” 那双绿眸恍若被浓稠的墨色吞没,彻底浸入无光的黑暗中。 “——而我心无怜悯,不准备赦免你。” 朗姆的眼瞳惊恐瞪大:“你……” “砰——!” 一切都来的太快。 女人的子弹飞旋向空中,精准地穿过了朗姆的眉心。穿着衬衫的男人就这么跌倒在地面,黏腻的白色浆体混合着血液在地面蔓延,而他的表情也滞留在目眦尽裂的一瞬间。 时间也许只度过了01秒。 今泉昇的瞳孔随之一缩,下一刻,他却听到弹窗在脑海中呐喊: 【捂住口鼻!】 他有意识地付诸行动,耳边随之又是一道震响:砰!!! 有什么东西在地面炸开了。乳白色的浓烟迅速蔓延,很快便将整座院落覆盖。周围的咳嗽声接连响起,今泉昇虽然即时护住了呼吸道,但眼睛还是被熏得溢出了眼泪。 他隐约在白烟中,瞥见了女人的身影,于是重新给手/枪上膛,在略有混乱的脚步声中奔跑起来。 今泉昇一路冲出了白烟,呼吸道火辣辣地疼痛。他跑出了院落,很快看到了莎朗·温亚德的踪影。 “这里是b组的今泉,目标人物【贝尔摩德】朝着街巷的东面逃跑了,我正在进行追击。”他在耳麦中报告了自己的情况。 “继续追。a组成员马上予以协助。”耳麦里传来伊达航的声音,背景音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但似乎已经有人行动了起来。 莎朗还在朝东面跑。 但东面是片森林,即使她跑进林区,也没有逃出这座山谷的方法。 于是今泉昇提了速度,在合适的距离下举起手/枪。 女人连头都没回,他的视线从准星处笔直地眺望,女人奔跑的每一帧都几乎刻印在他眼中。而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亦如此前脱口的誓言。 “砰!” 女人中弹了。 腿部溅起了血花,她的肩膀一抖,但迈步的姿势仍未停滞。 莎朗·温亚德没有理会受伤的小腿,她一瘸一拐地朝前迈步。 她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狱人间——即使是以狼狈之姿爬出去。 今泉昇见状,不由得咬了咬牙:“停下来——莎朗!!” 他举着手/枪朝前迈步,高呼道:“如果你继续跑,我只能将你原地击毙!!” 他的威胁并不奏效,莎朗依然在朝前执拗地迈进。仿佛前面有什么在等待她。 今泉昇开了第二枪。 这次子弹落在女人的脚边,地面迸溅起泥土,扫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充耳不闻,踉跄地迈入了村庄尽头的山林。 紧跟其后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他暂时关掉了耳麦的收声口,阔步奔向了幽深的丛林。 地上滴落了血迹,沿着这些红痕,他轻而易举地追上了莎朗·温亚德。 女人伫立在林间的一处山崖边,下方响起清脆的泉水声,一条蜿蜒的河流蔓延向不见尽头的院方。 他举着手/枪靠近,金发女人却缓慢地转过身,平静地开口:“。” 今泉昇正欲开口,女人却漠然打断他:“这是我所知的那一半密令。” 可是朗姆已经死了。 今泉昇心说。 朗姆掌握的另一半密令,也许会成为永恒的秘密。 “至于另一半密令,你不妨去问问库拉索,反正她已经归顺你们公安了。” 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因为疼痛有点发抖:“直接问她,当年她究竟窥破了‘那位先生’的什么秘密——以至于她要落得今天的地步。” 今泉昇一怔:“什么意思?” 他飞快提取出了这句话中蕴藏的含义:“……库拉索知道那串密令?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莎朗·温亚德垂下眼帘,轻声道:“也许吧。” “我杀了朗姆,勉强也算你完成了我开出的条件,所以我把关乎这个世界安危的情报告诉你。至于你们要怎么把乌丸莲耶从冰冻舱揪出来,就不关我的事了。”她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只女士香烟,用双齿轻咬,在烟头点上火焰。 “警官,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她呼出一片白雾,在吞云吐雾间恣意地哼笑。 “一、枪毙我,带着我的尸体回去邀功。” “二、放我从这个山崖跳下去,下面是暗藏危机的激流,我会带着枪伤在溪水里自生自灭。” 面前的女人面色苍白,金发凌乱。 即便外衣变得肮脏不堪,出门时在脸上描摹的精致妆容也毁了大半,但她此刻神情惬意,仿佛终于不用背负以往的束缚。 她似乎自由了。 灰绿色的眸中不再遍布阴霾,过往的迷雾一晃而散,此刻仿佛赤子般纯净。 今泉昇握着枪的手腕,隐约有点发抖。 曾经的记忆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 莎朗·温亚德不是好人,他很清楚这一点。这个女人利用过他,但也救了他无数次。 在熊熊烈焰中抱住他身体的人是她;把他从游乐场的残垣断壁中刨出的人是她;在他沉睡不醒的几十年间,将他照顾的安然无恙的人,依然是她。 他现在应该把女人给出的两条选择都否决,然后给她亲自戴上镣铐,押送进公安的警车里——理智如此告诉着他。 但女人清澈的视线,却是这几十年以来最为明亮的瞬间。 她亲手撕开了桎梏她的高塔。没有勇士来拯救她,所以她独自一人杀死恶龙,从塔顶一跃而出。 莎朗不再沉湎过往的阴影,正准备抛下肮脏的一切,去迎接崭新的未来。 而他竟然该死的,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个女人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这个孑然一身的女人现在一定能做到,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 他希望莎朗·温亚德过得幸福。 他希望她幸福。 由衷地希望。 他是今泉昇,但他也是川江熏。 他的灵魂里好似融刻了无法分割、有血有肉的另一半。那另一半在制止他举枪,渴求他成全眼前的女人——那就放她离开,至死都别再相见。 今泉昇咬了咬下唇。 他艰涩地闭上双目,过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勉强发出声音:“……从我面前消失。” 我欠你的东西,今天全都还清了,莎朗·温亚德。 莎朗愣了愣,似乎对这个答案惊异不已。 她的眉眼陡然柔和了起来,朝后方退了一步,到了山崖的边缘。临身体垂直落下的一瞬,她轻缓地说道:“帮我照顾好卡慕,再见。” 那一刻,她似乎看见面容清峻的青年开合着嘴唇,吐露了几个音节。 女人的双眸蓦地瞪大,她张开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身体已经顺着山崖边的激流,彻底落入了水中。 朗姆原预定的逃跑计划,就是把车开到溪边。虽然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步行通道就是他们来时的路。但顺着水路出发,也可以成功逃离佑川乡。 而一艘快艇,就被朗姆藏在了瀑布后方的洞穴里。 她忍着小腿尖锐的痛意,在冷水的浇灌下将游艇推至水面,翻身坐在了快艇之上。快艇很快便被启动,她迎着风一路而下,前方是不可预测的远景。 恍惚之间,她又想起她越出山崖的一瞬,那位黑发警官和她说的话—— 他说:再见,姐姐。 第200章 Chapter200 “……本次行动中贝尔摩德是个不安定因素,与贝尔摩德合作尽管是一步险棋,但为了确保目标人物【朗姆】的到来,这也是必要之举。【朗姆】最终被贝尔摩德击毙,目前贝尔摩德仍然处于潜逃状态。” “随行【朗姆】的杀手科恩、基安蒂成功落网,真实身份为cia情报员的基尔经过协调谈判,已同意为日本公安提供协助……” 晚上十点,警视厅公安部某间空旷的办公室内,仍有电脑亮着荧光。 指尖跃动在键盘的声音不时响起,但偶尔也会停顿下来,是正在工作的某人一边检阅前面的内容,一边小啜着消除困意的咖啡。 在行动报告末尾的汇报人上,用键盘敲下“今泉昇”几字后,坐在桌案前的男人才如释重负般长吁出一口气。 今泉昇点下了保存,开启了打印模式。 当一旁的打印机运作起来发出滋滋响声后,他才摘下防蓝光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上一次行动被公安正式命名为“佑川乡行动”。 虽说这是日本公安首次成功逮捕黑衣组织的代号成员,并且确定了组织的元老成员“朗姆”的死亡,但结果依然有些不尽人意。 毕竟按照预期情况,朗姆现在应该戴着手铐,在审讯室中等着警员们的轮番问话。他所掌握的情报,可比他的项上人头要宝贵的多。可惜这家伙被杀了,杀了他的人还逃走了。 ……他亲手放跑的。 今泉昇靠回身后的办公椅,用双手抱住还散发着热度的马克杯,双目发散地盯着虚空。 【看开点。】弹窗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散漫响起。 【这一周里一直没有莎朗的消息,我猜她已经跑到地球的另一边了。从组织脱离之后,她不会再去做危及人命的事,这一点你我都再清楚不过。她只会隐姓埋名,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度过余生。】 说得倒是没错,但哪里那么容易释怀…… 今泉昇心想。 “你可真够看得开的。”他小声感慨了一句。 “我已经因为这件事纠结足足一周了。”连最后的行动汇报都要避重就轻地写,每敲下一个字,都好似在经历酷刑折磨。他隐忍了无数次,才没把行动汇报写成自我检讨书。 【还是太嫩了。】弹窗冷哼,【我要是不够看得开,我可早就疯了。】 今泉昇捂嘴打了个哈欠,随后动了动嘴皮子:“是是,辛苦了。大英雄。” 等待文件打印的功夫,他靠在办公椅上轻阖双目,在[连通模式]的作用下,他又发现川江熏那边,似乎出了点情况—— 最近川江熏一直都没露面,原因和降谷零一样,他也处于【隐藏期】。今泉昇之前买下的那间用于放置绘画材料的公寓,最近成了川江熏的安全屋。 里面虽然没装修,地板还是水泥地,但内部放置了一些生活必备的家具。冰箱和橱柜里塞满了即食性食品,可以保证那副身体不会因为“饥饿”这种蠢原因死掉。 弹窗偶尔会跑过去操控川江熏的身体。 他的事业心同样很强,总是对着一台电脑敲敲打打,大约还在忙着编写代码。那台电脑价格高昂,显卡、cpu、硬盘全都是当今时代的民用顶级配置,可他总是朝着键盘敲上一会就开始对着电脑屏幕骂骂咧咧。 不用猜就知道,那家伙肯定又在感慨“21世纪的计算机就是一坨垃圾”。 但手机上的弹幕们,并不这么想: [熏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一日三餐不是泡面就是面包,难怪那么瘦。即使是不会轻易死掉的实验体,也要给我好好吃饭啊!] [小熏最近脾气好差,但他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啊qwq] [肯定是因为在安全屋待太久,挂念今泉警视了,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今泉昇你没心!你甚至不给熏打个电话!!!] [今泉?谁?那个抛弃小熏不管不顾的渣男?] [利用小熏提供情报,用完就丢。现在在警视厅混得风生水起,根本不关心小熏的生活。今泉昇,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今泉昇渣男] 弹窗一朝痛骂当代科技水平低下,今泉昇却被无端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漫画早就更新了在那栋写字楼发生的事情。 结果漫画里降谷零凑近他耳朵呼唤“前辈”的那一幕,直接在对话框中变成了一段“……”,只单纯像是在说什么不能告诉读者的悄悄话。 而后续零像深情告白一般的发言,还有他从医院醒来后对零的坦白——统统没被画进漫画里。 因而在漫画读者的眼中,川江熏和今泉昇,依旧是两个人。 这反倒让今泉昇有点好奇——漫画作者为什么极力避免描绘川江熏和今泉昇的联系? 他的工作与情感生活,总是碎片化的一笔带过,勉强算是对“今泉昇”这个角色有所交代。即使是主线剧情里,今泉昇的出场次数也少到可怜,仿佛作者有意而为之。 甚至没有读者知道他和降谷零在谈恋爱。 ……倒是有一部分人以为他和川江熏在谈恋爱:) 嗯,在弹幕的口中,他和川江熏的热恋期已经结束了。所谓三年之痒,现在二人出现了情感大危机。 今泉警视疑似具有出轨倾向,在熏的贡献之下,事业更上一层楼,而被限制自由的川江熏只能缩在小破安全屋里,每天对着电脑键盘出气。 这么一想,今泉昇可真不是个东西。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叫今泉昇,他觉得他也能跟着弹幕开腔几句。 弹窗见多识广,可能觉得场面还不够混乱,于是老神在在地煽风点火: 【你曾经对m女士说的一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下一秒,那道电子音切换成了川江熏的嗓音,连同抱怨般的语气都学得像模像样:【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今泉昇默默闭眼。 “闭嘴,算我求你。” …… 在这段【隐藏期】里,唯一来造访过川江熏的人,只有一个。 而这个人,在今夜的晚上十点,再次扣动了公寓的房门。 川江熏从床畔坐起身,步姿轻盈地走向玄关。 他谨慎地透过猫眼观察了片刻门外的男人,确定外面没有异样后,才打开了房门。 他抱起双臂,目送着这位深夜来客:“你们fbi做好决定了?” 身着黑色宽大外套的男人微微颔首,一脚踏入门内。那双眼型特别的绿眸朝他轻轻瞥来,还顺带反手合上了防盗门。 “朗姆被击毙的情报,fbi早就知道了。黑衣组织的范围遍布全球,铲除组织,是每个国家的心愿。” 赤井秀一靠在门边,盯着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青年,“fbi为了调查黑衣组织,近期汇集了一批优秀的搜查官前来日本东京。明天我们就会带着足够的诚意,向日本公安提出合作,站在统一战线对抗敌人。” 这家伙半夜找上门来,却只说了一堆没什么营养的官话。 各国组织能联合起来对抗黑衣组织,照理来说应该是好事。但情报能否做到完全共享,却还有待商讨,只希望最后别闹出内讧大打出手的局面。 面对他人造访,川江熏兴致缺缺。 他已经埋头桌案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了,尤其现在深更半夜,他疲倦地连话都不想说。他只关心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青年简言意骇地:“光盘。你带来了吗?” 赤井秀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感到冒犯:“带了。但只能借给你一晚。” “可以,一晚就够了。”川江熏朝前伸出手。 两周之前,赤井秀一曾来过一次这座安全屋。 理由很简单,川江熏还差一部分破解程序的代码没能编写出来。所以他需要这枚最后被赤井秀一得手的光盘。 光盘原本是witch公司想要借由神田七优之手,从ttcl公司窃取的技术资料,却阴差阳错地落到了毛利侦探的女儿手中。而赤井秀一在去医院看望病患的同时,顺手拿走了这张光盘。 在当下的时空里,一共有两个“乌丸莲耶”。 一个沉睡在冰冻舱里;另一个自未来而来,以数据为载体,潜伏在日本地底的某处研究所里。 光是摧毁乌丸莲耶的肉/体,还远远不够。 他还需要一些方法,彻底瓦解那个不该出现在当下时代的【人脑数据化】程序软体。如若不摧毁,乌丸莲耶照样有机会,为自己实现“电子永生”。 川江熏目前也不清楚这款程序的开发进度到了哪一步。但是按照弹窗的说法,“上一个今泉昇”在现在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团数据。 而他从朗姆的电脑中窃取出的世界顶尖计算机大师人员名单,经由公安核对,名单内下落不明和确认死亡的人,已经高达50的占比。 那些失踪人员,也许已经被乌丸莲耶圈养在某处地下,被迫昼夜不分地开发软体。 所以【人脑数据化】的开发进度,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川江熏返回过去,又一步步走来,就是为了创造出能够彻底摧毁这项程序的代码。 在他和弹窗的共同努力下,代码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但剩下的三分之一让弹窗绞尽脑汁,也没能想清楚该如何编写。 砸了好多天键盘无果后,弹窗不得不认命:【我可能需要一些参考。】 它说:【witch看似致力于开发读取人脑指令的游戏,但实则是乌丸莲耶为了创造出人脑数据化程序的一枚棋子。witch既然那么想得到ttcl的内部技术,那就意味着那项技术对组织的软体研发有着重大作用。】 于是川江熏联络了赤井秀一。 这位fbi搜查官犹豫再三,但今夜还是带着光盘过来了。 他被堵在了玄关口,而叫他来的青年则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讨要着光盘。 于是赤井秀一挑了挑眉,深沉的嗓音里多了几丝挪揄:“不让我进去坐坐?” 川江熏停顿了一会,随后努了努嘴:“那进来吧。” 这间屋子里放着许多杂物,实在算不上能招待客人的地方。而他以为这位fbi搜查官工作繁忙,应该没时间和他寒暄。 毕竟他们又不熟。 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于是川江熏说道:“不用换鞋。这是毛坯房,还没装地板。” 赤井秀一闻声走入,客厅里放着不少柜架,层层叠叠地堆着颜料和画具。 更远的窗边摆着一个木质画架,上面盖着画布,不知里面究竟隐藏着一幅什么样的画作。 他不免有点好奇,于是问询道:“这是……?” 川江熏决定少透露点自己的事,于是只回应:“这栋房子的主人画的。” “可以看看吗?” “请便。” 回应过后,川江熏转而走向厨房,泡了两杯热饮。 …… …… 汇报文件一共二十七页。 被打印机印出后,今泉昇在办公席位将其装订好,锁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今泉昇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顺便抻了抻泛酸的腰。 另一边,川江熏在他的操纵下,端着两杯热饮回了客厅,一杯递给了赤井,另一杯随口喝了几下。 赤井秀一似乎准备卖卖关子。 在看见了那张今泉昇为了接近早川晋一才画下的作品后,还开口试探道:“这张画很有意思,绘画作者的技艺很高超。但是画面氛围压抑黑暗,他是不是长时间从事着某些严肃性质的工作?” “不清楚。”川江熏捧着红茶故作深沉,懒得回应他的套话。 赤井秀一还在从刁钻的角度探听情报,而今泉昇已经收拾好了桌子,锁上了办公门,提着公文包走向长廊。 这个时间的警视厅,每个课室都有零零散散的人在加班,但大多光线熹微,只有少数办公桌亮着。唯有搜查一课灯火通明,估计是又碰上了什么棘手的大案子,只得全员加班拼命。 等电梯的功夫,今泉昇掏出手机,准备给恋人发条消息。 然而他刚解开锁屏,一串串几乎要把手机刷新死机的弹幕便飞速飘过: [救命救命!!今泉警视!!!你老婆给别的男人开门了!!!!!] [啊啊啊啊我还以为是今泉那个没良心的,终于知道过来看看小熏了!你吗的,为什么啊???为什么是赤井啊啊啊啊啊——] [笑死,赤井来偷家了!] [今泉快回去!快回去找熏啊!!!你家被偷了啊!!!!] 今泉昇:? 他握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有病吧? 第201章 Chapter201 赤井秀一没再自讨没趣。 川江熏的嘴巴很严实, 全程一问三不知,根本油盐不进。他喝了几口川江熏泡的红茶,提醒青年明天会有人来取走光盘, 便离开了。 目送着身形颀长的男子在走廊尽头彻底消失,川江熏才小心翼翼地闭合门扉。 他先是简单检查了一圈周围, 确信赤井没在屋子里动手脚后,才坐回卧室的电脑前。 刚才除了泡红茶的功夫, 他全程都盯着赤井, 估计对方也没什么时间安装监听装置。何况FBI明早准备正式向公安提出合作邀请, 这个节骨眼在公安前合作线人的安全屋里放“杂物”, 委实有些不合适。 “怎么样?”川江熏把那张光盘, 放进了连接着主机箱的外置光驱。 这张以TTCL公司出品的游戏新作为伪装,由大内胜阴差阳错交到毛利小姐手中的光盘,实际上和游戏新作一点关系都没有。 内部压缩包中记载的文件,是TTCL公司技术研发部门的最新项目资料。该项目以读取人脑电波指令为核心,欲要创造出世界上的第一部 全息虚拟游戏。 项目如今只开了个头, 受限于当下的科技水平,想要真正打造出全息游戏,还需要不少时间。但文件中提出的不少观点, 都与乌丸莲耶想要实现人脑数据读取, 并将之拷贝上传的目的不谋而合。 难怪Witch那么大费周章地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动手。 这张光盘对组织而言, 的确很重要。 弹窗钻进了计算机中,以肉眼不可估量的速度, 快速浏览着光盘中的内容。 过了半晌后, 电脑跳出了内置记事本的窗口, 上面跃动出一行字:【给我点时间, 我大概有思路了。】 川江熏应了一声, 把电脑保持原样,留给了弹窗发挥。 他觉得上一个自己看起来真的怪可怜的。 他大学四年学的专业和编程毫无关系、即使是毕业后去警校学习的技能,也和C语言几乎不搭边。然而现在弹窗却精通编写各项代码,成日沉浸在解析文档和破解密码中。 果然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不要脑补奇怪的东西。】记事本上又多出一行字。 川江熏挑了挑眉。 他发现这东西自打承认自己也是“今泉昇”之后,似乎收敛了很多。 但他不是很理解,这家伙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他的乐子。尤其是事情关乎于“彩虹色”的时候,弹窗总是微妙地兴奋,每当他碰上社死情况,这家伙总是笑得很欢实。 这是什么低俗乐趣,真丢人。 记事本上飞快跳出了弹窗新的回应:【很难理解吗?彩虹色的头发?】 “我应该理解这种事吗?”川江熏面无表情地反问。 而弹窗简言意骇:【我自己受过的苦,必须让别人也体会一遍。】 简而言之,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把其他人的伞统统踹翻。 不仅要踹翻,还要做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 【说真的,我大概能明白零为什么喜欢你了。】弹窗难得正经了一下。 川江熏瞄了一眼,假装不在意地随口问道:“为什么?” 【逗弄你的过程,往往充满了乐趣。】 川江熏:………… 神经病吧? **** …… …… 今泉昇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了。 好在新租的公寓和警视厅挨得很近,上下通勤只需要半小时,否则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到家的时候可能已经凌晨了。 降谷零和哈罗在门口迎接了他。 哈罗很热情,总是第一时间扑到他的怀里。而降谷零似乎有些不满,每一次今泉昇回家,狗狗都会先他一步抱上他的前辈。 对此,今泉昇只一边撸狗,一边风轻云淡地开口:“狗狗的推特好看吗?” 他记得可是非常清楚,在温泉旅馆的第三天早上,降谷零宁可看狗都不看他:) 结果他的金发恋人却认真地盯着他:“前辈。” “如果你开个推特,我可以每天都只刷你一个人的动态。” 今泉昇瞄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家伙,发现对方很是坦诚,连同投射过来的目光都亮晶晶的。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降谷零最近就是太闲了。 他一周之前出了现场任务,现在还要熬夜写报告,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零就不一样了,因为还处于“隐藏期”,所以最近格外清闲。上次出任务至多算是他自愿加班,甚至可以不写自己的那份任务总结。 虽然零最后还是写了,完成的很是认真,并且把自己玩命似的从山崖一跃而下,赌博自己能否精确跳跃到车顶的事,简化成一句:从小路跟进,以地形优势成功控制住了犯罪团伙。 真不愧是降谷零。 由于不适合频繁外出,降谷零连波洛咖啡厅都不能去。这些天无聊时,他都在家里研究新料理,甚至还学起了针织,给哈罗用毛线制作了好几件秋冬装。 今泉昇不免想到:这次终于换他来养降谷零了。 回了家就有人在等待他,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现代人都会享受“金屋藏娇”的感觉了。 “行啊,我这就去开推特。” 面对恋人的发言,他随口应了一下,然后回卧室翻出了生活专用手机。 他其实不怎么看年轻人当下流行的社交软件,但也没死板到对这些东西毫无理解。只是碍于工作忙碌,他有限的闲暇时间,几乎都贡献给自己的恋人了。 今泉昇很快注册了一个新账号。 用户名字懒得思索,于是就打上了名字的前三个字母:Nob 一个听起来非常臭屁的英语名。 但是网络上的东西,与他现实生活中的本人越不相干,就越安全。 他回了客厅,降谷零很快申请了成为他的好友。今泉昇通过申请,好友列表了多了一个在用雪白色的小狗当头像的用户。 头像上的哈罗笑眯眯地轻吐舌头,尾巴在空中形成一道愉快的弯弧。这大约是零朝它的饭碗里倒冻干时顺手拍的,哈罗一般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自然光下的雪白团子毛茸茸的,湿润的蓝眼略微弯起,仰头的姿势很像是在迎合镜头,因而衬得它格外乖巧。 今泉昇点进降谷零的主页看了一小会,里面分享的动态大多和哈罗有关。偶尔会在一众狗狗图片中间,夹杂几个他亲自下厨做的料理,摆盘瞧着格外精致,光影运用的恰到好处,很像高级餐厅的宣传广告里,才会出现的美食。 但是零很谨慎,每一张被他发送到网络上的图片,都不会出现任何人迹。可能会透露地址的窗户,更是从未纳入照片,成为过背景的一部分。 “我连续用了几个跳板做防护,”降谷零朝他的手机屏幕扫了几眼,解释道:“ip地址显示在国外,组织的人不会顺着社交账号找到我。” 今泉昇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的时候,突然在某条料理分享的评论区,看见一条扎眼的评论—— [牛仔裤:我好饿!快来我家给我做饭!] 今泉昇眉头一挑。 这个“牛仔裤”是哪位?怎么讲话的口气这么狂。 最重要的是,零竟然还细声细语地进行了回复:[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去的。] “这是松田。”降谷零在一旁哭笑不得地解释,“景说他那天晚上喝多了。” 哦。 是松田阵平啊。 今泉昇想了想,觉得这话是松田说的,那就很合理。但临退出页面前,又在那条评论向下竖着的大拇指图标上,轻轻点了一下。 Nob不赞同您的发言。 今泉昇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差不多该休息了,他明天一大早还要去警视厅做汇报总结。 于是他关上手机,准备去盥洗室洗个澡。正要站起身时,沙发旁的恋人又叫住了他。 “对了,前辈。今天收到了一份你的快递。”降谷零将一个体积不大的小盒子,摆在了茶几上。 今泉昇愣了愣,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网购过商品。 他将快递拿起来试了试重量,盒子非常轻,不知里面放了什么。 降谷零瞄了他一眼,平静地暗示:“你可以看一下寄件人。” 今泉昇随即扫向快递上的寄件人位置,上面写了一串英语:Sharon。 Sharon,莎朗。 今泉昇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快递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 他猜那个女人的逃逸生涯过得很滋润,否则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给他寄东西。 他几乎窘迫地抬眸,小心翼翼地瞄了一下降谷零。在病房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和恋人道出,对方自然清楚他和贝尔摩德间的那点联系。 只不过降谷零现在正在埋头刷手机,给足了他面子。 就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最后都没有过问贝尔摩德为什么潜逃了一般。 但今泉昇真的很无辜,他从没要求过贝尔摩德在逃跑后还要和他保持联系。这很容易惹火上身,对一位公安警察来说,是严重到随时可以被上头停职调查的事情。 不过为了证明自己问心无愧,他当着降谷零的面直接拆开了快递。 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张磁卡。 磁卡上印着的不是她的代号,而是一串编号外加姓名:048SharonVineyard 今泉昇思忖了片刻,最后睁大双目。 他像是倏然回忆起了什么,脑海之中乍现出一片白光,深埋在神经元连接处的过去大肆涌现,他恍惚意识到在很久以前,莎朗曾亲自使用过这张磁卡。 ——在莎朗与川江熏在研究所第二次见面时。 第二次见面,莎朗把他从朗姆的眼皮底下带走,用这张权限高的离谱的磁卡打开了无数道大门,然后出了研究所。 “零。”今泉昇开口。 降谷零应了一声。 下一刻,今泉昇语出惊人: “这张磁卡,能打开乌丸莲耶藏身之地的大门。” ——就像是能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坐在沙发上的金发青年,惊愕地抬起头。 …… …… 磁卡被暂时收起来了。 东西在降谷零的监管下,放在了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的位置。 他好像生怕今泉昇哪天把磁卡偷偷带走,然后单枪匹马地去研究所送死似的。 今泉昇思索了一下,觉得恋人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事放在以前,他应该是能干出来的。 可他现在很惜命,总觉得自己至少该活到九十岁,八十九岁都不行。 他在盥洗室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关上花洒的时候,捞起置物架上的毛巾,盖在了湿漉漉的黑发上。 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路过漫着水雾的镜子时,他又驻足了一会,瞄向了镜子中的身影。 圆形的简约款镜子外围,自带一圈用于打光的灯带。因而白雾中的人影虽然朦胧,但却带着似有似无的柔和光辉。 镜中青年上身的轮廓比例绝佳、锻炼得当,肌肉的线条在氤氲的水汽间若隐若现,刚冲过热水导致血管扩张,皮肤表层浮着一层红,身上充斥着诱人遐想的美感。 今泉昇思忖片刻,又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镜子利落一抹。 沾着水珠的白皙锁骨,在镜中骤然清晰。 他微抿下唇,顶着滚烫的脸,在那段透出锁骨的镜面旁,用指尖轻轻勾勒了一个爱心。 【啧,学到了。】他脑子里顿时跳出一道声音。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还会这套。阴险狡诈的今泉昇plus版。】 “别管。”今泉昇面无表情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回去写代码,然后自觉回避。” 【是是,记得早点睡。】 快乐都是属于别人的,小弹窗只有写代码和写代码。 场景布置完毕。 最后,今泉昇拿起洗澡时顺手带进来的日常专用机,朝着镜子飞快地拍下一张照片。 ——不是说只看我的推特吗? 他一时有点脑子发热,但再三犹豫,还是将这张照片传到了推特上。 发布之前,他设置了查阅权限,只有他列表里唯一的好友,可以看见这条动态。 …… “叮。” 盥洗室外,降谷零的手机几乎同步地响了一下。 在那款白色的手机里,他看见他的好友Nob发布了属于他的第一条动态。 一张对着镜子拍摄的照片。 照片中,一个看不到脸的半身模糊地倒映在镜子里。 即使身体的边缘被水雾笼罩,但降谷零依然能凭借记忆,将这具白皙躯体的形状在脑海中补全。 降谷零轻轻垂下眼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机上的相片。 微暖的灯光打照在镜面,朦胧之间,唯有那段被刻意抹去水迹、露出锁骨的地方显得尤为清晰。那段锁骨精致又漂亮,如果不是它的主人成日奔波职场,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留下旖旎的咬痕。 锁骨旁边,是用指尖勾出的爱心——颇具暧昧的暗示。 降谷零抬起头,用逐渐发暗的双眸瞄了一眼尚未开启的盥洗室大门。 如果他的前辈是为了“钓鱼执法”的话…… 那好吧。 降谷零得承认,他就这么轻松咬钩了。 …… 今泉昇从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降谷零正半蹲在地上叮嘱哈罗该去睡觉了。 于是他挑了挑嘴角,披着松松垮垮的浴袍,慢悠悠地晃悠到降谷零身后。 金发青年安置好哈罗后便站起身,扭过头来望向他。 “小朋友去睡觉了,”今泉昇抱起双臂,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问询:“那你呢?” 他看见他的金发恋人向他步步靠近,又在他的唇畔落下一道轻盈的吻。 但下一秒,降谷零却将唇凑到他的耳边,用齿尖轻轻磨砺着他的耳垂。 有点痛,整只耳朵都泛起了酥麻。 灼热的呼吸喷洒而下,恋人轻柔的嗓音里混着难以掩盖、几欲迸发而出的渴盼: “——到你困了为止,前辈。” 第202章 Chapter202 次日, FBI正式向日本公安提出了合作邀约。 公安部部长白石正千仁,亲自接应了带着部分小组成员前来商谈的FBI高级搜查官詹姆斯·布莱克。 会议在公安指定的私密地点进行, 长达五个小时的谈判过后, 两名满头白发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身,用力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掌。 合作达成。 …… 也是同一天,今泉昇在办公室准备着面向公安高层的任务汇报时, 突然收到了早川晋一的简讯。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 原本接近早川晋一,是为了以画作者的身份, 参与进他父亲即将在日本举办的艺术品展览。 今泉夫妇当年前往伦敦参与的那场画展, 正是由早川晋一的父亲作为主办方开展的。今泉昇原本打算通过这场画展,与早川晋一的父亲伊拉斯特见面, 这样必定能接触到过去的真相。 只是他返回过去走了一遭,父母故去的真相早已水落石出,所以他从长野返回东京后, 便没再和早川晋一联络过。 然而早川晋一反倒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找上门来了。 青年用指尖轻触手机, 点开那封显示未阅读状态的简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早川晋一:今泉先生, 请问你有兴趣参与画展吗?以创作者的身份! 今泉昇复职之后工作颇多,现在也没有了一定要与早川晋一交集的必要。他毫不犹豫地点进了下方的消息回复栏, 正要委婉拒绝,对方竟又发送来一条新的消息。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早川晋一:之前在您的工作室见到那副《末路》时我便觉得,如此富有内蕴的作品若不面世,对艺术界的超现实主义画派而言, 委实是个遗憾。 今泉昇挑了挑眉。 他都没想到, 他别有目的绘制下的作品, 竟在正儿八经的画家口中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 “今泉警视——”办公室外, 传来了指节轻叩房门的声响。 今泉昇抬起头:“请进。” 同一部门的年轻警官推开门,站在门框边提醒:“时间要到了,该去参加会议了。” “我知道了,谢谢。”青年随后收起手机,利落地披上西装外套。 他带着熬夜加班写好的那份汇报文件,乘着电梯前往了会议室。 警视厅的高层设立着宽阔的阶梯式大型会议点,一般用于规模较大的案件讨论和多课室联合的汇报总结。 佑川乡的现场行动虽然在一周前便落下帷幕,但还有不少工作需要持续跟进。 在任务中被警方逮捕的基安蒂和科恩,目前都没有透露组织情报的意思。与黑衣组织的对抗虽然逐渐浮现水面,但距离彻底终结,恐怕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让今泉昇有点意外的是,他竟然在第一排的桌边见到了伊达航。 伊达航今天没穿作战服,西装革履的模样有点新奇。他一眼便看见了今泉昇,于是朝他招了招手,小声呼唤:“今泉——” 今泉昇会意,随即落座在伊达航身边的空位。 人还没到齐,汇报尚未开始,索性今泉昇便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警视厅了?”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训练基地离警视厅很远。 任务汇报照理来说,由NBC上头的管理层人员到场就足够了。 “我也不太清楚,上午接到了临时通知,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伊达航笑了几声,又不禁感慨:“原本早几年就准备退队,调任去搜查一课工作的。没想到我第一次进警视厅,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的。” 从毕业到现在,伊达航已经在NBC基地工作快要六年了。 直面罪犯的叫嚣、在枪林弹雨间艰难求生、成日游走于死亡的边缘、眼见着队友血肉模糊地瑟缩在病床,亦或是目睹他们的家人抱着骨灰哭泣,这都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即使在为数不多的假日和女友娜塔莉去约会,临出门时朝身上喷洒了不少古龙水,他也依然感觉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年底是不是准备退队了?”今泉昇侧头望着他。 “之前你去医院看我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他轻声道,“你和女友计划在下半年结婚来着。” “话是这么说……”伊达航挠了挠脸颊,不由苦笑:“但我实在不认为,我今年能成功退下来啊。” 的确。 今泉昇暗忖。 在代号成员被抓获的那一刻起,这个大型跨国犯罪集团,便终于露出冰山一角,被暴晒在阳光之下。日本公安也正式拥有了得以与这个组织对抗的手牌。 战斗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对了。”伊达航突然开口。 他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周围,偌大的会议场内略有嘈杂,人渐渐变多了,但距离正式开会应该还有近十分钟的时间。 在确认没有人关注着他们这边后,伊达航才朝身边的黑发青年靠近。他抬手遮在嘴边,嘴角向上挑起,眼里充斥着浓厚的笑意。 这副表情,和女高中生们放课后在咖啡厅探讨某某明星的桃色绯闻时,别无两样。 “方便和我说说吗?”他小声地:“你和降谷的事情……” 正在喝水的今泉昇猛地一颤。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伊达航,正要张口说点什么,尚未来得及吞咽的凉开水,却尽数呛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咳咳咳……” 伊达航一边发笑着,一边轻拍他的后背。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啊。”他咧了咧嘴角,笑容明朗:“怎么你和降谷一个反应?” 伊达还去问过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口水呛得实在太猛,整个气管都泛起火辣的刺痛,今泉昇咳得头晕目眩。 他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下一刻对方又小声说:“我也不是故意问他的。主要是你植物人的那段时间,有天我去医院探望你,竟然撞见了降谷。” “你应该不知道,但我推门的一瞬间,他恰好在亲吻你的嘴唇。” 今泉昇:“……?” 伊达航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先入为主地以为降谷可能有点什么……奇怪的癖好,”他说得非常委婉,但表情很正直。“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摁在墙上揍了几拳。” “啊……那个,我事后和他道过歉了。降谷的性格很好,也没有发脾气,我真心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他当时被打成什么样了?”今泉昇幽幽地问。 伊达航愣了愣:“可能……脸有点肿了?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伊达君,我不是在怪罪你。”他拍了拍伊达航肩膀,满脸真诚。 “我是想说,你打得非常好。” …… **** 直升机在半空中逐渐降落,停滞在了天台上方用油漆框出的专用停机点。 螺旋桨旋转尚未停止,周遭风声四溢,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青年从机舱踏出。他单手扣住额顶的黑帽,银白长发在半空飘扬,黑亮的皮鞋平稳地落在地面。 晚一步出来的伏特加,则识趣地拎着二人的公文包,颠颠跟在后头。 两个月之前,琴酒被委派去芝加哥进行长期任务。 他办事效率很高,任务一如既往地完美完成。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东京不过短短两个月,组织就彻底变了天。 虽然没有收到明确消息,但是日本驻地被朗姆亲手炸毁的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后续朗姆偷偷返回了日本,带着在东京的成员去寻找库拉索,然后就没了消息。 琴酒给他发过两次简讯,但都石沉大海。 直到他第三次发送简讯时,朗姆隔了几分钟突然回复他了,但语气透露出些许端倪。 于是他立刻销毁手机卡,更换新的备用号码,并迅速转移了临时住址。 琴酒一直觉得,组织的蠢货有很多。 其他成员也许还被蒙在鼓里,朗姆本就行踪神秘,鲜少露面,恐怕大多数人都以为朗姆还藏在海外,过着纸迷金醉的逍遥生活。 但琴酒确信——朗姆不是死了,就是被警察抓了。 那通回应他的简讯,是条子试探他的手笔,他不会蠢兮兮地上赶着咬钩。 银发青年从机舱走出。他的心情有点糟糕,于是冷着脸从衣兜中摸出一根香烟。伏特加向来很会察言观色,他连忙掏出打火机,用手掌挡着风,帮青年点上了火。 一团乳白色的烟雾刚飘向半空,青年半阖着眼睛,朝地面掸了掸烟灰。正欲走向出口时,衣兜突然响起了震动铃声。 琴酒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屏幕备注上显示的,竟然是“Boss”。 黑衣组织的Boss,顶在朗姆上头的唯一上司,这个庞大组织的主人。除了朗姆,也许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琴酒和Boss也不过只有几次简单的线上联络。 他对这位组织的领导人,可谓毫无了解——对方在组织的存在感微乎其微,也许是奉行神秘主义,不愿透露关于自己的半分情报,于是这么多年以来,只叫朗姆做他的代言人。 但是朗姆已经不在组织了。 ——而Boss在这个时间,却给他打来了电话。 男人挑了挑眉,冷峻的绿眸盯着屏幕,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思忖了许多。 他按下接通键,将听筒贴纸耳侧。 低沉的嗓音,随着他微张的唇瓣飘出:“喂?” 听筒中,传来了一道显然经过了加工的电子音。 辨认不出男女,分别不出老少,没人知道这道声音的背后,究竟藏着何种荒谬的真相—— “来见我,琴酒。”一道纯粹命令式的发言。 “我在…………”那声音报了一串地名,是在长野县的某片区域,“有特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 这场行动总结没有持续太久。 会议统共开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期间还有十五分钟,是今泉昇站起身来总结自己写下的那份任务汇报。 然而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公安部的现役部长才匆匆到场。 人流已在疏散,白石正千仁走进来时,立刻瞥见了坐在第一排的两名年轻警察。 他阔步走来,伫立在了二人面前。 这场会议,白石正千仁并不需要出席。 今泉昇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他记得舅父今天应该在和FBI的人商谈……这是已经谈判结束了? 他很快敛去情绪,秉承着职场原则,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白石部长。” 伊达航同样恭谦地打了招呼。 今泉昇的视线扫向前方的大屏幕。 大型屏幕停留在ppt的最后一页,仍然散发着荧光。而坐在屏幕下方的几位参与了行动的课长,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离开的打算。 “你们两个,一会留一下。”白石正千仁说。 第203章 Chapter203 阶梯会议室里的警官们, 几乎都已经离场了。放眼空旷的大厅,如今留在场上的不过寥寥几人,全都身居高职。 白石正千仁环顾了一圈四周, 荧幕的光亮打照在他的身侧,他踱步走向出口,伸手拽向那扇沉重的金属双扇门—— 咚! 锁芯运作, 门扉倏然紧闭。 会议室已然成为严密安全的封闭空间。 老者迈向屏幕下方的高台,他拿出自己事先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与台上的转接口相连, 屏幕上的ppt页面刷新, 转而变成笔记本电脑上的画面。 白石正千仁不徐不疾地开口:“诸位应该都知道……” 他的身影在光照下宛如长青不老的挺拔云杉, 声音无需扩音器,便以适中的分贝扩散向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上午, 我代表日本公安与FBI在日成员进行了交接。商谈结果很成功,目前公安已与FBI达成一同对抗黑衣组织的共识。” 场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变换的屏幕。 “FBI的小组成员诚意十足,他们为公安提供了一些来自海外的情报。” 话及至此,屏幕上随之出现了一张遍布着繁杂外语的报刊。 今泉昇观察了片刻。报刊上的文字应该是德语,可惜他对德语没有太多研究,无法明晰这些语言的含义。 但他的脑海中,很快响起了弹窗的声音: 【报纸来自德国一家知名度很高的出版社。】 【版号是真实的, 不过报纸是八年前发售的。内容应该没有作伪,FBI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靠假情报迎合公安,那也太没品了。】 今泉昇轻轻点头。 白石正千仁在台上继续道:“这份报纸是FBI的偶然发现。东京博览会上的恐袭消息虽然被强行压下,未被媒体公之于众, 但FBI的人还是得到了情报。” “他们彻查了Witch公司的德国总部。虽然事情一出, Witch总部的人就迅速与西泽楠光撇清了关系, 将矛头指向他一人。但这不妨碍无法掩盖的端倪相继涌现。” 报纸上的一张黑白照片被逐渐放大,以略有模糊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 照片背景是一处崭新宏伟的高楼建筑,看起来刚完竣不久。而一群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士分为三排站在建筑门前的阶梯上,全都面带着微笑。 他们背后招牌上的“Witch”字样,也清楚可见。 看起来,这就是Witch公司在德国的总部大楼。这应该是大楼刚建成时拍摄的照片。 “这是Witch公司建立之初的纪念合影,照片里的人都是公司成员和股东。” “但我想着重说的,是这个男人。”白石正千仁滑动着鼠标滚轮,照片上的某张脸孔,逐渐占据了屏幕。 那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男子。 男人身上穿着深色西装,个头中等身材略胖。他的脸上留着和蔼的八字白胡,笑眯眯地将手背后,漫不经心似的,站在一众人群的角落。 白石正千仁敲了敲身后的屏幕:“虽然拍合照时的站位不怎么显眼,但这个人,是Witch公司名副其实的控股股东,他为这家公司先后投资数亿。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投资,就不会有今天的Witch。” “而经过FBI的人像资料库比对……” 一张张从不同角度、不同场景、甚至不同时期拍摄下的照片,在他的电脑上相继弹出。 老者垂下头,眼镜平滑的镜面,倒映着发亮的荧幕。照片从他的眼前接连划过,而他浅灰色的眼眸,也如鹰隼般锐利地落向半空。 他用着尤为笃定的口吻:“可以确定,这是一位名叫马布莱斯·伊拉斯特的英国人。” 在听见这名字的一瞬,坐在前排桌边的今泉昇惊愕地抬起头,瞳孔骤缩。 这名字今泉昇很熟。 马布莱斯·伊拉斯特,那个隐退了二十二年,如今重出江湖,准备在日本召开复出画展的英国人,就是早川晋一的父亲。 他前两个月没有恢复记忆时,费尽心思地接近早川晋一,也是为了调查伊拉斯特。 站在台上的白石正千仁继续介绍:“二十多年前,伊拉斯特就在国外的艺术圈中名声鼎沸,他手中存有大量艺术藏品,开办的画展也不计其数。” “但他隐退下来的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却毫无线索。目前唯一的情报就是他在隐退过后,曾为Witch公司进行过投资。” “而我们都知道——”老人不紧不慢地将声音拖长。 “Witch里面既然混着个西泽楠光,那么这家游戏公司和黑衣组织,也必定不能脱开关系。” 会场之中的其他人静默了许久。 公安部总务课的现任课长立原率先站起身。他是在场的几位课长中,最年轻的那位,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却在前任课长国仲去世后临危受命,如今总务课在他的打理下井然有序。 立原课长精确地总结道:“部长您的意思是,伊拉斯特和组织之间可能关系匪浅。而他即将在日本召开画展的原因,也同样存疑。” 早不开晚不开,偏偏挑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的确有些奇怪。 白石正千仁颔首:“你说的没错。” “伊拉斯特行踪隐秘。有情报说他如今就在日本,可具体地址还没有任何消息。” 大约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声音不免有点沙哑。 这位上了年纪的公安部部长,不得不掏出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小啜了几口清茶,勉强润了润嗓子。 “距离画展的正式开启,还有不到半个月。” “我们需要一个足够隐蔽的方法,在不引起伊拉斯特注意的情况下,得到他开办画展的真实原因——如果能确认他和黑衣组织的关系,那更是再好不过。” 老者的视线陡然一转,凌厉扫向了众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今泉昇坐在台下,他恍然想起,自己刚才还没来得及拒绝早川晋一的邀请。 在场的人除了他和伊达,都是身居高位的前辈,无一不是公安心腹。他想自己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藏着掖着。 于是,身姿笔挺的黑发青年抬起手示意,并在白石正千仁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站起身。 “我有个办法,可以顺理成章地潜入画展。”青年平静地开口。 值得感慨。 他狂刷了早川晋一几个月的好感度,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 **** 组织的研究所有很多。 光是藏在东京区域的,琴酒就能凭着印象举例出不下三所。 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在东北区域分布有研究所。 这处深埋在长野县地下四百余米的研究所,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宏大规模—— 具体来说,东京那三家研究所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及这里的一半大小。 前方的金属大门紧密闭合,正上方的墙壁随着机械运作发出滋滋响声,一排排圆形孔洞随之袒露。消毒喷剂从圆孔中迸发,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都氤氲起乳白色的水雾。 独身前来的银发男人被迫摘下黑帽,连同大衣也不得不卸去。 月华似的银发瀑布般落下,柔顺地垂在腰间。挺括的黑色衬衫尺寸得当,恰好凸显出男人的宽阔肩膀和劲瘦腰线。 站在旁边的研究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戴着一层透明面罩,这么穿似乎是为了确保无菌环境。 研究员小心翼翼地将大衣和帽子挂在远处。 “这是为了保证先生的安全。琴酒先生,感谢您的配合。”研究员的声音隐匿在面罩里,听着模糊失真,但依稀能辨认是个女性。 男人的绿眸朝着研究员轻轻一瞥。 他面部的肌肉毫无变化、不喜不怒,唇线依旧保持着冷峻的平直。 没人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他只说:“带我进去。” 声音冰冷到好似连同血液都是凉薄的。 消毒气体在半空逐渐消散,他身前的大门也随之敞开。 研究员微微欠身:“请随我来。” 琴酒跟随研究员走了进去。 下一刻,高耸到超乎想象、建造工期不知花费了多少年的巍然空间,映入他的眼帘。 单凭肉眼判断,这是个至少有三十米之高的屋房,中间做了挑空,旁边环绕着数层办公空间,数不胜数的研究员在其中忙碌奔波。 而穹顶上方竟然还透出自然光,从材质特别的玻璃倾泻向地面。但研究所深埋地底,不知天光是依靠什么技术接引进来的。 这里的每一面墙壁都覆盖着银白色的合金,一处洁白的圆形平台置于空间的正中央。而那里,摆放着一台体积硕大的计算机。 这台电脑,比琴酒在任何一间实验室、亦或是组织各国驻地见到的,都要庞大得多。 计算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一道与电话中相差无几的声音响彻:“你来了,琴酒。” 毫无疑问,这就是黑衣组织的Boss。 银发男人在计算机前驻足。 他仰起头,打量着这台比他高上快要两倍的显示屏。他没能见到Boss,但在见到这台电脑时隐约察觉了什么,因而眼睛微眯,像只警觉的豹子,绿眸内蕴含着意味不明的光。 他想起在很久以前,那位有名的美国女演员,曾在他用枪指着脑袋的情况下,说了不少神神叨叨的鬼话。 比如,四年前的某日,贝尔摩德在执行外出任务时先一步离开。 而在他的远程操纵下,已经濒临炸毁的山下井研究所,在最后关头竟然没被引爆。 贝尔摩德事后承认,她当夜前往了研究所,炸弹的远程开关也是她关上的。 并且——她还去迎接了Boss。 琴酒原本以为贝尔摩德是在疯言疯语。 现在看来,那个女人所言真伪,还有待近一步确认。 “朗姆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屏幕上方亮起了一段起伏的声波图标,它似乎在跟随声音波动。 琴酒抬起头,简洁回应:“有所猜测。” “这真是件令人沉痛的事。得知他的死讯后,我难过了很久。”Boss说。 银发男子的面部毫无波澜,只张开轻薄的唇瓣,缓慢道:“节哀。”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态度很是敷衍。 朗姆会死,只能证明他是个可悲的弱者。 而他绝不可能对弱者,产生一星半点的怜悯。 “我也联系不上贝尔摩德了。我想她和朗姆之间,应该起了不少争执。也许她在赌气,短时间都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那道人工拟合的电子音,发出一道似有似无的悲叹。 ——朗姆的死和贝尔摩德也有关系。 琴酒捕捉到了这一点。 他迅速得出了下一个推论: 贝尔摩德很可能和日本警察合作了。她现在不在日本,恐怕早就逃到国外了。而Boss对她的态度很是纵容,没有要杀她的打算,他似乎认定贝尔摩德还会回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不仅仅是上下级而已。 “所以我现在,有一项长期工作要交给你。”那声音飘忽着。 “你愿意接替朗姆的位置,成为我的‘代理人’吗?”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胜任其职。” 这位Boss先生自言自语着,似乎完全没有赋予他拒绝的权利。 银发男人的嘴角微垂,眼神陡然降下温度。 好似坠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 …… **** 走出会议室后,伊达航用有点新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今泉昇。 “真没想到,你竟然和伊拉斯特的儿子认识。” 今泉昇耸了下肩膀。 他没有透露实情,只保守道:“恰好在复健中心认识了而已。复健的过程很无聊,所以和早川聊了聊天,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伊达航笑了几声:“可你竟然能画出让早川认可的作品!那一定是一副很了不起的画!” “谬赞了。也许是我运气不错,画法恰好贴合了早川的喜好。”今泉昇谦虚回应。 他恍然想起,他身上这点绘画技能,还是有些用处的。 毕竟他的爱情始于一本画册。 不过这也要感谢白石正千仁。 如果不是他返回过去的老房子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本积压在箱底,早已随着青涩逝去,被今泉昇抛诸脑后的画册……那想必,他喜欢降谷零这事,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揭发。 虽然白石正千仁总是在得知他外出过夜后气得直跺脚,但的确是间接送了他一个男朋友。 ——感谢舅舅。 不远处还在收拾公文包的白石正千仁,突然浑身颤栗起来。他酝酿了好半天,才皱巴着脸,打出一个冗长的喷嚏。 整座会场都回荡着响亮的喷嚏声。 朝电梯移动的时候,伊达航热情询问:“对了,机会难得。要不要吃个晚餐?——我请客。” 今泉昇扫了一眼腕表,的确是快到下班时间了。 晚上恰好没有其他事务要处理,是个难得不用加班的日子,于是他爽快应道:“行啊。” 他掏出手机,先是在早川晋一的简讯下,回应了自己愿意参与画展一事。随后他又切到备注着“降谷零”的界面,开始报备自己今夜的出行。 …… …… “叮。” 收到简讯后,伴着震动,手机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 降谷零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机,查看起上方的内容: 【今天碰见伊达了,晚上他请客吃饭,稍微晚一点回去。】 发信人是今泉昇。 能碰见班长,双方还刚好都有空,的确是个稀奇事。 所以想要一起吃顿晚饭,也很合情合理。 降谷零怀着一颗包容的心,正要回复他的恋人别玩太晚,但下一秒,他却又收到一条楚楚可怜的:【批准吗,降谷先生?qwq】 后面竟然跟着一串颜文字,不知前辈是什么时候学会使用的。 ——估计是背着他偷偷刷推特的时候。 但不可置否,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虽然降谷零不太能想象,今泉昇泪眼汪汪盯着他的模样。 毕竟今泉昇从来不掉眼泪……除非是在床上。 而且看他眼尾泛红的哭泣模样,是不会产生放过他的念头的,只会让人更加……打住。 金发青年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声,随即开始打字,故作冷酷地回复:【批准了。】 降谷零:【早点回来:D】 今泉昇:【好的^~^】 手机不再响了,降谷零正要放下手机,一串白字突然浮现在屏幕。 [提醒你一件事。]那个藏在手机里的东西,再次发言了。 它多次证实自己具备着超乎这个时代的能力,尤其是他去执行拷贝文件的任务那夜。 正如这东西所说,那天夜晚的确很危险。 他后续返回了公寓,在看到那两行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的警告后,更是一阵后怕。 他差一点,就失去他的前辈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可即使这东西没有展露半点恶意,降谷零也仍然无法信任它。 他半信半疑地问道:“什么事?” [那款软件,已经可以使用了。]白字回应。 软件? 降谷零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从这行白字出现的那天起,手机里的确多了一个图标诡异的app。 只是那款app他无法开启,怎么触碰都没有反应,想强行删除也删不掉。最后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他把这款app丢进了某个文件夹的角落里吃灰。 晚餐只需要准备一人份的,哈罗也已经喂过了,现在正一脸餍足地缩在沙发上睡觉。 降谷零刚巧没什么事,索性便点进了那款app。 App的界面很简洁,降谷零浏览了一会,才意识这其实是一款漫画软件。 和世面上流行的漫画软件不同,这款app里能看的漫画,只有一部。 漫画封面很神秘,是空白的。无法推测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作品。 他犹豫了一下,指尖轻触向那部漫画。 页面倏然跳转。 一张熟悉的脸庞,落入了他的眼中。 第204章 Chapter204 秉承着既然答应恋人早点回家, 那就该说到做到的原则,今泉昇吃完晚餐,就开着车返回了公寓。 路上他顺带去了街区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 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当拎着大包小包从公寓电梯走出后,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听铃声音效, 应该是有人给他发了简讯。 不过发信人不是降谷零,他给对方设置了特殊音乐提示。 由于暂时腾不出手, 方便又快捷的超智能AI管家·弹窗, 直接帮他查看了消息: 【是早川晋一。】 【简单总结, 他对你愿意参与画展的回应惊喜不已, 并邀请你在这周末,和他一同参与一场聚会。】 今泉昇挑了挑眉,“什么聚会?” 【他没细说。但根据运算,可能性最大的是聚集着不少画家和业界翘楚的名流聚会。】弹窗回应。 早川晋一的性格有点单纯。 虽然是个画家, 但外在表现很符合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朝气蓬勃、天真坦率, 所思所想总是写在那张清澈又年轻的脸上。 在复健疗养院初识时, 早川晋一便已与他无话不谈。 他很喜欢聊天,大到阔步高谈文艺复兴的历史意义, 小到叽叽喳喳同一届学生间那点鸡毛蒜皮的琐事。 他从不避讳自己是个有钱人, 虽然从不炫耀, 但也不吝啬坦荡地展示自己的奢华生活。但唯有一件事,他至始至终都没和今泉昇谈及过—— 早川晋一从来不聊自己的父亲。 【早川晋一邀请你去参观长野县的画展时,很详细地说明了画展情况。而这一次, 他不谈聚会的具体内容,似乎有点反常。】 今泉昇提着袋子, 继续在无人的长廊行走, 朝入户门的方向前进。 “这也是我想说的。”他和缓道。 不可置否, 弹窗分析问题时,和他的思维几乎是同步的。 他思忖了片刻,唇瓣再度翕张:“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早川晋一这么藏着掖着,很可能是因为这次聚会和他的父亲有关系。” 【嗯哼。】电子音懒散地应了一声。 “所以果然要答应他,”今泉昇呢喃着,“……我这周末应该有空吧?” 他站到了家门前,由于不方便拿钥匙,正要用拎着东西的手背叩击几下防盗门,但大门却猝不及防地被里侧的人推开了。 穿着居家服的降谷零站在门口,略长的金发柔顺地垂在脖颈,投射过来的眼神温和而内敛。他的脚边是那只越长越大的白团子,哈罗一如既往地吐着舌头,热情地迎接着他回家。 只是门突然被打开,让今泉昇有点意外。 这证明零可能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家门前了。 零……没听到吧? 虽然他的确是在和弹窗交谈,并且有意识地将声音放轻。但在外人看来,这一幕估计就是一位脑子不怎么好的人在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而他也只有两件事,没和降谷零坦白: 一、他的脑子里藏着一个特别的电子数据。 二、那个数据,就是上一个“今泉昇”。 他恍然想起,一部分患有精神分裂的病人,在临床会表现出自己与自己对话的行为。 而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 精神分裂患者竟是我自己。 今泉昇有点不知所措,表情僵滞了一瞬,呆愣地停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假装镇定自若地走进屋。 但眼前金发蓝眸的青年,态度似乎和往常无异:“前辈,欢迎回来。” 他主动朝今泉昇伸手,接过那些装着生活用品的购物袋。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随即轻咳一声:“嗯,我回来了。” 应该是没听到……吧?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今泉昇在门口换了拖鞋。 走向沙发的时候,他才发现,沙发上又多了一件用毛线织出的衣服。 衣服尚未完成,尺寸很小,显然是哈罗定制款。 湛蓝色的毛线球还连接着那件半成品外套,降谷零近期的针织技术变得越来越好了,外套上还绣着白色的小骨头图案。 “真好啊。”今泉昇朝着一路跟他走进客厅的哈罗努嘴,“你的秋冬装都快备齐了,可以暖和地过冬了。” “汪!”白团子不知道听没听懂,叫声倒是很欢快。 他将毛线团搁置在旁边的小桌,刚坐到沙发上,雪白色的小狗就习惯性地跳到他的大腿。 今泉昇伸手挠了挠哈罗的下巴,撸狗动作很熟练,哈罗享受地眯起眼睛,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降谷零端着两杯温度适宜的牛奶,坐到他的身边。 “已经入秋了,最近气温降得很快。”他将牛奶递给今泉昇,“前辈,你的衣柜里没什么厚衣服。周日要不要一起去商业街采购?” 今泉昇轻抿着牛奶,上唇很快蒙上了一层乳白色。 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嘴角,刚想回应一句“好啊”,他又倏然想起自己周日已经有约了。 早川晋一所说的聚会,就在周日的中午。 “嗯……”今泉昇沉吟片刻,将牛奶放回茶几,轻声询问:“周日晚上可以吗?上午我可能要去参加一场宴会,和近期的工作有关。” 话音刚落,趴在他腿上的小狗抬起头,泛粉的鼻尖朝着半空嗅了嗅。 接着,它开始向玻璃杯凑近,雪白的小脑袋好奇地歪在牛奶旁边,已经蠢蠢欲动地探出了舌头。 “不许喝,哈罗!”今泉昇眼疾手快地把它拽了回去。 不少哺乳动物都存在乳糖不耐受的情况,哈罗也一样,喝牛奶一定会拉肚子。情况严重的话,说不定还要送去宠物医院打针。 降谷零目视着这一幕,嘴角微垂。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骤然昏沉,一时显得晦暗不明。像是有团浓墨滴在水中,在向周遭冰冷扩散。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尤其是面对亲近的人,连同那副温和弯下的眼尾,都显露出布满审视意味的锋锐。 然而慌忙扯着小狗的青年恰好低着头,没能窥见丝毫恋人的神情。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金发青年已经换回了近乎完美的温柔笑脸。 “那就周日晚上吧。”降谷零微笑道。 …… …… 当夜,当今泉昇洗漱完毕,坐在床边的懒人沙发上翻看杂志时,川江熏那边的公寓,再次迎来了访客。 他娴熟地操纵着川江熏去开门,杂志顺带朝后翻了一页。 一心二用的技能,已经被他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另一边的安全屋中,身型纤细的青年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迈向门边。 川江熏朝着猫眼一瞄,外面站着的果然又是一身漆黑,穿得很酷也很可疑的赤井秀一。 于是他推开门,这次依然抱着双臂,将对方堵在玄关,完全没有邀请进入的意思。 “来拿光盘的?”川江熏平静地问。 他记得赤井秀一说过,第二天会有人把光盘取走。没想到今天来的人,竟然还是他。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 他这次没再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屋内,大约昨天已经逛过里面了,所以没再表露过多的好奇。 毕竟再提“不让我进去坐坐?”,可就不礼貌了。 川江熏随即转身,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等下,我去拿过来。” 从卧室取出保存完好的光盘后,他重新走回门边,正要把东西直接递给赤井,他的手臂又猛地收了回去。 赤井秀一朝他挑了挑眉,表情谈不上不悦,但显然有点疑惑。 川江熏轻笑了一下:“我有个问题,昨天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问题?” “这张光盘之所以在毛利小姐手里,是因为她在东京游戏博览会的现场,成为了被TTCL公司抽取到的幸运观众。”川江熏晃了晃那张放在透明保护袋里的光盘。 光盘的反面是镜面般的平滑质地,灯光从上方一晃而过,略有刺眼。 “毛利小姐的朋友因为这张光盘遭遇绑架,甚至险些丧命……想要得到这张光盘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话及至此,川江熏又顿了顿,桃花眼泛起漠然的冷意,玻璃似的眼珠意有所指般,转向眼前的男子。 “方便说说吗,赤井先生?” “——这张光盘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此前只知道光盘在赤井秀一的手里,但对方具体是怎么拿到的,却还是个谜题。 戴着冷帽的男人微眯眼眸,手指轻抵在下颏,一副沉思模样:“嗯……说来话长。” “家妹那天和毛利小姐一同参与了展览,受伤之后也住在同一间病房。为了探望家妹,我去了那家医院,而当时病房里有位护士鬼鬼祟祟地将手伸进了毛利小姐的包中。我有些好奇,就追了出去。” “追上护士之后,我才发现她的手里,拿着这张光盘。” 东西也就顺理成章地归属于FBI 了。 川江熏皱了皱眉。 知道光盘在毛利兰手里的人有很多——那天会展上,摄像机位给了毛利兰一个脸部特写,想追查到她,并不是难事。库拉索那天夜晚去寻找神田七优,也是为了回收光盘。 那么这个护士,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个护士什么身份?” 面对他的疑问,男人挑起嘴角,悠然地:“第二个问题,这该是另外的价格了,卡慕。” “不如这样吧。” “既然你已经问了我问题,而我也回答了。那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怎么样?——礼尚往来,这很公平。” 赤井先生振振有词,开始娴熟地反客为主。 他朝川江熏耸了耸肩膀,“放心,不是什么涉及组织利益的严肃问题,只是纯粹为了满足私人的好奇心。” 赤井秀一没给川江熏拒绝的机会。 他色泽略浅的唇瓣上下开合,浑厚的嗓音从中溢散,竟还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 四年前在组织里,他上报的年龄是二十五岁。现在的确该回答二十九岁了。 只是顶着这张过分年轻,甚至因为下颏线柔和而显得略有幼态的脸……二十九岁,似乎不具什么说服力。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你假档案上的年龄。” 川江熏叹了口气,任命似的:“好吧。”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让我算算……”他思忖片刻,随后用着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语气,笃定道:“少说,也有六十岁了。” “。”赤井秀一哽住了。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起来,又不确定地重复:“多少……岁?” 川江熏态度诚恳,很是耐心地回复: “六十岁,先生。” “…………”赤井秀一不再说话,只伸手迅速夺走他手里的光盘。 下一秒,房门“咚!”的一声,沉重闭合。 面对那扇冰冷的大门,川江熏很是不爽地:“啧。” “说假话不满意,说真话又不相信……” FBI的人,可真难伺候。 …… **** 周日 上午九点,今泉昇走进了盥洗室,开始用啫喱打理头发。 大半散在额前的松软黑发被拢至脑后定型,一张线条流畅的面庞顿时展露。 盥洗室内的圆镜边缘有一圈光带,柔和的暖光打照下来,更衬青年的五官立体。镜子里面,青年深邃的眼窝下,眉目清峻、鼻梁高挺,三庭五眼的比例无限接近黄金标准,脸部的每一处转折线都恰到好处。 鉴于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今泉昇从小到大,总能因为相貌出众而得到不少优待。 今天的宴会很重要,他不介意利用这些优势,为自己博取情报。 他从盥洗室走出后,站到了卧室的穿衣镜前,换上了昨夜就提前熨烫笔挺的白色西服。 准备的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一步。 他在衣柜旁边的架子上翻找了一会,这才发现平时用的古龙水不见了。 “零!”他探头朝着敞开的卧室门喊了一嗓子,“看到我的古龙水了吗?——我平时用的那个。” 客厅里的金发青年随即快步走来,他帮着今泉昇翻了翻柜架,但那瓶古龙水依然不见踪影。 “奇怪……”降谷零歪歪头,皱眉道:“总觉得昨晚还看见它了。” “要不用我的?”他眨了眨亮丽的灰蓝眸,将自己的男士香水用双手捧来。 大概是因为表情过于期待,以至于今泉昇幻视出一根在恋人身后欢快摇动的绒毛尾巴。活像哈罗上下跳动着和他撒娇要抱抱。 今泉昇轻笑:“好。” 香水被他集中地喷洒向袖口和脖颈,一时之间,整个卧室都弥漫起清冽的香气。木质香的前调泛着微冷,香味不算浓郁,嗅起来清淡,却很醉人。 非要今泉昇评价一下的话,这瓶香水似乎和降谷零的性格不怎么搭调,反倒更像为他量身定制的。 一旁的降谷零不由赞赏:“前辈,你今天真好看。” 他朝黑发青年靠近了一步,驻足在他的身后,头部埋向青年白皙的长项。 那节线条漂亮的脖子,连接着坚实的斜方肌,下巴抵在上面时也很舒服。降谷零微眯起眼睛,嗅了嗅他的发尾,然后贴着青年的耳垂,呢喃道: “这个味道很适合你。” 略微沙哑的话音落下,他朝着那段露在西装领口外的脖子,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今泉昇一脸哭笑不得,但还是等待了一小会才把青年推开。 他侧过头,恰巧看到恋人那双昳丽发亮的蓝眸,不由笑骂道:“你今天怎么像哈罗一样,比小狗都黏人。” 身后的恋人伸手环住他的腰,温热的吐息再度喷洒向他敏感的耳垂。 几秒过后,今泉昇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极轻的、又分外乖巧的: “汪。” 噗通。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今泉昇的肩膀颤动起来。 他屏住呼吸,张开唇瓣,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最后他凭着为数不多的理智,顶着红到熟透的脸颊,推开了身后的男人。 太犯规了,降谷零。 他吐出滚烫的呼吸,咬牙切齿地想。 如果不是马上就要出发了,他觉得他能当场把衣服全脱掉。 …… …… 今泉昇出门了。 目送着前辈离开,直到背影彻底在走廊的尽头消散,降谷零才合上了房门。 他重新回到卧室,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将一瓶已经用了大半的古龙水翻了出来。 这是今泉昇的那瓶。 降谷零把古龙水摆回了原位,旁边放上了他刚才拿给对方的崭新香水。 摆好之后,他又站在柜架前思索了一会,最后把古龙水朝边侧推了推。而那瓶新香水占据了古龙水原本的位置。 等他翻开扣在床边的白色手机时,才发现屏幕上刷新了一行白字:[你的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 降谷零轻轻地哼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我只是在做测试。”他满脸平静。 “证实一下漫画上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 …… 出了公寓大楼后,今泉昇步行了几百米,在街边等到了早川晋一的车子。 今天早川晋一过来接他,这事一早就约好了。 最开始提出要接他去参加宴会,是前天晚上。当时看到简讯,今泉昇左思右想——他觉得当下的情况,多刷一点早川的好感度总归没错,索性就直接答应了。 街道边,一台招摇又拉风的玛莎拉蒂频频引起路人围观。 今泉昇走近的时候,司机位的车门被打开,走出的赫然是那名有点眼熟的年迈执事。每次开车出行,早川晋一的身边都跟着这位专属执事,他似乎与车里的小少爷形影不离。 “请进。”头发花白的执事绕到车后座,为他打开了车门。 今泉昇点头道谢:“谢谢。” 他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早川晋一也在后车厢。 对方的打扮很隆重,甚至穿了一身大胆而时尚的亮红色西服。 柔顺的长发被早川用简约的红发圈束在脑后,和衣服恰好相得益彰。 “今泉先生!”见到他的时候,早川晋一的眼睛都在发亮。 他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热情地:“快来坐——” 落座的时刻,今泉昇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身边的青年,突然意识到:早川晋一身上的古龙水味,和他今早怎么翻都翻不到的那瓶,简直一模一样。 他盯着早川晋一,流畅地说出了古龙水的牌子。 早川晋一听到之后,很是惊喜地张大眼睛,“你闻出来啦,今泉先生!” 倒是挺巧的。 今泉昇笑而不语。 执事回了驾驶座,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在柏油路上平稳地行驶起来。 早川晋一嗅着车厢内的另一股清冽香气,正想辨认今泉昇喷在身上的香水是什么牌子,视线划过半空,他突然在男人脖子洁白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不大显眼的红点。 他张了张嘴,刚想询问男人是不是被蚊虫叮咬了,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行吞咽回去。 那不是虫子咬的。 早川晋一恍然意识到。 那是某个人,在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第205章 Chapter205 聚会地点定在了东京都内的一处高级会所。 会所依山傍水, 占地面积宽阔,内部除却设施精美的露天花园外,旁边还有一片碧绿广袤的草场。草场里设置了许多休闲活动, 可以在专用场地内打高尔夫,更远的边缘带,似乎有人骑在挺拔健壮的鬃马上迎风奔驰。 到访会场的人并不少,个个衣装华丽, 今泉昇一路观察着,竟然发现了不少总能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孔。这里有当红明星、政界高层、富甲商人,还有不少声明斐然的创作家。 他走在早川晋一的身侧,一路穿过庞大的喷泉池, 雕刻精致的维纳斯石像在蜿蜒喷洒的水边柔和微笑。 直到远离略有嘈杂的人群,今泉昇才平和地开口: “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晋一君?” “你今天带我来参加聚会,是为了做什么?” 早川晋一邀请他去看画展,也许不需要什么解释。毕竟他们“志同道合”,在绘画鉴赏上有不少相似观点。一起去看画展, 就像和朋友一块出去玩,无需理由。 但聚会不一样,性质完全不同。 尤其是这种汇聚着社会名流的高级会所。 “啊,这个……”早川晋一顿了顿, 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脸颊, “抱歉, 今泉先生。我很高兴你今天能和我来参加聚会。一直没说明原因, 你现在可能一头雾水吧……” 今泉昇没说话, 表情不显喜怒, 只安静地盯着青年。 长时间的无声注视, 会产生一定的压迫感。 他在诱导早川晋一讲出实话,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长发青年支支吾吾了一会,宽大的双眼皮下,那副混血儿特有的翡绿色眼珠四下游移。几秒过后,他缴械投降般,小声地坦白:“……其实,我和家父打了一个赌。” 今泉昇挑了挑眉。 赌约是什么,他其实并不关注,他的注意力反倒在那句“家父”上。 早川晋一的父亲——伊拉斯特。 这还是早川第一次和他谈及自己的父亲。 但出于礼貌,也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他只自然地表现出困惑:“打赌?你们赌了什么?” 长发青年眨了眨眼睛,神态似乎有点紧张,“我在赌他的言论是错误的。” “家父总说我在鉴识画作和看人方面都没什么眼光,而我带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他证明——我具备辨识臻品的能力。” 他的目光陡然严肃,回望今泉昇时,声音多了几分笃定: “今泉先生,您就是我挑选出的那个‘臻品’。” “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父亲,也许他会提出一点故意为难我们的要求……”青年垂下头,有些不安地摆弄着手指,“但我想证明父亲是错误的。您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今泉昇有点诧异。 这可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虽然起初就有所猜测,但没想到这次聚会,伊拉斯特竟然真的在场。 他轻缓地扬起微笑,笑容看起来相当完美。音调在他的刻意控制下,多了几丝柔和: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晋一君。” “感谢你对我的认可。今天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今泉昇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早川晋一的心中获得如此之高的评价。 早川晋一看画的眼光究竟好不好,他只能持有保留意见。 毕竟他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创作者。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亲自否定了自己成为画家的资格。比起父母的精湛技艺,他那点能耐可谓微不足道。 但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早川晋一识人的眼光,一定无比糟糕。 毕竟他招来的人,可是个警察。 **** …… 最新更新的漫画,剧情被改变了。 降谷零坐在书房的办公椅上,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他刷新出的最新分镜。 自他第一次在手机上点开那款图标诡异的app后……他便发现,他可以观看一部以“今泉昇”为主视角的漫画了。 漫画故事从长野县的警察本部开始,二十六岁的今泉昇在某日出外勤时,发现手机里多了一个app。 App的图标和降谷零手机上的一样,但二者内部存储的漫画,却大相径庭。 今泉昇看到的,是别人的生活。而他看见的,只有今泉昇的生活。 就如同前辈披着川江熏的壳子从病房苏醒,然后同他娓娓道来那般…… 漫画的第一章 ,陈述了今泉昇在案件现场证实漫画真伪的过程。这和前辈告诉他的事情一模一样,在确认漫画真的绘下了一部分来自未来的预告后,他为了救人,从长野县调任到了东京警视厅。 一切都在向着降谷零所知的轨迹行进。 而他的前辈和伊达班长去吃晚饭那晚,漫画也恰巧画下了二人在一家有名的拉面馆吃饭的场景,他们随便闲聊一些生活琐事后,便告别了彼此。 今泉昇离开面馆,驱车路过一家便利店后,又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那天,降谷零在家门口接过购物袋后,和漫画中今泉昇挑选的物品一一对照。 结果是,除了一件商品,其余全都对应上了。 购物袋里没能对应上的那个,是一盒塑胶产品。 手机上的白字解释,可能是漫画上不宜表现出这类安全用品。 ……还挺有道理的。 [这是漫画,不是纪录片。所以今泉昇的一举一动,不会全部被记录在其中,有些东西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白字飘出。 “嗯。”降谷零点头。 随后今泉昇回了公寓,在走廊里行走时,有一个只有声音没有形象的事物,在和他对话。 虽然看起来很像在自言自语,但实际上那道声音在漫画上使用的对话框,和今泉昇的对话框并不一样。 二者被对话框区分开了。 的确是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和今泉昇对话。 降谷零翻阅了一会,才惊愕地意识到:那东西,很可能藏在前辈的大脑中。 降谷零立刻回到前面翻阅起更早的章节,但他只发现这东西是前辈在医院卧床三年后,平白无故出现在大脑中的。 而它的身份、来源、目的,全都是个迷。 “这是谁?”他盯着屏幕,陡然生出一股微妙的气愤感。 [……]手机上的白字,沉默了半晌。 就像在斟酌自己的言辞,它隔了良久,才回应道: [一个在帮助今泉昇的人。] [虽然它看似是在今泉昇苏醒后,才出现的……但实际上,在今泉昇拥有app的那一天,这个人就跟在他的身边了。] 这个回答,在降谷零看来,反倒更像火上浇油。 降谷零的嘴角微垂,握着手机的五指不由自主地发力,在剧烈的按压下,他捏在金属外壳的指腹泛出一片紫红色。 也就是说,这东西四年来一直监视着前辈的生活。 尽管它为前辈提供了许多帮助,并且挽救了前辈数次生命,但它依然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前辈的选择。 ——这是不可置否的事实。 所以他在今泉昇快要回家的时候,站在了玄关处。 防盗门之外,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隐约听见了青年低沉的呢喃。 前辈很谨慎,声音放的轻缓,他即使将耳朵贴向防盗门,也难以捕捉他具体说了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就如同漫画上的剧情那般,他正在和那个叫“弹窗”的东西交谈。 他的心情很糟糕。 但这不是前辈的错,他不会表现出自己的愤怒。 …… 至于今天的最新话…… 之所以说剧情被改变了,是因为今天前辈如果喷着自己的古龙水出门,邀请他同行的朋友早川,会发现二人很巧合地使用了同一款香水。 早川晋一会表现的十分欣喜,并认定“这就是命运”。 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前辈的神情有些尴尬。 而在聚会上,二人偶遇了早川的同龄朋友。 对方会用赤/裸/裸的眼神,不加掩饰地打量今泉昇,然后用挪揄的口吻,话里话外地暗示早川:这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降谷零的眼底骤然暗了下去。 那是他的宝物,不容许任何人觊觎调侃。 良好的涵养让他否决了把古龙水“不慎”打碎的选项,所以他只将那瓶古龙水,暂时放在前辈不会去翻的抽屉里。 然后,他拿出一个截然不同的香水递给对方,再趁机在恋人白皙的长项,落下私有烙印——一个浅浅的吻痕。 ——这是我的,禁止窥觑。 所以此刻,漫画的剧情也随着被更换的香水而改变了。 早川晋一和前辈,依然在宴会上碰见了那位朋友。 但这一次,对方没再出言不逊,对前辈的态度良好友善。早川晋一和他的朋友寒暄了片刻,便和前辈一同离开了。 下一步,早川晋一就要带着前辈,去见他的父亲了。 **** …… 早川晋一带着今泉昇,走进了会所深处。 这片区域藏得很深,和外部花园的欧式造景装潢一样,一片林立的高墙后,隐藏着传统的和室建筑;地面以颜色不同的天然鹅卵石铺出蜿蜒小径,道路在青葱竹林和优美的山水造景间穿梭,在林间清脆的鸟鸣中,他们一路通向远边的宅邸。 这里的氧气含量显然更高,远离化工废气的污染,密集的树林隔开了熙熙攘攘的聚会地点,这是东京都内罕见的静谧之地。 “这后面有一片天然温泉。”早川晋一笑着介绍。 “家父是个英国人,但很崇尚日本文化。来到日本之后,他将这片区域长期租下,作为自己的温泉疗养地。” 原来如此。 今泉昇顿时了然。 来到日本后,伊拉斯特始终藏身在这片少有人叨扰的会所。而会所不会泄露客人的信息。 这就是公安一直没能查到伊拉斯特行踪的原因。 二人走过前庭,站在了房屋门前。 门口站着两位高大健硕的男子,黑色西装配以黑色墨镜,肌肉夸张到将衣服紧实填满,几欲把布料撑开。 光是视觉上就能确认,这是保镖一类的角色。 看长相,他们都是外国人,显然是伊拉斯特雇佣来确保宅邸安全的。 两名保镖认得早川晋一,见到这位小少爷后,朝他恭敬地鞠躬。 起身后不忘瞄一眼今泉昇,用蹩脚的日语询问:“少爷,您身后的人是……?” “我的朋友,一位出众的新生画家。”早川晋一回答。 保镖点了点头,遂放二人走进宅邸。 早川晋一扭过头,朝今泉昇笑了笑,咧开的嘴角下,可以隐约窥见两颗虎牙。 “这个时间,家父应该在二楼的书房看书。” “和我来吧,今泉先生。” 今泉昇跟在他的身后,迈上大厅的楼梯。 宅邸内的风格倒是更加现代化,但仍然添加了诸多和风元素。每一处看似质朴的角落,实际都耗费了大量昂贵的建材。 他始终紧跟早川晋一的步伐,直到青年的身影,停在了一扇红木门前。 门边和屋外一样,也站着保镖。保镖腰背挺直地保持着跨立姿态,不怒自威。 早川晋一走到保镖面前,礼貌地询问:“父亲在书房里吗?” 那名保镖点了点头:“先生在书房。但是有客人来了,他们还在谈话。” “原来如此。”早川晋一扭过头,“今泉先生,家父正在招待客人,我们先下去待一会?” 今泉昇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房门。 这种时候,竟然有人前来造访…… 他很想听到谈话内容。 可惜这里的房间隔音做的太好,即使站在房间口,也听不到丝毫人声。 稍微晚一点再来吧。他暗忖。 今泉昇正要回应一句“好的”,但下一秒,房门却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响声。 “咔哒。”门被打开了。 一名身型羸弱的中年人,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体型微胖、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双手背后,似乎是在送客,淡笑的模样像只微眯双眸的狐狸。 开门的瞬间,后面的老者眼睛睁开了一点,语气略带诧异:“晋一,你怎么来了?” 这是伊拉斯特。 今泉昇的眼神骤然冷凝。 和他在警视厅看到的照片有所出入,伊拉斯特比报纸上看着要更加年迈。尽管脸庞圆润,但皮肤呈出松弛下垂的状态,眼角的皱纹清楚可见。 伊拉斯特是老来得子,他现在恐怕已经七十岁了。 “我来带我的朋友见见你。”早川晋一朝前一步,将手臂微曲,抬在今泉昇的身前,“这是我想向您推荐的画家,他的作品很有创意。” 狐狸一般的老者睁开眼睛,那双深陷眼眶的翠绿眼珠,朝儿子身后的黑发青年瞥去,几秒过后,那双细长的眼眸再度眯起。伊莱斯特虽然拥有西方人的面孔——颧骨偏高、鹰钩鼻凌厉,但一切都被隐藏在他和蔼的笑容下。 他轻笑了几声,但意义不明,只捋着下颏的胡须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用来‘反驳’我的人选吗?” 伊拉斯特的日语很流畅,用词标准,几乎听不出海外口音。 早川晋一抿了抿嘴唇:“没错。” “板仓君,你先回去吧。”伊拉斯特和那位面色苍白、下巴尖瘦的中年人说道,“约定的日子还没到。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准备,这项重任就委以给你了。” 话音落下,他又拍了拍中年人的的肩膀。 那位被叫做“板仓”的男人驼着背垂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他应了伊拉斯特一声,随即绕开今泉昇和早川晋一,走向了远处的楼梯。 擦肩而过时,今泉昇瞄了一眼那位面容沧桑的男子。 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板仓卓。】弹窗说。 【你确实见过他,因为他在《松田警官的日常》里登场过。】 这么一说,今泉昇就有印象了。 松田阵平几个月前出外勤去了一家酒店。在酒店的走廊行走时,恰巧路过了一间发出异动的房间。 松田阵平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立刻将大门冲撞开。 而房间中,赫然是个身上盖着毛毯,被胶带固定在座椅上的男子。 那个人,就是板仓卓。 板仓卓患有心脏病,需要定时吃药。 有人想要借此杀掉他。他被强行固定在了座椅上,凶手在等他药效过后因心脏病发作而亡。等他死后再将胶带扯下,就可以伪装成一起意外事故。 可惜凶手没能如愿,因为松田阵平来了。 卷发警官急匆匆地跑过去,立刻给板仓卓进行了松绑。在板仓卓颤颤巍巍地指示下,给他喂下了治疗心脏病的药物。 欧皇的本质没有消失。 松田阵平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发现了杀人未遂现场,并在现场守株待兔,十几分钟后顺带逮捕了前来查看板仓卓情况的犯人。 这事过后,他又涨工资了。 可惜由于他的办案流程往往充满个人特色,不怎么符合规定,所以他每月克扣的钱,也总比拿到的奖金多。 松田警官手握一笔不薄的工资,却依然过得入不敷出、穷困潦倒。偶尔还要厚着脸皮让后辈请他吃饭喝酒,搜查一课的高木已经习惯了晚上和前辈去居酒屋,然后支付餐费全款。 原本厅里有不少年轻的女警,争着抢着要请他吃饭,但松田事后总能以各种方式把对方气哭,而他永远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在哭。 不多评价了。 总之,这很松田。 由于漫画上这部分的剧情不多,只占了不足两页,所以今泉昇对板仓卓的脸没什么印象。 但他对这个名字,却印象颇深。 因为那份藏在朗姆计算机里的人员名单中,排列在大量西方名字中间、以日语编写的“板仓卓”,十分显眼。 板仓卓,就是那份名单里的计算机编程大师之一。 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出现在了伊拉斯特藏身的宅邸里。 眼见着板仓卓要走了,弹窗忙问:【要我跟过去吗?】 【你现在抽不开身,但我可以钻进板仓卓的手机里,追踪他的行迹。】 【只是相隔距离超过三米之后,我会和你断开联络。如有必要,我会利用其它手段和你沟通,到时候不要惊讶。】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见到板仓卓属于意料之外的范畴。这处会所位置偏僻,就算现在通知其他人或者动用川江熏的身体赶来,也要耗费数个小时。几个小时的时间后,板仓卓早就不在会所了,他根本等不起。 今泉昇点了点头,嘱托弹窗要小心行事。 下一刻,脑海中的声音便消失了。 板仓卓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转角。 今泉昇收回了视线,望向身前的老者。 “晋一回日本之后,还是第一次带我见他的朋友。”伊拉斯特和缓地说。 “进来坐坐吧。我也很好奇,能吸引晋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将书房的大门敞开。 …… …… 伊拉斯特的书房很宽阔。 一间书房的面积,已经足以比拟日本常规户型的客厅。大气的落地窗接引着屋外的日照,温暖的阳光越过林荫,斑驳地倾泻于地板。 此刻,伊拉斯特坐在主人位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几上的红茶。 而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则是他的儿子,还有今泉昇。 今泉昇做了个简要的自我介绍。 名字、工作(波洛咖啡厅的店长)、喜欢的画家和书籍。简单的几句言语,便轻松描绘出一位热爱绘画、享受生活、又富有艺术气息的青年形象。 他在早川晋一面前,也始终维持着这个设定。 “原来是这样。”白发的老者笑吟吟的。“像今泉君这样的画家,在日本社会可不多见。” “我没有贬低日本社会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下,浪漫又随性的人很难成长起来。我现在能明白晋一君被你吸引的原因了。” “我不知道晋一有没有和你说过。半个月后我将在日本召开一场盛大的画展。晋一君带你来这里,想必是要你的画成为展出品之一。” 今泉昇作出了惊讶的神情,侧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早川晋一笑了笑,随后朝他俏皮地吐舌。 今泉昇收回视线,几秒的惊讶后,面部转而恢复平静。 一切都被他演绎的真假难辨,仿佛第一次知晓这个事实。 “让画作成为展出品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画展的主办方是他的父亲。”今泉昇回应。 老人点点头,又问道:“今天没带画作过来吧?” 早川晋一掏出手机:“我没有通知今泉先生。但是我的手机里,存储着他的作品。” 他打开相册,翻出那张被他拍摄下的画作,正要递给自己的父亲时,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摇起头。 伊拉斯特张开唇瓣,轻飘飘地: “晋一君,在相机的闪光灯下,一副作品会被毁的体无完肤。” “即使是那些登刊到国际杂志上的画作,也会在变成照片时彻底变味。再精湛的修图技术,也无法还原画作原本的状态。” 真是感人肺腑的发言。 若非今泉昇知道眼前的男人在隐退前,曾靠着拍卖画作从事洗钱生意,他就要信以为真对方是个真诚的艺术品鉴赏家了。 “不如这样,今泉君。”伊拉斯特弯起眉眼。 “这间屋子的隔壁,储存着不少高档的绘画工具。” “请你现场,为我创作一幅画吧。” …… **** 板仓卓出了宅邸后,守在宅邸门口的一位保镖,立刻跟在了他身后。 他知道有人跟在后面。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双拳,藏在镜框下的眼睛充满了隐忍。 这名瘦弱的中年朝院落外走了几步,保镖不言不语,但是与他寸步不离。 板仓卓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无法忍耐了。 他额头爆出大片的青筋,他转过头,怒目瞪视着身后的保镖:“我不会逃跑的!” “难道让我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都不可以吗!?”他大吼着,“我早就已经答应你们了。我会为你们做事的,为什么还要紧跟着我!!” 一通发泄下去,保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名保镖只说:“护送你离开会所,是我的任务。” 板仓卓暗骂了一声,不再言语。 保镖依旧跟随在他的身后,直到沿着小路,彻底把他送到了会所外的街道。 “那么,我就送您到这里了,板仓先生。”保镖和他道别。 板仓卓没有理会他,只铁青着脸色,走向早已在道路边等待他的车辆。 保时捷356A,很名贵也很经典的车子。 也许放在寻常的道路上会惹人眼目,但却完美地融入在这片名流进进出出的地带。 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些许,车厢内传来了冷淡的男音:“上车。” 这是一道叫人心惊胆战、充满压迫感的嗓音。 板仓卓抖了抖肩膀,不敢言语。只悻悻拉开后车座的大门。 进入后车厢后,副驾驶座上的银发男人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朝他瞄了一眼。 “一会直接跟我回研究所。”男人说道。 “那位先生要见你。” “他说他很期待,你作为团队的领衔人,为这个世界进行变革。” 第206章 Chapter206 被带到隔壁的房间时, 今泉昇才意识到:伊拉斯特是认真的。 空旷的房间中只零星摆放着几个柜架,上面整齐排列着各式品牌的颜料和画具。而场地中央, 也早已被人提前支起木质画架, 上方放着一块4K大小的画布,面料肉眼可见的昂贵。 伊拉斯特率先走到了画架旁边,慢悠悠地扭过头, 展露出和煦的微笑:“这些工具足够吗,今泉君?” 今泉昇语塞了一瞬:“……足够的。” 早川晋一确实是提前说过, 他的父亲可能会刻意为难他。 但今泉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出现场作画……简直就像是毫无预兆的临场考试。 黑发青年轻咬下唇,视线再度游移向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者——对方笑起来的模样不留漏洞, 和蔼而不失气度。他像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一切情绪都掩盖在慈祥的笑脸下。 在这里作画, 意味着今泉昇要耗费数个小时的时间呆在屋子里。 与此同时,他也会丧失调查宅邸的机会。 他不清楚伊拉斯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伊拉斯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看到一副临场画出的作品吗? 还是说……伊拉斯特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了?认为他来到宅邸是怀有其他目的,所以用这种理由把他禁锢在屋子中? 今泉昇摸不准。 早川晋一对父亲的过去显然一无所知,他甚至还在惊喜地感慨:“太好了,今泉先生!” 他望向黑发青年,绿眸熠熠发亮, 语调充斥着兴奋:“终于可以一睹您的作画流程了!” 言下之意, 早川晋一准备留在画室里看他作画。 这就更糟糕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抱歉, 晋一君。”今泉昇露出一副略有为难的神情。 “在创作过程中, 我必须要独处……我不太习惯有人待在我的身边,那可能会影响我的思路,所以……” 几句简单的暗示, 很快让性格单纯的青年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啊……是这样啊。”早川晋一努了努嘴, 有点可惜地叹息:“原本以为能看到创造过程的……果然, 我还是太贪心了吗。” 但青年的情绪转换的很快。 他将十指交叠起来,再度弯起眉眼,语调格外的真诚:“不过没有关系,能看到您的最新作品,我也相当满足了。” 一言一语之间,俨然成为了今泉昇的头号粉丝。 早川晋一抬起头,看向更远处的老人:“父亲,我们现在就离开吧。给今泉先生提供一个私人空间。” 老者点了点头,二人正欲一同退出去,今泉昇却又轻喊道: “——等一下。” 已经走到门边的父子默契地停住脚步。 伊拉斯特温吞地扭过头,嘴唇上下开合:“怎么了,今泉君?” “创作主题,有什么限制吗?”今泉昇问。 “还有作画时间,不知您对这些有无要求?” 老者再度微笑,翠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意味不明。 他将手背到身后,轻飘飘地:“没有任何限制。” “即使今泉君想要在这里过夜,甚至多住上几天,也是可以的。”话及至此,老者的话锋随之一转:“毕竟限制时间,就是在扼杀艺术品的诞生。” “我很期待,能让晋一君带到我面前的画家——究竟能创造出什么样的艺术品。” …… **** 板仓卓的手机非常干净。 虽然使用年头有些久了,但里面只存储着家人和少许朋友的联系方式……人至中年,板仓卓社交生活无限趋近于零; 相册里的照片更是寥寥无几,只有零星几张药物图片,都是治疗心脏疾病的相关药物,似乎是为了提醒自己按时买药。 手机内的文件档案被弹窗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它现在还待在板仓卓的手机里,而手机被板仓卓揣在外套的衣兜中。摄像头现在不方便打开,但弹窗可以依靠开启手机的收声口,聆听车厢内的对话—— 车厢内共有三个人。 琴酒、伏特加、板仓卓。 他们现在要前往的研究所,想必就是乌丸莲耶的藏身之地。 而板仓卓显然被组织限制了人身自由,他现在是某项实验的团队领导人。 至于他负责的项目……恐怕就是复刻人脑数据并上传云端的实验。其目的毋庸置疑,是为乌丸莲耶实现“电子永生”而服务。 但是板仓卓很不情愿,他刚才还朝着保镖一通发泄,但面对琴酒却敢怒不敢言。上车后变得像只梗着脖子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车程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路上很安逸,甚至能听到引擎的嗡鸣。板仓卓一句话都没有说,开着车的伏特加倒是一腾出功夫,就向着琴酒阿谀奉承。 大概没人提醒过伏特加,他的嘴真的很笨拙,夸起人来像是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只会重复那几句小学词汇。 琴酒显然习惯了,甚至懒得搭理不太聪明的司机,只有闭眼休憩的时刻,才会冷冷地吐出一句:“吵死了。” 然后伏特加悻悻闭嘴,车厢重归平静。 弹窗趁机打开了手机的定位系统,这辆车从东京都的边缘区域出发,如今已经抵达了长野县的县内。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下了。 伏特加给车子熄了火,又颠颠从车头绕过,拉开了驾驶座的大门。 门开启的一瞬,他和车门平齐站立,朝缓步走出的银发男人鞠躬,言辞之间恭敬而顺从:“大哥,我们到了。” 琴酒没有回应。 他从这台黑色的老爷车踏出,步履平缓,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伏特加对上司的冷眼和爱答不理习以为常。这台车子比他贵重的多,他小心翼翼地关合车门,这才腾出功夫看向后车座。 面对不同对象,伏特加的态度也大相径庭。 他隔着车窗看向板仓卓,宽大墨镜下的讨好笑脸骤然溃散,如今只残余一口带着粗暴弹舌的催促: “喂——我们到地方了,快点下车!板仓!” 板仓卓无精打采地拉开车门,苍白的脸庞只剩萎靡。 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双腿在不自觉地抖动。 他很清楚,他要去见“那位先生”了。 …… **** 两个多小时,起稿加铺色,还有一定程度的细化。 当画面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今泉昇才从座椅上站起身。 他没能摸透伊拉斯特的想法,但他有必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对于作画一事,必须认真对待。 时至今日,今泉昇在绘画方面也没什么大突破,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成为创作者的天赋,依然只能用画笔勾勒他曾亲眼目睹的事物。 这一次也不例外。 要让画面达到震撼人心的地步,他就必须画下深刻烙印在脑海中的回忆。 青年放下沾着颜料的画笔,缓慢起身,试探性地走向房门。 当扭动把手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房门并没有从外部上锁。 伊拉斯特并没有把他关起来。 这间屋子就在伊莱斯特的书房隔壁,而隔壁的门口,还是站着那位不苟言笑的保镖。 保镖见到他走了出来,便开口问道:“你的画,已经画好了吗?” “还没有。”今泉昇回答。 下一秒,他直接抛出了一个大多场合都能适用的万能理由:“我想上个厕所,请问盥洗室怎么走?” 保镖面无表情地指了路,越过正前方的转角,就有一间盥洗室。 “谢谢。”今泉昇礼貌地致谢。 就他目前的观察,宅邸里应该没有摄像头。 伊拉斯特在此地藏身,消息没有泄露向外界,平时也不接待访客,今天的板仓卓是个例外,恐怕是伊拉斯特要求他过来见他的。 生活环境很安全,伊拉斯特没必要在房子里装监控,监视自己的生活。 黑发青年一路走进盥洗室,装模作样地进入隔间,然后翻开手机—— 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但他还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弹窗的消息。 那家伙在做什么……? 说不担心是假的。 虽然作为数据,弹窗拥有诸多优势,可以自由地穿梭在计算机中,但同时也很脆弱——在没有计算机、也没有网络的封闭环境里,它很有可能会彻底消散。 而弹窗要联系他,大概率会通过远程方式——给他打电话或是发邮件。只可惜手机现在还没什么动静。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弹窗待在板仓卓的手机里,恐怕也不能轻举妄动。 再等等好了。 今泉昇把手机收回口袋。 “上厕所”的流程要做全。 他在隔间压下马桶的冲水键,又出门去洗手池洗了下手。 今泉昇在二楼转了一圈,二层的面积很大,可惜他没能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兜兜转转,他又绕回了画室。 但当他站在画室门口时却发现,旁边的保镖不见了。 保镖的任务是确保伊拉斯特的人身安全。 保镖没站在书房门口……也就意味着,伊拉斯特如今不在书房。 ——他出门了。 今泉昇挑了挑眉。 他观察了一圈四周,在确信周围没人时,目光才落向书房的大门。 刚才他和早川晋一虽然进书房坐了一会,但是全程都在沙发上和伊拉斯特交谈。他没什么时间调查书房,更没有机会靠近伊拉斯特的办公桌。 既然伊莱斯特不在……那趁此机会,他或许可以进书房一探。 画室和书房紧挨在一起,两道房门均采用相同材质的红木,不仔细看纹理,几乎分辨不出区别。即使他进去之后被人抓个正着,他也能以自己想回画室,但是不慎走错房间的借口搪塞。 风险与机会并存,他没有时间犹豫。 今泉昇果断握向房门的把手。 “咔哒——”值得庆幸,门没锁。 今泉昇轻声迈进书房。 他朝房间探去,屋内不见任何人影,静谧至极。 径直走向办公桌后,今泉昇发现桌上堆叠着少许文件。 他将纸张一一拿起,翻阅了一会——这是一份申请货品过海关的申报表格,旁边还有不少相关的文件证明。 伊拉斯特要举办画展,除了不少日本画家投稿的作品外,展览上也会展出他个人珍藏的名画。 而他申请通过海关的货物,就是他的个人藏品。 这批画预期在10月3日通过海关。距离现在还有七天时间。 今泉昇将文件原封不动地摆了回去。 伊拉斯特挑选今天和板仓卓会面,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对…… 可是他翻找了一会,除了这份申请表格之外,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在书房已经停留快要十分钟了。 今泉昇抬手扫了一眼腕表,眉头紧皱。再这么待下去,他很可能会被人察觉。 先回画室吧。 青年飞快把动过的地方归复原貌,悄声返回了隔壁。 …… …… 下午五点,今泉昇的画终于完成了。 历时六个小时,以最终成品的质量来说,他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他给早川晋一打了电话,对方不到十分钟,就兴高采烈地冲进了房间。 早川是一个人来的,今泉昇瞥了一眼门口,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你的父亲呢?” “我刚才联系他了,但是他没接电话。”早川晋一耸了耸肩膀,习以为常地:“这个时间他可能在泡温泉,所以没看手机。” “他一会肯定会回复的,先不说这个了——”青年迫不及待地跑到画架旁,“让我看看你的成品吧,今泉先生!” 这张画才刚完成,还有少许颜料没能干涸。 但早川晋一在看到成品的一瞬间,双目却不由自主地瞪大,连呼吸的本能都几度遗忘。 精致的画布上,一个浑身浴血、看不见脸庞的黑发女子悬浮半空。 她凌空的姿势有点怪异,双臂伸长、五指扩张,好似在竭尽全力地推开什么人;而她身后划破虚空、犹若泥潭的黑洞,似乎才是导致她飘在半空的原因。 画面的背景则是一片破碎的屋房,周围萦绕着熊熊烈焰。滔天的火光明亮至极,却将灰败和无望的氛围衬托更甚,好似再说—— 黑暗中唯一的光,并非救赎。 火焰只会将残存的希冀湮灭,最终化作了无生息的余烬。 “这张画……”早川晋一出神地盯着它,眼眶陡然泛红。 他其实没能看懂这张画的涵义,但扑面而来的悲怆揪着他的心脏,令他的胸口一阵沉闷。 他揉了揉眼睛,小声沉吟着:“这张画,叫什么名字?” 今泉昇将画具无声地收回工具盒。 他站起身,清冷的声线随着翕张的唇瓣飘向空中,又沉沉地落地,好似夹杂着若有如无的叹息: “这张画叫……《做个好梦》。” 希望那位逝去多年的女子,能做个安逸的好梦。 梦里她可以用画笔,绘下她最挚爱的故事。 …… **** 今泉昇没在宅邸久留,将画留在画室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没在宅子中发现什么端倪。今天初次接触伊拉斯特,而对方的一姿一态,就像个对艺术品抱有极度热忱的正直收藏家。 不知是演技过人,还是二十多年过去,他真的转性了。 降谷零会在下午五点半开车来接他,这是之前约定好的——参加完聚会后,他们会一起去商业街购买新衣服。 他在约定的地点等到了车子,零开的是他那台银白色的科帕奇。 今泉昇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从一大早开始,降谷零就黏人的不自然,现在也是。他给自己系安全带的功夫,对方也能凑过来,趁机咬几下他的耳朵。 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心思和恋人你侬我侬。 “前辈,我们去哪里购物?”金发青年踩下油门,温和地询问。 今泉昇翻出手机。他没有抬头,只轻声答道:“都可以,你来决定吧。” 果然。 他把自己所有的社交账号和邮箱都翻了一遍,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而手机的通话列表和简讯记录也没有新消息提示。 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 ……弹窗呢? 第207章 Chapter207 能自由进出研究所的人并不多。 许多签下协议、或是被迫同意加入研究所的科研人士, 往往都在踏进那扇门后,便过起了不见天日的生活。在地表之下四百余米的空间长期居住,有些人甚至忘却了被阳光笼罩的感觉。 此前能在研究所随时进出的人, 应该是在为Boss办事的朗姆和贝尔摩德。 可惜二人如今一死一逃, 为“行动不便”的首领做事的担子,也随之落在了琴酒肩上。 此刻他已经将板仓卓带去见了Boss。 板仓卓颓唐不安地立在一旁, 十指焦灼地绞在一起,他从进了实验所后便始终盯着脚尖, 连头都不敢抬。 而那台庞大的电脑也在他们抵达的时刻亮起,非人的电子音随着屏幕上下起伏的线条而波动: “你做得很好,琴酒。” 黑衣男人微微颔首。 他将双手插入衣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屏幕, 。 一周之前,Boss向琴酒抛出了为他直接工作的榄枝。 组织近期的确是在日本公安的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达到黑衣组织这等规模的犯罪集团放眼整个世界,都屈指可数。 组织的势力遍布各国。即便有一天,驻扎在日本的势力面临捣毁的终局,也还有美国、英国、法国、德国…… 深思熟虑过后,琴酒决定再观摩一下局势。 短短一周里,他来到研究所数次, 却从没见到Boss本人。 他得出的结论是:Boss不方便露面。又或者, 他根本无法露面。 贝尔摩德能在“将Boss接走”的前提下, 一个人从山下井的研究所走出来,更是侧面印证了一件事—— 黑衣组织的Boss,极有可能没有人类的身躯。 他以电脑形象出现, 不是为了隐藏身份, 而是只能这么现身。 如果用这种方式来解释, 一切就合理了许多。 “板仓先生,我其实已经关注你很久了。”那道电子音在偌大的研究室内沉沉浮浮。 板仓卓的随之肩膀一颤,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今年四十五岁,这本该是个事业顺遂、家庭美满的年纪。早年他是一位游戏CG特效师,但随着视力的弱化,他逐渐转为计算机系统工程师,专注于开发复杂的软体。 但从两年前的某日开始,他在返回家中时,突然察觉到桌案被人动过的痕迹。 板仓卓是个病态的完美主义者。 他性格谨慎,摆放东西向来一丝不苟。桌上的钢笔只被挪动了5cm,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自那以后,每每在他外出返回家里后,家中的大小角落,总会多些被触碰过的痕迹…… 时间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年,他战战兢兢地生活着,换门锁、安监控,任何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可这些都于事无补,依然有人悄无声息地入侵他的房间。 而他已经被脆弱到连开衣柜时都会心惊胆战,生怕里面藏着一个持刀的陌生人。 他再也无法忍受被窥视的生活了。 于是他某日外出时,在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我愿意接受你的条件。] 我愿意接受你开出的一切条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请别再折磨我了,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至此,板仓卓也开始为这个组织开发起一个神秘的软件。 可是,这个软件…… 即使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着想,它也万万不该出现在这种时代! 这可是跨越了时空、违背了自然界定律的邪恶力量!! 他不敢想象这款软件被彻底开发出来后,世界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 那台电脑还在慢悠悠地发声,冰冷的人工拟合音在空中盘旋:“板仓先生是放眼整个21世纪,都不可多得的天才计算机工程师。今日得以与你正式见面,本人甚是荣幸。” 研究所内的温度并不算低,可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冷却在沿着背脊向上蔓延。 板仓卓的牙齿在打颤,可他不敢不回应:“您……盛誉了。” Boss笑了笑。 透过机器播出后,他短暂的笑声变成了毫无感情、大量堆叠在一起的单音字符,透着悚然的诡异感。 “接下来,我们就聊聊项目下一阶段的规划吧。” “对了。”电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这才想起研究室内,还伫立着另一道身影。 “琴酒,今天辛苦你了,你可以离开了。” 银发男人的表情终于多了点波澜。 他的半侧眉头轻挑,但很快便归复于原位——即便如此,这微小的表情,也暴露了他那一瞬间的不悦。 但他还是出于礼节性地鞠躬:“是。” …… 出了研究所后,琴酒返回了停车场。 伏特加在停车场的门口等待着他——因为他没被赋予走进研究所的权限。 “大哥,”见了他之后,伏特加的脸上多了些笑容,“我们现在去哪里?Boss下达新的任务了吗?” 伏特加其实很高兴琴酒能被重用。 虽然他不知道Boss是谁,也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但琴酒能为Boss工作,自己自然也能沾上点光。 然而银发男人的眼神却冷峻的犹若冰窟。 他一言不发地走上车,周身散发着明显的低气压。 伏特加见状立刻合上嘴,绕回驾驶座不再言语。 等他给车子打了火,才听到琴酒低沉的: “先回东京。” 漆黑的保时捷356A逐渐从地下车库驶出,这里位置偏僻。车子在险峻的山坡上颠簸了很久,才终于开进高速公路。 直到车子驶入繁华的街道,琴酒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劲—— 被他随手丢在中央扶手盒的手机反扣其上,他已经几个小时没有碰过手机了。 而手机的屏幕,此时竟然自己亮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听到消息提示音。 银发男人将手机拿起,凛冽的眼神瞥向屏幕。 一秒钟后,他的嘴角向下垂去。 那张潜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陡然黑了一个度。 …… **** 降谷零出门的时候很贴心,尽管没被刻意提醒,但还是帮今泉昇带了临时更换的衣物。 虽然他身上的白色西装很好看,但那身衣服原本就是为了聚会而准备的,穿去人流密集的商业街还是过于招摇了。 今泉昇将手探向车后座,拿过装着衣服的袋子,里面放着一件常服外套。 他抬手松下领结,褪去白色的西装,西装里面是一件素色衬衫,外面换上外套刚刚好。 只是他进行这一系列动作时依旧心不在焉,目光发散,俨然正在思索其他事情。 降谷零专注地转动着方向盘,像是严格遵守交通法规的良好市民,但余光却时刻打照在身边的男人身上。 他当然注意到了恋人的心神不宁。 “前辈,你看起来有点疲惫。”他开口说道,“是聚会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今泉昇呼出一道沉重的呼吸,他将双臂抱起,隔了一会才回应:“聚会上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被早川拉去现场作画,有点耗费精力。” 降谷零收回视线,表情平淡。 这一幕漫画上已经体现出来了,漫画剧情终结在前辈诉说这副画名字的时刻。 降谷零恰好看到了那张画的成品——非常惊艳。 虽然他知道前辈的画技很出色,那副以他为模特的绘本上,每一个“降谷零”都在炭笔潇洒的线条下栩栩如生,但他没想到对方在绘制色彩画时,竟然也有如此高超的技法。 只是他不明白,前辈为什么要作出一副被黑暗和火焰携裹的画。 而《做个好梦》这种名字乍一听上去很美好,但和画面上所表现出的事物,却几乎没有联系。 太压抑了。这就是前辈的内心世界吗? 艺术品总能反映出作者的一定情绪,文学、绘画、音乐、舞蹈……都是如此。 也许有某种原因,致使前辈画出了那样的作品。 降谷零不知道答案,因为漫画上并没有体现出来,前面的剧情也从未提到过这一点。 但他很清楚:前辈现在之所以这么萎靡,和创作作品的关系并不大。 他一心沉醉于调查,无论这张画侧面反映了什么,都是他为了接近伊拉斯特的手段。 而令他忧愁的真实原因……是那家伙跟踪板仓卓后,还没回来吧? ——叫“弹窗”的东西。 降谷零的眼底暗了暗。 科帕奇被开到了一处离公寓很近的商业街,就在千代田区之内,内部设有娱乐广场,规模很大。他们搬家的时间不算久,这片商业街区也还没逛过。今天来这里买衣服,也恰好可以熟悉一下这边的设施。 降谷零将车子倒入空余的户外车位,随后拉下了手刹。 “前辈,我们到了。”他温和地轻唤。 一旁的黑发青年还在反复刷新着手机页面,鼻尖悬挂着一滴汗珠,神情凝重,似乎没能注意到他的声音。 降谷零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可惜对方还是没有回话。 于是他抬起指尖,轻轻刮弄青年挺拔上翘的鼻尖:“前辈,该下车了哦。” 这次黑发青年终于抬起头。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般抬头观望四周,这才恍然发现车子早就停了。天色略暗,斑斓的霓虹灯高照,车窗之外是商业街区的车水马龙。 今泉昇抿了抿唇瓣,姑且将手机收起,轻声应道:“好,我们走吧。” 七个小时了。 弹窗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如果一直待在板仓卓的手机里,弹窗不可能七个小时过去,还不和他联络。 正因为是“自己”,所以今泉昇明白,弹窗不可能毫无分寸地消失七个小时,也不可能忘记给他发消息。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弹窗不能和他联络。 因为某些原因,它被限制了行动。能限制弹窗的情况不多……没有网络的环境、三米范围内无可用计算机的环境、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它无比虚弱,甚至暂时丧失了和他联络的能力…… 所以,弹窗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了? 今泉昇走下车,缓慢地合上车门,嘈杂的人声在耳边响彻,远处商业大楼的屏幕上,播放着当红偶像的宣传广告。 所有来逛街的人都轻松恣意,唯独他如此魂不守舍。 他不能没有弹窗。 他不是害怕离开弹窗后,自己就无法歼灭黑衣组织,也不是恐惧自己此后丧失了便捷的特殊能力。 而是因为…… 那家伙,已经足够孤单了。 今泉昇有恋人细水长流的陪伴,有亲朋好友后盾般坚固的支持,还有一个未知的、但值得畅想的未来。 但弹窗什么都没有。 它丧失了过去,也注定没有将来。 在漫长时光的消磨下,唯有被仇恨填满的夙愿,还残余在它的脑海。 弹窗本该和我一样的。 今泉昇思忖。 愿望还没实现,乌鸦还没有陨落。 所以,他不能让弹窗就此消失。 路过一家规模很大的服装店时,降谷零停下脚步,“前辈,那边有家男装专卖店,我好多衣服都购买的这个品牌——我想你应该是穿得惯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今泉昇总会在白天没睡醒时,迷迷糊糊地直接把他的衣服套上,然后无知无觉地穿出门。在降谷零的纵容下,那些被今泉昇穿上的衣服,最后总会被挂在“今泉昇”专区。 他用着询问的目光看向今泉昇:“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黑发青年轻轻应了一声。 他们一同迈向服装店的大门,降谷零推开玻璃门,却见身边的黑发青年倏地收回脚。 “等我一下,零。”今泉昇突然说道。 降谷零愣了愣:“前辈,你——” 他刚想伸手拉住身边的人,但下一秒,黑发青年却飞快地奔回街道。衣服细腻的布料,从他的指尖一划而过。 金发青年的手臂僵滞在半空,面部的笑容霎时溃散。 今泉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夜间的温度更低了,在冰冷的空气下,他甚至能隐约看到从嘴边呼出的哈气。他在街上四下走动,抬头仰望着这成群结片的商业建筑。 没错。 正因为“弹窗”是他自己,所以弹窗也了解他的一切。 弹窗知道他和降谷零今晚有约,要一起去商业街买衣服。 而他们两个对着装品牌没有硬性要求,所以为了图方便,会挑选离住所最近的商业街。 然后呢? ……然后弹窗还会预料到什么? ——预料到他的此刻。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对,弹窗会预料到,他正站在商业街上寻找它的下落。 每一次穿梭计算机,都会耗费弹窗的精力。 它连在配置低端的电脑中工作,都会虚弱到需要休憩数个小时甚至几天,所以弹窗没有机会自己找过来。 它只能等待今泉昇的出现,然后接它离开。 青年的视线落向远边。 那是某家店铺置放在街道的宣传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段广告短片。 而那方荧幕似乎有点老旧了,以至于屏幕都略有损毁。 因此,屏幕偶尔一瞬的闪动,也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但是今泉昇却注意到了。 青年的灰眸定定地注视着闪动的频率,他一边辨识着那些隐晦的字母,一边朝着屏幕的方向移动。 这是一段摩斯电码—— I am here. 他从步行转为奔跑,径直冲了过去,指尖飞速触向了那方冰冷的荧幕。 下一刻,他在脑海中听到了气若游丝的虚弱嗓音: 【晚上好。】 今泉昇的身体不再紧绷,悬在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晚上好。” “这七个小时里,你都经历了什么?” 【有点糟糕。】那声音苦笑了一声。 【板仓卓被带去了一个地下研究所,那里就是乌丸莲耶的藏身之处。但研究所里只设有内部网络,我不敢贸然使用……会被乌丸察觉到我的存在。】 【进入研究所的所有人都要上缴手机,板仓卓的也是。所以,我没在板仓卓那边待上太久,只听到了一小部分他和Boss的谈话内容。】 “什么内容?” 【10月31日,乌丸莲耶将会走上手术台。】 【他的研究团队会将他的大脑数据提取出来,并上传至云端。若过程顺利,冷冻的亡灵将会复苏,他会实现真正意义的“永生”。】 挑选万圣夜当日,意图很明显。 乌丸莲耶的身体被冻在冰冻舱里,那具身体的年龄少说也有一百四十岁了。 所以说是死而复生,也不为过。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至少我们还有准备的时间。】 今泉昇忙问:“还发生什么事了?” 【研究所里的电脑我不敢碰。而整个地下,只有一个人的手机还保持着开机状态——那个人,是琴酒。但我用他的手机作为跳板逃到外面时,不慎让屏幕亮了起来……】 那道电子音,发出了疲惫的叹息:【琴酒可能发现了。】 “……发现什么?” 【我的存在。我不能确定,但是有这种可能。】 “可是……”今泉昇不禁蹙起双眉,“只是屏幕亮了一下而已。” “他不该没有发现你的存在。手机亮了,在没有消息提示的情况下,人们通常只会认为是手机被误触。再不济也是屏幕的感应器坏掉了,按照常理来说,他不会联想到……” 【恰恰相反。】弹窗冷然否决。 【在我离开手机的一瞬间,我亲眼看到琴酒掏出了手/枪……】 黑发青年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直接朝着手机开枪了。】 …… …… **** 今泉昇赶回服装店门前时,才发现降谷零还在店铺门口等待他。 降谷零就这么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匀称修长的身型被驼色风衣包裹,他的双手揣在口袋中,此刻正抬头仰望着完全黯淡的天际。店家的招牌亮起了暖白色的灯,光芒倾泻了男人满身,将他衣物的边缘勾勒,周围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却将男人衬托得愈发形影单只。 虽然没有展露过多的表情,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寞。 今泉昇的脚步一顿。 但这混迹在喧嚣环境中的微弱响声,依旧被降谷零敏锐地察觉。 远处的金发男子侧过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那双雾霭般的灰蓝眼眸,又蒙上了一层笑意。 他的神情转瞬即逝,那点沮丧被迅速收敛回体内,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以至于今泉昇都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前是否出现了幻觉。 “前辈。”前方的男人,朝他轻声呼唤。 今泉昇赶忙朝前方迈步,走回恋人身边。 没有预想之中的质问,对方此刻甚至在朝他温和柔情地微笑,眉目间不带一星半点的责怪。 降谷零只问道:“前辈,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而今泉昇哽住了。 他的唇瓣上下开合,声音却闭塞在喉口。在恋人耐心的注视下,他停滞了许久才勉强发声:“……抱歉,刚才出了有一点问题,久等了。” “没关系。” 降谷零依然没问他刚才去做了什么。 没有遭到对方的诘责,反倒让今泉昇松了口气。 虽然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突然跑走的确很失礼,但他实在难以回答自己究竟去做什么了。 只要他谈及弹窗的存在,就一定会追溯到弹窗的来历,但今泉昇唯独不想和恋人谈及这件事。 他不想和恋人说谎,随便扯个编造好的理由将一切搪塞过去,是对弹窗的不尊重,也是对降谷零的不尊重。 ……所以他不能说。 唯有这件事,他绝对不能说。 “我们进去吧,前辈。”降谷零再次推开玻璃大门,眉目轻弯:“刚才透过橱窗,我看到这一季度的新品,有几件衣服感觉很适合你。” “好。”今泉昇应和着,将手顺带伸进了恋人的衣兜。 两只手在极深的口袋中彼此纠缠,他终于多了几丝心安。 …… …… 晚上的约会很顺利,中间没再出什么变故。 就像任何一对平常的情侣逛街一样,他们一路在商业街走走停停,碰见感兴趣的店铺,便走进去逛一逛。降谷零会为他仔细挑选合适的衣服,然后坐在更衣室外的小沙发上,等待他拉开衣帘的一瞬间。如若衣服合身,他便会和煦地夸赞他此刻的样子有多好看。 降谷零向来不吝啬赞扬他的挚爱,虽然他评价时的用词内敛文雅,但却偏偏能让人面红耳赤。 旁边的女店员笑得脸都要僵了,俨然一副被塞了满嘴蜜糖的表情。 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离开时,女店员会用比以往送客要高了不知多少的分贝高呼:“感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这种糖请再多来一点。 一趟街逛下来,秋冬装买了好多件,看到合适零的衣服,今泉昇也会顺手买下来,当他们拉开车门,把手提袋一个个摆放在车座上后,新置备的物品很快便填满了后车厢。 今泉昇合上车门,抬腕扫视了一眼手表,“快七点了,我们回公寓还是在外面吃?” 降谷零想了想,随即答道:“回公寓吧。” “冰箱里放着有不少食材,我想亲手给前辈做料理。” …… 回家过后的惯例,是哈罗热情地在门边蹦蹦跳跳,快活地摇着尾巴迎接主人回归。 然后降谷零会在白色小团子深情款款的注视下,给它的食盆中倒上适量冻干,再配上一杯用开水冲开再自然放温的羊奶。 “汪!”哈罗欣然叫了一嗓子,也许是在说“我开动了”。 它垂下头,鼻尖凑近食盆嗅了嗅,确认晚餐与往常无异后,便将冻干送入了口中。 降谷零半蹲着身子,抚摸着认真干饭的小狗。 很难说哈罗究竟是真的在期待铲屎官回家,还是在期待铲屎官回家后给它喂饭。 起初收养哈罗时,降谷零没有刻意藏起哈罗的食物,只是把开封的宠物粮封好,放在了温度适宜的柜架上储藏。但是在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计划应该一个月才喂完哈罗的食物,竟然堪堪半个月就空了。 首先,家里只有一只宠物。 其次,他和前辈谁也不可能去偷吃狗粮。 所以结论是:家里的小狗成精了。 哈罗原本就有前科,偷吃过他存储在冰箱里的雪糕,高热量食品致使它短短一周内便体重猛增,肚子长了许多赘肉,还多出一圈双下巴。 虽然摸起来手感很舒适,但体重过胖对宠物没有半分好处。他训斥了一顿哈罗,并加强了它的运动量,但没想到年至叛逆期的小狗,竟然变得更聪明了—— 哈罗开始偷吃起家里的狗粮,并且不会一口气吃多,每次都定量偷吃,免得被主人发现。最神奇的是,吃完之后还能用两只手掌夹住狗粮的包装,慢吞吞地蹭着爪子把口袋封好。 ……真的很离谱。 现在降谷零会把狗粮藏在最高处的橱柜,外面还要上个锁,钥匙必须妥善保管。他生怕下一步,哈罗会进化到自己开锁,然后翻出狗粮。 把食物锁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现在每次到了饭点,哈罗都会围绕在他的脚边转圈,时间精准的像是设置了提醒的闹钟。 喂好哈罗晚饭之后,降谷零把食物收回高处,小心翼翼地上锁,这才围上围裙走进厨房处理起食材。 切菜的时候,他频频探出头,视线穿过厨房敞开的推拉门,眺望至客厅正在打扫卫生的身影。 今泉昇今晚表现得特别乖巧。 也许是因为约会之初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如今他自知理亏、心怀愧疚,所以主动承担起了今日份的家务。现在弓着腰扫地的模样很是专注。 降谷零收回视线。 手起刀落,蔬菜在他娴熟的刀工下,被切成长短相仿的均匀细丝。 他觉得他有必要深思熟虑一下。 前辈和他只字不谈透露弹窗的事,也许是存在某种原因。 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弹窗一直在不留余力地帮助前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漫画上可没有任何一句对话阐述了原因。 他问过那部生活用机上的白字许多问题。 ——比如这本漫画是从何处来的。 而它的回答是:[我无法明确回应这个问题。] [漫画不是由我创造的,这部APP也同理。] [你不能删除软件,并不是我写下了不可强行删除的指令。我曾尝试过通过特殊方法提前开启APP,可我失败了。随后我意识到,是这款软件本身自带着无法删除的属性——很不讲道理,是吧?像是某种未知的力量设下了限制,而这道限制你我都无从解除。] [另外,虽然这部漫画存在着创作者,但显而易见……那位作者并不来自这个世界。我只能推测这款APP软件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某人所绘制下的产物。] [是那个人在观测我们的世界,还是我们本是就是那个人创造的……这一点我无法回答。毕竟每个人都无法证明自己所身处的世界,是否是由其他人创造出来的。] 弹窗对他推心置腹,只要是它略知一二的问题,它都会不留余力地进行回应,甚至会阐述自己的观点。 但唯独在降谷零询问“弹窗究竟什么来历”时,那行白字会回以无尽的沉默。 它知道答案,可它不愿说出。 ……到底是为什么? 降谷零将食材倒进了锅中,在倒入适量的调料过后,他又在将锅盖盖在沸腾的锅上。食物还需要再烹煮几分钟,他空余出了一点时间就会胡思乱想,而他现在,再难扼制那颗企图探寻真相的心了。 既然白字不会回答“弹窗是谁”,那就换一个问题好了。 他翻找出白色手机,轻轻触动电源键,手机的屏幕随之亮起。 金发青年轻垂眼帘,翕张的唇中,吐露出一段小到微不可察的询问。 远边的铁锅蒸腾着热气,他的声音被全数掩盖在了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下,但白字还是听到了他的发问—— “既然你不能回答‘弹窗’的身份,那么……”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他敛起眉眼,目光平静地扫视向手机屏幕。 这个白字,实在过于关心前辈、还有弹窗的生活了。 而它还向他三令五申,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前辈触碰到这部手机——因为弹窗会发觉它的存在。 只有在白字认识弹窗的前提下,才会提出这等要求。 […………]屏幕上跃动起字样加载的省略号。 几秒种后,降谷零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在生前,我签署下了将遗体无偿捐赠给国家的协议。所以当我死去之后,我的遗体被用于了一项十分机密的实验研究。] [我自实验中诞生,是个极度不完整的瑕疵品,连人格都难以保留。] [但我无怨无悔。] 那串白字回答。 …… **** 今泉昇觉得,今天这顿晚饭吃得相当煎熬。 虽然平日里的餐桌也很安静,他和降谷零都是餐时寡言的类型,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的降谷零竟然会沉默到一言不发。 他似乎正在思考某件事,眉头下压的痕迹明显,面部的每一处肌肉似乎都在紧绷,眉弓骨下的阴影透着少许阴翳,这不苟言笑的模样透着罕见的压迫感。 他不清楚降谷零怎么做一顿饭的功夫,就会转变成这种态度。往嘴里塞米饭的时候,他都只能小口咀嚼,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是在纠结今晚约会时,他突然跑走的事情吗? 今泉昇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脑海里迅速播放起今日的经历,他开始反思自己今天还干了什么错事。 难道说…… 他低头悻悻地扫视满桌色香俱全的佳肴,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起来。 还是说,零厌倦了亲手下厨的生活? 毕竟他们自同居开始,他的三餐就被降谷零包揽了。虽说惯例是零做饭、他洗碗,家务两个人共同分担,但做饭毕竟很费心神,所以还是对零更不公平一些。 尤其他现在处于没有工作的隐藏期,还被限制了出门次数,和隔壁每日负责打理家庭内务的全职太太毫无区别。 也许,零在为这件事而不高兴? 毕竟他心系国家,而且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而导致降谷零成为家里蹲的原因,起码有一半是来自他…… 越是思忖,今泉昇越觉得不妙。 他发现他夹菜的手都颤颤巍巍起来,一粒花生米他狼狈地夹了好几次,才勉强落进了自己的饭碗中。 直到这死寂般的沉默,被降谷零倏然拔高的呼唤打破: “前辈!” “是!”今泉昇吓了一跳。 他慌张地放下碗筷,险些挺直着腰板,就这么原地站起身。 坐在对面的男人眉头依旧紧蹙,唇瓣之间抿成了一条平直的长线。 降谷零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投射过来,深邃的眼窝间,那副灰蓝眸也犹若出鞘的利刃,刀光剑影簌簌落下,锋锐凌厉。 今泉昇仓惶地回视他,那一刻,他恍若被那平日里温和似水的视线贯穿了灵魂。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对不起,我知道我其实不该逼问你。”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私,我很清楚这么做不对,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焦虑感了。” 降谷零是个机会主义者。 常年的卧底生涯,让他总是对把握时机怀有敏锐的感知度。因而在机会来临之前,他往往能沉下心去静候,这也是他得以在组织安稳潜伏多年的原因。 但如果事情关乎今泉昇,一切就都变样了。 他无从冷静。 从发觉今泉昇与弹窗形影不离地度过着每一天时,他便心神不宁、坐立难安起来。 如若弹窗对接下来对抗组织的行动有利,并且它从未产生过伤害前辈的想法,那么降谷零无话可说。 可他不知道—— 未知是初始的恐惧。他不清楚弹窗是谁,而知晓答案的白字,又始终回避着这个问题。 他没有任何渠道来调查这件事,更无法推测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他害怕今泉昇在弹窗周而复始的洗脑下被控制,更恐惧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中,今泉昇会被改变、会被伤害。 他非常不安。 那份恋人近在咫尺,又好似远隔万里的迷离感,再一次携裹了他的周身,以至于身体都在战栗。 ——他怕有朝一日,今泉昇还是会离开他。 尽管降谷零竭力地想要潜藏这份心绪,他想要在恋人面前始终维持完美的笑容…… 可他藏不住。 一周已经过去了,耐心已经彻底抵达极限了。 今泉昇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无措。 下一刻,坐在对面的男人紧闭双眸,他抬手揉了揉鼻梁上方,试图抹平眉心间拧皱起的痕迹。 接着,降谷零尽量用着平和的语调,缓慢询问: “前辈。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有事情在瞒着我?” 【别回答他。】 [别逼问他。] 今泉昇愣了愣。 降谷零也随之停顿了一瞬。 他在脑海中,听到了一道辨识不出男女的机械声音。 具体来形容,那道声音很像是电脑合成出的电子音,听起来毫无情感,却又好似透着万千心绪。但这诡异的一瞬,令降谷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是幻听了。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却没能发现任何端倪。而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俨然也没能听到这阵声响。 几秒过后,降谷零陡然明悟—— 这道电子音,是在他的脑海中响彻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就像漫画中弹窗和今泉昇对话的方式一般。 白字,也在如此和他交流。 这一变故,反倒让降谷零僵滞在座椅上,暂时忘却了质问前辈。 而被弹窗厉声阻止过后,今泉昇的神情也微妙了起来。 他还隐瞒着降谷零事情并不多,只剩下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秘密了。 他最不想回应的,同时也是弹窗最不想告知降谷零,自然还是—— 弹窗就是上一个“今泉昇”。 那是一个化作了永恒的幽灵、在十个世纪之间沉浮飘摆、只能隔着一层坚固的屏幕,陪伴挚爱度过一生的“今泉昇”。 他无法和降谷零说出口。 【等一下。】弹窗冰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请你去触碰零摆在餐桌旁边的手机。】 循着弹窗的指示,今泉昇的目光落下恋人的手边。在餐桌的一角,的确是反扣着一个白色的手机。 这是降谷零的生活专用机,日常出行都会带着它。 今泉昇的眉心紧锁,无声地发问:“为什么?” 【有异常的波动出现,从零那边传来的。】 【只要触碰一下就可以,你甚至不需要把手机拿起来。】 好吧。 今泉昇妥协了。 虽然这个行为有点怪异,但并非不可以做。 毕竟弹窗对零的行为起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如果简单地触碰一下手机,就能让弹窗打消所有怀疑,那无疑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他在为降谷零证明青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怀抱着这般想法,今泉昇缓慢地站起身。 他的大半身子从餐桌探出,手臂也坦荡地向前伸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手机的尾端时,对面的金发男人却惊愕地瞪大眼睛。 降谷零的反应非常快。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机拿起,甚至慌忙地站起身。餐椅在他大幅度的动作下“咣!”地摔在地板上,而他竟还下意识地向后闪避了几步。 今泉昇也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 “?” “?” 他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滞在原地,两厢对望。 第208章 Chapter208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份协议。 打印机的油墨将字体规整地刻印于纸张, 一连串冰冷的文字将条例叙述得清楚明了—— ‘本协议不强制任何人签署, 一切出于签署人自愿。我们将会感谢您对现代医学和日本社会的贡献。’ 男人垂着眸子,纤长的黑睫将双目遮掩大半。眼帘之下的虹膜蓝意沉缓,犹如无风的海面,浪涛静谧、水平如镜。 他拿起手边的碳素笔, 拔开笔盖, 流畅的文字在黑色墨汁下洋洋洒洒地落下—— ‘降谷零’。 坐在桌案对面的员工面对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她在这里工作已经三年有余了, 虽说称不上阅历丰富,但她也目睹了出于各式原因来此签署协议的人。 而面前的男子,无疑是她工作生涯中, 最特殊的那个人。 她有些惊异地凝视对方, 不禁讪讪开口:“先生,您不再考虑一下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毫不犹豫就签下名字的……” 对面的金发男子抬起头,朝她礼貌地微笑:“不了。” 降谷先生看起来很年轻, 身上的气质沉稳而内敛, 也许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他的皮肤紧致光滑, 面部几乎不见什么皱纹。一身贴合身型的挺括西服、在刻意打理下显得一丝不苟的发型, 光是从外表便能判断,这是一位颇具成就的成功人士。 他单是坐在椅凳上写字, 便会透出赏心悦目的宁和感。 宛如一幅时刻引人深解其意的画作, 那双深邃蓝眼里,或许汇聚着许多波澜壮阔的故事。 “但是这份表格, 还需要经由您的家属同意。”员工说道, “捐赠遗体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大事。不光要基于您的个人选择, 还需要参考家人的建议。” “您的伴侣知道这件事吗?还有您的父母和亲子……” 男人停顿了一会, 随后唇角慢慢地向上舒展。 他的唇瓣翕张,用尤为平和的语调解释道:“我的父母在前几年,就陆续过世了。”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年龄比你想象地还要大得多。伴侣也已经离世十几年了,我们没有子嗣,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 他说得风轻云淡,好似早已释然人生此前的几经波折。 男人微笑道:“因此,这份表格只签署我一个人的名字就足够了。” “请不要担心,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非一时兴起。” 他想,如果人生已经彻底丧失了目标和意义,那就为了这个社会而活。 他可以在生时殚精竭虑,为引领社会走向正途而奋斗。辞世之后,他希望自己依然可以为这个国家做些微末贡献。 人有权利决定自己遗体的去留。 在死去之后,他的眼角膜或许会被移植给一个失明的孩子,这样就可以引导一个盲人走向光明;至于老化的躯体,也许会被摆放在医学科研教室中,成为课堂教学的一部分。对于缺乏实践经验的医学生而言,这无疑会成为一次有意义的经历。 这样就好。降谷零麻木地想。 只要这么做,那他连同死亡,也会变得有价值了。 从遗体捐献管理中心离开后,金发男子恍惚地从台阶走下。 远边天际湛蓝、阳光明媚,道路落了一地斑驳树影,嘹亮鸟鸣与窸窣风响汇成悦耳清音。 他行走在温暖的道路上,周围的车水马龙却好似被隔绝在外,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人们都说,世上最好的良药是时间,时间总能疗愈一切。 只要时光流逝的够久,想必再晦暗的过往,也终将得到释怀吧? ……会吗? 降谷零质询着自我。 答案呼之欲出。 但多年以来,他只能怯懦地麻痹神经,为自己反复增添欲盖弥彰的心理暗示—— 也许是时间过去的不够久,还不足以让他彻底忘却曾经。 他需要一个崭新的生活。一份忙碌的新工作、一些有趣的新朋友、一栋精致的新房子、一位合适的新伴侣……不。 他做不到。 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的爱人死在了过去,而他也徘徊在过去,十几年来如是往复。 我忘不掉的。 降谷零悲拗地想。 ——只因我从未考虑过要将他从我的记忆中刨除。 我不想遗忘他,也不能遗忘他。 …… …… **** 弹窗不是第一次怀疑降谷零的手机有问题。 上一次是在温泉酒店,弹窗以微妙的理由诱导他触碰零的手机。虽然后面闹了点乌龙,但今泉昇确信,降谷零那时只不过是在看小狗。 但这一次,连今泉昇都不得不怀疑—— 他停顿在原地,目光落向了几秒钟前不慎被掀翻的餐椅。接着,他的视线向上游移,重新望向了恋人空白的脸上。 零的反应,已经过激到不自然的地步了。 他甚至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失态的一面。 他只不过是想触碰一下手机,而零从未要求过他不能触碰私人物品。 今泉昇甚至记得在两个多月前的某日,他因为手机没电关机,还干脆用恋人的手机查起了资料。而对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直接脱口解锁密码,也是侧面证明,他完全是应允这种行为的。 这下连今泉昇也摸不准了。 与其说他现在很惊讶、倒不如说他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于,那部白色手机真的存在什么问题。 但是……波动? 弹窗会察觉到什么波动? 【只有和我近似的存在,才会被我发觉到波动。】 【今泉昇,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和我近似的存在?】弹窗冰冷的声音在脑海响彻。 今泉昇的眼皮跳了一下。 和弹窗近似的存在,他一时之间只能想到……那个还没能被歼灭的敌人。 可是…… “这不合理。”他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嚅嗫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降谷零都绝不可能和乌丸莲耶搭上关系。 【我也觉得不合理。】弹窗漠然回应。 【但你也应该记得,你眼前的男人,曾经做出了多次不合理的举动。】 【比如,他开着车从卫星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近路,直接追上了库拉索。再比如,他在围剿朗姆行动时,也抄了一次近路——但他此前根本没去佑川乡勘察过地形。】 今泉昇的目光眺望向餐桌的另一侧,对方似乎也在为自己方才的反应而惊憾。 降谷零翕张着唇瓣,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声带却像被风化般,迟迟没能发出声音。 【你应该明白的。】弹窗在他的耳边呢喃。 【只要以降谷零的身边,也有一个与我类似的存在为前提,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关于零身上的端倪,今泉昇并非从未察觉。 只是他总会强行忽略那阵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理由很简单。他对降谷零其人有所偏颇,他不愿怀疑他最爱的人,所以也不会刻意深思那些隐藏在违和感之后的谜题。 可是几秒钟前发生的事情,将他的那点盲目的自欺欺人彻底击碎。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咬住后牙槽。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询问:“零,为什么要躲开?” 餐桌另一边的男人用复杂的目光回视,半晌过后才勉强吐出一句:“抱歉……前辈。但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的确是下意识的,身体便优先于大脑行动起来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造就当下这窘迫的局面了。 白字向他请求过,不要让前辈触碰手机。 降谷零想,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始终铭记着这件事,所以他才会作出此等激烈的反应。 但是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显然没能让今泉昇满意。 他眉头蹙起,神情越发不悦。 弹窗的发言还未停滞:【他将手机拿走,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东西就藏在白色的手机里。你要是触碰到手机,我就会发觉到它的存在。所以毋庸置疑,降谷零此举就是在袒护它。】 话及至此,弹窗突然顿了顿:【……等一下。】 今泉昇无声地开合着嘴唇:“怎么了?” 那道电子音再度重复了一遍:【零袒护那东西的前提,是它知道只要你触碰手机,我就会感知到它的存在。】 黑发青年一怔,半秒过后,浅灰色的眼瞳也不可置信地瞪大。 也就是说,这里还隐藏着一个荒诞至极的先决条件: 零和他手机里的东西,一早就知道弹窗的存在。 正因为知晓弹窗的存在,也畏惧被弹窗发现,所以零才会将手机收走,闪躲他的动作。 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今泉昇绕过了餐椅,大步流星地朝男人逼近。 可是如果零手机中的东西一早就察觉到了弹窗的存在,而那个东西就是乌丸莲耶的话……公安近期的行动又为什么总会以胜利告终? 他想不通。 思绪在脑海中越发紊乱,他无法捋顺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零,把手机给我。”他决定摊牌,直言道:“我怀疑你是被某些事物蒙骗了,而你现在并没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你现在——必须把手机交给我。” 这是今泉昇第一次用如此命令性的口吻和恋人说话。 他一步步走到男人的面前,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脚步。 那双上眼尾上挑的灰眸褪去为数不多的柔和后,便只残余寒冰般的冷峻。 今泉昇伸出手,冷声道:“给我。” 而对面的金发青年则踌躇地咬了咬下唇。 晚餐时他原本是想询问今泉昇有关“弹窗”的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局面。 前辈察觉到什么? 他一直索要手机,是因为发现白字了? 而前辈却笃定,他是被白字蒙骗了。 就像他一直以来,都怀疑弹窗对前辈图谋不轨一样。 可是他该怎么做? 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将手机交出来吗……? 他对白字的身份多了一点猜测。 正因这份猜测,他才无法坦荡地将手机交给对方。 黑发青年的步步逼近令他胸腔内的跳动越发急促,降谷零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很难说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紧张的焦虑感。他只得暂时向后撤开一步,犹豫着:“前辈,我……” “噗通!”伴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降谷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倏然扭转了一个水平角,背脊重重砸在了冰凉的地面,突如其来的跌倒令他的视网膜蒙上了一层黑纱,世界在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 下一刻,冰凉的唇覆在他的嘴角。 熟悉而凛冽的气息骤然将周身包裹。头顶洁白的灯光刺目至极,降谷零半阖着眼睛,恋人的面庞却同他近在咫尺。 今泉昇从未以如此凶狠的姿态与他接过吻。舌尖娴熟地探入两齿之间,就像他知晓如何轻松地让前辈战栗,对方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的一切弱点。 风暴席卷而至,而他的意识几乎要在骤雨间迷失。 当极度敏感的上牙膛被舌尖划过,金发青年终于发出了一道难以遏制的沉吟—— “前、辈……” 下一秒,今泉昇抬起头,双唇随之果断地分离。 他跨坐在金发青年的腹部,一手撑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双浅灰色的狭长眼眸依然凝结着一道厚重冰层,显而易见,他的怒气并未散去。 今泉昇盯着他,用极度低沉的嗓音慵懒轻笑,殷红的舌尖微微探出,舔舐去嘴角余留的旖旎水痕。 接着,他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缓慢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部通体纯白的手机,俨然被他握在了手中。 第209章 Chapter209 手机到手了。 黑发青年的胸口因缺氧而急促地上下起伏着。那点计谋得逞的喜悦从脸上褪去的很快, 转瞬即逝。 他垂下头,安静地凝视着躺在身下的男人。 降谷零似乎不准备继续挣扎了,柔顺的金发杂沓散开, 连同居家服的衣领也向一侧偏移,袒露出半边清晰的锁骨。 自他以这种略有狼狈的姿态跌在地面时, 他便再没显露出过任何反抗的意图。 尽管刚才他紧握着手机,但手腕却被今泉昇用力扣住,按压在冰凉的地板上。 冷白色与古铜色的比对尤其明显,那只白皙的手纠缠其上, 纤长指尖不紧不慢地游移向另一方的掌心,轻松夺走了自己想要的事物。 金发男人眼睫轻颤,绵密的黑睫上下煽动,弯翘的转折点流转着细碎的灯光。 “前辈。”他的薄唇上下开合着, “我们先从地上起来……可以吗?” 今泉昇挑了挑眉。 怎么这家伙现在还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仿佛一位娇弱的少年深夜遭人抢劫,不仅被抢走钱还被劫了色, 一副便宜被占尽的凄惨模样——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欺负人了。 今泉昇站起身, 顺便将地上的青年一同捞起。 整理了一下同样有点凌乱的衣服后, 他才余出一点心思询问脑海中的事物: “怎么样?”他背过身去,避开降谷零的视线,一边扶着倒在地上的餐椅, 一边无声地嚅动嘴唇:“手机现在就在我手里, 你发现什么了吗?” 凳子被他立起, 重新摆放回了餐桌下方, 客餐厅内一时间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今泉昇等待了一小会, 却没能得到弹窗的回应。 他回头看了一眼降谷零。 对方低垂着头, 脸孔被金发遮盖大半, 双眸掩藏在阴霾之下,而他无法窥见恋人的神情。但他猜测,对方的心底大抵也怀揣着无数难以捋顺的复杂念头。 他们二人之间好像在不知不觉时生长出了一层无形隔阂。今泉昇认为今晚有必要把这个严肃的问题解决掉,长久的拖沓只会让问题愈演愈烈。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和弹窗谈一谈。 毕竟是弹窗先起的头。 他当着降谷零的面,将那部白色手机坦荡地插进口袋,随后道:“零,彼此冷静一下。我们一会再聊。” 话音落下,他阔步迈向盥洗室,顺带把门反锁。 新公寓的盥洗室隔音还不错,黑发青年靠向门边,发出一道轻缓的呼唤:“弹窗。” “你到底发现什么了?”他需要弹窗给出解释。 这期间大约相隔了半分钟,那道机械音才姗姗来迟:【我发现了一个……】 它停顿了一下,转而开始道歉:【对不起。】 即使只是拟合出的电子音,但今泉昇依然能从中察觉出对方的欲言又止:【零的手机里,的确是藏着点东西。那是一个和我近似的存在,但不是乌丸。】 黑发青年的眉心紧锁,“所以,那是谁?” 【一个……极度不完整的残缺意识。】 【他很虚弱,已经到了快要彻底消散的地步,所以才会和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而我却始终没能发现。】 【……一直以来,我都没能注意到他。】 这次轮到今泉昇呆滞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庞大信息涌入大脑,而他震撼之余更多的是茫然。 ——一个和弹窗近似的存在。 也就是说,这也是某人的意识被传导至云端的结果。 这种过分超前、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智能数据,除了弹窗和乌丸,实际上还有第三个。但与其说今泉昇在为这件事惊憾,倒不如说他更诧异于弹窗刚才说话的语气。 那是一种充斥着浓厚歉意和极端自责的口吻。 如若藏在零手机里的数据是敌人,那么弹窗绝不该以如此微妙的态度来描述那东西。 “你们……”他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再三犹豫过后,还是开口询问:“你们是不是认识?” 而回应他的,又是一阵悠长至极的沉默。 盥洗室内再度陷于寂静,他甚至可以清晰听见水珠从水阀落下,滴在洗手台的响声。 在今泉昇快要按奈不住继续发问时,弹窗却予以了他肯定:【是。我们的确认识。】 弹窗的态度不太对。 或者应该说是,反常过头了。 “我认为,你没必要对我也有所保留。”今泉昇坦言道。 “我们现在站在统一战线,你回到过去是为了和我对抗共同的敌人。而毫无疑问,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也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人——我不明白还有什么事严重到需要你向我隐瞒。” 【我并不是想要隐瞒这一切。】那道声音沉吟着。 【而是我不清楚,我应该如何和你讲这件事。】 又过了一会,它发出了一道疲惫的叹息,尤为讽刺地笑着:【今泉昇,我真的是个蠢货。】 别人骂自己是蠢货可以,但弹窗不行。很难说这糟心玩意现在究竟想表达什么。 今泉昇:“……你是我不是。” 他歪靠在门板上,将双臂抱起,略有烦躁地:“行了,酝酿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他随即正色道:“零手机里的数据,究竟是谁?” 他起初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熟知的朋友,但他细细思索,又觉得没人会把自己过得这么悲戚——毕竟他和弹窗的时光隔了十个世纪。 十个世纪可太漫长了。 一个物种可以完成多次进化,一个国度会从兴盛走向衰败,一片群山可以转为萧然荒漠。 而在这期间,弹窗一定认识了无数他不认识的人。 可今泉昇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弹窗产生如此之大的波动。 今泉昇不再催促,只安静地等待着结果。 但接下来,弹窗的话语却在倾刻间打碎了他的一切猜测: 【你说得对,今泉昇。】 【我没有必要欺瞒你,所以我直接告诉你答案。】 【那部白色手机里的数据,就是降谷零。】 青年的瞳孔陡然收缩,表情转为一片空白。 【那是个环抱着和恋人唯一的合照在摇椅上永远阖目,辞世后的躯体被用作机密实验的降谷零。】 【在他逝世的年代,设备器材与提取技术不足以支撑他的大脑数据被复刻完全。作为第一批参与此次机密实验的躯体,他被提取出的数据极其残缺、这导致他一直以来都虚弱至极。】 那道机械音苦笑了一下:【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以不可思议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他像我一样,成为了‘永恒的幽灵’。一边抵抗乌鸦的病毒,一边在现世无望地徘徊。】 他以为他的爱人沉眠地底,他以为他的爱人得以善终。 所以时光流逝千年,他们擦肩而过,却没能相遇。 …… …… ***** 当天夜里,今泉昇开了瓶珍藏的红酒。 然后,他和降谷零摊牌了—— 对,没错。 虽然那不是“我”,但上一个“今泉昇”的确干净利落地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可惜那个“今泉昇”又是怂货,甘愿一直当个幽灵藏在你的手机里,我敢肯定你洗澡前要是把手机带进了浴室,那他百分之一百会偷窥你。 但是你也真不是东西,降谷零。 我都能想象到你一直钻牛角尖,认定自己人生无望之后,头脑一热颠颠跑去签署遗体捐赠协议的场景。捐赠遗体无疑是件伟大的善事,可你显然只是在以大义凛然的理由蒙蔽自我,然后自虐般地糟蹋自己。 现在好了,你一直觉得活着痛苦,结果把自己作践得连死后都不能安生。 ……这不是我们想要结局,对吧? 屋房之内弥漫着醇厚醉人的酒香。 头顶的光晕变得越发模糊,乌发男子半阖着迷离灰眸,摇摇晃晃地张开双臂,环住了恋人的长项。 他显然喝多了,皮肤像是被蒸熟般,浮着一层迤逦的红。早先精致打理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大片,额前发丝零落,遮蔽了锋锐的长眉,以至于那张脸上的冷峻都被冲散大半。 “零。”他将头虚掩地靠在恋人的脖颈,像只缱倦慵懒的猫般嗅来嗅去,用含糊不清地唇齿道:“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黑发灰眸的青年轻轻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他被酒染红的唇凑向杯壁,直接仰起头一饮而下。 可惜今泉昇现在喝太多了,为了壮胆直接任由酒精麻痹了大脑,人也变得不怎么聪明。 八十年代价格高昂的珍品一半进了肚子,一半直接从杯中倾洒,顺着他清晰的下颏线汩汩淌下。他的喉结在吞咽时分上下滑动,深红色的酒液从白皙的喉结越过,一路深埋进衣领之下的禁域。 降谷零现在还坐在沙发上,铺就在沙发上的垫子被红酒弄得一团糟。 而他的恋人就近在咫尺地吞吐着酒气,岔开双腿跨坐在他的身上。难耐的热意很快侵蚀了全身,降谷零呼出滚烫的气息,他很难想象前辈酒醒时分,发现自己竟然以这种姿态坐在他身上后,究竟会作何感想。 “快点——”伏在他胸口的男人大声催促着。 “轮到你说了!”处于醉酒状态的青年张牙舞爪地抬起手,直接将双掌覆在恋人的脸颊。 那张足够英俊的脸在他的按压下变形,蓝眸在白灯的晕染下明亮昳丽,微垂的眼尾透着柔和。 降谷零抬起手,揉了揉恋人柔软的黑发。 他释怀地微笑着,淡绯色的唇瓣翕张,轻声呼唤:“前辈。” 男人低下头,虔诚地轻吻着恋人的额头。 “不会有下一个今泉昇化作‘弹窗’流连过去,也不会有下一个降谷零浑浑噩噩地苟且度日。” 他抬起眼帘,笃定道:“——那不是我们的故事。” “我们一起来终结这永无休止的循环。” 第210章 Chapter210 日历又被翻过了一页。 天气变得越来越凉, 随着冷空气的侵袭,街道上行人的衣服逐层加厚, 绿化带的植被随之萧瑟, 柏油路上干枯的落叶愈来愈多。 快要十月份了。 初晨的东京警视厅一如既往的繁忙。 西装革履的警官们在长廊内行色匆匆,报警电话台的座机昼夜不分地响彻,而警视厅某间独立的办公室, 也亮了一整夜的灯光。 刚从连轴转的工作中结束的黑发男人端着咖啡,略显疲惫地靠坐在窗沿。 男人拉开百叶窗, 无声地盯着窗外,逐渐步入早高峰的街道拥挤嘈杂。那副防蓝光眼镜被马克杯升腾的热气逐渐熏上薄雾,他顺手摘下了眼镜,袒露出一对色泽极浅的灰眸。 尽管那双眼睛的巩膜上遍布着细密血丝,看上去倦然至极,但锋锐与冷峻却并未消散。 【又是一夜未眠。】脑海中的电子音替他道出了此刻的心声。 “快没时间了啊。”青年又抿了一小口咖啡。 “你看见警视厅外那片萧条的樱花林了吗?”他轻飘飘地反问着, “我想看到明年春天的蓝天白云, 还有被簇拥在花海里的警视厅——所以我一刻都不敢停歇。” 他今年三十岁。 上一个今泉昇恰好死在了三十岁的那一年。上上个今泉昇依然如此,或许曾经还有无数个今泉昇就这么如是往复地循环着, 在不见开头也不见结尾的深渊里生不如死地坠落。 他得打破这段宿命般的恶咒,成为那个可以活到三十一岁的今泉昇。 “咚咚——”办公室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今泉昇回过头, 见到的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尽管对方上了年纪, 但年轻时锻炼有加的身体如今仍旧康健, 虽不及早些年时健硕,但他走路的步伐生风,眉眼间透着沉稳而内敛的锐利。 “您来得正好, 部长。我有事要和你汇报。”在工作岗位, 他通常不会呼唤白石正千仁为‘舅父’。 今泉昇放下咖啡, 为老者拉开一张办公椅, 又问道:“要喝点什么吗?办公室里有您喜欢的茶叶。” 白石正千仁欣然落座,轻轻地摆了摆手,沉缓地:“礼节就不必了,直接和我说正事。” 于是青年坐回了桌子的另一侧。 白石正千仁是他一早打电话邀请过来的。这些天下来他终于捋顺好了思绪——关于伊拉斯特的事情。 上一次的任务汇报之后,公安高管们也留在高层的汇报厅中进行了私密会议。虽然是在场最年轻的两个人,但今泉昇和伊达航会被留下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一个和组织牵连重大,一个是负责现场作战的队长。 而作为和伊拉斯特的儿子有着一层“朋友关系”的今泉昇,也顺理成章地应承下调查伊拉斯特开办画展真实目的任务。 而好消息是,他的确调查到了。 他陪着早川晋一去参加了聚会,又留在宅邸现场作画。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趟聚会下来,为数不多的收获就是确认了伊拉斯特和组织有联系,而乌丸莲耶也定下了执行手术、化作数据的时间——但事实并非如此。 “伊拉斯特有一批准备在展览会展出的画还在过海关检查。那批画如果检查顺利,将预计在10月3日时运进日本。” 今泉昇简言意骇:“但是我怀疑那批画有问题。” 白石正千仁靠在办公椅上,他将双腿交叠而起,不由得困惑地皱了皱眉:“什么问题?” “那批画作里可能藏着一些小东西,只是我还不能下定论具体藏着什么。”他回答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批东西是用来执行一项有悖人伦的手术的。” 这句话显然没能让老者满意。 “这太模糊了,昇。”他摇了摇头,那对与青年相仿的灰眸不紧不慢地瞥来:“看来你还藏着不少秘密,可你没有告诉我。” 白石正千仁一直都知道他的侄子身上潜藏了不少谜团。 他是长辈,无论是情理上还是道德上,他都不该探究小辈的隐私,何况这个孩子早就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今泉昇的工作、生活、伴侣,他可以不去过问也不去干涉。因为他尊重他的孩子所作出的一切选择。 但是不巧的是,他还是这个孩子的上司。 他们是公安警察,为社会的安稳付出奉献,为公众的利益披星戴月。群众的安危高于一切,这份职责既然落在他的肩膀,那他就不能因为对孩子的溺爱就缄默于这些不安定的谜团。 白石正千仁一针见血地:“情报来源是谁?‘有悖人伦的手术’又是指什么?” “昇,如果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只能将今天的谈话置若罔闻。” 坐在办公桌另一侧的青年沉默了一瞬。 他的十指交叠着,平稳地安置在胸前的桌案,尽管神情古井无波,但纠缠过紧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这一刻的犹豫。 办公室内陷入死寂,时间在此时仿佛停止了流逝,一切都归复于静止。 半晌过后,青年才抬起头,轻声问道:“我如果告诉您真相,您会将我停职吗?” 这是一个引人窒息的询问。 当一个警察的口中说出这样的问题,那便预示着他曾作出有违入职宣誓的不轨行径。 白石正千仁的眉头皱起。 “你做了什么?”他问道。 “贝尔摩德——或者说克丽丝·温亚德,我原本可以逮捕她,但是我把她放走了。”青年平静地说。“我在任务汇报里避重就轻,没有详细描述追捕过程。里面写着我最终没能追到她,但实际上我追到了,可我放她逃跑了——这就是我犯下的过错。” 坐在对面的老者眼皮抽搐了起来,他的双瞳收缩了一瞬,呼出的气息随之急促。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青年,但还是保持着理智强行压下陡然燃起的怒意,尽量平和地询问:“……为什么?” ——公安部部长的侄子蓄意放走罪犯。 这可是一经流出,便会震撼社会的巨大丑闻。 但他坚信,他的侄子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作出这种明知错误的选择。 原因有很多。 但今泉昇没准备说实话。 他承认,他对莎朗·温亚德抱着点复杂的情感。 他自幼便丧失了母爱,但作为“川江熏”时,却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体会到了近似的感情。她像是母亲、亦像是长姊,那种强势又无微不至的关怀,扰乱了他足够冷静的头脑。 即使他在伦敦杀掉了宫野仁香,搅碎了莎朗的护卫任务,可这个女人也没有睚眦必报。当她返回日本并在别墅的床褥上见到他后,依然坚定地选择了照顾他。 他在睡梦中被保护的很好,这都是莎朗心力交瘁的结果。 他不想莎朗死,也无法否认自己那份微妙的眷念。 正因为知晓这个女人悲戚的命运,所以更想让她获得纯粹的幸福。她的一生已经足够苦涩了,如果获得真正的自由能让她吃到一颗糖,那今泉昇会选择放她远走高飞,因为他亏欠那个女人。 希望糖的味道足够甜蜜。 但是出格的事也只此这一次。 莎朗救了他,而他放跑了罪犯,所以他们两清了。如果未来的某一日,他还会和莎朗相遇,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她绳之以法。 不过今泉昇现在袒露自己放走莎朗的事实,其实是为了达成其他目的。 之所以说那批画作有问题,其实是因为弹窗在潜入板仓卓的手机,跟着他一道进入了地下研究所后,听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情报…… 将人脑进行数据化存储云端,需要极其超前的设备。 乌丸莲耶的意识虽然横亘千年返回过去,为这个不该崛起人脑数据化的时代提供了足够的信息和技术,供给当代的科研员们作为参考……但设备上的绝对差距,却是无法弥补的。 他需要一个足够强劲的设备,来完成这项手术。 而地下研究所如今还没有能支撑手术完成的强力计算机。这大概就是他多年以来迟迟没有进行手术的原因。 乌丸莲耶必须得到一台能够满足他完成实验的强力计算机。否则,只会得到像弹窗那样失败的“残次品”——记忆会缺损,人格会变更。 满足条件的现成设备并非没有,但能达到这种超高级运算程度的电脑都是各国机密,造价不菲、用材稀缺,只用于万分重要的机密研究,全世界恐怕都没有几台。 因此,乌丸莲耶需要强大的零件,来拼凑出这台满足条件的计算机。 ——这就是弹窗通过板仓卓和乌丸莲耶零碎的对话,推算出的结果。 但今泉昇不能向自己的长辈透露弹窗的存在。所以他选择将这一情报,推给早已逃往海外的贝尔摩德。 “但我放贝尔摩德走的原因,是因为她和黑衣组织的Boss关系匪浅。” 今泉昇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组织的Boss对她报以病态的溺爱,所以即使贝尔摩德背叛他,他也不会赶尽杀绝。他事后还会想尽办法地联络她,让她活着,或者让她被捕,都无法将利益最大化。” “贝尔摩德是组织的实验品之一。若您细究美国女星莎朗·温亚德和克丽丝·温亚德,您会发现这对母女拥有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但事实上,在电影和杂志上频频出镜的莎朗和克丽丝,原本就是一个人。” 从不关注的娱乐圈的老者愣了愣,这一点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怎么可能?”白石正千仁不可思议道。 他确实知道这个组织在秘密进行着实验研究,可人不老不死这种事,还是过于天方夜谭了。 今泉昇耸了耸肩,平和道:“事实就是如此。” “贝尔摩德的身体在实验下,已经与常人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衰老缓慢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青年轻抿下唇,继而又作出了下一个大胆的决定—— “这是川江熏告诉我的。因为川江熏也是组织的实验体,他和贝尔摩德一样,都恨透了那个组织。” 他满是诚挚地盯着老者:“所以他来历不明,没有身份,因为他是没有人权的实验体,只能寻求他人的庇护。” “可他为公安立下了许多功绩,如果您执意要处理他,我也不会阻拦。只希望您能考虑一下他此前在数次行动中为我方作出的贡献。” 白石正千仁的脸一阵青一阵紫,嘴角抽搐得厉害。 ——仿佛被钓鱼执法般精彩。 “伊拉斯特的情报是贝尔摩德提供给我的,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联系了。”今泉昇说,“而黑衣组织的首领要进行的实验,恐怕是一场会改变人类命运的实验。” 他用简洁的语言,介绍了人脑数据化的理论。 在现任公安部长略发惊憾的眼神下,他轻声说道:“这是不可抗力的趋势。古人期盼升天,于是今人有了飞机火箭;古人期盼海洋,于是今人有了轮船游艇。” “如今人们期盼永生,也许未来的某日作为数据永生在电子世界,真的会成为人类习以为常的事情——生死将不再束缚人类的灵魂。” “但是,那个‘未来’不该发生在现在。黑衣组织里那位心怀叵测的首领,也绝不该获得超脱死亡的‘永生’。” 黑发青年垂下眼睫,苦笑了一下。 “科学家永生,将会研究出更多造福人世的成果;艺术家永生,将会产出更多丰裕精神的艺术品……但阴谋家永生,只会制造泥潭般的阴谋,让整个世界陷落于灾难。” 白石正千仁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手,作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你等一下,演讲到此为止。”老者揉了揉眉心,发出疲惫叹息:“真是小觑你了,昇。当警察太屈才了,你应该去做个演说家。” “归根结底,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黑衣组织完成实验所需的工具,就藏在伊拉斯特还没通过海关的那批画里?” 今泉昇一口应下:“没错。” “黑衣组织完成手术需要不可估量的超高级计算机。我怀疑计算机的部件,被拆分成了微小的东西,被伊拉斯特藏在画框里。” 如果零件极其大量,那么伊拉斯特本人过境时,便会在被检查行李时打草惊蛇。 但他以开办画展为由,运输大量的艺术品通过海关,那些零件就能浑水摸鱼地进入日本。 他是Witch公司的投资人,这批零件很有可能是Witch倾尽所有打造出来的。 微小的零件们被藏在了装载画作的画框内部、如若海关检查不慎,就会成为乌丸莲耶完成手术、实现永生的设备。 “这批画作必须要让海关扣押下来。”今泉昇严肃道。 “让海关的人随便挑个理由——画作的价值与画框本身不成正比,或者怀疑伊拉斯特有走私嫌疑之类的……” “总而言之,画框里藏着的零件,绝对不能流入黑衣组织之手。” 黑发青年抬眸,安静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老人。 “而东西一直在海关被扣着,有些人——就该着急了。” “着急……?”白石正千仁重复了一遍,镜框下的眼珠倏然一转—— “原来如此。”老者的眼里闪过一缕精光。 “最迟不过10月13日。”办公桌边的黑发青年悠然道,“公安只要安插人在海关扣守株待兔即可。” 伊拉斯特画展的正式开展时间,是10月14日。 即使是为了顺利开办展览,他也必须在13日之前,想办法将画运进日本。 如果他决定放弃这些画,弃车保帅…… 那么,他就该有下一步行动了。 …… …… 白石正千仁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将今泉昇胡乱地痛骂一通,然后留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这些事我可都记在账上了,今泉昇。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定夺给你的处罚,以后你要是做不了警察了可别怪我。” “没关系。”今泉昇嬉皮笑脸着,“您就是让我吃牢饭,我也心甘情愿。” 白石正千仁冷哼了一声,随后重重地砸上了办公门。 等到屋外的脚步声远了,弹窗才半开玩笑道:【我认为白石部长很可能会大义灭亲。】 “那也不是现在。”今泉昇说,“等乌鸦死去的那天,随便他灭。他快到退休的年纪了,而我也没理由一定要做个警察了。” 青年靠回了身后的办公椅上,沉默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起初他选择做警察,是为了探究父母的死。 如今真相明了,倘若他想继续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也没必要一定要当警察。何况他犯了错这事不假,就算被吊销警籍也是理所应当。 那如果不当警察了,以后该去做点什么呢? 他缓慢地闭上了双眼,眼下的青黑在白皙的皮肤上越发明显,这是一夜未眠的“具象表现”。 青年极浅地笑了一下,幽默道:“要不混吃等死吧,等人养我。” “我觉得零应该不介意我吃他一辈子的软饭,我可以努力做个家庭主夫。” 【算了吧。】弹窗也在笑。 【那这个家真是不能待了,厨房和战场根本没两样。】 **** …… 值班埋首工作整整一夜,今泉昇换来了一个宝贵的半天假期。 只不过他疲惫到多走一步路都欠奉,进了公寓的第一件事是脱鞋,第二件事是一头栽倒在床上,中间的步骤全省略了,连穿在外面的西装都没脱。 但无所谓,降谷零会出手。 人若非累到极致也做不到一秒入睡。 只是现在今泉昇瘫在床上的模样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陷入了昏迷。 金发青年走进卧室,开门的声音并没打搅到酣眠的男子。他只是无奈地抱着手臂,有些头疼地打量着床上的青年。 “真是的……连衣服都不换,这是困成什么样子了。”降谷零叹了口气。 [他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合过眼睛了,弹窗说的。]他听到了脑海中轻飘飘的机械音。 自从他和今泉昇互相摊牌之后,弹窗和白字似乎也不准备装了。 他们之间没什么秘密了。连同今日还能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不是生死相隔,都是拼尽全力挣扎后的结果。 但是他和今泉昇一样,并不安于现状。 未来还有许多故事可以由他们撰写,但一切都建立在乌鸦消亡的前提下。 至于弹窗和白字这段时间在搞什么,降谷零也不大清楚。 不过他发现每日睡醒过后,手机的蓝牙总是开着的——这不是他干的,那只有可能是藏在手机里的白字干的。 他猜这两个数据大概在搞真·柏拉图式恋爱,手机蓝牙一互连,他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交流。 只是降谷零没有过问蓝牙的问题。 毕竟他们从不透露这些事,所以大概就是没有分享的打算。他们不说,降谷零就不问,这是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就好好休息吧。”降谷零自言自语着。 他动作极轻地帮恋人褪去外套,顺便给他盖上被褥,一丝不苟地掖好被子。 “晚安,前辈。”临离开房间前他伏下身,在熟睡的男人额头落下了轻盈一吻。 然后,他关上卧室的灯,静悄悄地走出。 …… **** 10月3日是预计画作运入日本境内的时间。 可惜现在出了意外,东西被扣在海关了。 当下属汇报这件事情时,伊拉斯特并没有意外。 “日本人可真是贪婪。”他慢悠悠地摇晃着手中造型精致的白瓷杯,深红色的红茶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就像是红茶包,总是不吝于将茶水染红。即使被开水泡了一次又一次,也还会释放自己的色素,渴求被更多的水浸润。” 面容慈祥的老人终于不再笑了,长久眯起收敛锋芒的双眼缓缓睁开,那对碧绿眼眸之中充斥着肉眼可见的嫌恶。 在他正前方鞠躬的下属附和着:“您说得对。” “给海关的人塞点钱和香烟,说点讨人心的好话,让他们尽快把画运进来。”伊拉斯特说道。 那位下属愣了愣,随后颤颤巍巍地:“呃……是这样的,先生。” “我们的人已经试过和海关的工作人员沟通了。可惜那些人油盐不进,什么东西都没收,只说这些画不合规,不能流入境内。” 伊拉斯特眉头一挑:“什么都不收?” “是的。”下属回答,“他们似乎在仔细排查那些画,我真是不明白——那些画作都是您珍藏的艺术品,每一幅都是造价不菲的瑰宝!那些日本人钓着您,恐怕是想让您之后出更高的价钱,趁机捞上一大笔吧!” “有可能。”大腹便便的老人放下茶杯。“那就再等上几天,让他们海关的人出价。” “如果还不行的话……”他的绿眸逐渐泛冷。 “那我可就只能用其他手段了。” 第211章 Chapter211 10月13日 日本东京境外进口海关 伴随季节的更迭, 天色黯淡的时间也愈发靠前。 临海的港口一望无尽,总能见证夕阳落幕的全程。一轮挥散微芒的红日逐渐跃进海平线,波荡的浪花啃噬残阳, 夜幕继而压下, 太阳随之深埋海底。 海关是一个国家的重中之重。 集装箱层层叠叠地罗列,无数自世界各地而来的货品汇集在此, 有些邮包寓意家乡的味道, 有些衣装寄托远方的思念……但也有一些未知的箱子,暗藏凶恶至极的杀机。 试图漏税走私的烟酒、混在廉价糖果里的冰/毒、未被登记在案的管制刀具…… 海关里每日进进出出的货物,总是充满了出人意料的“惊喜”。 这是伊达航在海关盯梢的第七天。 盯梢属于私密任务, 由现任公安部部长亲自下发的。公安最近人手紧缺, 或者说公安的人手从来就没宽裕过, 一个警官恨不得劈成两半用……总之其间过程离奇复杂, 兜兜转转这项任务最终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近一周都无需训练, 只要和他挑出的几名小队成员轮番盯梢就可以了——可见他们要预防的家伙,究竟有多么重要。 一台不起眼的黑色面包车就停在街边,吃喝提早储备,盯梢时间过了就回车厢上小憩。他们就这么昼夜不分地轮换排班, 持续了足足七天。 来这里的第一天伊达航还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如今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胡子拉碴的糟蹋大叔。他觉得自己只要把衣服穿得再破烂点, 就可以跑去桥洞下靠乞讨为生了。 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现任队长此刻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无声地注视着车窗之外。 他含着一块薄荷糖, 也不用牙齿咀嚼, 就这么等待糖果自然融化——薄荷能让他清醒一点,原本他习惯性地想衔上一根牙签, 可是那玩意不适合出现在任务现场, 万一出点突发情况, 还有可能伤到自己。 值得庆幸,伊达队长的毅力顽强,尽管疲惫万分,但双眸一如往常的炯炯有神。 10月13日是最重要的一天。 他不敢放任自己走神哪怕半秒钟。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港口边检查货物的邮局刚下班,繁忙一日的社畜陆续从大楼的正门走出。又过了一段时间,值夜班的更夫关掉了一楼的灯,从建筑内侧为大门上锁。 重复性的景象,一切都和前六日无异。 坐在后车座的几名警员还在昏睡,鼾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大多十几小时没合过眼,有些甚至连着两天都没怎么休息,索性轮到他盯梢,便直接把这些人赶去睡觉了。 没有充足的睡眠,又怎么保证行动时的高效? 伊达航撕开一包压缩饼干,机械性地咀嚼着食物。 如若觉得饼干干燥无法吞咽,那就再开一盒牛奶,直接一饮到底。吃食物不是为了满足味蕾,而是为了维持人体的营养需求——食不知味,这是他这些年来习以为常的生活。 “队长。”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极轻的呼唤。 伊达航扭过头,发现有名成员已经醒了,双目在昏暗的车厢里也显得明亮清透。这是NBC的老成员之一,菊川。 “换我盯梢吧?”菊川问道,“你也很长时间没睡觉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伊达航很是欣慰,但还是摆摆手拒绝了:“不用,还没轮到你。” “饿了吗?这里还有面包。”伊达航转回身子,打开中央扶手盒,翻出一包没开封的吐司,直接丢到了菊川手里。 “对了,还有一袋番茄汁,再不喝过期了。”他顺手把那袋冰凉的饮品,也反手丢到了身后。“吃完就休息,有情况了会喊你们。” “……谢谢队长。”车后座传来了青年的低喃。 …… 晚上十一点,当整座大楼的灯光都暗下去的时候,伊达航终于等到了他的任务目标—— 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邮局大楼。 两个人。 一个提着工具箱,另一个用工具在玻璃上轻松开出足以容纳成人钻入的圆洞,多余的玻璃被他们这届藏在了一旁的灌木里。 伊达航忙连忙叫醒了车厢里的同伴:“醒一醒!有人入侵邮局了!!” 几乎是他发出声音的一瞬,车内的所有人便骤然惊醒。服从命令成了本能,胜过困倦和怠惰。 “菊川留在车上继续盯梢,顺便和厅里汇报。你们两个去邮局的前后大门分别蹲守,其余人带着枪和我走——”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是!!” …… 这个时间会潜入邮局的,不会是别人。 伊拉斯特那预计10月3日通过海关的画作一直被扣押在检查处,截止到今天已经过去足足十天了。照理来说东西不合规,邮局应该把包裹遣返回发源地,从哪个国家来的就回哪去。 但是,伊拉斯特的这批画都是符合规定的。 检查员们曾将这些画逐一放进了X射线异物检测机—— 扫描屏幕上显示,画框内部藏了东西。 检查员们将画框单独卸下,在里面发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微小芯片。这些芯片并不完整,所以无法应用在计算机,材质都是由合规且常见的金属构成的,不存在危害人体的放射性元素。 某种意义上,这些东西在日本甚至可以被定义为“无用废品”。 “无用的废品”,自然没有价值可言。 而这些画的用途仅仅是用于展览而非商用出售,伊拉斯特缴纳的海关税也达到了规定标准,他们其实没理由扣押下去。 然而这些画时至今日还被扣押着,完全是出于公安下达的一道命令—— “这批画不能送回英国,也不能交付到伊拉斯特手中。此事牵连重大,关乎我国社会的稳定,还请海关局予以公安配合。”公安部部长亲自打了电话。 迟迟等不到芯片,伊拉斯特的耐心也该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听说他一早就派过下属来海关检查处行贿,可惜海关的工作人员不吃这套。好话已经被伊拉斯特说尽了,可惜没有作用,如果他想要拿到藏在画框中的芯片,现在就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比如,派人潜入海关的检查处,偷走那些零件。 伊达航在漆黑的长廊中阔步而行。 他寻着入侵者的影子,手/枪被他紧紧纂于双手,就像以往的每一次现场行动那样,他的队友紧跟在身后,追寻着入侵者的脚步。 他很快就追上了。 两名潜入者无知无觉地走在前头,看起来似乎对地形不大熟络,还在左顾右盼着寻找某物。他们最后停留在一处消防工具箱前,不再动作。 伊达航皱了皱眉。 他抬头看了看恰巧挂在头顶的道路指示牌,隐约觉得这个方向不太对。 但潜入者近在咫尺,他还是朝队员比了行动手势。 收到指令后,他身后的两名警察迅速出动,径直奔向前方,一前一后进行夹击—— “不许动!警察!!”长廊内回荡着威严高呼。 在枪口的威胁下,两名潜入者抱头蹲地,其中一名甚至被吓得瑟瑟发抖,直接瘫在了地上。 “等、等一下……!”体型瘦弱些的潜入者颤颤巍巍的,“误会,是误会!!” 伊达航快步走去,一把扯掉那人的面罩,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在对方的脸上。 那是一张年轻过头的脸,瞧着只有高中生的年纪。伊达航蹙起眉,用以透着威压的嗓音质问:“——你什么意思?” “恶作剧!”另一人喊叫着,声音听着同样青涩。 他头上的面罩被旁边的警员一并扯下,随之露出的是张少年人的脸。 他泪眼汪汪的:“这只是恶作剧……!有人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今晚用专用工具切割开玻璃。那笔钱实在太多了,我们又觉得很有趣,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伊达航便猜到了下文。 难怪他刚才觉得不对劲,因为这条走廊和存放着那批画的仓库,是相反的方向! 他妈的,被耍了。 “石上、真田,把他们带进车里去。让菊川在车里看好他们,今晚直接送回厅里审讯。”伊达航忙道,“这两个崽子是用来混淆视听的,你们送出去之后立马去库房找我!” “是!!” 下一秒,男人迈着大步朝库房奔去。 …… **** 伊达航很快便抵达了库房门口。 执行盯梢任务前,他和队员进楼内熟悉过大楼内的每一条道路。存储疑有违规嫌疑货物的库房,被设置在二楼。 无人的长廊幽深昏暗,墙壁上冒着莹绿色微茫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是大楼内唯一的光源。无边的漆黑笼罩着墙壁边缘,模糊了分界感与方向,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诡谲。 身形高壮的男人握着手/枪小心翼翼地行进,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当他以无声的步伐走到库房门前时,他的瞳孔骤缩—— 库房的门锁被破坏了。用了精密的高端设备,门锁上还有金属被高温熔断的痕迹。这些形状变得不规则的金属还隐约冒着红光,在黑暗中尤为显眼,这证明这道门刚被打开不久。 有人在库房里面!! 伊达航的神情陡然严肃。 屋中有几个人?是否携带了武器? 这些他都无法确定。 但是库房是个封闭空间,没有从房间内脱逃的可能。他现在既然只有一个人,守在门口才是稳妥理智的选择。 再等一等,等石上和真田过来支援。 伊达航将背脊靠在墙面上,深吸了一口气。 …… …… 菊川复今年二十九岁。 作为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员,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已经算是一员老将了。他和伊达航同期入选加入队伍,二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但他之所以被伊达钦点参与行动,和他们是多年的朋友无关。 另外入选的两名成员石上和真田,都是刚入职不足一年的新人。显而易见,伊达航是希望有一名经验老到的队员,来填补新人各方面的不足。 他此刻坐在驾驶座上,已经用对讲机联络了公安,初步说明了情况。 公安询问是否要增派人手时,车子的大门恰好被打开了。 车窗外的石上和真田分别押着一个瞧着不大的年轻人。 菊川眨了眨眼睛,于是只朝对讲机说:“队长目前没有指示。” 他关掉对讲机,两名被铐着手铐,哭丧着脸的年轻人,被塞进了车后座。 菊川瞄了他们一眼,随即问道:“抓到人了?” “没有,菊川前辈。”石上神情凝重,“这是两个被利用的小孩,用来分散我们注意力的。真正的入侵者还在大楼里,队长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菊川顿时了然地摆手:“我明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们快去支援队长。” 石上合上了车门,和外面的真田跑着离开了。 菊川收回视线,车厢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他盯着车内后视镜,打量着坐在车后座的二人。 这种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因为一点钱便误入歧途的年轻人,他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他有个弟弟,和被手铐拘/束着的二人年纪相仿。 每次见到这么大的孩子被押送进警局,听他们陈述自己残缺的家庭和扭曲的过去,还有因为无知而被欺骗的经历,他都会不由自主地一番慨叹。 车厢内响起一道低沉的啜泣:“警察先生……” “安静,不许说话。”菊川打断了他。 结果那少年哭的更厉害了,眼泪像是不绝的雨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完了?”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先生。被送回警局,我是不是要被判刑了?那个给我们钱的家伙只说这是个恶作剧,希望我们能帮助他,我没想到……没想到……” 他哭的更厉害了,嗓子沙哑、双目红肿,像条可怜兮兮的龙睛鱼。 菊川叹了口气。 “不会。”他回过头,简洁回答。 “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警察,我们就会从宽处理的。” …… …… 石上和真田还没赶回来,但潜入库房的人已经先一步出来了。 库房里只有一个人。 身上携带有武器,是手/枪,但没握在手里,而是塞在了长裤边缘。 那人手里拿着些一个小型塑封袋,看来里面放着的,就是藏在画框中的芯片和零件。 值得庆幸的是,伊达航站立在出口位置的视觉死角,而走廊里又一片昏暗,可见度极低。因而当屋内的人走出时,并未发觉到他的存在。 就在那道漆黑身影背对着他,正欲朝前迈步时,伊达航干净利落地抬起手/枪。 “别动。”他的唇瓣翕张着,枪口直指对方的后脑。 “把手举起来,警察。” 那道身影愣了愣,继而停顿在原地,竟很是听话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能避免和犯人战斗就地逮捕,是最好不过的事。 伊达航紧紧凝视着身前的家伙,以防有诈,另一只空闲的手迅速翻出了手铐。就在他要铐住那人的手腕时,对方却倏然一闪—— 一记扫腿携着凛冽的风向他袭来,伊达航反应迅速地压下重心,避开这沉重一击。 接着他迅速拉开保险栓,朝着前方的背影扣下扳机:“砰!!” 火花从枪口绽开,一枚子弹飞旋着破开空气,冲向正前方! 那人急速奔跑着,奔跑的步姿俨然受过精密训练,这是能合理运用人体机能,使奔跑步速最大化的姿势之一。那人在从窗外倾泻的月光下,几乎变成了无法被肉眼捕捉的残影。 他转向了岔路口,迸发而出的子弹恰好卡在了转角的墙壁上。 “啧。”伊达航暗骂了一句,随即咬咬牙,快步追赶上去。 …… **** 警察在扣押犯人的过程中,通常不会和犯人交流。 菊川深知这些规矩,因而任由身后的少年鬼哭狼嚎,除了前头的那一句回应外,再没说过其他话。虽然车厢里很聒噪,但毕竟犯人也有人权,他总归不能因为嫌吵就扯一块破布出来,塞进少年嘴里。 “先生。”那少年又开始念叨了。 “我真的不会被判处死刑吧?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念书的……真的……” 菊川没搭理他。 “你怎么不说话了,先生?”少年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你刚才是不是骗我的?我要死在警局里了……对吧?” “……”菊川翻了个白眼,不为所动。 “你说句话吧,先生!”他又开始折腾了,“虽然我只是一滩烂泥。就算长大成人,也不过是个社会渣滓,无法贡献任何个人价值……但是、但是即使我是个垃圾,我也不想死啊……” 菊川扭过头,恶狠狠地:“我再重申一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不会被判死刑,但一定会受到惩罚,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安静,把嘴闭上。” 少年悻悻地垂下头:“……哦。” 车厢里只沉静了不足半分钟。 菊川又听见那阵黏黏糊糊的“先生”,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狰狞着一张脸再度回过头—— “你到底想干什……”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刚才还缩在车后座哭得跟个鼻涕虫一样的少年,此刻竟在笑吟吟地看着他。少年被铐着镣铐的双手缓缓举起,一支漆黑的手/枪,赫然握在他的双手之中。 “也没什么。”少年说。 “我就是觉得你们公安的这台车子不错。” 第212章 Chapter212 来取零件的人身手非凡, 和刚才在楼下见到的两个崽子完全不一样,是受过严苛训练的专业人士。 这类游走在黑色边界的人饶是伊达航,也谈不上司空见惯。 他们大多受人雇佣, 只负责拿钱办事,做得也是门生意,自然杀人不眨眼。虽然他们大多行事低调,不想引起警方注意,但被逼急了还是会手起刀落。 危险系数很高, 不宜单人行动。 这是伊达航的判断。 他一边追逐着前方的人影, 一边将手按向耳麦:“石上、真田,我在仓库口碰见了犯人。疑似一人、携带武器, 专业的。他在持续向上层移动,目标地点疑为天台,可能在上面留了后手。” “——请尽快赶往天台,做好战斗准备,收到请回复。” 高速的移动外加开口讲话,导致他的呼吸逐渐紊乱,胸口的起伏越发急促。 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两道杂乱的脚步声,伊达航继续向上奔跑着, 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水。他在大肆喘息中又开了几枪, 可惜楼道的可见度实在太低, 连人影的边界都被这片漆黑模糊了。子弹被栏杆挡下的声音清脆,与犯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擦肩。 妈的。 伊达航在心底暗骂了一句。 直到他奔向了最顶层, 他才发现石上和真田谁也没有回应他, 耳麦之中一片寂静, 连同细微的电流声都消失了。 他连忙扯下耳机查看, 却发现塑料制的耳机表层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残缺, 锯齿状的缺口下裸露出了芯片和电线。 ——耳麦坏了。 男人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他下车前还确认过耳麦能否正常工作,没想到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这玩意就报废了。 他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很快意识到应该是前面那家伙刚才朝他踢来的那脚——那脚不仅在他脸上划了个大口子,还他妈把耳麦弄坏了。 来不及了,万一对方在天台做了准备,可就逃之夭夭了。 伊达航把残破的耳麦丢进口袋,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 …… 被枪抵着脑袋的事,菊川有幸体验过一次。 印象中是那是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因为重感冒请了假。想出门买药的时候发现钱包里没现金了,所以便去了银行。结果取现金的时候,他恰巧撞上了一群恐怖分子劫持银行。 犯人挑选了一名怀孕的女人做人质,他当即站出来和犯人谎称那是自己的妹妹,身体虚弱还怀着孩子,请求和女人交换。 犯人大概还留存着点良知,看他戴口罩还病恹恹地咳嗽,也就同意了。 然后他和外面匆匆赶来的队友里应外合,将这批犯人送进了局子。 那天作为人质被枪顶着脑袋时,他其实很紧张。但他知道犯人的目标是金库里的钞票,无意再搭进去一条人命。 但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太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恍然意识到这两个少年,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的队友还在外面,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别挣扎了,冷静一点,你们现在还被铐着。”菊川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静,他回头盯着那嬉笑的少年,被车座遮挡、藏在他们视觉死角的手,开始向对讲机游移。 只见那少年弯了弯嘴角,他晃了晃手腕,伴随一声清脆的“咔哒”,银白色的金属镣铐陡然掉落。 菊川的瞳孔一缩。 少年笑了笑:“和人说话,会不可避免地被转移注意力。刚才我就是这么干的,当然不会落进别人的套——”他意有所指地说着,双眸危险眯起,声线蓦地变冷:“把手抬起来吧,警官先生。别想动任何东西。” 手/枪的保险栓被他打开了,威胁意味十足。 菊川咬了咬牙关。 他的指尖已经摸到了对讲器了!!可是上方按键众多,他还在摸索哪个才是连通公安的频道。 “我再说一遍,抬手。”少年直接将枪口抵在他的眉心,眸间充斥着嗜血的红光。 这家伙是认真的。 菊川不得已,只能将双手举起。 坐在少年另一边,染着一头黄毛、耳边打了一圈金属环的少年则漫不经心地靠近。 他此刻和刚被架进来时垂头丧气的模样截然不同,手铐也不知何时被拆开了。他握着一把尖利匕首,直接扯过前排车座上的线。 刀刃迅速划过,长线被一把割断。 连同菊川那仅有的希望,也被割断了。 那是连通对讲机的线。 被破坏之后,就无法与队友和警视厅联络了。 黄发的少年直接废品利用,把那一长截被绝缘橡胶包裹的电线,一股脑缠在了菊川的手上。上面打了好几个死结,将他的皮肤勒到发红充血。 把事情搞完后,黄发少年靠了回去,轻声开口:“现在走吗,菅原?” “再等一会吧。”被唤作‘菅原’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他们还没结束。” 黄发少年缩了座椅上,很是不耐烦地嘟囔:“慢死了。” “别急。”菅原再次扬起嘴角。那笑容分明单纯至极,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却又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感:“毕竟早良君有点不情愿,他很珍惜最后的时间。” 菊川盯着聊得正欢的二人,关键词汇落入耳中,他的眉头不禁紧蹙。 “菅原”、“早良”、“最后的时间”…… 还有——“他们”? 然而还未来得及深思,菊川的思绪便被一道高昂的呼喊打断——“对啦!!!” 他猛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年正在满眼兴味地把玩着手/枪。他将食指穿过扳机,慢悠悠地转动着那样可以轻松掠夺人命的物什。 菅原弯起眉眼,嬉笑道:“警官,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另一边的黄发少年当即不满地:“喂!别做多余的事!” 然而下一刻,伴随一道清脆的“咔哒”,黑漆漆的枪口,却转而指向了黄发少年的眉心。 菅原的神情骤然泛冷:“你也别做多余的事——少来管我。” …… …… 不出伊达航所料,犯人最后果然逃到了天台上。 他们在楼梯间上演了一场你追我赶的戏码,而伊达航不得不挫败地承认——对方跑步的速度远比他快得多。他拼尽全力也没能追到犯人,就这么一路跟进了天台的大门。 但让他意外的是——大门并没被犯人关上。 这很诡异。 即使再怎么走投无路,犯人也不至于将堵门的环节抛开。 因为过于慌张所以忘记了?——可那家伙是个专业人士。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邀请他走上天台? 这个猜想令伊达航停顿在大门前。 本就没有平复的呼吸,在这个骇人的想法下,再度急促起来。他甚至能感受到太阳穴在伴随心脏高频的跳动一抽一缩。 耳麦损坏,他短时间内无法联络队员。 石上和真田指不定还在遍地寻找他,但什么时候能来天台却是个谜。他不可能就这么一直徘徊在门前——犯人也许会趁此脱逃,他将错过抓捕对方的最佳时机。 伊达航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随后紧紧握住手/枪一鼓作气,飞快地踹开大门—— “咚!!”震耳的破门声,在天台响彻。 远边的天际云雾重重,月色被遮掩在云层之下。 伊达航看见那身着黑色紧身衣的犯人,正独身一人立在栏杆边。犯人手里握着枪,却没有抬起手臂的打算,甚至还背对他而站。 伊达航集中注意力观察四下,附近并无掩体,仅有一片平坦的水泥地。 一切尽数落在男人的眼中,他没有发现埋伏和异样,这里只有他和罪犯两个人。 伊达航心中存疑,却还是将手/枪抬起,开阔的视野中有了更多可见光,他无需再担心子弹射偏。他微微偏头,迎着凛冽的风,眼眸犹如鹰隼般穿过手/枪准星,径直落在犯人的背影上。 衣领被夜风掀起,一侧扑打着他的脸颊,恰巧触碰到脸上的伤口。 那道又长又深的红痕渗着血珠,灼热的刺痛却令伊达航的头脑更加清醒。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他沉沉道,“把手举起来。” 前面那道身影听见声音,竟缓慢又乖巧地转过身。 他脸上还是带着头罩,窥不见真容,但他似乎正在笑。 “兄弟,”一道操着津轻口音的日语,“你说人是摔死痛一点,还是一枪穿过脑子痛一点?” 这怪异的问题,令伊达航皱起双眉。 但他也仅是疑惑了半秒钟,执行任务最忌讳被犯人的胡言乱语迷惑,他只重复着高呼:“把手举起来!!” “要不还是跳吧。”那人似乎也没准在他这里求得答案,只喃喃自语着:“虽然很痛,但只要不把脑子摔碎,应该可以在人世多停留几分钟。几分钟也行……总比没有强,忍一忍就结束了。” 话音落下,只见犯人将手/枪丢在一边,直接抬腿跨上了栏杆。 “!!!”伊达航一惊。 这一幕完全不在他的预想之内,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下意识地动作起来,朝前伸着手狂奔。 救人性命早已成为他的本能,即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恶鬼,他也不能任由对方就这么死去——何况这家伙身上还有那包宝贵的零件,脑子里更是装着数不胜数的情报。 可是犯人早已站立在栏杆外,那里有个可以容纳一足长度的狭窄平台。他缓慢地转过身,用双手握着围栏以保持平衡。可即便如此,身体也在不可抑制地向后倾斜。 伊达航靠近了一些,朝对方伸出手,试图扯住犯人的手臂。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对方头罩下露出的一圈眼睛,同样年轻无比。 “放弃吧。”犯人盯着他,平和地说道。 “你们不可能赢过‘那位先生’的。他能主宰别人的生死,亦能主宰这个世界。” 下一刻,他避开了伊达航的手,像是要接受拥抱般,将双臂敞开。 那具高瘦的身躯垂直下落,迅速坠向八层之下的沥青路。 “——砰!!” 车厢内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枪。 枪管有点发烫,他将枪揣回衣兜里,驾驶座上的男人脑袋倏地歪下。 “差不多了,菅原。”黄发的少年舔了舔嘴唇,“早良已经死了。” “死了?”菅原探了探头,将视线落向车窗外,狐疑地打量着:“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黄发少年撇了撇嘴:“没看见,但听见了。” “从楼顶跳下来的。一百多斤的人,摔在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不过刚才和枪声叠在一起了,你应该没听到——你还挺会挑时候。” “哦。”菅原平淡地应了一声。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怠惰的不像话,像是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从驾驶座和副驾的缝隙穿过。接着,他拉开车门,将浑身浴满鲜红的男人一脚踹到车门外。 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躯体,不禁努了努嘴:“我还挺喜欢这家伙的,他很有趣。可惜运气好像不怎么好……嗯?” “怎么了?”车后座的少年挑眉。 菅原皱了皱鼻子,“……味道不太对。” “什么味不味道的,没时间了,快点走!”后面的少年催促,“警察要是追上来,我们就死定了!” 菅原懒散地将声音拖长:“是是——” 他将车子打上火,一台黑色的面包车从停车场飞速窜出。 伴随着越发震荡的引擎声,还有从旁划过越发模糊的夜景,少年仰着头畅快地大笑起来。 车子横冲直撞地驶向一处转角,他大力转动着方向盘,一连打了好几圈。轮胎擦着地面,在沥青路弥留下疯狂的印记,车子也一个急转弯,勉强贴着墙壁飞速而过。 惯性使然,车后座的黄发少年一头栽在车窗上。 他稳住身子,捂住被撞得生疼的肩膀,大吼道:“……你搞什么!疯子!!!” “没什么!”驾驶座上的菅原嬉笑着,他敞开车窗,在刺骨的寒风中高声呐喊:“崇德君!!接下来,我们一起玩点更刺激的吧!!!!” …… **** 11:35 今泉昇望着被戴在手腕内侧的表盘,面目凝重地收回视线。 “还没到吗?”他将身子前倾,头部探到了车厢的前座,“菊川那边半天都没回消息,伊达也是……” 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回应:“就快到了,今泉先生。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黑发青年蹙着眉,姑且靠回身后的座椅上。 今天是10月13日,这个日子实在太重要了。 伊拉斯特预计画展在10月14日举办。在他的计划里,画作最迟也会在13日拿到手中。因而只要他和乌丸莲耶进行过联络,就一定会保证将藏在画框里的零件在14日之前成递上去。 伊拉斯特被逼急了,绝对会挑着今夜动手。 菊川汇报行动时,联络员询问他是否需要增派人手。菊川回应伊达没有下令,可见行动应该是顺利的…… 公安近期人手紧缺,一个多月之前在黑衣组织的日本驻地折损了一半NBC的队员——虽说行动中无队员死亡,但受伤的人占据半数,有许多人伤势严峻到第二天就申请了离职,还有小半人在医院里休养生息尚未归队。 NBC如今可用的成员不足50人。 今夜有一队人马出了现场任务,地点不在东京,他们根本无法赶来。现在只剩一小批人留在训练中心驻守,以防突发情况。人稀缺到这种地步实在罕见,但也是迫不得已。 前段时间NBC紧急扩招了一批新人,但他们的训练量和经验根本不足以支撑本次行动,所以只有确认菊川这边需要支援,公安才能增派人手。 毕竟计划的每一环,都定下了。 各个节点分去的警察,都是有数的。 但今泉昇还是赶来了。 因为在菊川回应公安的五分钟后,联络员再次询问了情况,而菊川没有回答。联络员转而接通伊达航的频道,但是他那边也杳无音讯。 只有连通车子的对讲机,还有队长专用的耳麦才可以连通公安。 而这两边,全都无人回应。 失联意味着意外,这种节骨眼没人不会多想。 确认伊达航也联络不上之后,今泉昇拎着外套就出发了。 出发前白石正千仁试图拦着他,但他以“自愿加班”为由打发掉了。现任部长拗不过他,NBC基地也赶忙匀了三个警察出来作为协助,他们现在还在赶去港口的路上。 嘀呜——嘀呜—— 负责开车的警察发出一声惊疑:“诶?那不是——” 远边红蓝交替的光芒打照在今泉昇的脸上。 黑发青年的思绪被骤然拉回,越来越近的警鸣声与他擦肩而过。 他直起身,迅速按压下车窗,将头探到外面回望。他看见了一辆挂着警灯的黑车横冲直撞地开了过去。附近的居民车在警鸣下连连避让,为“出警”的车子开辟了一条笔直的道路。 “那是队长的车!车牌号对得上!”前面的小警察激动地喊道,“队长这是在追犯人,他没出事!” 太天真了。 跟在伊达身边的那几个人除非喝多了,否则车技不可能烂成这样。何况他刚才可没见到那台车子在追击什么。 今泉昇的眉头压下,眼底逐渐变暗。 “不太对劲。”他说。 “在前面的路口调头,追伊达的那台车子。” …… …… 伊达航在下楼的路途上,撞见了石上和真田。 看来他们已经去过仓库了,意识到事情不对后,便一路追了上来。 两名新人见了他,也是大吃一惊:“队长!” “队长你没事吧!” “犯人呢?你见到犯人了吗!” 他们的视线四下游移,似乎要在找楼梯间里的找不到不存在的第四人。 伊达航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但迈下的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 他沉默了一会,在二人灼热的视线下张开唇瓣,只小声回应:“我见到了。” 话音落下,他继续向下赶路,步伐飞快。 被丢在后面的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显然注意到了队长此刻的不对劲,于是皆默契地闭上嘴不再追问,只小跑着颠颠跟了上去。 伊达航从后门出了大楼。 出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抬头看了看楼顶,在明确目标后,他便朝着建筑物的一侧奔去。 石上和真田紧随其后,他们在一处不见路灯的阴影下,找到了一具尸体。 那应当是个男人的身体。 只是四肢和躯干都被扭曲得不像话,脖颈的骨骼也折断了,脖子以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角度诡异地翻折着。他的身下绽开了一滩猩红的液体,血迹好似还残留着余温般,缓慢朝外延伸着。 那片血迹眼见着就要蔓延到鞋尖了,低着头的石上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这死相也太凄惨了。 连脏器都能窥见一二,周围的腥臭味格外浓郁。 石上强忍着反胃感,面色铁青地开口,声音发哑:“这是……犯人?” 若非对方零碎的脑袋上还戴着头罩,他甚至不会问出这种的问题。 伊达航面色沉重地迈去,他戴上一对白色的警用手套,半蹲着检查起尸体。 他将此人从头到尾翻了个遍,连鞋袜都脱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 ——没有。 确认这一点后,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瞳孔无法抑制地震颤,犹如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劈得四分五裂。他呆滞在原地,良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没在这家伙的身上找到零件。 ……那么零件去哪了? 第213章 Chapter213 “队长!!” 一道震耳的呐喊, 将伊达航的思绪骤然拉回。 他顶着不知何时挂满脸颊的冷汗,狼狈地转过身,却瞧见石上一脸焦炙地:“队、队长!!菊川前辈他……” “菊川?他怎么了?” 石上一手按着自己的耳麦, 他显然正在倾听频道里的声音, 他的瞳孔在震颤, 面色越发铁青。 听完耳麦中的汇报后, 石山大声高呼:“——车子!!我们的车子被开走了!” “被安排看守正门的秋山想要联络您和菊川前辈,但是没能得到回应……秋山拿不定主意,看见车子被开走后想追上去, 却恰巧看见菊川前辈倒在地上……” 伊达航瞥了一眼地上残破不堪的尸体。 车子里坐着的是那两个刚才被扭送回车的小孩, 而地上的这个专业人士, 身上压根没有零件。他俨然明悟了当前的局势, 对手不按套路的出牌、三番两次的被戏耍,令他的心中一阵窝火。 年纪轻轻便能用精湛演技玩弄警察的杀手、还有以性命为代价转移警方注意力的犯人……回首六年的职业生涯, 伊达航还是第一次触碰如此坚硬的钉子。 他以往碰见的“恐怖分子”, 和这些有组织、有规划、有能力的专业人士截然不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令他周围的亲友倾尽所有的组织, 究竟有多么恐怖骇人—— 伊达航的声音干涩:“菊川……现在怎么样了?” “秋、秋山说,他可能已经……” 咯噔。 心脏毫无征兆地停跳了一瞬。 胸腔前端仿佛被无形的双手揪紧, 氧气在被抽空、溃散, 令伊达航几度无法呼吸。 他面颊的肌肉在抽搐, 神情逐渐扭曲了起来,双眉犹如被沉重的巨山压下,眉头几近纠缠在一起, 眉弓下徒留着一片无法挥散的阴翳。 伊达航苍白的唇瓣抖了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做出最理智的决断:“你们两个在这守着, 把现场保护好。我的耳麦损坏了, 有事直接和秋山联系。我现在去查看菊川的情况。” “是!” …… 追击的过程并不顺利。 负责开车的司机也是个新人, 入职NBC小队不足一年,车技方面称不上顶尖。 尽管车子在最近的路口调了头,在略有密集的车道上穿梭灵活,但前面那台面包车胜在亮着警灯,不明所以的居民车不敢阻挠“警察出警”,只得纷纷避让……以至于那台车子行进流畅,却造成后方的交通瘫痪,一台台轿车车头顶着车尾,整条马路都被搅弄得鸡飞狗跳。 今泉昇抱着双臂,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 他们所在的道路就在东京都有名的不夜街附近,不远处的商业游玩圈不眠不休,彼时的市民们恰好沉醉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因此,这里也是接近凌晨后,少有的车辆众多的地带。 如今他们的车子被几台轿车携裹,前方又遇上了红灯——嘈杂喧嚣的车流、在视线中越发微渺的红□□芒、还有漫长至极的倒计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焦躁不安起来。 今泉昇头脑中的那阵电子音,今日听起来也同样严肃:【劫走公安车子的犯人胆子也是够大的。】 【借用警灯来开辟道路虽然疯狂,但的确是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弹窗说道。 【不过开着警灯,也意味着那台车会成为车流中最显眼的目标。现在周围的车多还好,一旦到了僻静的地方,他们就会把警灯取下。】 这也是今泉昇此刻的想法。 他默不作声地倾听着,那道电子音又极有效率地:【根据运算,他们可能开往的方向一共有三个,但概率最大的是通往郊野方向的那条——你明白吧?他们的目的地可不在东京。】 【另外,我知道近路,就是有点危险。】 今泉昇抬起头,朝前面的年轻警察说道:“阿部君,趁现在还是红灯,我们换一下位置。” “换我来开。”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叫做阿部的警察又回头瞄了他一眼,大约是被那充斥着威慑力的锐利长眸震撼,以至于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的,前辈,请务必注意安全。”阿部利落地拉开安全带,颠颠跑下车。 今泉昇和对方互换了位置。 红灯上方的数字在逐渐递减,黑色荧幕里的两位数转变为个位数,倒映在青年玻璃似的浅灰色眸子中。 3……2……1!! 黑发青年的手陡然挂挡,调节向最高档位。他另一手锤向方向盘中央的喇叭,一串悠长的笛鸣在夜幕下响彻,好似在昭告周围的车辆尽快躲闪。 下一秒,他一脚踩下油门,轮胎在倾刻间飞速旋转,将沥青路摩擦出刺耳的尖啸,车尾随之喷发出细碎的火花。周围的车辆下意识地避让,这台看似平平无奇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停止线迅疾冲出!! 目前计划还在掌握之中,但是戏要做足。 青年抓着方向盘,将车子径直开上转弯处的桥梁,他接连超过无数台车子,弯弯绕绕了几个路口,最后一头栽向了一处坚固的护栏。 后方的年轻警官瞪大了眼睛,发出了比坐过山车还要惨烈的惊叫。 “警视!!”有人在喊,“前面没路了!!!” “下面!!桥下面是新干线啊!!!” “我知道——”今泉昇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踩到了底端。 “别咬到舌头!”他提醒着。 嘭!!! 一声高遏行云的巨响。 轿车从围栏冲出,径直跃向半空,腾空划过一道蜿蜒的长线。 那一瞬间的凌空被无限延长,强烈的失重感刺激着人的感官,后方的警察们紧紧扯住车厢内置的扶手,嘴巴惊愕地张大,吼叫声将出未出。 而驾驶座上的青年再度握住变速杆,双目波澜不惊。 车子从最高点下落,眼见着就要摔落在地面——这一落油箱会泄露,坠落时摩擦出的火焰会引爆车子,他们的尸骨将会在爆炸时化作一摊齑粉。 车后座后的警察无一不绝望地阖上双目…… 呜———— 下一刻,一截繁长的列车竟从桥洞下奇迹般钻出!! 轿车的轮胎蹭过新干线的顶层,以其中一节列车为缓冲带,有惊无险地落在了一旁的土地上。 这就是最快的近路,诚如弹窗所言——“有点”危险。 一通操作下来,他们甚至进度超前一些,可以在这边的道口堵着,守株待兔。 缩在后面的年轻警官们一个个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再看向那位气质冷淡的前辈时,他们的眼神全都变了,犹若见到了不容不敬的鬼神—— 早就听说过上一任NBC恐怖活动搜查队队长的传闻。 虽然在职时间短暂,但却破获了多起大案,据现任队长闲谈时的透露,前队长的指挥风格大抵可以如此形容:冷静之下隐匿着别具一格的疯狂。 百闻不如一见,的确有够疯的。 偏偏警视先生现在神情淡然,目光犹若无风的湖面般平稳,仿佛一场玩命式的飙车于他只是家常便饭。 【就快到了。】弹窗提醒他。 【犯人肯定已经把警灯拆下来了,车灯估计也没开。这里很黑,小心行事。】 今泉昇点了点头。 …… …… 伊达航赶去前门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半跪在地上的秋山、还有躺在他怀中不省人事的菊川。 他连忙加快步伐,急匆匆地跑去,围在了秋山身边。 秋山听到了脚步声,表情凝重地转过头,忧心忡忡地:“队长……”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过去,刚才还坐在车中的菊川,此刻灰头土脸地紧闭着双目。 他无力地瘫软在秋山的臂弯,胸口处沾染着一片浓艳的猩红,昏暗的路灯下,他的面孔苍白而脆弱,宛若一触即碎的瓷片。 伊达航低头望着他,干涩的唇抖动着:“菊川……”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男人的鼻底,正要感受是否还有一气尚存时,却见菊川的眼睫颤了颤。 伊达航一惊,当即大喜道:“菊川!!” 只见男人突然咳嗽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倏然狰狞,五官恨不得扭曲在一起。他满脸痛苦地睁开双目,缓上好半天,才喘出一口完整的气。 菊川半眯着眼睛,声音很是虚弱:“疼死我了……咳咳,感觉肋骨断了……” 伊达航忙扯开他的外套,里面赫然是一件防弹背心,上面浸满了猩红色的液体。他瞥向外套内侧,里面还有一袋早已漏的一滴不剩的番茄汁。 那是他行动之前甩给菊川的饮料。 菊川显然没喝这袋番茄汁,泛着淡淡果香气的饮品,将他的上身晕染出大片浓艳的红,像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在伊达航和秋山的搀扶下,菊川缓慢地直起身子。 “队长,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被带进车里的两个小鬼,恐怕是职业杀手,手里有枪,还会撬锁。”他紧蹙着眉头,沉缓道:“有一个褐色头发的小鬼——好像是叫菅原。他拿着枪和我比划,说要我陪他玩个游戏……” 没有开灯的车厢里一片漆黑昏暗。 褐发少年笑吟吟地盯着他,甚至故作青稚地歪歪头。 远边的路灯仅有少量光线映射进后车座,因而他的面目半边隐于黑暗、半边被冰冷的光勾勒,一切都显得骇人而诡谲。他像是深夜蛰伏草丛等待狩猎的凶兽,满是兴味的眼眸闪着嗜血的红光。 菊川不予理睬,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年。 叫做“菅原”的少年并未因此感到败兴,甚至兴致勃勃地讲起游戏规则—— 他晃了晃手/枪,嬉笑着道:“这是一把很普通的托卡列夫,虽然日本不常见,但希望你认出它来了。子弹口径7.62毫米,射速420米每秒,弹夹容量八发。” “我觉得你很有趣,所以我决定附赠你一个‘生’的机会。”少年从外套里摸出了一枚子弹,他将子弹捏在拇指与食指间,坚硬的金属外壳在光照下,一闪而过凛冽的光。 菊川皱了皱眉,禁不住道:“什么意思?” “这枚子弹,是空心的。”少年将子弹凑到他的脸前。 “里面没放火药,而是一些纸屑。这意味着,如果是这枚子弹打向你,就不会有火药炸裂开——虽说这么近的距离,空弹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但你至少还有生还的机会。” 他咯咯笑着,肩膀大幅度地抽动着,宛如一个期盼执行恶作剧的孩子。 “现在我将枪里的其中一枚子弹,更换成空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弹夹,随便掏出一枚子弹丢进衣兜里,又换上了那枚空心的子弹。 “好啦!”他大功告成似的,将手/枪的枪口瞄准在菊川的胸前。 “八分之一的概率,警官先生。”菅原弯了弯眉眼,兴奋道:“让我们猜猜看——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幸运儿吧!!” 眼见着少年手舞足蹈地扣下扳机,在少年癫狂的嬉笑声中,菊川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 菊川想,自己如若就这么折在这里,倒也算是个光荣殉职,他无怨无悔。就是这么死太没面子了,他有点不甘心。 不知道他濒死前的那点挣扎,能否给接下来抵达的队们友争取到机会…… …… 事实证明,菊川的运气还算不错。 这玩意某种意义上,可比俄罗斯转盘刺激得多。毕竟俄罗斯转盘还是九生一死,而他这边是他妈的九死一生。 仅有的那枚空弹从托卡列夫破孔而出,仿佛命运并不想剥夺这个年轻警察的性命—— 弹尖刺向他的防弹背心,也穿透了那袋他还没来得及喝下的番茄果汁。 略有粘稠的血红液体喷溅而出,一时模糊了所有人的判断。 “总而言之……”菊川疲倦地吐出一口浊气,小声感慨道:“活着可真好。” 伊达航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接着,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菊川又迅速抬起头:“对了!队长,楼里面还有人!!” 伊达航点点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在二楼的仓库门口见到了犯人。我一路追他到了天台,但他从天台跳下去了……” 听到这里,菊川轻轻地摇头。 他想,他此前被枪抵着的时心中萌生的猜测,似乎成立了。 “不是的,队长。”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我在车厢里听到了那两个小鬼的谈话。除却你追逐的那个人……楼里恐怕还有另外一个人。” “举枪的小鬼叫‘菅原’,这是他的代号,而非本名。车内的那个黄毛是‘崇德’,你说的从天台一跃而下的人,代号想必是‘早良’。”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伊达航的身形一滞。 他的唇瓣翕张,轻声呢喃着:“你的意思是……” “……很耳熟的称呼吧?”菊川又咳嗽了起来,胸口虚弱地上下起伏。 “菅原道真、平将门、早良亲王、崇德天皇。” “四大怨灵……这次行动里,这些职业杀手是以‘四大怨灵’为代号称呼彼此的。” “还剩下一个‘平将门’,我们谁都没有见到——”他扯住了伊达航的衣袖,再度痛苦地轻咳起来:“我们要保护的东西,是被‘平将门’拿走了……!” 三人分别牵引着警察的注意力,但实则还有第四人的入局。当伊达航去追逐逃往天台的罪犯时,仓库便短暂地成为了绝对空档——更便于他人趁虚而入。 零件不在劫持警方车子的杀手手里,亦不在那跳楼自杀的罪犯手里。 而是在那未曾露面的第四人手中。 第214章 Chapter214 深夜的公路荒凉无人。 道路的一侧是条不见尽头的长轨, 几分钟前最后一班新干线从桥洞穿梭而出,又蜿蜿蜒蜒地融入夜色;另一侧则是片种植着农作物的旷野,冷风拂过, 植物成群结片地在月下飘摆。 今泉昇倚靠在驾驶座上, 静默无声地盯着车外。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车厢内没有开灯、车头的前照灯同样没有开启。后排的警员们一言不发,只谨慎地观察着窗外,随时准备行动。 青年微眯着双眸, 有所预感似的地抬起手, 将衣袖向上翻起。 他摸着黑再次看向腕表,表盘上的秒针运作了一周,时针和分针一同朝前,重叠在刻度盘的正上方。 ——零点整了。 现在是10月14日。 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结了。 被安放在中央扶手盒上的对讲机于此时冒起红光,低频的电流声沙沙响彻,接踵而来的是一阵略有失真的男音: “这里是伊达,我与队员返回邮局二层的疑似违规品仓库进行了检查,已确认物品丢失。潜入邮局的罪犯至少有四名,其中一人已确认无生命体征、另外二人挟持车辆逃离,离开方向为……剩余一人带走了目标物品,目前行迹不明。” 对讲机的信号不算太好。 男人的声音被联络器械模糊,但今泉昇依然能察觉到这份汇报中夹杂的不甘。 ——伊达航那边的盯梢任务宣告失败。 听到这个结果时,车厢后排的几名年轻警察接连发出叹息。队长的任务以失败告终,无疑是在抨击这些新人的信心,不安与压力也油然而生。 但听到这个结果时, 驾驶座上坐姿端正的男人却出奇平静, 连同眼皮都没眨上一下。 今泉昇平和地按下按键, 对讲机的收声口随之亮起红光: “收到。”他报上了他目前所处的位置,“A32车正在该地点等待挟持警车逃跑的两名罪犯。” 对讲机很快又响起了声音,是伊达航惊疑的:“……今泉?” 听到公用频道里那阵熟悉又清冽的男音时,伊达航十分诧异。 印象之中,这次任务的参与人员名单里,可没有今泉昇。对方现在所处的部门偏颇文职,出现场行动这事照理应该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只是当下情况由不得伊达航问东问西,他迅速打消疑虑,继续冷静地发言: “犯人的身上携带手/枪,是经由过训练的专业杀手。他们性情不定、易怒悍戾,危险系数极高。但是丢失的目标物品不在那辆车上,他们只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工具’。” 今泉昇点点头:“嗯,我知道。” 【来了。】弹窗提醒。 今泉昇抬起头,一手握住方向盘,飞快地:“犯人快到了。伊达,有些事晚点和你说。” “好,注意安全。”伊达航回应。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是关于那台车子的……” 男人浑厚沙哑的嗓音在车厢内溢散,直到话音彻底落下,驾驶座上的青年不禁扬起唇畔。那双色泽极浅的灰眸倒映着月华,像是蓄势待发的利刃,冷锐之余又显得熠熠发亮。 他哼笑了一声:“收到。告诉菊川,他帮大忙了。” 繁星点缀的夜幕下,远边弧度极大的转弯处,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嗡鸣。这声响四下飘溢、横亘旷野,与他们所处的轿车愈来愈近。 凛冽狂风扑打着车窗,钢化玻璃无法隔绝那冰冷的呼啸,车厢之内陷入了死寂,无人敢在此刻发声。后排的新人们不由握紧手/枪,狂奔的心脏几欲破开胸膛。 那台黑色的面包车来了—— 即使早就从港口脱离,深入人迹罕至的郊野,这台车子依旧高速行驶着。 驾驶员若非是车技烂到一塌糊涂的菜鸟,就是对自己颇有信心的高手。 那台还算结实的黑车在速度未降的前提下,从转弯处晃晃悠悠地开来,车辆的金属表皮从墙壁剐蹭而过,一团团摩擦而生的火花接连迸射。 面包车里,始终抓着扶手的黄发少年忍无可忍,终于怒不可遏地高呼: “车灯都没开!!我们都开到这里了,你为什么还不减速——!!!” 他显然已经受够驾驶座那上一通乱来的家伙了,额角绽开青筋,他嘶吼着:“给我减速!听见没有混蛋!!根本没有条子追我们,你别他妈在这里发疯!!!!” 而前面的菅原注意力都在方向盘上。 他罕见地没有回以嬉皮笑脸式的答案: “你有所不知呀,崇德君!!” “不是我不想减速,而是这台车子的——”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见着车道的前方,慢吞吞地伸出一半车头。 由于他们的车子没有亮光,因而只有凑得极近的距离下,才能注意到彼此。 菅原的双目蓦地瞪大,他下意识地去踩紧急刹车避险,却又恍然想起——这台车子的刹车,已经坏掉了!! 一滴冷汗,从少年的鼻尖滴落。 他反手飞速打舵,方向盘被直接扭转到最末端。 黑色的面包车转而绕过那段伸出小半的车头。他们勉强闪避了过去,与那台车子擦肩而过。菅原悻悻地扭过头,却发现那车子早已有所预料般地朝后倒退—— 也就是说,他即使不去闪避,这两台车子也不会相撞。 冷汗从皮肤渗出的越来越多,菅原透过身侧的玻璃,注意到那台车子里的驾驶员也在盯着他看。 那人偏着头,狭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睥睨着,略微上扬的嘴角戏谑意味十足。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看到车后座的伙伴面色苍白地呐喊:“菅原——!!!” “前面!!看前面啊!!!!” 菅原立刻回过头,却发现车子已经不可挽回地冲出了公路,一头栽向了无际的农田……不!!唯独那里不是农田!!!而是——!!! “而是池塘。” 黑发青年的唇瓣冷然翕张。 他拉下手刹,将车子停泊,解下安全带。 不远处的黑色面包车穿过公路边缘的植被,透过车前玻璃看去,一层遮蔽视线的高杆农作物后,竟然是一片宽阔的养殖池塘! 高杆农作物将这处养殖池塘隐藏得严严实实,更远的地带是片一望无垠的农田,惯性思维之下更是容易扰乱他人的判断。 初来乍到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里还有池塘。 而那台黑色面包车的刹车早在半小时前,就被向死而生的警察悄然破坏。 名为菊川复的警察想,如若今夜的行动注定失败,那他在临死前,至少得让这些欠收拾的罪犯们尝尝苦头。 毕竟那个小鬼很自负——不是吗? 他亲口说出“你们公安的这台车子不错”。显而易见,他们就是要开着这台车子跑路。 来不及避开池塘,刹车也早已失灵…… 那辆黑车一如计划,径直栽进了水中—— 砰!!! 水花四溅。 身姿笔直的青年拉开车门,其余警员们训练有素地奔向池塘,举着手/枪将池边团团包围。 今泉昇合上车门,夜风掀起那件挺括西服的衣襟。 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拇指灵动地敲下屏幕,飞快打上了一段话:任务顺利完成。 公安的盯梢很卖力,可惜碍于人手不足,忽略了“第四人”的可能性,因而任务失败了。 在追逐逃跑罪犯的过程里,公安同样费尽心力,但是零件根本不在那两个小鬼手里,一切都是无用功。而没有露面的“平将门”,早已将零件顺利带走,逃出生天了。 从结果来看,公安损兵折将,遭遇惨败。 所以现在……应该也没人会怀疑,公安早在那份零件上动过手脚了。 嗡—— 手机很快便响起震动,一条新消息随之跳出。 白石正千仁:收到。 …… **** 十日前 穿着一身深色西服的男人,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一名银发女子端坐在木凳上,尽管双手被绑带固定在桌面,但她的神情出奇平静。见到门被推开时,甚至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今泉昇带着记录用的纸笔,落座于女人的对面。 “早上好,库拉索女士。”他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打了个招呼,随后将弹簧笔按下,一段沾着墨水的短尖从笔孔跳出。 “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有人此前告知我,你知道能开启冰冻舱的另一半密令。”今泉昇从档案袋中拿出一张白纸,连同那支笔一同递送到对面。 库拉索不解地皱了皱眉:“……密令?” 那副妖冶的异瞳中闪烁着困惑,完全不像逢场作戏。 今泉昇平静地望着她。 “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青年淡绯色的唇瓣上下开合着:“贝尔摩德曾经要杀你,因为你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的指腹轻轻敲击着桌面,浅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 以这副姿态凝视人时,青年的身上总会散发出看似内敛,却深入骨髓的冰寒。 “朗姆当年救下你的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你拥有这份超乎寻常的记忆能力。我知道你还记得,库拉索,你不可能忘记那件事的。” 如若不是在不经意间,看见了那串字符,年幼的少女也就不会深陷在组织的旋涡中。至此她的人生被彻底翻覆,命运脱轨,朝着黑暗的隧道逼近沦陷。 银发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忘记自己和公安谈下的条件,现在她没有权利拒绝。 她的手腕被绑带固定,但手指依旧是灵活能动的。 那支弹簧笔被她纂入手中,她的另一手固定住白纸,一串繁长的字符,被她逐渐书写在纸张上。 ——这串无序的字符看似普通,但其实关乎着人类的宿命。 半分钟后,今泉昇接过那张纸。 “辛苦了。”他将纸收回绝密档案中。 在封合档案时,青年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于是又抬起头。 “对了。就我所知,现在还在日本的代号成员已经不多了。” “如果组织还准备执行大型行动,你觉得他们会派遣什么人去执行?” 桌子对面的银发女人垂下头,额前的发丝滑落,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我不能下定论。”她坦白道。 “但是组织的行动,并不是都由代号成员出动。在人手紧缺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去花钱雇佣可靠的杀手。” 今泉昇挑了挑眉。 “几个月前,组织曾雇佣过一批从海外偷渡来的杀手。”库拉索说道。 “那群杀手手段狠厉,行事利落。只是杀人时很富有特色,所以组织只雇佣了他们一次。但正因为雇佣频率不高,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再次受雇。” ——个人特色。 今泉昇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了某些糟糕的回忆。 “比如,把尸体整齐地切割后,再颇有‘仪式感’地塞进冰箱冷藏?” 这话一脱口,今泉昇自己都觉得这他妈实在是恶趣味的地狱笑话。 然而银发女人却愣了愣。 “我没有见过那四个人。”她回应,“但传言他们的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你说的这种戏剧化的杀人形式,很符合他们的风格。另外……” 库拉索一边发话,今泉昇一边将这些信息仔细地归纳并记录下来: 四个人、团队作案→他们人数较多,因此犯罪方法可能花样多变。如果四人团结一致,利益相同,那么对于警方而言,将是难以对付的敌手。 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在犯罪过程中,他们可能会采取更多打破传统犯罪形式的新手段。另外,这些人大概率会使用“年龄”作为自己犯罪时的武器。 戏剧化杀人→初步侧写可见犯人至少一人或多人为反社会人格、且拥有特定的杀人癖好。性格上的阴晴不定是犯人的可怕之处,但也是他们的弱点之一,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 二十分钟后,今泉昇放下了笔。 满天堂的职员中岛英明惨死在公寓冰柜的案子,也是困扰了公安多时。正因推测出犯人是受人雇佣的职业杀手,而买凶者极有可能是黑衣组织,所以警方才更加难以下手。 他没想到今日与库拉索一见,几句简短的供词就让这起案子有了最新进展。 库拉索则进行了最后的总结:“所以如果有什么重要的行动……我个人认为,这群人被再次雇佣的概率非常高。” 论点、论据、论证,库拉索说出的每句话都极具参考价值。 今泉昇点点头。 他敢发誓,这应该是他迄今为止的警察生涯中,在审讯室进行的最轻松的谈话。 “感谢你的配合,库拉索女士。” 他站起身,将东西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朝着审讯室的出口走去。 可以开始制定计划了。 关合房门时,青年平静地想。 …… **** 10月14日 00:13 现在时。 今泉昇握着手机,屏幕的一侧贴在耳边。屏幕上的通话显示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而与他进行通话的人是伊达航。 “……实在是抱歉。”他将事情的原委脱出。 “分到你那边的人手,是部长一早就决定好的。刻意限制人数是步险棋,但目的就是为了让这次的‘盯梢任务’失败。”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片刻:“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听筒里竟然传来了伊达航清爽的笑声。 今泉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有些紧张地舔了舔下唇:“生气了吗……?抱歉,但是这份‘隐瞒’是必要的,我……” “不。”伊达航打断了他。 “恰恰相反,今泉。我现在的心情畅快多了。” 伊达航似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我的任务就不是失败,而是圆满成功了。” “这样就足够了。” 只有骗过自己人,才能骗过敌人。 公安的一举一动显然足够卖力——毕竟这不是演出来的,警察们挥洒的血汗都是真实的。因而费尽心力拿走零件的“平将门”,才会更加笃定这些东西的真伪。 指定伊达航为任务的主导人,也是因为他经验丰富、能力出众。这可以让“盯梢任务”的不必要损失降到最低。 而时间上的限制,致使“平将门”会把这份动过手脚的零件,直接送到乌丸莲耶的手中。 所以,那个逃出生天的第四人,现在就在赶往长野县的路上。 要不了多久了。 今泉昇抬起头,望向无边的天际。 他说过的,他要看到明年东京警视厅外灿烂盛开的樱花。 **** 00:15 宽阔的会议室内,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老者,缓慢地转过身。 “已经确定东西被‘平将门’拿走了。”白石正千仁环视着屋内的众人。 他推了推脸前的无框眼镜,神情凝重:“降谷呢?还有那位‘专家’……?” “报告部长,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桌边的一名警员答道,“运送那些专用设备很耗费时间。但‘平将门’赶往长野需要耗费至少两个小时,我们在时间方面是充足的。” 白石正千仁收回视线,严肃地点了点头。 …… 将车子开到米花町二丁目时,外面下起了一场大雨。 降谷零停下车,将手刹拉下。 他知道凌晨的时候有场阵雨,因而身上披着雨衣。 降谷零拉开车门,径直迈向前方宽阔的宅邸。豪宅亮着灯光,将夜幕下淅沥坠落的雨滴照亮。他阔步朝大门走去,裤脚被积水的坑洼打湿。 “叮咚——”降谷零按下了那间宅邸的门铃。 很快便有人撑着雨伞从宅中走出。 降谷零隔着门栏望向院落,“深夜叨扰了,阿笠博士。” “您的设备已经准备好了吧?我现在必须带您去警视厅了。” 大腹便便的年迈老人点了点头:“时间有些赶,但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东西有些多,要麻烦你进来帮忙搬运一下了,安室君。” 第215章 Chapter215 00:15 日本长野县长野市 下雨了。 一道刺目的闪电从天边降下, 转瞬即逝的白光将被夜幕笼罩的街区照亮; 狂风肆意席卷着陈旧的柏油路,绿化带上的乔木化作了摇曳树影,枝叶互相摩挲着发出窸窣声响, 却又被姗姗来迟的灌耳雷音遮蔽—— 轰隆!!! 外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窗扉, 玻璃上的雨水积累汇聚,最终化作一线长流, 重新归于泥土。 而那间门牌上镌刻着“今泉”二字的宅邸,竟在这一夜,久违地亮起了灯。 这栋屋房常年无人居住, 也许只有街巷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才知晓这房子里原本的一家三口究竟历经了何等不幸。 二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尽管宅邸被刻意保养过, 墙壁洁净、草丛平整, 但那阵萧瑟与孤寂感却挥之不去,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悲戚的过往。 “吱呀——” 伴随着金属生锈的响声,一道陈旧的房门被轻轻开启。 拥有琥珀色眼眸的高瘦青年, 推开了这栋宅邸里的儿童房。 房间的墙壁粉刷着浅蓝色的涂料, 窗边的书架放置着一排手办, 是二十多年前电视TV里最流行的超级英雄。学习桌前的墙壁上挂着数不胜数的奖状,还有几张略微泛黄的静物素描, 一切都保留着他幼时的样貌。 川江熏迈着大步, 走向了靠在墙角的儿童床。 儿童卧床的长度, 早已无法容纳一名成年男子入睡。但他的目的不在于此, 而是床下—— 青年半跪在地板上, 伸臂探入床底的镂空处, 很快便从中翻出一个纸壳箱。 纸壳箱上落满了灰尘, 甚至结着少许蛛网。 他拿起一旁的废纸扫开污垢,随后将箱子迅速开启。 预计两个小时后,他将会用莎朗寄送来的通行卡,走进那处深埋于长野地底的研究所。但若要想在研究所中畅通无阻,拥有足以与乌丸莲耶匹敌的力量,那么他就还需要那三份早已准备好的代码—— 弹窗将这些代码命名为[Lock],自如其名,它的作用是为了“将乌鸦封锁在牢笼之中”。 毕竟只有数据,才能禁锢数据。 第一份代码编写在二十二年前。 地点在浅森川海滩,他拿走了山下井的光盘,就地利用了那层办公楼的电脑开始编写起代码。而这份代码兜兜转转,在数十年后,将会被山下井亲自存储在公司总部的电脑里。 而在四年前黑衣组织的某次行动中,这份文件,被尚未获得代号的川江熏,亲手带回了公安。 第二份代码也编写在二十二年前。 不过距离第一次编写,相隔了两个多月。得到第二份代码的男人,在那年的10月25日穿着一身洁白的西服,捧着一束百合花走进了墓园。 一切亦如记忆,他在墓园中见到了只有八岁的“今泉昇”。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约定。但这却是一场如约而至的、宿命般的相逢。 迎着午后的灿阳,男人将那束白花摆放在墓碑旁。 他看向神情懵懂的男孩,直言道:“我是来见你的,今泉君。” “接下来,我要赠予你一样东西。它非常重要,关乎着这个世界的归宿。在未来的某一日,你一定会用到它。” 话音落下,他将那个存储着庞大数据的U盘,小心翼翼地塞进了男孩的口袋。 随后男人轻垂眼帘,同黑发灰眸的冷淡男孩沉缓开口: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另外……谢谢你,今泉君。” 在男孩似懂非懂的注视下,他缓慢地抬起手掌,轻抚在那头松软的乌发上。 他触碰到的,不仅是温暖的体温。 而是一捧让他胸中的火焰燃烧更胜的柴薪。 谢谢你,今泉君。 谢谢你让我寻找到——我的真实、我的存在、还有我的意义。 …… 而第三份代码,完成在今年。 或者再准确些说,是完成在上个月。 “川江熏”被安置在安全屋中,但他和弹窗当然不会容忍这副身躯就一直这么放着浪费。 索性弹窗就借用了“川江熏”的身体,整日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硬是把自己活成了当代智能斯塔克管家。期间弹窗还从赤井秀一的手中借用光盘,从中汲取了不少灵感。 结果是,虽然设备不佳,还总被弹窗冷嘲热讽,但最后一份代码还是完成在它骂骂咧咧的狂怒声中。 川江熏翻找纸壳箱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他望着手中那枚蒙着灰的U盘,拇指扫过覆在上方的尘灰,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道清浅弧度。 他记得,有个怪异的男人送了他一份意义不明的“礼物”。 他同样也记得,自己是怀揣着何等心情,才将这枚U盘,放入了“另一个自己”的衣兜。 为了完成这份代码,他穿梭于过去与现在,作为时光旅行者披星戴月、前后耗费了四十年余年。而弹窗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则忍辱负重地在现世漂泊,就此蛰伏了十个世纪。 诚如弹窗带他回溯过去,在他离开研究所的第一天—— 它告诉他: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找到真相,布局未来。】 终于…… 他将手伸向口袋,翻出了另外的两枚U盘。 三份U盘被他高高举起,映照在吊顶的灯光下,平滑的金属表层流动起耀眼的光辉。 ——[Lock]代码在今天,终于彻底完整了。 川江熏站起身,将三枚小型U盘穿过一条坚固的锁骨链。 随后,这条特别的锁骨链被他系在自己的脖颈上,U盘收进领口,隐藏在那身单薄的衣衫下。 今泉宅的灯光灭了。 这栋屋子仅剩的主人来去匆匆,而周遭的街坊无人注意这间屋子是何时亮起的,又是何时黯淡的。 亦如无人知晓这名青年曾受过多少的创伤,又流过多少血泪; 而那在无边黑夜里彷徨呐喊的灵魂,被反复打碎、重新拼合,无人知晓它如今变得多么坚固、又多么不堪。 妄图冲破黑夜的光,总会在一次次冲击下,消散成零星的碎片。 但好在这缕光足够坚韧。 他还会继续向前。 …… 川江熏出了门,将院落重新锁好。 他撑着伞伫立在雨中,但没在今泉宅的门前等上太久。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便听到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无法被雨水遮盖的引擎嗡鸣。 一台如张扬如火的红色野马GT500,不偏不倚地停泊在他的身前。 贴着黑色玻璃纸的车窗降下,一名戴着冷帽的男子朝他扬了扬下颏,简洁道:“上车。” 川江熏收起雨伞,一言不发地坐进了后车厢。 打开车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后车座里,坐着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 女人朝他热情地摇着手,音色清甜:“啊呀,晚上好。” 她用美艳的双目上下打量着青年,又不禁感慨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工藤,工藤有希子。” 驾驶座上的赤井秀踩下油门,车子再度在暴雨中飞驰而起。 他没有回头,只简言意骇地告知:“这是FBI聘请的易容师。” “她可以把你‘变成’任何你想要成为的模样,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美丑。全世界拥有这种精湛手艺的人……”他顿了顿,接着慵懒地哼笑:“我敢保证,不足五个。” 工藤有希子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化妆包,朝他比了一个wink。 “那么,今夜就请多多关照啦,熏酱~” …… **** 00:25 日本东京米花町二丁目 从宅子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设备终于全都搬运出来了。 降谷零撑着伞,为上了年纪的老人拉开副驾驶座的大门,等对方安稳地坐下后,他才绕回了驾驶座。但是等他把安全带拉上时,却透过车厢内置的镜子,发现了两个若无其事坐在后排的小鬼。 “……”金发青年叹了口气。 “柯南君,今天不可以跟过来。”他转过头,看向车后座的两名孩子,严肃道:“今天不是在办案子,而是很紧急的行动,还有这位……灰原小姐?” 后车座上,留着亚麻色时髦短发的女孩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她瞥了一眼车座上的金发警察,眼神平静,只慢悠悠地: “就算是现在让我回去睡觉也无所谓。不过那些设备……” 一旁的阿笠博士打着哈哈:“是这样的,安室先生……那些零件上的程序,有一部分是由哀君协助我完成的。所以今天在现场需要她的帮助,我一个人恐怕是忙碌不来的,他们都很懂事,所以……” “原来如此。”降谷零不再过问。 江户川柯南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他早已得到了答案。而这名能协助阿笠博士开发程序的女孩,身份自然也很特殊。 她恐怕也是APTX-4869的受害者之一。 在他十几天前,带着那包零件造访阿笠宅时,这个女孩还满眼惊恐地瑟缩在老人的身后——直到他亲口脱出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名以“安室透”为假名,潜伏于某组织的公安警察。 不过潜伏任务如今已经结束了,他的工作只剩下维持这个社会的秩序。 自那天之后,女孩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那就走吧。”金发青年收回了视线。 他一脚踩下油门,车轮在滑腻的街道上旋转而起。 两束车灯挥洒向前,将远边的道路照亮。 白色的马自达RX-7在雨夜中疾驰,溅起路边的水花。 时间紧迫,他要抓紧启程。 …… 那包被封在小心塑胶袋中的零件,被编写进去了一些可以远程操纵的病毒。 这是一场由FBI和公安联合进行的行动。照理来说,编写病毒程序这事,也应该交给公安。但是问题在于——这些零件看似平平无奇,甚至足以被海关的检查员归类为“废品”,但其实零件内置着许多复杂尖端的高级芯片。 简而言之,大家都不识货。 毕竟这玩意太超前了、也太罕见了,全世界能产出此等芯片的地方,堪称寥寥无几。 而这些零碎细小的东西,也无法拼合在公安现有的计算机中,无论是科搜研、还有警察厅的专业人士,都根本无从下手。 由于时间紧迫,所以这项任务最后落在了阿笠博士的手中。 原因是,阿笠博士可以在短时间里拼出一台足以勉强使用这些零件的设备。只有在能使用这些零件的前提下,他们才能对零件动手脚。 没有设备,一切都白搭。 10月13日的凌晨,阿笠博士还在生死时速,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通宵熬夜,最后顶着锃亮的额头赶上了DDL,终于把编写好病毒程序的零件交给了公安。 而公安委派人手,在同日邮局的工作时间,将零件秘密送还给了海关检查员。 但现在想要操纵这些病毒,还需要阿笠博士临时打造的设备。 这就是降谷零必须把他们带到警视厅的原因。 毕竟只有确认病毒侵入了设备,公安才能放心,他也才能放心。 放心他的前辈……独身踏入那间吃人不吐骨头的研究所。 …… **** 一个小时后 日本长野县长野市 今日告知给伊达航增派人手困难的原因,是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一大批成员都在外出行动,无法赶来。 这句话其实没错,只是没有说全。 毕竟这些人早已全副武装地奔赴长野,在一处荒郊野岭原地待命。 拥有艳丽红衣的野马GT500停滞在了公安的临时据点。 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首先走出的是一名身披黑色风衣的高挑男子。 他绕向后头,拉开了车后座的大门,颇为绅士地接过一名长发女士的手掌,牵引她走出。 “诶呀,真是绅士的好男人呢,赤井先生。”工藤有希子微笑着打趣。 今日她被邀请来参与行动,是因为赤井秀一对她易容术的认可。 毕竟赤井秀一此前就以“冲矢昴”的身份,住在了工藤宅中。而他的易容术,也是由工藤有希子传授的。 “下来吧。”黑发绿眸的男人转而瞥向后车厢里的另一位。 他用着戏谑十足的口吻:“这位——温亚德女士?” 只见一对纤长的腿率先迈出,接着,一名淡金色波浪发的女子冷着脸站起身。 她的身型凹凸有致,俨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但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她的个子比大多女性都高得多。 此刻金发碧眸的女人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她挑了挑眉,似乎有点别扭,一道充斥着磁性的男音从翕张的浓艳红唇飘出: “你们确定……这样没有问题吗?” 第216章 Chapter216 10月14日 02:15 日本长野县长野市 行动代号为“平将门”的青年停下了车。 约定的交货地点在一片地势偏僻的荒郊野岭, 他站在暴雨中, 用力抓着伞柄。外界的狂风呼啸,将他的衣角横溢翻飞,雨伞在风中摇曳、脆弱的伞骨也有断裂之势。 平将门此前周转过数个大洲。 几乎每个经济足够发达的国家,都流传过他和他伙伴们的犯罪纪事。他们没有依附任何组织, 是从不站队的自由杀手, 只负责拿钱办事,弑杀的人命成千上万, 服务过的雇主也不计其数。 三个月前,他们为了躲避国际警察的追击, 从海外偷渡进了日本。 四人中有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老家在青森县,操着一口津轻口音。唯独他是本国人,但日语说得竟还没其他三人标准。 原本他们是准备在青森歇宿一段日子,暂避风头的…… 但没想到某日在酒吧花天酒地、逍遥快活时,他们竟然碰到了一位相貌美艳的女人。 那女人披着一头淡金色的波浪发, 一姿一态都透着睥睨世人的傲然,但她勾起红唇时的笑容却又瑰丽夺目, 蛊惑之余暗藏着致命的剧毒。 她自称自己叫“贝尔摩德”,希望他们能为她办一件事。语调还算客气,随手甩来的支票里飘着一大片叫人眼花缭乱的“0”。 当四人中最小的成员在对着那张支票流口水时, 女人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你们双倍的金额。” 这么大方的雇主,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虽然很起疑这女人究竟是如何查到他们的踪迹的……但是, 有钱的生意谁不干? ——不干就是傻逼。 第一次任务,他们轻松完成了。 目标是个叫“中岛英明”的日本人, 在一家电动游戏公司就职。 他们几乎没耗费什么力气, 就把人砍死在了公寓中, 最小的成员甚至在现场玩心大发,把尸体整齐地切割,一股脑塞进了冰箱里。而其他成员也由着他耍性子了——听说公寓的电费还能用上好几个月,冷藏挺足的。 原本以为这次合作结束后,他们会和以往一样潇洒离去,和雇主再无瓜葛。 但让平将门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组织竟然再次找上门了。 这一次来见他们的,是一个身型颀长的银发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位魁梧矮壮的下属。 那名下属开来了一台天价跑车。车子的后备箱里塞满了面额最高的美金,而那名银发男人同样出手阔绰,连车带钱一起留给了他们。 但在临走前,他也落下了一段犹若死亡预告般的发言: “这次任务,你们之中有个人会死。至于谁死,你们自己决定。” “别想着逃跑。如果你们敢有任何异动,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尸体会被丢进太平洋,成为鲨鱼的饵料。” …… 02:20 平将门等到了来取“货物”的人。 这次来见他的,依旧是那名银发男子,还有他的下属。 男人走在风雨中,双手置于口袋,唇边衔着一截火星明灭的香烟。他的下属则慢后半步,撑着一把足够宽阔的雨伞,以防前面的人被雨淋湿。 男人一席过膝的黑色风衣,贴合身型的布料拢出一段比例绝佳的宽肩窄腰,衣襟随着那头柔顺的银发于夜风飘散。他个子很高,修长的腿踩过湿软的泥土,竟像是在夜中优雅行进的豹子。 不可置否,这个男人暗藏在宽大帽檐下的脸孔棱角分明,五官清晰而俊逸,北欧血统独有的特征使得他像是加尔赫峰的白雪。 只是他泛冷的眼神犹若刺骨的冰川,平将门甚至不敢与他长久对视,每每被那凛冽的绿眸注视,他都会战战兢兢地垂下头。 在漂泊的雨里,一身黑衣的男人,停驻在平将门的身前。 他简言意骇地开口:“东西。” 平将门从口袋中翻出一包白色的塑胶袋,里面堆叠着各式各样微小的零件。 “确定是完整的吗?”男人冷淡地询问。 “我确定。”平将门点点头,“零件一共有45个。在取走之前,我已经确认过数量了,对得上。” 男人微微扬起下颏,他身边的下属识趣地将零件拿走。 “路上情况如何?” “……早良死了。” 平将门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崇德和菅原在路上被条子抓了。不过放心吧……他们根本不知道雇主的具体信息,只知晓今晚的任务详情。条子就算轮番盘问,他们嘴里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嗯,很好。”银发男人颇为缓慢地点了点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充斥着磁性的低沉声线,穿过细密的雨滴,落入平将门的耳畔—— “那么,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平将门像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双目于倾刻间瞪大,步伐紧跟着扭转了角度。 他正欲回身跑开,试图逃离这既定的宿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不知何时被男人举起的伯/莱/塔,亮起了一簇火花。 当枪口向上升腾起一缕白烟时,不远处意图逃跑的平将门,也犹若失去牵线的木偶般,径直跌落在泥土上。 咚!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面,后背多了一个狰狞可怖的血色窟窿。一秒钟前,尖利的弹尖从后背穿过胸膛,也击碎了他的心脏。 平将门不再挣扎了。 殷红的液体从他的身下逐渐蔓延,浸染了周遭的土壤。 琴酒收回手/枪,视线漠然至极。 他叼着香烟,一如既往地平静发令:“收拾干净。” “是,大哥。”一旁的伏特加崇敬鞠躬。 …… **** 同一时刻。 日本东京千代田区警视厅 庞大又繁琐的计算机设备,在半个小时前,终于被火急火燎赶来的阿笠博士装载好了。他随身带着两名小助手,他们都是面容再青涩不过的孩子。 起初见到这两个个头还不及腰的小孩走进行动会议室时,白石正千仁直接大跌眼镜。但当他眼看着两个小孩不吵不闹、有条不斋地帮助老者拼装好电脑后,又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言。 那台设备几乎占据了会议桌三分之二的大小,其余警员都搬到了余剩的位置,肩膀抵着肩膀地拥挤在一起。 而白发苍苍的老人则对着那台屏幕下的键盘敲敲打打,过了良久后才抬起头:“东西已经装好了。” 白石正千仁颔首,神情肃穆:“辛苦了,阿笠先生。” “现在情况如何?” “那些零件,现在还没被组织的人装载进去。”室内响起一道青涩的童音。 在场所有的警察目光,都焦距在了这个年幼至极的短发女孩身上。 她伫立在老人身边,默默抬起头,稚嫩的声线透着与这个年龄尤为不搭调的冷淡:“如果零件被使用了,那么病毒程式就会自动启动。而我们面前的电脑上,也会跳出程式启动的提示。” 她抱起双臂,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偌大显示屏,“所以,还不到时候。”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屏幕上突然跃动出一个冗长的进度条。 周围的警员相继站起身,无一不凝视着屏幕。 而站在女孩旁边的江户川柯南,微眯起双眸。 他平光眼镜下的蓝眸沉缓,此刻神情静穆地开口:“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 这场……最终的决斗。 这份进度条的出现,意味着组织已经在装载零件了。 阿笠博士将双手背在身后,盯着那缓慢增长的进度条,不由在心下暗自慨叹。 有件事他没有说 其实这份病毒程式有80%,都是他身边的女孩做的。 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大半辈子都投身于科研事业,并且荣获众多成就。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 天才这种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的。 …… …… 漆黑的荒野里漂泊着大雨。 雨水打湿了泥土,山丘自上而下绵延着不绝的水流,林丛与高树依旧在风雨中沉浮。而一处临时搭建在平地的雨棚,则成为了公安和FBI的临时指挥中心。 “收到警视厅那边的通知了。”雨棚的帘子被掀开了。 坐在雨棚中央座椅上的金发女子,平静地抬起头,缓缓望向来者。 男人戴着黑色冷帽,眼眶下一线天然的黑色造就了那对独特的眼型,锐利之余又充斥着别样的魅力。棚顶的灯泡明度不高,因而昏暗的环境下,男人翡绿色的瞳眸被衬得昳丽清明。 他阔步迈入其中,手里还握着刚刚摘下的耳麦,“零件送达研究所了,组织的人已经开始装载零件了。” 赤井秀一看向面前的“女人”,询问道:“做好准备了吗,川江熏?” 淡金发的美艳女子,平和地站起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男人轻瞥一眼,随后点点头,同他擦肩而过。 “等一下。”赤井秀一叫住了她。 “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女人转过身,朝他挑了挑眉。 然后,她看见男子朝她递来一个外观精致的漂亮颈环。 川江熏挑了挑眉,这次终于开口了:“……这是什么?” 顶着一张艳丽绝美的女性脸孔时,他讲起话来便会显得别扭无比,只因他的声线里,充斥着男性特征明显的磁性——这自然不会是女人的声音。为了确保行动顺利,在正式开始之前,他就要避免多说话。 “变声器。”赤井秀一解释道,“只不过外观被打造成了颈环。这是阿笠博士的发明,变声效果绝佳。” 他将外表裹着一层黑色轻纱的颈环扯开,随后站在了川江熏身后。 赤井秀一的个头比川江熏高上一些,垂下头后的角度,恰好可以瞥见那截在金色长发下隐约透出的洁白长颈。 他抬手拢开那些茂密柔顺的金发,神情专注。 在将颈环绕过川江熏的脖子后,他又将后面的卡扣慢条斯理地扣严。精湛的化妆技术下,川江熏早已不再显眼的喉结,直接被颈环外的黑纱彻底遮掩住了。 “好了。”赤井秀一收回手,那截被拢起的金发,瀑布下坠般重新地落回“女人”的肩膀。 “随便说句话。”他提醒。 川江熏蹙起眉头。 硬要说他和莎朗·温亚德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大概就是二者的表情完全不同。 莎朗·温亚德鲜少会冷着一张脸,即使再生气也是如此,她的唇边总是挂着戏谑挑逗式的笑意。而当这张明艳的脸安在川江熏的身上时,却会生出一阵内敛沉稳的锋利,还有融在骨血里的清冽。 但不可置否,这样的“莎朗·温亚德”,同样很动人心弦。 川江熏脱口:“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便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他此刻的声音,同莎朗·温亚德简直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束在脖子上的颈环,有点新奇。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戴这种饰品。虽然有点勒脖子,但变声效果十分显著,被改变的声线自然流畅,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他又试着随便说了些话,甚至模拟起了莎朗独有的语调。 赤井秀一在一边不加掩饰地哼笑。 “已经非常像了,女士。”他调侃着。 “好了,川江熏。现在你该出发了。” 戴着冷帽的男人抬起手,颇为绅士地掀开了身侧的遮雨门帘。 原本被塑料布隔绝的雨声,再度清晰地涌进棚内。 川江熏不介意就着莎朗的外壳,享受一些女士们特拥有的优待。 他欣然走到门边,就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身侧的男人俯下身,低沉浑厚而嗓音,从那淡色的薄唇间飘散而出: “一句祝福。” “——愿君武运昌隆。” …… **** 乌丸莲耶藏身的研究所具体在何处,于川江熏而言,已不再是个秘密。 那位Boss曾在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的时刻,亲自给他打上了一通电话。而那串数字迄今都刻印在他的脑海。通过那串数字,他早已锁定了研究所的大致地点。 而前段日子,弹窗跟随着板仓卓直接深入敌营,连同研究所的入口藏在什么位置,一共有几个,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就站在一号入口处的位置。 险峻的山势成为了研究所的天然保护伞,而这处入口恰好在山崖边,周遭繁茂的高树,将入口遮盖的严严实实。 川江熏拨开比手掌还要大上数倍的叶子,朝前方的甬道行进,在潮湿的地面步行十几米后,他终于见到了一道沉重的金属大门。 门边有一个上了锈的卡槽。 他从身上拿出那张编号为“048SharonVineyard”的身份卡,将磁卡轻置在卡槽处。 唯一能让他进入研究所的,就是这张从未失效的,由莎朗·温亚德本人寄送来的磁卡。莎朗是乌丸莲耶的养孙女,其溺爱程度不言而喻,一旦他察觉到莎朗的身份卡被使用了,就一定会命人在研究所寻找她的下落。 研究所内本就人多眼杂,若在寻找“莎朗·温亚德”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凭空冒出的生面孔——或者说将近四十年前的实验体069的面孔,显然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出于这层考虑,川江熏必须以“莎朗·温亚德”的身份,走进研究所。 这是一步险棋,但这层身份也无疑是一层坚固的保护罩。 如果这个身份运用得当,他甚至可以直接找到乌丸莲耶置身的电脑,轻而易举和他面对面。 “嘀。”卡槽口的led灯,一晃而过莹绿色的光。 金属大门逐渐开启,连同地面都在伴随大门的展开而颤动,少许的石沙从甬道的上方倾泻而下。 门开启了。 川江熏抬起脚步,只身一人踏进了那门缝后无边无际的黑暗。 夜还长。 第217章 Chapter217 私密会议室里静默无声,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块显示屏。 纵横于宽阔荧幕的进度条,犹若沿着道路负重慢跑般,艰难地向前移动着。后方显示的进度由个位数, 逐渐转化成了十位数, 但好在还在稳步上升。 阿笠博士站在屏幕前, 双手于桌面的键盘灵动飞舞。 他不愧是位在科研领域荣获了无数成就和奖项的专家。 尽管两鬓斑白、眼下青黑, 但依旧无法阻碍他的大脑飞速地运作。 数不胜数的繁琐代码在屏幕的右下角簌簌划过,每编写完成一段代码,进度条就会向前延伸少许。 20%……50%……70%……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流转,进度条也变得愈来愈长。 室内似乎被下了一道噤声令,没有人敢在此刻多言。 而老者跨在脸前的光滑镜片, 也倒映着荧幕中冗长的数据。 他的眸子在厚重眼镜的遮掩下, 仍旧显得疲惫万分, 但手下的动作却越发飞快,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到不自然的汗珠。就在即将敲下下一个快捷键时,他的肩膀却陡然一颤! 那张脸在顷刻间呈出颓然灰败的色彩, 连同他机械性敲打键盘的动作,也一并停滞了。 站在一旁的江户川柯南微眯眼眸, 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 他抬起头, 疑惑地:“博士?” 身披白色大褂的老人没有回应男孩。 他的双目开始诡异地上翻,眼轮周遭的肌肉如同触电般抽搐了起来。眼皮半阖未阖, 大片苍白的巩膜随之展露。 那具身躯丧失了支撑,仿佛与大脑皮层的连通突然中断般,摇摇晃晃地坠向了一旁—— “博士!!” 在场的所有警察都愕然地站起身。 而见到这一幕, 身至会议桌另一边的金发青年迅速动身, 一个箭步飞速奔来。他抬起有力的双臂, 在老者即将摔在地板的时刻, 有惊无险地接住了他。 阿笠博士似乎昏厥过去了,那具身躯无力地瘫软着,他的头歪倒在了一侧,俨然已经丧失了意识。 降谷零半蹲在地上,将双指合拢,轻触在老人脖颈处的颈动脉上。 呼吸还在,也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但是心脏跳动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了,似乎还有衰减的趋势。 ……情况不太妙。 “为了在限定时间里拼凑出这台设备,博士已经不眠不休好几天了!” 一旁的短发女孩罕见地乱了阵脚,清冷的眉目间尽是焦急:“博士的身体不好,他一直都有高血压!” 阿笠博士在此刻晕倒,这意味着最坏的状况就是他的脑血管因遭受外界的刺激和压迫,致使管壁破裂出血。 再通俗些说——博士现在有脑出血的风险。 她扯住了降谷零的衣袖,高声呐喊着:“送博士去医院!!!” “武藤、北村!”站在不远处的白石正千仁眉头紧皱,但还是临危不乱地指挥着:“你们送阿笠先生去医院,立刻出动!” 被点到名字的两名警官迅速动身。 他们跑到老人的身边,一人捧肩、一人抬脚,将阿笠博士以最快的速度搬运了出去。 “交给他们吧。”白石正千仁抱着双臂,朝女孩递送一个“安心”的眼神。 阿笠博士突如其来的昏厥,致使屏幕上的进度条停滞不前。 进度条边的数字停留在72%,如若不编写进正确的代码,那些装载在零件中的病毒,将无法扩散向正在使用它们的计算机。 那意味着,公安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 可是这东西并非是公安参与研制的。除了制造这款病毒的人,无人能在短时间轻松输入对应的代码。而知晓代码如何编写的人在一分钟前,已经倒下了。 一名年轻的警官坐不住了,只得怏怏开口:“那个病毒……该怎么办?”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室内仿佛遭受了大片低气压的压迫。 而站在机箱边的娇小女孩平复了心绪,很快开口了:“江户川,过来给我打下手。” 灰原哀从桌下拉出一个椅子,直接跳到了上方。她的个头属实是不高,因而只有在保持半跪姿态时,才能将双手平稳地触向键盘。 女孩纤细的五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灵动且精确地跃动在键盘。 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清脆而富有韵律,大屏幕上的进度条也奇迹般地开始向前增长。 其余在场的警官们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没工夫疑虑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是如何做到续写代码的,只是很快回归状态,重操起自己手头的工作。 一剂定心针,让会议室的众人归复正轨。 白石正千仁推了推眼镜,面部紧绷的肌肉也逐渐舒展开。 他没有说话,但心下还是不由慨叹起自己前头的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这些孩子踏入这间绝密会议室,是无比正确的抉择。 他们生而不凡,注定是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变革的天之骄子。 江户川柯南搬来了另一处座椅,挨靠在女孩旁边,视线揪紧在屏幕上。 这一病毒软体有80%都是由灰原哀设计的,接下来的代码应该如何编写,想必她再清楚不过。她手下的速度没有减缓,进度条伴随键盘的敲响声而持续绵延,跟随在后面的数字眼看着就抵达了95%。 然后,灰原哀的动作停下了。 女孩仰着头,精致冷淡的眉眼被屏幕镀上一层荧光。 她神色微妙地盯着显示屏,双手撑在桌边,呼吸的节奏变快了,甚至紧紧咬住了下唇。 江户川柯南:“怎么了?” 灰原哀蹙起眉,茫然道:“最后的5%,我无法确定该怎么写。” “虽然大部分程序都是我来构建的,但是唯独最后的5%……”她闭了闭眼睛,挫败地轻叹:“是由阿笠博士写的。” 只有阿笠博士,才知道最后的5%应该如何破解。 可他现在昏迷不醒,时刻伴随着生命危急,还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没人能从他的嘴中得到这份答案。 “——等一下。”一旁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轻喊。 男孩的眼眸似乎被某种神秘的事物纠缠住了。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左下角被输入进去的杂乱代码,那些字母似乎打破了维度的界限,穿透屏幕的隔阂,一个接一个地浮向半空。 他将手抵在下颏处,安静地像是一尊伫立在伦敦贝克街的静默雕像。 A/S/D……R/V……G……Y/N……下一个该是J? 果然。 男孩的镜片一闪而过精锐的白光。 “博士前段子在开发一款游戏吧?”他冷不丁地开口。 灰原哀愣了愣,似乎没能明悟他为什么要询问这种毫不相干的问题。 但她还是点点头,回复道:“是。我记得是一款类似民间游戏‘跳房子’的游……!” 话音停滞,女孩的双目随之睁大。 “博士是没办法死记硬背住那么多代码的。”江户川柯南笑了笑。 “为了保证自己能临场把所有的代码写下,他一定会用某种规律,来编写他们。” ——而那个规律,就是“跳房子”。 灰原哀屏气凝神,轻敛眉眼,将双手重新覆着在身前的键盘上。 一长串全新的代码随之生成—— 98%……99%……100%。 进度条满了。 …… **** 02:30 日本长野县一号地下研究所 进入研究所后的路途,比川江熏想象中还要顺遂。 莎朗·温亚德在逃离日本前,似乎总会来到这里,以至于地下的科研员们见了他,都会恭谦地朝他问好并鞠躬。 工藤女士的易容手艺可谓精妙绝伦,他顶着那张美国著名女演员的脸明目张大地行走,竟没有被来往的任何人怀疑。 直到她使用那张权限极高的磁卡,打开了A3区的大门。 他作为实验体069号时,曾在这处地下研究所生活过一段日子。 研究所被划分为四个大区域:A区、B区、C区、D区。排位越靠前的区域,进出所需的权限越高,而里面存储的资料、正在执行的项目,也就越机密。 【不出意外,乌丸莲耶安置在冰冻舱的本体应该就在A1区。】 【虽然印象不怎么清晰了……但我可以肯定,我当时就是在A1区进行的手术。】 诉说着这段犹如命运转折点的过往时,弹窗的声音竟然平静至极。 川江熏点点头,神色凝重地继续行进。 就在他即将转过面前的转角时,竟迎面碰上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脚步一顿。 撞见他的那一刻,对面的二人也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位身型修长的男人双手置于衣兜中,他帽檐之下的表情冷凝,嘲讽与充斥着恶意性质的谐谑,很快浮现在略微上扬的嘴角。 “真是好久不见——”他散漫慵懒地拖长语调,下一刻,那暗藏尸山血海的冷锐绿眸,犹若被触怒的凶兽般竖立而起。 凛冽的压迫感陡然扩散,几近要就地掀起一阵狂风。 “这位……‘叛徒女士’?”他微眯起长眸,危险的意味蓦然生出。 是琴酒,还有伏特加。 真是宿命般的嘲弄。 川江熏暗忖着。 他成为“川江熏”的第一天,在还摸不清状况的时刻,便被这个男人找上了家门。对方大开杀戒,直接在他眼前造就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而在最后的时刻,他竟又见到了这位顶尖杀手。 但有些地方,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起码他不会像初见这个男人时那样惊憾,心脏狂跳着几欲破开胸腔了。 他此时冷静极了,内心犹若平和的湖面,狂风刮过、却没掀起丝毫波澜。 淡金发女人扬起红唇,微笑的模样透出不加掩盖的挑衅,宛若美艳的毒蛇吐着猩红信子邀约争斗。 “我是不是‘叛徒’,还不轮到你来决定。” 站在琴酒身后的伏特加当即朝前一步,不满地:“你——” 银发男人抬起手,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伏特加乖乖听令,站回了原位。 “我是来办事的。” “我还能畅通无阻地站在这里,就是最有利的证明。明白了吗?” 女人这回收敛了些,那阵萦绕半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散了些许。 川江熏在用这种用词暧昧的话语,佐证“贝尔摩德”并没有背叛Boss。虽然莎朗的背叛之举俨然彻底,但胜在Boss对她病态的溺爱,她的身份卡迄今都没被消磁。 他在赌,赌琴酒对Boss和莎朗的联系一事依旧模糊不清。 而他似乎赌对了。 琴酒朝他投射来探究的眼神,却没有指正任何的不妥。 “好了,琴酒。”女人调笑道,“如果你是位绅士,现在就该为女士让行了。” “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金发女人向他递送了一个暗昧而纠缠的眼神,宛如甜腻而浓稠的糖浆。 她轻轻哼笑起来,又紧接补上一句晦涩意味浓郁的:“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约个地方——以后再谈。” 这极为符合贝尔摩德作风的发言,成功让琴酒的嘴角不悦垂下。 但那凝滞半空的紧张氛围,也彻底消失了。 看来我的演技不错。 川江熏心想。 蒙受了“姐姐”的耳濡目染,他似乎也多了点模仿和演戏的技巧。 就在川江熏即将与琴酒擦肩而过时,他却听到男人一声冷酷地: “慢着。” 川江熏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下一秒,他听见银发男人泛冷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飘来: “——你原本的个子,有这么高吗?” 噗通。 一道有力而短促的跳动。 川江熏抿了抿嘴唇。 他很清楚,那是他内心警铃大作的声音。 第218章 Chapter218 “病毒成功植入进去了。”灰原哀望着那溢满的进度条, 不禁松了口气。 数日之前,那个化名“安室透”的警察,曾造访了阿笠宅。当时灰原哀也在场, 并且听到了他对阿笠博士的谈话。 安室警官手里拿着一包不知用途的金属零件, 在阐明了零件的来历后,他又提出了两个请求: 一、拼凑出一台足以使用这些零件的计算机设备。 二、制作一个可以覆着在零件上,并干扰局域网和广域网的病毒。 安室警官的意图很明显。 他想要病毒干扰广域网,大概是为了阻碍那处地下研究所的对外连通。也就是说,组织会利用公共网络达成某种目的, 而他需要扼杀这种可能。 至于局域网…… 关于这一点,灰原哀倒是没有得到答案。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十分简易的3D地图, 可以清晰看到一些房间的轮廓。而放置其中的正方体白块, 寓意着那是一台计算机。 整个研究所, 有几百台计算机。 或大或小、或高端或简陋, 这一刻全都被病毒捕捉,悄无声息地纳入进了地图中。 灰原哀调节着地图的方向, 很快便在其中一个白色正方体上,看见了醒目的红标。 她抬起头,视线眺望向站在远边的白石正千仁。 虽然这名上了年纪的男人从未介绍过自己的身份,而他身上穿着西装, 也没有佩戴能表明警衔的徽章,但她还是一眼明辨出他就是这间会议室里最大的管事人。 于是她直接开口, 询问道:“我已经找到研究所内连接着广域网的虚拟端口了。需要现在毁掉吗?” 这台电脑,就是研究所连通着公共网络的虚拟端口。 只要公安的人一声令下,灰原哀就可以轻松毁掉这个端口, 让整个研究所都失去与互联网的连接。 “再等等。”老人摇了摇头。“等待‘K’给出回应。” K是这次行动, 公安赋予“川江熏”的代号。 没有什么特别含义, 只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两个K,所以就干脆以这个字母为行动代号了。 降谷零此刻就站在灰原哀的身后。 他挨靠着一旁的主机箱,食指的指腹不着痕迹地轻触向机箱的表层。 然后,他张开唇瓣,无声地发出几个音节: “快去快回。” [收到。]他很快在脑海中,听到了来自白字的回应。 这次任务之所以没有出现场,而是留在这间会议室,是因为降谷零还有其他任务。他需要里应外合,帮助川江熏在偌大的地下研究所中,揪出Boss的藏身之地。 之所以要求阿笠博士打造出那种要求怪异的病毒,实际上是为了达到两个目的。 第一,找到广域网的端口。在确定端口的位置后,只要在适时的时间毁掉它,就能防止那个自未来而来的“乌丸莲耶”,通过互联网从研究所逃离。 简而言之——切断网线,就能断了他逃跑的后路。 第二,干预局域网。这是为了通过这个研究所的内部网络,来排查乌丸莲耶有没有在研究所的几百台电脑中,留存自己的“备份”。 数据可以被更改、可以被消除、可以被拷贝,亦可以被分割。 但是这个名为“乌丸莲耶”的数据载量实在太大,远超世界目前储量最大的硬盘单体。想要把数据完整拷贝到某一台电脑,恐怕就是将硬盘撑爆,也是难以企及的。 因为这份被拷贝出来的数据与弹窗、白字是不同的。 不同点在于——弹窗、白字、或者是“乌丸莲耶”,他们都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数字智慧生命体。他们侵入某台计算机后,可以根据这台计算机的性能来压缩自我体量,从而保证自己能在电脑中自由穿梭。 但被压缩的越多,这些数字智慧生命体能发挥的功能就越受限制。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性能越差的电脑中游走,就会变得越虚弱。 不过被拷贝出的数据,却是不具备“生命”的。 不具备“生命”亦不拥有智慧,这些数据也就无法根据电脑的性能,来调节自我的载量大小。 因此,“乌丸莲耶”现阶段绝不可能拷贝出一个完整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数据,作为备份。 在作战计划正式开始之前,今泉昇曾和他谈起过—— “乌丸莲耶是可以实现‘自我分割’的。” 公寓明亮的书房里,刚刚归家甚至没有更换居家服的青年,戴上了唯有工作时才会使用的防蓝光眼镜。 那对冷锐上挑的眼尾被眼镜的边框遮盖了些许,因而冲散了青年身上浑然天成、拒人千里的淡漠,反而平添了几分温和的书卷气。台灯的光亮镀在那张清峻的脸庞,青年的周身似乎都在熠熠生辉。 虽然相处许久,但降谷零还从来没和今泉昇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过。 因而他此刻坐在另一边的办公椅上,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青年。 “虽然受限于硬盘载量,乌丸莲耶无法实现拷贝“自我”,但他可以将自己划分为数份,存储在其他计算机中。” 话音落下,今泉昇的双眸随之冷然。 这事他已经踩过一次雷了。 当初他千算万算,唯独没能设想到,乌丸莲耶还可以将自己“分割”,将其中一部分数据注入进适配度高的人脑中。 大脑与数据适配上这种事可谓万里挑一,概率极低。 但偏偏他母亲今泉怜纱的大脑,就是适配大脑之一。而川江熏的大脑,也达到了适配的标准。 如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乌丸莲耶逆风翻盘。 “虽说可分割的具体数量不明,但分割数据会对他本身造成伤害——所以乌丸莲耶不会将自己“切割”成太多份。”他冷静地分析着。 降谷零会意。 “也就是说,地下研究所里很有可能还藏着乌丸莲耶将自己‘分割’后,存储进其他计算机的数据?” “对。”今泉昇点点头。 “我们姑且将乌丸莲耶从自身分割出的数据,称作‘碎片’。” 他随手抓起笔筒中的某支钢笔,开玩笑道:“听起来是不是像《Harry·Potter》里的‘魂器’一样?” 降谷零被这个比喻逗乐了。 他会心一笑,进而走到青年身后,看向桌面上的那张白纸。 今泉昇在那张白纸上画下一个大圆,周遭又画了几个相对较小的圆圈。 “所以,我们要在研究所里,要优先找到乌丸莲耶的‘碎片’。”笔尖在那些小圆圈上点了点,“找到之后,再将这些零碎的小数据全部摧毁——” 青年攥着钢笔,在那些小的圆圈上,一个个画上了叉号。 他举起那页白纸,将纸张递到降谷零的面前,轻轻微笑了一下。 如今白纸上围绕着大圆的所有小圈,全部都被打了叉,现在只剩下那个大圆孤苦伶仃地置身其中。 “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地击杀最终Boss了。” …… 而此时此刻,身至于秘密会议室中的降谷零,就在利用白字寻找乌丸莲耶的“碎片”。 眼前这台由阿笠博士日夜操劳,费尽心力才拼凑出的电脑,被命名为“阿笠007”。 据说阿笠博士认为这台电脑可以收集情报的作用宛如詹姆斯·邦德,所以干脆就叫它007了(实际上联系并不大)。 如今阿笠007利用病毒侵入了研究所的整个内部局域网,研究所的每一台计算机都被收录进地图中,而白字只要进入阿笠007,就可以轻松筛选出乌丸莲耶的“碎片”都藏在哪些电脑里。 降谷零没有等上太久,白字很快就回来了。 [找到了,一共有三处。]白字执行任务时,堪称雷厉风行。 [地点位置如下:A3区的A303办公室、A2区的……、还有A1区……] 降谷零不动声色地将其记下。 三个数据都被存储在A区,看来乌丸莲耶也不想让自己的数据被其他不那么重要的分区录入,大抵是怕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很好。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地点告诉前辈。 他向后退开一步,视线落向会议桌的另一边。 会议桌边的联络员正神情严肃地盯着电脑前,他耳边是一个头戴式耳机。 川江熏身上携带着可以和公安还有长野的行动队联络的耳麦,而这名联络员此时正在实时监听着川江熏的行动过程。 看他的表情…… 前辈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 **** 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瞬。 琴酒侧过头,没有言语,只是打量着女人的背影。 竖立起的风衣高领遮挡了他轮廓清晰的大半脸孔,却掩藏不住那越发锋利的眼神。 贝尔摩德今天穿的是平底鞋。 但她此刻的身高却和以往穿着高跟鞋的高度是基本一样的。 再仔细观察,鞋码也不太对。 大了。 银发男人微眯着眼眸,揣在衣兜中的手逐渐摸索向更深层。他的指尖已经勾向了那把伴随他多年的伯/莱/塔,金属枪管冰冷的触感传导至神经末梢。 他已经扣向了扳机,随时准备将手/枪掏出。 直到下一秒—— “啊啦。”女人性感而轻佻的声线飘荡至耳侧。 只见金发女人笑吟吟地转过身,明艳的翠眸中弥漫了浓厚的兴味。 “即使是你,也被骗过了吗,琴酒?”她迈着平稳的步伐,慢悠悠地与男人拉近了距离。 二人之间的间隔被迅速缩短,此刻鼻尖几乎要抵着鼻尖。 熟悉的女士香水味萦绕在空中,琴酒没有动,只是蹙起眉头。 “什么意思?”他冷冷地发问。 “字面意思。”女人耸了耸肩膀,轻笑着:“看来我新研究出的‘增高技术’效果匪浅。即使是你,也没能发现猫腻呢。” 她咯咯笑着,纤细而白皙的食指挑逗般,勾起男人的一缕银发,在双指间轻轻摩挲着。 “要我揭秘吗?”女人歪歪头,哼笑道:“答案在鞋子上。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不介意脱下来给你看看——” 琴酒撇了撇嘴,嫌厌之意不言而喻。 “不必了。”他冷漠地回绝。 “伏特加,我们走。” 他偏开头,躲闪开女人的动作,和一旁的下属迅速离开了。 直到琴酒和伏特加的身影,彻底从视网膜中消散,川江熏才彻底松下了这口气。 一分钟前,他竟然在玩弄琴酒的头发。 ……这可真他妈是个骇人听闻的鬼故事。 但这种出格之举,也确实符合贝尔摩德的作风。他将这个角色演绎的不能再真了。 另外,硬要谈一下是什么感觉的话,他只能说—— 琴酒的头发没有零的柔软,不好摸。 茹毛饮血的杀手,连同头发丝,都是冰冷的。 川江熏平复了心绪,继续朝前方的走廊行进,挂在耳垂看似是装饰品的耳环,却发出了声音—— “K,能听见吗?情况如何了?” 是公安的联络员在讲话。声音不大,只有川江熏才能听到。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确信周遭安全后,才谨慎地开口:“我已经潜入研究所的A区域外围了。” “我们这边,有一位警官说要给你传达情报。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把耳麦给他吧。”川江熏估计,零那边已经找到乌丸莲耶的‘碎片’了。 频道中传来了微弱的杂音,电流声嗡嗡作响。 几秒过后,耳环的微小声孔中,便传来了熟悉了男音: “K,有三台电脑需要你特别注意。这三台电脑,都分布在A区域。” 是降谷零。 值得庆幸,川江熏现在就身至在A区域。 他“嗯”了一声,随后回应道:“是哪三台?” 降谷零用着最为简洁的语言,精确描述了这三台电脑的位置。 “好,我明白了。” 川江熏抬头观望着周围的办公室,上方有每个房间的编号,排列顺序清晰。 沿着这些编号,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三台电脑的位置。 他身上携带了几枚微型炸弹,想要引发大爆炸不太现实,但毁掉几台电脑却绰绰有余。 套着莎朗·温亚德的外壳,他在研究所中畅通无阻,很快便把炸弹黏贴在前两台电脑的机箱后方。 这些炸弹受控于他手中的遥控器,只有他按下按钮时,这些炸弹才会爆炸。 在进入第三间位于A1区域的办公室时,川江熏发现,屋子里竟然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板仓卓。 这位出众的计算机编程大师比上次见面还要削瘦。 如今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从远处瞧着弱不禁风,面色苍白地好似随时会晕倒似的。 板仓卓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他正站在办公桌前,桌上摆放着一些电子仪器,还有一个手术盘。看样子,他正要收拾东西,准备一场“手术”。 “手术”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而川江熏的目标——那台存放着“碎片”的电脑,就在板仓卓手边。 板仓卓神情很专注,甚至没能注意到川江熏已经在门边站立多时了。但他猜测,如果有人这时突然靠近,想必还是会被板仓卓发现的。 索性川江熏抱起双臂,直接发出一声提示性的轻咳。 板仓卓受惊般抬起了头。 “你……”他瞥见了门边的女人,“你是谁!?” 嗯? 板仓卓不认识贝尔摩德吗? “贝尔摩德。”川江熏轻轻吐露出这个代号,随即故作散漫地歪头,观察起板仓卓的反应。 板仓卓登时瞠目结舌。 “我记得——我记得这个声音!”他骤然暴起,抬起手叫嚣着:“是你!你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女人!!”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板仓卓瞪着那双发红的眼睛,他紧咬着牙关,连同声音都在颤抖:“你要是没去日日夜夜地骚扰我,险些把我逼疯……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是你!”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咬合的每一字,都透着饮血啖肉的架势。“是你——是你逼我摧毁这个世界!!强迫我做那个罪人!!!” 川江熏挑了挑眉。 他倒不知道,贝尔摩德和板仓卓还有这层关系。 看起来,在板仓卓为组织做事前,贝尔摩德就奉命联络过他。 不过他们没有见过面,板仓卓记得她的声音,却不闻长相,由此可以推测二人只通过电话联络过。 而且,板仓卓似乎对参与乌丸莲耶的计划,呈出相当不满的态度。 板仓卓认为:帮助乌丸莲耶实现人脑数据化,是在“摧毁”这个世界。 ……说不定,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板仓卓似乎还想说下去,可他注意到了墙上的挂钟,又硬是把这些埋怨吞咽回肚子。他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端着盘子出去了。 从门边离开时,男人甚至刻意冲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川江熏抱着双臂,在门边安静地靠了会。 确定板仓卓的脚步声渐远后,他才走到那台目标电脑旁,将一枚微小的炸弹,黏在了主机箱的后方。 等他将事情办完,从这间办公室走出后,却又在走廊看见折返回来的板仓卓。 男人见了他便大步走来,站立在了他的身前。 板仓卓满脸不情愿:“Boss说他要见你。” 第219章 Chapter219 板仓卓是人脑数据化实验的项目负责人。 这是弹窗上次跟着板仓卓进入研究所时, 探听到的情报。 板仓卓现在折返回来传唤他,可见板仓卓刚才在实验室,已经和乌丸莲耶汇报了遇见“贝尔摩德”一事。 海关的零件早已被送到研究所, 而零那边已经确认了“碎片”的位置,想必病毒的入侵很成功。胜在那只是个单纯用于秘密探查的程序, 结合研究所当下不算警惕的氛围来推测:乌丸莲耶应该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现在去见乌丸莲耶,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 他还需要创造一些机会。 一些他能够和乌丸莲耶单独相处、周遭无人的机会。 川江熏闭了闭眼睛,屏气凝神了片刻, 又注视起身的男子。 “板仓先生, 是吧?” 川江熏抱起双臂, 不动声色地发问着,余光却观察起周遭——四面都是被金属覆盖的狭长甬道, 不见其他人的身影。A区本就是少数科研员才拥有权限自由走动的区域,就他目前的观察而言,这里应该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板仓卓俨然还在隐忍怒意, 甚至皮笑肉不笑地牵起嘴角,讽刺道: “对,我叫板仓卓。” “哈。”他发出一声尖锐刻薄的冷笑,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目眦尽裂着,巩膜上细密的血丝还在蔓延,好似要汇聚成一团, 萃取出猩红而粘稠的血液来。 但无论他如何宣泄此刻的怒火, 他面前的金发女人也没有半分动容。 女人那张美艳而精致的脸竟无半分戏谑, 甚至堪称毫无波澜, 平静如水的绿眸也在安逸地凝视着他—— 那一瞬间,一阵寒意自脑髓深处炸裂,绵延向四肢百骸。板仓卓呆滞在原地,竟生出一股被这视线贯穿灵魂的荒唐错觉。 “10月31日。”女人的红唇轻缓翕张着。 “你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 板仓卓挑挑眉。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10月31日,是预计为首领执行正式手术的时间。 死去的亡灵自暗夜回溯,与无数鬼魂一同游荡,披着虚假的月光重抵人世。 可是那重返人间获得永生的生命,真的算得上——“生命”吗? 板仓卓不知道。 他无法为这种另类的“电子生命”作出一个明确公允的定义。 但他却清楚地明白着——这世上绝无平等的事物,唯有死亡在平等地面向每一个人。 倘若某一日,人们发现用高昂的金钱就可以为自己买来“无限的生命”,那么这个世界……就再无“平等”可言。 人类自古就在为了“财富”征战不休。 金钱、水源、矿产、领土……因这般“财富”,硝烟与战火在不同的年代,以不同的形式弥漫扩散;而亘古不变的,是那些被上位者践踏致死的无辜骸骨,只得在炮弹的洗礼下无声悲鸣。 如果财富有朝一日可以兑换一切,甚至是获取“永生”……那么板仓卓无法想象,世界究竟会化作何样的人间炼狱。 他哪里是什么人类数字生命文明的缔造者…… 他分明是捣毁这个世界的恶人!!! 板仓卓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苍白的唇瓣抖了抖,半晌过去,只发出了一声冷哼:“和你无关。” “是,你说的没错。”女人赞许似的点点头,眸中一闪而过亮丽的白光。 她轻笑着:“是和我无关——但是和你有关。” 披着白大褂的瘦小科研员努起嘴唇。 “你还不明白吗,板仓卓?”女人用平淡的眼神扫视着他,漫不经心似的:“10月31日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你到底想说什么?”板仓卓的反应,竟比预想之中还要平静。 【去后面的办公室说。】弹窗突然道。 【已经检查过了,板仓卓身上没有“脏东西”,那间屋子也很安全,但要抓紧时间。】 川江熏会意,确认四下无人后,立刻扯起男人的手腕。板仓卓一惊,但竟然没有闪躲,而是跟着他迈起大步,乖乖走进了后方的办公室。 进入屋内后,川江熏直接将背脊抵靠在房门,反手上了锁。 “你是个聪明人,板仓先生。”川江熏说。 “想必你早就知道,10月31日的实验只要一结束,你作为相关人员,会立刻被‘那位先生’处理掉。无论你是否拥有足够的忠诚,‘那位先生’都会笃定:唯有‘死人’才能保持永恒的缄默。” “当你完成实验之后,你的智慧和才能在‘那位先生’眼里,将会变得一文不值。” 板仓卓垂下头,沉默不语。 大片阴翳扫向他的眉弓,他唇部给予抿成了平直的线。 “我有一个朋友,他……做过小偷、蹲过局子、也背过人命。” “他的童年被命运戏谑——父亲被山间的野兽啃噬,这成为了他不幸的起点,自此往后步入了歧途。当他决定为了家人洗心革面时,却又被不法组织利用,沦为一把丧却自我的刀。” 金发女人垂下眼帘,空中飘散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 “但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原本是可以为自己的人生作出抉择的。” “他太怯懦了,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三十多岁,才终于回忆起,自己此前还有无数的选择可作。” 披着白大褂的孱弱男人肩膀一震,他像是遭遇雷击般停顿于原地。 几秒过后,他才抽搐着眼皮,狼狈地看向对面的女子。 金发女人似乎短暂地陷于了过往的记忆,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将自我剥离出来,只像个路过的看客般,平静地:“板仓先生,您其实也可以为自己作出选择的。” 她朝男子靠近了一步。 白皙的指腹勾在自己脖颈前的黑纱上—— 他的指尖按压向颈环的按钮,变声装置陡然失效,一道平淡的、充斥着磁性的男音,飘逸向半空: “您的选择至关重要,这关乎着世界的走向,还有人类的未来。” 当这陌生的男音从女人口中脱出时,板仓卓当场瞠目结舌。 但他的反应尤为迅速,目光汇集在那戴在女人长项上,似是而非地遮掩着什么的黑纱后,很快便顿悟了原因。 “你……” 川江熏摇了摇头,轻声打断:“没有时间了。零件已经安装好了,对吧?”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而我需要你立刻作出选择。” 川江熏将双手伸展开,面露浅笑: “来选择吧,板仓先生。” 站在对面的孱弱男人,此刻早已汗流浃背。 他摘下眼镜,无声地用衣襟擦拭起镜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半分钟后,他又默默不语地将眼镜戴回脸前。 “我还有一个问题。”板仓卓问。 “嗯,请问。” “你的那位朋友,最后一刻选择了什么?” 川江熏顿了顿,随后舒展开一道更为放松的笑容。 “最后一刻,他选了光。” 第220章 Chapter220 乌丸莲耶身处的研究室, 在A区的核心区域。 这间屋子尤其隐蔽,前往此处的通道错综复杂,统共需要通过三道权限门, 才能通往乌丸莲耶的研究室。 板仓卓走在前头, 而一名淡金发的美艳女人, 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后方。 他们最后在研究室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温亚德女士、板仓先生。”一位穿着防护服的科研员站在门前, 向二人鞠躬。 由于隔着一层玻璃面罩, 这人的话语略显模糊, 但通过身形可以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 金发女人朝她瞥去,回以一记傲慢的颔首,勉强算是在打招呼。 穿着防护服的科研员向“贝尔摩德”靠近了些,语调客气地:“先生就在里面等待您。但进去之前, 我需要对您进行惯例搜身和消毒……您看?” 这声恭顺的请示,使得站在前面等待开门的板仓卓侧过头。他沉默不语地盯着正在对话的二人, 平滑的镜片反射起棚顶的灯光。 金发女人依旧冷着脸,但点了点头。 “好的, 那么麻烦您脱一下外套, ”科研员伸出双手,“我会帮您将外衣叠放在置物架上,待您离开时再穿上即可。” 只见金发女人配合地褪下了最外层的风衣。风衣里侧是件边缘绣着黑纱的丝质上衣, 柔软而松弛的布料朦胧地勾出那段窈窕的腰线, 深色衣领将长项衬的犹若白瓷瓶颈般光滑。 她的脖子上空无一物。 科研员接过金发女人的外套,整齐地安置在一旁。接着, 她握着金属探测仪, 朝着女人的身上扫去—— 从头部开始, 在扫过女人耳侧时, 金属探测仪便亮起红光,发出了滴滴作响的警鸣。 科研员抬起头,只见女人挑起眉毛,嘴角的弧度向下垂去。 她略有不满地抬起下颏,回以一记警告般的眼神,镶嵌着宝石的漂亮耳坠在她的动作下悠悠摇摆。 科研员连忙低下头,低眉顺耳地:“耳环响了是没关系的,请您放心,温亚德女士。” 金属探测仪接着扫过了女人的脖颈、前胸、躯干,还有每一处四肢。 尽管科研员面对“温亚德女士”的态度小心翼翼,但还是用探测仪有条不紊地检查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 然而探测仪的红光再也没有亮过。 检查过“莎朗·温亚德”的裤脚后,科研员站起身,朝她温和道:“确认没有问题了。在进去之前,还需要为二位进行一下全身消毒。” 金发女人点点头。 她迈着修长的双腿,漫不经心地站在门前,与早在门口等待的板仓卓,隔着半臂距离。 几秒过后,厚重的金属大门边,便喷洒出汽化乙醇。 高温使得室内氤氲起迷蒙的水汽,可见度骤然降低,屋内沉陷于一片混沌的白雾之中。 借此机会,板仓卓将手伸向口袋,附着黑纱的颈环、还有串着三枚U盘的金属链,被他迅速递到女人手中。 女人的动作同样很快,她将金发撩起,眨眼的功夫,这些东西便重新回归脖间。 白雾散去,顺滑的金发瀑布般落回肩侧,将她脖子上的事物尽数遮掩——仿佛那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齿轮声悠转响彻,前方沉重的金属门扉,向着两侧展开。 “二位可以进去了。” 后面传来了科研员无知无觉的声音。 …… 十分钟前 板仓卓有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小声询问道:“你不是那个女人,那你是谁……?” 只见金发女人镇定自若地抬起手,食指首先在耳垂边轻轻一扣。 接着,“她”的指腹按压回脖颈的黑纱上,声音也陡然转回浑厚女音: “我是现在唯一能帮助你的人。” “而守护在我背后的——是这世间的真理,还有足以破开黑暗的正义。” 板仓卓瞪大双目。 那道话语,犹如豁然敲响的悠长钟鸣,迅速横亘他心中的旷野。 他置身于那无边的草场上,仿佛有一阵开辟天地的风吹拂而过,草叶在风中摇曳、窸窣作响,却也叩开他心胸间唯一的枷锁。 川江熏望着他。 “你要赌吗?”他问道。 “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最后扭转这个世界的终局的机会。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这可能会危及你的……” “——我赌。”板仓卓打断了他。 “如果横竖都是死,那我为什么要选择覆灭人类的结局?” 板仓卓自讽似的弯了弯嘴角:“我宁可死的再有尊严些。就算做不了枭雄,至少也不要抱着永世的罪孽跌入黄泉。” “……好,感谢你的觉悟。” “那么事不宜迟,带我去见‘那位先生’。” 板仓卓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行。” 他的目光落在川江熏脖子上,揪紧于那能变更声线的黑纱颈环。 “你得把你身上的‘道具’都取下来。因为在进入实验室之前,有人进行惯例搜身。那些人一般只对不驻扎在研究所的外来人搜身,不会严查自己人——尤其是我。” 板仓卓推了推眼镜,面容严肃,“我是项目负责人,手底下的科研员对我信赖有加。把你的东西给我,在进入实验室之前,我会归还给你。” 板仓卓将手伸来,目光闪烁不定。 他在跨出最后一步的边缘谨慎试探。只要能索要出这份真诚的“投名状”,那他今夜势必会配合这来历不明的家伙大闹一场。 川江熏只犹豫了不过半秒钟。 最后,他平静地敛下眉眼,“我相信你,板仓先生。” 他在这位研究员的目视下,取下了长项间的黑纱,连同隐匿在衣领之下的三枚U盘,也一并送到了男人的掌心。 “请你将它们保管好。”川江熏说。 “这些东西,意味着所有人的‘未来’。” “——你的、我的、还有距离这处研究所四百余米的地表之上,那近八十亿条的宏大生命。” 板仓卓冰凉的五指不禁颤抖了几下。 他垂下眼帘,望着掌间这些并不算重的事物,竟蓦地感觉手臂在沉甸甸地下坠。 这名身型孱弱的研究员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他把东西郑重而虔诚地塞进了衣兜。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重新变回本音的川江熏抬起头。 “什么问题?” “今晚那间研究室里有多少人?” 板仓卓旋即答道:“不多。” “平时的科研员有六十七位,不过今晚研究室里在安装电脑零件,还要调配设备。这是整个研究所的最高机密,所以今晚只有我和我的项目小组成员在场。” 川江熏泰然自若地点头:“很好。那么,我还需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什么事?” “等我们成功进入研究室后,你就带着你的项目小组成员,全部撤离。” 板仓卓蹙了蹙眉,不赞同地:“可是……” “相信我。你们留在研究室内,只会影响我的任务进程,‘那位先生’的身边多出哪怕任何一个人,都会对这次任务造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他伸出手,诚挚地拍了拍板仓卓的肩膀。 “协助我,带你的小组成员撤离实验室——这是本次行动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 …… 03:13 日本东京警视厅 偌大的会议桌一侧,联络员面色严肃地盯电脑,而一众警官环绕在他的身后,同样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 那台笔记本的荧幕上,始终开启着远程联络的声音记录窗口。 然而声波的纹样已呈出平直的长线良久,上一次耳麦中有人说话是在十分钟前,这意味着K已经与东京警视厅失联十分钟了。 “K碰到板仓卓之后,耳麦中就没有声音了。” 联络员摘下一侧的耳机,扭过头向身后的白石正千仁请示:“部长,现在该怎么办?K的耳麦不像是突然坏掉了……我怀疑,他可能是自行关闭了通讯功能。” 言外之意,K在背着公安和FBI擅自行动。 被点名的老人昂首挺立,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肃穆的脸孔因眼镜的存在而掩去锋芒,深邃眼窝间的灰眸也沉静似水。 “板仓卓……”白石正千仁冷静地回忆着,“这个人的名字,是不是也在那份‘计算机大师’的名单里?” 另一边很快就有人着手查询起来。 几秒钟后,那位警官抬起头,高声道:“报告部长,板仓卓确实在名单里!” 在场的明眼人都知道,板仓卓既然现身于研究所,那恐怕早就在为这次行动的目标人物工作了。 白石正千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作出了下一步指示:“板仓卓刚才都和K说什么了?回放一下。” 收到指令后,联络员立刻调出是一段被截取出来的音频片段。 白石正千仁在电脑前俯下身,接过了联络员递送来的耳机。 耳机的扬声器中,传来了板仓卓清晰且愤恨的嘶吼: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 ‘是你逼我摧毁这个世界!!强迫我做那个罪人!!!’ 被截取出的片段进度条很快到了底,白石正千仁摘下耳麦,重新递给了联络员。 他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眺望向远处,更远边站在两名孩童身后的金发青年,则回以一记轻轻的点头。 白石正千仁收回视线。 “再等一会。”他说,“K现在,很有可能在和板仓卓进行交涉。” 会议桌边的一位警官惊愕地:“……他是疯了吗!?这次任务这么重要,他竟然敢和……” 老者抬手,比出“噤声”的手势。 “别急。” 白石正千仁收回手臂,视线汇集于屏幕上,声线平稳: “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相信K。” 他必须相信“K”。 因为他最挚爱的孩子,总是能创造奇迹。 会议室内再度陷于寂静。 直至几分钟后,联络员惊喜地抬起头,宣告着好消息:“……有声音了!” “情况如何?”白石正千仁问。 联络员:“K正在被搜身。” “……搜身结束了,他们要进研究室了!” 白石正千仁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 会议室再度陷入忙碌之中。 没人知道方才运筹帷幄的老者,此时负于背后的双手,正难以遏制地抖动着。 …… **** 川江熏跟随着板仓卓,走进了那间最为秘辛的实验室—— 夸张到难以想象的高耸空间、眼花缭乱的实验仪器、被灌输于容器的化学试剂……这些陌生的事物反复刺激着他的视网膜。 这里就是乌丸莲耶的藏身之地。 实验室里的人恰如板仓卓所言,不过零星几个,都是他的项目小组成员。 此时这些身着白大褂的科研员们都在埋头装载着仪器,他们双目无神,神情无一不麻木僵硬。 也许他们和板仓卓一样,都是被胁迫加入研究所的。 而研究室的场地中央,则摆放着一台体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计算机。 这种大小的计算机,川江熏此前只在电影院的大屏幕里见过——那部作品的题材还是未来星际。 这间屋子内的一切事物,恐怕超越了外界的科技十几年,甚至更加久远。 而一个同样宽阔的显示屏,则被安装在了计算机上方,白色的屏幕是一片泛着涟漪的波纹。 “你终于回来了,莎朗。” 无性别倾向的电子机械音,在空旷的场地内回响。 显示屏上的波纹,犹如雨点落在水面般一圈一圈地绽开,随着声音跃动。 川江熏颔首:“是的,先生。我回来了。” “我听说……朗姆死了。”那毫无情感的机械音在半空沉浮,“真是遗憾。” 果然。 乌丸莲耶见到“莎朗”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过问朗姆的死。 这种时候……莎朗会怎么做? 川江熏很快得到了答案。 只见金发女人的红唇讽刺勾起,“她”冷哼了一下,随即环绕起双臂,毫不在意地: “是的,先生。” “朗姆——的确是我杀的。” 如果是莎朗,她一定会利落地承认。 即便是当场爆发嘲弄的大笑,顺带说些肮脏的话语咒骂逝者,也完全不为过。 女人翡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游移,却在某一时刻倏然凌厉,犹若散发着寒气的利刃。 她用着唯有自己才明悟其间深意的话语,轻飘飘地: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备许久了。” 那块白色的屏幕陷入了沉默,好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恰逢此刻,伫立于一旁的板仓卓开口道: “先生。我的小组成员们在检查零件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技术性问题。” 他将瘦弱的腰背呈出直角,恭顺至极地弯下,请示着:“我们可能要再探讨一下处理方法……” “好。”屏幕上再度泛起涟漪,“你们去A区的会议室,一有结果就通知我。” “是。” 板仓卓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子,带着其他科研员,一同离开了实验室。从金发女人的肩侧走过时,他不着痕迹地瞄了她一眼。 沉重的金属门开合,科研员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在门扉紧闭的那一刻,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研究室内,如今只剩下站在场地中央的女人。 而那快白色屏幕在冗长的沉默后,终于爆发出无可奈何的谴责: “莎朗……!你真是太过感情用事了!” “你和朗姆的过节,我知道,我全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挚爱的孩子。我把我的财富赠予你、把我的秘密分享给你,为了让你能活到我‘苏醒’的那一天,我耗费了无数财力和精力——” “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那机械音叫嚣着。 不带情感的语调即便透过扬声器扩大了分贝,也不显人类情感中应有的愤怒,反而透着诡谲的僵硬感。 令人不得不质疑,这东西是否该被称之为“生命”。 “你忍耐了这么多年,难道还差那最后的几个月吗?” “你恨他,我懂,我甚至可以为了哄你开心让他死在你面前!!但他绝不该现在死去!!你知道朗姆一死,我这边多了多少麻烦吗!?” 川江熏垂下眼帘。 这家伙反复强调着自己有多么溺爱着莎朗,可字字句句都不离自己的利益。 真是悲哀。 莎朗·温亚德被迫拥有这漫长的生命,在跌宕的俗世浑浑噩噩,原因不过是乌丸莲耶希望她能多陪伴他一些时日。 他何时爱过莎朗·温亚德? 他只是畏惧自己过于孤单,索性钦点了这个女子,为她施下自以为是的恶咒。他忽视了莎朗真正的诉求,将她从不喜爱的鲜花,一股脑地塞进她的手中…… 如今,他竟奢望着这个女人感恩他赠花的行径。 这是个黑色幽默式笑话,滑稽可笑到令人落泪。 川江熏险些捧腹大笑起来。 可他没有笑,视线漠然。 “我知道。”他轻声道,“我知道你的身边多了不少麻烦。” “——但那正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话音落下,他目光的温度随之骤降,犹如出鞘的利刃,寒光乍现—— 下一秒,他迈着大步走向了身前的主机箱。他将手伸向衣领,一把扯下脖间的金属链—— “咔擦!”金属链断裂。 三枚U盘被他一个接一个地连接向USB接口。 白色屏幕上,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跳跃出警告窗口。 不时片刻,它们便将着偌大的显示屏填满,而窗口还在源源不断地生成! “……你在做什么!!莎朗——!!”屏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叫。 “这是什么东西!?程序、程序在@%#*……” 那道机械音中,流入了诡谲的电流声,仿佛正在被瓦解。 半蹲在地面的“女人”抬起头,挑衅般地撕下脸前的那张轻薄面具,连带着浅金色的发套,一同甩在了一旁。 “我在做什么?”他关掉了变声器。 川江熏挑着眉,语调散漫: “显而易见。” “我要做了你。” 第221章 Chapter221 03:10 这夜的雨, 还没有停。 暴雨席卷着峰峦,混沌的泥浆顺着山路的斜坡向下流淌;狂风发出尖锐的嘶鸣,从山间刮过时, 几欲要掀开土壤, 将粗壮的树木连根拔起。 彼时,一辆漆黑的保时捷, 恰好从研究所的三号出口驶出。 三号口连通着研究所的地下停车场,是外来者最常进出的大门。 伏特加扶着方向盘, 刚把车开到研究所外, 便被外界滂沱的大雨惊憾。他悻悻打开了雨刷, 被雨水模糊的车前窗,终于被清理出一片较为清晰的扇形区域。 伏特加感慨道:“今晚的雨可真大啊!” “看来是要换季了,好久没见这么惊人的雨势了!” 他的声音不尴不尬地落地,车内的另一人没有予以回应。 未开内置灯的车厢里一片昏暗, 因而当副驾驶座的琴酒打开手机时, 屏幕的光亮便迅速将伏特加脸笼罩。 伏特加侧过头, 瞄了一眼琴酒,但没敢往屏幕上看。 被他的上司无视是家常便饭,伏特加早就已经习惯了,权当刚才是在自娱自乐。不过他眼尖地发现琴酒的表情垮了下去, 于是赶忙问道: “大哥,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银发男人冷峻的面目隐隐扩散出危险的意味, 这次他终于开口了: “Boss叫我回去。” “回去!?”伏特加的眼皮一跳。 “可是我们才刚出来, Boss那边有什么急事吗?” 琴酒没说话。 手机的荧光挥散,勾勒着他轮廓冷硬的脸庞。 伏特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上司的表情, 可惜对方常年端着一张冰块脸, 他没能揣摩出琴酒的意图, 只得老老实实地问询:“那……那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不回。”琴酒一口咬定。 “继续开车,往山下开。” 伏特加:“是。” 由于下了雨,山路间本就修缮不精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保时捷356A的外壳被溅上了大片泥点,车轮也时不时地陷进泥浆似的湿土,伏特加又是换挡又是踩油门,废了好半天力气,才勉强把车子开了出去。 他们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地到了半山腰,待路途平坦了些,琴酒才点起一根香烟。 他将车窗摇下一半缝隙,淅淅沥沥的雨点飘进了车内,乳白色的烟雾也缭绕到外界。 微弱的火星在黑夜中明明灭灭,他用纤长的双指衔住香烟,朝着车外掸了掸灰,视线划过了远边的山林—— 琴酒的目光一滞。 “等等。” 伏特加抬起头:“怎么了,大哥?” “停车!”琴酒的声音提高了分贝。 伏特加不解其意,但还是踩下了油门,进行了一个急刹车—— “然、然后呢,大哥?” “倒车,往回开,现在返回研究所。” 琴酒正欲把烟条直接丢在窗外,但又低头看了看那根燃了小半的香烟——上方的漏嘴微湿,这意味着上方已经留下了他的DNA。 他迅速合上车窗,把烟条塞回了车载烟灰盒中,顺带拉上了安全带。 而伏特加挑了个合适的岔路,进行了一个利落的倒车,车子重回山路,径直向上冲去。 在颠簸之中,伏特加困惑地问道:“大哥,我们为什么又回去了?” 银发男人将双臂抱起,目光凛冽。 “下面有狙击手。” “——条子现在就在山下,而且有很多人。” 他思虑了片刻,又简言意骇道: “该走了。” …… **** 3:25 空旷的研究室内,冰冷而繁琐的设备上,反复闪烁着警告般的红光。 整栋屋子都在为之震颤,那块白色屏幕爆发出了尖锐的嘶吼,那声音撕心裂肺,好似疯兽被陷阱刺穿了大腿,如今正吃痛地发着疯,意图制造一场骚乱。 “你#@*&@……不是莎朗!!!”错乱的电流声夹杂在其中。 “你不是!!莎朗@%#……我的莎朗,为什么要背叛我……!!!?” 身型高瘦的青年挺立在原地,在这庞大的空间中显得微渺无比。 频频闪烁的红光照耀在他的脸颊,无形的数据正在分崩离析,而他冷眼旁观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切—— “你以为……%*@#就能毁掉我吗!不!绝不!!!”那存活了十个世纪的生命爆发出刺耳的呐喊。 川江熏耸了下肩膀:“我知道。” “还有几份被分割的数据,被你分别存储在A区的不同电脑中。” 青年绽开唇角,他已经恭候这一天多时了。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明白,到底该如何除掉乌丸莲耶了。 青年的指尖轻扣在脖颈的黑纱上,指腹摩挲着上方的按键,在变声器开启键的旁边,相隔双指的距离处,还有另一个按钮。 几个小时前,赤井秀一将颈环交给他时,还往他的手心塞了数枚微型炸弹。 “这是FBI的特供道具,威力很足、装备便携,缺点是波及范围只有半径三米;执行任务时,你身上的东西越少越好。所以这些炸弹的控制器,就装载在了你的颈环上,保护好颈环,别弄丢了。” 川江熏点点头。 “至于炸弹……他们的使用方法很简单。” “将炸弹黏贴在你需要的位置,然后开启它下方的保险开关。在合适的时机,你只需要按下你脖子上的启动按钮——” 赤井秀一将慵懒的声线拖长,他轻薄的唇瓣微微聚拢,上下开合着,发出一道短促的拟声词:“Bang!” 川江熏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向脖子,那段隐匿在黑纱下的金属环透出冷意,时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炸弹用不用、用在哪里、什么时候用……”赤井秀一笑了笑,目光耐人寻味。 “——都由你来决定。” …… 而川江熏确信——现在,就是动手的时刻。 他绝不能给乌丸莲耶余留任何脱逃的途经。 乌丸莲耶必须心甘情愿地走进,那个命中注定的牢笼。 嘈杂纷扰的警告声接连不断,川江熏一手按在颈环的边缘,另一手则轻触向隐藏着耳麦的精致宝石坠。 耳麦中的电流声越发明显,他问道:“我是K,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彼时,遥在几百公里外的东京警视厅,仍旧灯火通明。 倾盆大雨落在无人的街巷,孤寂的街道被黑夜笼罩,与黯淡的建筑群黏连成片,唯有这座大楼巍峨耸立,独自散发着熠熠光辉。 秘密会议室中,联络员从座位上猛然站起,高声回应:“我能听见!” 耳机里传来K略有失真的声音:“启动病毒程序,摧毁研究所的广域网端口。” “K发出指令了!”联络员摘掉半侧耳机,朝着远边还在计算机设备前的三人高呼:“摧毁广域网端口!” 收到指令的灰原哀点点头,十指灵动地飞舞在键盘间,几乎要晃现出重影。 这段代码指令几乎覆盖了半壁屏幕,常人想要念诵出来都要耗费大半时间,而这名娇小女孩竟奇迹般地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便轻松撰写了全部。 最后,她的指尖朝向Enter键,用力敲下! 也是同一瞬间,研究所内单只形影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朝脖间的按钮扣下—— “哒!” 键盘被敲击的声响洪亮;按钮被扣下的声音清脆。 A区域的大型会议室中,正在装模作样地和组员探讨技术问题的板仓卓,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一团火花从走廊尽头的房间涌起,悍然的巨响如雷贯耳:“嘭——!!!” 尽头的火焰很快便向着沿途扩散,黑烟升腾向半空,会议桌边的其他科研员纷纷站起身,惊愕地彼此相望。 有人在叫喊、有人在质疑、有人在哭泣,唯独板仓卓平静地注视着门外,他的脸上,逐渐扬起一道餍足的笑容。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会议室墙角的广播响了,说话的声音充满人工拟合的机械质感,恐怕是来自电脑的通知,而不是人类的播报。 “请目前在A区的研究员,立刻赶往一号研究室!” “再重复一遍,请目前在A区的……” 长廊外收听到广播的科研员步伐匆匆。 他们大多都在一号实验室工作过,自然窥见过Boss的“真容”,因而更加笃定这是由Boss本人播报的通知,无人敢在此刻怠慢。 会议室的其他小组成员也准备动身,而板仓卓却闪现到门口,高抬着双臂,阻拦了众人的去路。 “我有一些话要和各位说。”板仓卓的声音有点发抖。 “在座的各位想必和我一样,”尽管在战栗,但他将语言切换为英式英语时却无比娴熟:“大家来自世界各地,无一不是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的专家。我们本应有更好的生活,但促使我们在这里相遇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环顾向前方,一扫而过的视线里,这些自不同国家而来的人们,身上却穿着宛若囚服的统一白大褂。 他们刚来到这里时,无一不再憎恶着这座研究所主人的卑劣行径,而在他们意识到逃出生天的希望早已破灭后,便只残余下了麻木而空洞的眼神。 像是丧却了灵魂,只知听从命令的行尸走肉。 “促使我们相遇的,不是名利、不是梦想、不是机遇——”板仓卓的话锋一转,“而是绑架、威胁、贿赂、还有家人的安危!” 那些人的眼神,似乎闪动了起来,昏昧的眼底也簇起了熹微光亮。 板仓卓深吸了一口气。 “听见外面的爆炸了吗?有外来者潜入了研究所,目的就是捣毁那块电子屏幕!” “如今那块屏幕已经被外来者逼上了绝路!他不得已,才会向我们这些平日被他视作牲畜的研究员求助!我们被奴役的太久了,难道就真的丧却人性,沦为麻木不仁的‘牲畜’了吗!!!?” “——不,绝不。”他坚定地摇头。 “咚!”板仓卓将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击向门框。 “今天晚上,是我们击溃‘罪恶’的唯一机会!” 这名身型孱弱的科研员紧咬着牙关,此刻他的眼神展露着锋芒,好似蓄势待发的利箭。 “——有谁要和我一起协助那赶来拯救我们的‘光明’!!?” 会议室内静默了半秒。 随后,一只只肤色不一的手高举而起,仿佛要破开头顶的阴霾,重整一片澄澈的蓝天。 板仓卓按在门框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吞咽下一口唾液,喉结上下滑动,心脏在狂跳,几乎要从他的喉口一跃而出。 刚才,那个“女人”和他特别强调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研究室。 他眼前的项目小组成员,一共有七人。 现在,他必须依靠这单薄的七个人,死守在研究室的门前——即便是粉身碎骨,被践踏成肉泥,也不能让他人涉足研究室半步! 板仓卓咬着牙,高声呼喊:“——我们走!!” …… …… 研究室的大门被开启了。 在闪烁的红光间,川江熏清楚地听见了从远边奔来的脚步声。 【有很多人在从外部赶来。】脑海中的弹窗提醒道。 【粗略估计,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五十余人。】 【这些人里,难保不会有适配乌丸莲耶的大脑……或者说,一定会有适配他的人选。】 青年的表情仍旧平静。 “已经走投无路了吗?”他哂笑着,大肆嘲弄着前方布满警告窗的屏幕。 “‘碎片’被炸掉了,广域网端口也被远程捣毁了……”青年迈着平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台设备。 他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红光照耀在他卓绝的脸庞,琥珀般的眼眸中央,泛起了金色的波涛,好似有团绵延不绝的烈火在熊熊燃烧。 “所以,你就想让屋外的那些人赶来救你,对吗?”他轻松窥破了这团数据的心思。 川江熏讽刺地勾了勾唇:“别妄想了,乌·丸·莲·耶。” “看看门外吧——” 他侧过身,视线眺望向数十米外的实验室大门。 只见一群人展开了双臂,以身躯为高墙,一人贯连一人,横亘在大开的门缝中央。 无数想要涌进实验室的人都被隔绝在外。辱骂、唾沫、拳打脚踢,想要进入屋内的人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没能撼动这一座座以肉/体堆叠的墙壁。 “做好你的事!!别管我们——!!”远边传来了板仓卓的呐喊。 那声音从嘈杂鼎沸的人声中穿梭而过,清晰地落入了川江熏的耳畔。 青年转过头,再次望向了身前的屏幕。 他还在笑,起初只是扬着唇角,最后却变成了畅快的大笑。 一切一如计划,他在欣赏自己一手导演的绝佳戏剧。 川江熏的手掌毫无顾虑地触摸向显示屏,唯有这块屏幕散发出灼热滚烫的温度时,才能佐证某种“智慧生命”的存在。 青年轻缓地:“你没别的选择了,乌丸莲耶。” “我说过,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备多时了。所有可行的道路都被堵死,除了最后一条路——” 他的唇瓣翕张着:“侵入我的大脑。” 这是你注定要走入的——禁锢“乌鸦”的牢笼。 第222章 Chapter222 03:25 隶属公安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厢式车, 正在暴雨间行进。 这辆车子在凌晨时分从东京出发,恶劣的天气致使车速迟缓,他们比原定计划要晚上不少, 才抵达了长野县。 坐在车厢里的人并不多。 除去负责赶路的司机,只有两个人。 执行多日盯梢任务的警官要么被遣散休息, 要么在与刑事部进行任务交接,唯有作为搜查队队长的伊达航,现在还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车轮压过凹凸不平的坑洼时,车厢四下颠簸。 伊达航坐在长椅上, 身体在惯性下随之摇晃。他试探性地打量起对面,交叠在一起的十指焦躁不安地彼此纠缠。 伊达航蹙着眉, 心下一阵沉闷。 坐在对面男人一言不发,这沉默持续得越久, 他越发感到不对劲。 在成功追捕到劫走公安车子的“菅原”和“崇德”后,今泉昇便给他打来一通电话。 在电话中,今泉昇陈述了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明确向他表明盯梢任务的失败, 本就是计划的一环, 他大可以放宽心。 而后,他又问询了一句颇为诡异的:“伊达君, 你想立功吗?” 伊达航年底就准备从NBC退下来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因为就在前段日子,娜塔莉和他求婚了。 说来惭愧,这种重要的事情原本应该由他来筹备, 可没想到在一次看似普通的约会中, 他最爱的女孩竟然红着脸颊, 朝他递来一大束玫瑰;醉人的花香四溢扑鼻, 最中央沾着水珠的花蕊间,赫然放着一枚锃亮的钻戒。 娜塔莉羞涩地盯着他,微笑着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伊达航? 伊达航激动到几欲失语。 他很少会落泪,即使是在不打麻醉的情况下,任由长针在皮开肉绽的伤口间穿梭,忍受漫长而磨人的缝合手术,他也不会落下哪怕一滴眼泪。可他那天晚上,他抱着他眼前的爱人,在人来人往的街巷哽咽了良久。 他在腥风血雨的日子里迈过漫长的路程,可他终有一日是要回头的。 他不能让他的挚爱一直在后方守望他的背影,他该有个安定的生活、不那么繁重的工作,他该对父母和爱人履行应有的义务。 但是退队之后……他是被调任到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位置,还是晋升为某部门的年轻课长、某警察本部的领导人,就要看他在NBC就任队长期间,究竟作出何等傲人的成绩了。 倘若现在是其他人来问伊达航这个问题,想必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愿意为这个社会的稳定、群众的利益、国家的安危,也愿意为我的家人、爱人、朋友,抛洒更多的血汗。 他要无愧于警徽,无愧于自己。 只是当这句话从今泉昇的口中脱出时,却显得微妙而突兀。 伊达航是今泉昇的队友,他很了解这个男人——他从不计较功名利禄,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所以,在面对这句问询时,伊达航的第一反应是:“……你要做什么?” “帮助我。”今泉昇说。 “长野那边的现场行动队由FBI和NBC的成员组成。三年过去,NBC的成员早已大洗牌,这两批队伍中都没有我能信得过的人,我需要你赶往现场,完成最重要的事情。” 伊达航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事情?” “和我去长野。”电话中清冷的声线透着不容置喙。 “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 …… 而现在,他们就快抵达现场作战指挥中心了。 在赶来的路上始终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今泉昇,竟毫无预兆地猛然惊起! 他一把扯住伊达航的衣袖,额角泛着冷汗、眉头紧皱,语调焦灼而局促:“伊达,给我纸笔!” 伊达航无端地一同紧张起来。 他抑制住了问讯缘由的欲望,转而摸索起车厢的抽屉,很快便翻出一个记事本和水笔。 而对面的青年,几乎是将东西从他的手中一夺而过的。 今泉昇迅速扯开了笔,连同笔盖摔落在地面也视若无睹。 他揪紧着视线,死死盯着眼前的本子,在上方飞快写下了一段无序的数字字母组合。随后,他撕下那页纸张,用力地拍在伊达航的胸前。 “保存好。”今泉昇叮嘱道。 话音落地的一瞬,青年的身体陡然丧失了力气。 他的膝盖一软,无力地半跪在车厢,几乎要直接瘫倒在伊达航的胸前。 借着窗外熹微的光亮,伊达航这才注意到——青年唇瓣干涩、上方泛着病态的苍白,面庞的冷汗细密如雨,将他衬托得破碎而孱羸。 “去A区,找一号研究室……!”他的五指,无意识地攥紧伊达航的衣襟。 青年的气息开始不稳,五官逐渐狰狞起来,像是隐忍着莫大的痛楚,抑制不住的□□从唇边流溢。 “冷冻金属舱就在一号研究室……!你进去就能看见舱体。” “输入这段密码,打开金属舱,你就是今夜……最大的功臣!” 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青年的身躯犹若丧却双翼的飞鸟,沉重地跌落在地。 他的双目迷离地半阖着,纤长的羽睫沾着细密的水珠,分明已经意识溃散,可眉心仍旧化解不开似的紧锁着。 像是个在虔诚祷告,悲天悯人的信徒。 “今泉!!” “喂——今泉昇!!!” 伊达航瞪大双目。 他托住青年的后脑,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向鼻下,在察觉到微弱的呼吸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伊达航将掌心的那页白纸握紧。就在他要要查看其它情况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倏然响彻! “叮铃铃——” 平静被彻底打破,伊达航在嘈杂间惊慌了半秒,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今泉昇的手机在响。他从青年的衣兜中翻出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发现上方的联络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情况紧急,伊达航直接接通了电话。 “喂,降谷吗?” 电话另一边的男人,明显怔愣了一瞬:“班长?” “你们在一起吗?今泉前辈现在是什么情况?K和警视厅失联了,我……” 声音戛然而止。 察觉到自己好像透露了太多信息,理智迫使降谷零强行终结了这个话题,他反复进行着深呼吸,再度确认:“前辈呢?” 伊达航低头望着脸色发白的青年,眉头紧皱。 “他晕过去了。”他回答。 “今泉最近生什么病了吗?他晕厥的太突然了,我无法确定原因……但我已经赶到行动现场了,现场的医护人员会为他采取救急措施。” 伊达航一把拉开车门,淅淅沥沥的雨声蓦然清晰。 他眺望向远边的山林,一眼便瞥见了指挥中心临时搭建的雨棚。 “昏迷……了?”降谷零的声音充斥着不可置信。 “……对。” 接着,听筒内便是漫长到堪达一个世纪的沉静。就在伊达航都要怀疑对方是否已经把电话挂断的时候,他才听见降谷零恍然沙哑的嗓音: “好……我知道了。” 那道声线,嘶哑的仿佛能咳出血来。 他犹如一颗于倾刻间沧桑的柳杉,不过短暂几秒,绿叶凋零、枝芽萧条,丧却水分的木干枯萎不堪,好似要糜烂在泥土里。 伊达航预感不妙,赶忙问:“你没事吧,降谷?” 他隐约在听筒中,捕捉到一丝短暂而微小的抽噎。 “……我没事。”降谷零说。 “班长,请你帮我照顾好前辈——拜托你了。” 伊达航:“我会的。” 下一秒,电话便被挂断了。 另一边,警视厅空旷的长廊内,独自倚靠在墙壁、单手握着电话的青年,犹若瞬间脱力般跌坐在地面。 他颓然地垂下头,不再发力的手臂落在冰凉的瓷砖,还停留在通话界面的手机从掌心落下,一路滑向了远边。 这一刻,这名为社会殚精竭虑的公安警察,再也无法笼回理智,纠正当下的失态,也再无心绪顾虑那亮着光的手机。 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他置身在千代田区,与他的爱人相隔了数百公里。往日只需三个小时即可抵达的车程,如今却化作最为湮远的距离。 他回忆起在公寓制定计划时,戴着银边眼镜、看起来斯文优雅的青年,晃着手中的计划表对他自信微笑的模样。 今泉昇说了计划的90%,唯独没说最后一步—— 再将一切脱逃的道路封死之后,“乌丸莲耶”会侵入川江熏的大脑。 但是降谷零很清楚,在大脑之中的那场战役,即使有弹窗的加持,也做不到与乌丸莲耶五五开。与川江熏的身体“同生共死”的今泉昇如今陷入昏迷,便是最好的佐证。 白字和他描绘过乌丸莲耶的强大。 十个世纪之后,他是世间最庞大、也最强势的数据。丰厚的财力为那团数据造就了无懈可击的武装。想要伤害他,从来不是易事。而伴随科技的进步,除掉乌丸莲耶的可能性,也会变得微乎其微。 这一次不成功,便永远不会成功了。 而他还能做什么? 他还能为今泉昇做什么?——难道只能止步于此,以虚妄的祝福来祈祷爱人创造奇迹吗!?? 别开玩笑了!!! 金发青年的唇瓣在颤抖。 “骗子……” 他仰起头,吊顶的灯光洁白明亮,却无法冲散那片金发下的阴翳,灰败的色彩流连于黯淡的蓝眸。 “你又骗我……今泉昇。” 他呢喃着,无力地阖上双目。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过,沿顺着颧骨的轮廓一路流淌,最终落在了地面—— 滴答。 [别放弃。]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虚弱的电子音。 [你并非无能为力。还记得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 记忆倏然回溯,一团白光在细碎而繁琐的片段中穿梭,旧胶片式的过去一帧一帧播演,而那句悲悯至极的声音时至今日,也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 [降谷零,成为那个变量。] [帮他终结这永无休止的循环。唯有你,才能做到。] 金发青年猛地张开眼睛。 他激动地问道:“我还能做什么??” [实际上,我还有一项特别的功能。]那平淡的机械音笑了笑。 [去吧,降谷零——] 在这空灵的声音下,降谷零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 迷蒙之间,他的眼前似乎伫立着一道笔挺的身影。 白絮飘逸舞动,在湛蓝的天际下,身着洁白衬衫的金发男人,在平静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却突然朝他伸出有力的手臂—— 然后,他朝降谷零轻轻一推。 视线立时旋转了一个垂角,降谷零的身体开始下落。他在半空沉沉浮浮,扑打而来的风却轻柔温暖,身体轻盈的好似被一对无形的羽翼承托而起。 与他愈发遥远的男人留在原地。 他无法离开了,莹蓝色的代码将他的身体覆盖。从脚踝开始,复杂的数据吞噬这他的躯壳,白絮四散,他的身影在云端愈加朦胧。 男人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去追逐你的光,去冲破天边的黑暗——直至旭日初升、拂晓到来。] 最后,男人的身影离散在清风中。 …… **** …… 再次睁开双目时,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天际的色彩混沌而怪诞,像是颜料盘被打翻在地,不一的颜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高挂长空的幕布。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以手臂支撑着身体,勉强坐起身来。 “这是……什么地方?” 他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身至于一片宽阔的水泥地,而手边的坑洼中恰好有一汪清冽的水他垂头望向水坑,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倒映着的,俨然是张黑发灰眸的清峻面庞。 这不是川江熏的脸,而是今泉昇的。 可他应该在研究所,操纵着川江熏和乌丸莲耶对峙才对……这是怎么回事?他究竟在哪里? “别傻愣着了。”耳畔响起一道清冷的男音。 今泉昇扭过头——站在身后的,是一名身着白衫的高瘦青年。那人的面庞同样透着疏离的冷意,黑发柔顺而蓬松,唯一的不同是那双锐利挑起的长眸,散发着莹蓝色的光。 是弹窗。 弹窗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将今泉昇从地面拽起。 “这里是‘里世界’,就像我之前带你目睹记忆时的空间!”弹窗拔高了音调。 “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乌丸莲耶侵入了你的大脑,他就快来到这里了!快走,今泉昇,离开这个地方——找到出口,就能夺取回身体的主导权!!” 主导权。 今泉昇愣了愣。 对,主导权。 他必须夺回川江熏的主导权。唯有控制住川江熏,才能彻底杀死乌丸莲耶。 “快走!!”弹窗推着他的后背。 “跑,一直朝前跑,不要回头!!寻着光走,去找唯一的‘门’!!” 黑发青年不再言语,他听从着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地抬起双腿,朝着不知尽头的远边奔去。 弹窗停驻在原地,目视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又默默地扭过头。 一摊粘稠的黑泥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视线中的一切,都被这蠕动的黑泥覆盖,被它吞噬的事物无一例外,都与黑泥融为了一体。 弹窗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乌鸦”的病毒。 尖锐的鸦鸣由远及近,冷厉的喊叫不堪入耳。远边一道只有轮廓、不见脸孔的模糊身影,正漫不经心地踩踏在黑泥上,犹如乘着船帆般踱步而来。 弹窗咧了咧嘴角。 他清楚自己的胜算有多么微乎其微,但还是嘲讽地挑衅着:“看你不爽很久了。” “想去找他,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第223章 正文完 今泉昇不知自己奔跑了多久。 没想到化作精神体的自己也会口干舌燥、疲倦不堪。 他一直在寻找弹窗所说的“门”, 可他的身边都是些毫无连贯性的屋房,有的来自上个世纪、有的和今泉宅相差无几,这些都是曾经出现在他记忆中的景物。 可在这宏大而无序的迷宫间, 他无法窥见正确的路线。 “弹窗。”他轻唤着,“能听到我说话吗, 弹窗?” 没有回应,一如预料。 这个“世界”不由弹窗主宰, 弹窗自然不可能流畅地穿梭其中。 他环顾着四周,试图从破败的楼房间, 寻觅出哪怕任何一丝规律——可惜没有, 什么都没有。 似有所感般,今泉昇脚下的步伐一滞。 半边的天光骤然破碎, 好似一节长廊被接连关闭了顶灯。他站在有光与无光的分界线,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攀爬, 一路蔓延上了脊髓。 嘎——嘎———— 他听到了乌鸦的嘶鸣。 今泉昇侧过头, 双目蓦地瞪大! 像是翻天覆地、黑云压城的海啸,粘稠而漆黑的泥浆骤然掀起,扯出一张狰狞而戏谑的笑脸。它的高度几乎埋没了远边的“警视厅大楼”,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奔腾而来—— 跑!!!! 那一瞬间, 今泉昇的脑海中,只残留下这个念头。 不能被这东西吞噬!!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预感:一旦陷入泥潭,就会被腐蚀成糜烂的浆体……丧却意识、迷失自我。 他抬起早已酸涩的双腿,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着, 可疾驰而来的泥浆远比他的速度要快的多!滑腻的液体沾染在鞋底,将他的小腿迅速包裹, 很快便埋没到他的半腰!! 被黑泥覆盖后,脚底好似被强力胶粘合在了地面, 身体沉重的像是被灌了铅,但青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找到门——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 今泉昇竭力喘息着,他调动着全身的力气,朝前迈步。 找到门……! 他紧咬着牙关,高抬手臂,黑泥已经漫到了脖颈,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 门……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暗。 视线开始模糊,黑泥将他的身体全数携裹,眼前最后透着光的缝隙,也被泥浆彻底填补—— 寂静。 最后只残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世界陨落,沉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 …… …… 身体在冰冷的空间中下沉。 四肢僵硬到无法操纵,意识也在被无形的事物抽离。 ……输了吗? 真是不甘心。 今泉昇无法睁开双眼,麻木的指尖却在这一刻,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很温暖、很安逸,似乎有一截他再熟络不过的手指穿过指缝,紧紧扣住了他的掌心。 在遥远的地方,若有若无地传来一声朦胧的呼唤:“前辈……” “前辈——” “前辈!!!” “!!”他如梦初醒般,掀开双眼。 阳光四射、天光乍现。 青年的身体好似绽开了夺目的白光,他在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潭如获新生,被一股蓬勃而发的力量呈上而起—— 宛如有光冲破黑夜,将昏沉的囚笼凿出无法填补的洞隙。 斑驳的色彩重新映入了眼帘。 今泉昇满眼惊愕,他看到了一个揪紧着眉目,正静默注视着他的金发男人。 他微微偏过头,看见了对方与自己十指交错的手。 那只青筋虬结的古铜色手掌,紧紧锢着他的指缝,好似怕他就此逃窜、彻底匿迹。 “……零。”今泉昇的声音发哑。 “前辈。”金发男人闭了闭眼睛,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浊气。 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唇瓣翕张着,但目光落向远边。他发现漆黑的泥浆还在扩散,转而正色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门’!” 今泉昇点点头,恋人紧握着他的手,同他在破败的街巷一同疾驰。 风很凛冽,鬓角的发丝扑打在脸颊,有点发痒。 小腿明明很酸涩,可他却觉得身体越发轻盈,好似有对无形的羽翼将身体托举而起。 “就在前面!!!”降谷零高呼。 后方又传来了乌鸦的嘶鸣,余音缭绕在天际,凄厉而尖锐。 今泉昇目视前方,一道门状的洞口将空间分割,安静地伫立在前方。 那里就是“门”。 走进去,就能回归现实,掌握“川江熏”的主导权。 就在二人即将踏入之际,今泉昇扯住了男人的衣袖:“零!” 降谷零停住脚步。 他刚侧过头,衣领便被大到不像话的力度拉扯住。下一刻,温热的唇瓣迅速落下,这道吻炙热而激烈,充盈着孤注一掷、向死而生的爱意。 分离时刻,今泉昇飞快道:“零,听我说。” “我不想欺骗你,但我接下来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是无数人奉献生命、倾尽所有,才得以换来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倘若成功,那皆大欢喜。如果没有……” 青年停顿了片刻,他苦笑道:“那很抱歉。零,我爱你。” 降谷零怔愣了一瞬:“你……” 可惜他的话语没能脱口。 因为黑发青年已经扯着他的手,走进了那光芒万丈的大门。 …… …… 金属质感的地板、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还有嘈杂鼎沸的人声…… 川江熏睁开双眼。 身体有些沉重,他费力地撑起身子,睁着迷蒙的双目,眺望向远方。 板仓卓和他的组员们仍旧手牵着手,阻拦着外界的人流。 这名科研员羸弱的身躯颤颤巍巍,他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面色越发苍白。 胸口激烈鼓动的心脏隐隐传来了刺痛,眼前甚至有些发黑,板仓卓很清楚,这是旧疾发作的前兆。 噗通、噗通…… 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模糊了起来。 也正是这一瞬的恍惚,板仓卓的手与旁边的组员失去了勾连! 其余的研究员抓住了机会蜂拥而至,从这处缺口一股脑地涌进了研究室。 “遭了!!!”板仓卓扶住一旁的墙壁。 他一边喘息着,一边揪住胸口前的衣服。心脏在狂跳,血脉在喷张,他瞪大双目,看向门内与自己相隔着几十米的地方—— 青年的身影恰好站立而起。 川江熏望着那朝他逼近的人群,默默摘下了脖间的颈环。 【你真的认为你能杀死我吗?】脑海里传来了冰冷而不屑的机械音。 这是乌丸莲耶的声音。 身体的操纵权虽然掌控在川江熏的手中,但乌丸莲耶依旧可以在他的脑海中畅所欲言。 但青年根本没有理会他。 进入研究所前,赤井秀一统共交递给了他四枚炸弹。 前三枚,川江熏分别用在了A区存放着“碎片”的电脑上。而他为了携带方便,将最后一枚炸弹,黏贴在颈环的后方,交给了板仓卓。 而没被搜身的板仓卓,又将东西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了他。 最后的炸弹被打开保险开关,川江熏手默默触向变声器旁的启动键。 而他的脑海中,再度传来了尖锐的呐喊:【你真的以为光凭你,就能毁灭我吗!!!】 【即使你掌控了这具身体又如何!我是不死的!我是永恒的!!】 【你真的以为你阻断我所有的出路了吗!!!??】 “啰嗦。”青年连同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他的拇指毫不犹豫地抬起,朝那枚按键重重扣下。 嘀。 灼目的光芒从颈环迸射,将青年坚毅而平静的脸庞映照的熠熠发亮。 那一瞬间,他终于得偿所愿般,阖上了双目。 嘭————!!!! …… …… 一号研究所里,有一处紧急逃脱天台。 琴酒第一次来到研究所时,就在天台上发现了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的型号先进,保存完好,据他目测随时都可以使用。 此刻,他站在天台上,隐约感到脚下传来了异动。 也许是爆炸、也许是火灾,研究所内一定炸开了锅,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哥,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伏特加颠颠跑了过来,略有犹豫地:“我们、我们真的要走吗?Boss还在……” 银发男人冷声打断:“不用管。” “那个老东西,活不过今天了。” 顶尖的杀手没有永恒的雇主。 他只为利益工作,触怒他的代价很昂贵。 男人抬起一侧被西裤包裹的长腿,一跃而上直升机。伏特加紧跟着进了机舱,识时务地坐上了驾驶座。 封闭的棚顶在直升机启动的时刻,自行向下降去。滂沱的大雨倏然降下,落在了第一次窥见天幕的平台上。 螺旋桨的转速越来越快,直升机在风中摇晃着,很快便平稳地步向了空中。 琴酒站在尚未关合的舱门边,一眼便窥见了山脚下正在列队突进的警察。 他们在朝研究所赶赴,这证明研究所内部已经沦陷了。 他面无表情地坐下身,正欲戴上降噪耳机,衣兜中的手机,竟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银发男人蹙了蹙眉,将手机掏出,漫不经心地瞥向了屏幕。 然后,他的唇角不悦地降下。 不是有人给他拨打了电话,而是手机自行响起了铃声。 或者再确切些说,是藏在他手机里的‘老鼠’,上赶着要自杀似的,播放了一段提示音。 [救救我,琴酒……!]屏幕上跳跃出一行字。 [我在你这里留下了最后的“碎片”,救救我……救救我,琴酒!!]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可以获得比朗姆还要受人崇敬的地位!!我会分割我一半的财产交予你!!!只要你愿意帮我,帮我去……] “我讨厌被人监视。”银发男人的双目危险地眯起。 “这是第二次了,在我的手机里留下脏东西。”他从风衣内侧掏出伯/莱/塔,枪口直指手机屏幕。 [不,不要!什么第二次??我没有——] [别冲动,别冲动!琴酒!!琴酒——!!!!] “砰!!”银发杀手扣下了扳机。 屏幕的光亮一晃而散,手机中央赫然多了个被烧焦的孔洞。 琴酒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损坏的手机丢出了舱门。 他警告过的,触怒他的代价,非常昂贵。 …… …… …… **** 12月24日 日本东京米花酒店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你对她的爱都将忠贞不二。你愿意携手相伴、与她度过余生吗,伊达航先生?” “我愿意。” “那么,娜塔莉小姐。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 婚礼殿堂的音响里,扩散着主持人温柔的声线。 悠扬而舒缓的乐曲溢散在空中,高台上身着洁白婚纱的女子羞怯地垂下头。她无疑是今日最美的女子,白色的头纱微微摇曳,舞台的灯光照耀于她的身旁,拢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面对主持人的询问,她用炯炯的目光盯着眼前高大的男子,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愿意。” 砰! 大厅内的彩带四散,斑驳的色彩漂浮在空中,台下传来了热烈而诚挚的掌声。 …… ……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有家庭的人了。祝贺你,班长,家和美满、幸福康健!” 仪式结束后,松田阵平难得没说些奇怪的致辞,更没有出格之举,而规规矩矩地端着酒杯,朝对面懒洋洋地一碰。 “谢了,松田!”伊达航笑得爽朗,一身洁白的西装将那孔武有力的身躯衬得笔挺。 诸伏景光站在松田阵平身侧,也抬起了手中的高脚杯。 “班长,祝你和娜塔莉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伊达航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下,末了才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嬉皮笑脸地:“那个……哈哈,其实娜塔莉的肚子里,已经有个小孩了,虽然还没确定男女……” 话音落地,对面的两名青年齐刷刷地瞪大眼睛。那惊憾的表情,和在警校念书,头一次听说伊达航有女朋友时一模一样。 ——大家都是单身狗,凭什么就你当叛徒? “有、有小孩了……”诸伏景光的瞳孔在地震。 “小孩??”松田呆滞的神情也不遑多让,“已经……已经当爸爸了??” 一步输,步步输。 有人升官发财当爸爸,有些人还是单身处男一枚,在搜查一课摸滚打爬。 眼前这男的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目前仍是在职社畜的松田阵平,彻底愤怒了。 伊达航眼见不对,连忙转换了话题:“对了,他们两个呢?” “啊,你说零和昇哥吗?”诸伏景光笑了笑,“他们好像在更衣室换衣服,毕竟刚才做了伴郎……” “有人在叫我们吗?”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冽的男音。 诸伏景光转过头,看见换回了常服的两名青年踱步而来。 “今泉,降谷!”伊达航的眼睛亮了亮,朝着逐渐靠近的二人挥了挥手。 降谷零走了过来,拍了拍伊达航的肩膀,“怎么样,班长?当新郎的感觉如何,紧张吗?” “比我出的任何一次任务都要紧张。”伊达航坦言道。 他的目光落向了站在降谷零身边的黑发青年,又老神在在地:“等轮到你的那天,你就明白这种感受了。” 被注视的今泉昇平和地笑了笑。 “新婚快乐,伊达。”他举起酒杯致敬。 “谢谢你,今泉。”伊达航点点头,态度诚恳。 就在前不久,伊达航从NBC恐怖活动搜查队退下了,接任他的警官叫菊川复。 公安赞赏了他这些年为社会所做出的贡献,也重点表扬了伊达航在10月14日的行动中,出彩的个人表现。 他作为NBC小队的队长,和FBI的成员一同侵入了深埋在长野地下的一号研究所。并成功走进了最秘辛的研究室,打开了潜藏其中的冷冻金属舱。 他将金属舱开启,寒冷的舱体内,是一位在沉眠的老人。 这具身体在开舱的一瞬,便被确认了死亡。 最后经由核对,此人正是举世闻名的乌丸财团的主人——乌丸莲耶。 那具身体经由各项菌体的注射和非法改造,下半身已经彻底变异,化作了密密麻麻的骇人孢子。冷冻失效的那一刻,那些孢子便枯萎了。 而行动代号“K”,只身潜入研究所的男人,也在那夜被确认了正式死亡。 至于今泉先生,为什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两个月前。 “还剩下最后一步。”确认着计划的今泉昇疲惫地倚靠回座椅上。 【怎么,舍不得了吗?】弹窗问道。 “舍不得。”青年闭上眼睛,坦言道。 “把所有的道路都堵死,乌丸莲耶就只能存在于川江熏的大脑中。想要杀死他,就必须杀死川江熏。” 答案显而易见。 他与川江熏之间,有着[连通模式]的协约。想要远程操纵川江熏,就必须付出等量的代价—— 川江熏一死,他也会死亡。 大脑是川江熏的弱点,他不能指望损毁川江熏的大脑,还能任由那具身体复苏。 今泉昇揉了揉眉心,叹息道:“这协议不能解除吗?这是你之前诱骗我签订的协约吧?” 【很遗憾。】弹窗回答。 【虽然我很想帮你,可这份协约,并不是我创造的。】 今泉昇一挑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种超乎寻常、违背常理的能力,我堪堪一团数据,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那这份协议……”今泉昇呢喃着,脑海中恍然划过了那个图标诡异的App。 “你是想说,这是那个App赋予我的能力?” 【对。】 “可是……为什么?” 那诡异的高维能力,为什么会选择你,选择我? 【告诉你一件事。】弹窗哼笑了一声。 【也许是个巧合,又或许不是……你知道这部漫画的作者,叫做什么名字吗?】 【漫画作者的名字,只出现过一次。在第一章 的最后一页,右下角。】 今泉昇的眼皮一跳。 他迅速翻出手机,迫切地进入App加载起漫画的第一章 。 他将最后一页放大了数倍,黑色的背景下,有一串格外不显眼的名字,落入了他的眼帘。 ——主笔:73君、Lisa Lisa. 青年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怀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说……?” 【对。】弹窗笑了笑。 【毕竟我们谁也没有怜纱女士死去的证据。你说是吧,警视先生?】 【警察办事,都是讲究证据的。在证据没有出现前……一切故事,皆有可能。】 冥冥之中,有一股来自高维世界的力量,在帮助着今泉昇,也在帮助着同为“今泉昇”的弹窗。 【要不要来和我打个赌,今泉昇?】弹窗问。 “赌什么?” 弹窗慵懒地笑着:【就赌妈妈,忍不忍心眼看着儿子死去。】 今泉昇扶额,笑骂道:“她要是看见你是这副德行,肯定不会救你。” 【没关系。】那声音回应。 【能拯救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 **** 从婚礼现场离开时,外面下了场大雪。 今泉昇去停车场找到了那台伴随自己多年的科帕奇,今天他和降谷零就开了一台车来。但等他进入驾驶座,要给车子点火时,脸色突然惊变。 副驾座的金发青年扭过头,“怎么了,前辈?” “遭了。”今泉昇抬手拍了一下脑袋,“今天在婚礼上当伴郎,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我忘了给车子加油了。” 简而言之,车子没油,现在开不了了。 他望着窗外簌簌飞过的大雪,不由叹气道:“要不我们凑合下,今晚坐出租车回去?” 降谷零也看向窗外,突然想起了什么。 “要不……我们回之前的公寓?东西应该都有。” 这家酒店,离降谷零以前住的那间单人公寓非常近。 他和今泉昇在那间小小的屋房中,度过了一段温馨的时光。虽然降谷零的卧底任务结束后,就跟着今泉昇搬家了,但那间房子的钥匙一直都挂在他的身上。 “行啊。”今泉昇笑了笑,随即拉开车门,“那一起回去吧。” 今天是平安夜。 伊达航和娜塔莉选在今日结婚,大抵也是为了谋求一个平安幸福的余生。 外面的街巷上熙熙攘攘,商业街灯火通明,成群结片的情侣在嬉笑打闹。路过一处公园时,一名不大的孩童将厚重的积雪揉成球,砸在了今泉昇的身上。 他瞥了一眼羽绒服上的雪,默不作声地扫了扫,正欲离开时,又有一个雪球砸在了降谷零的衣服上。 今泉昇抬起头,脸冻的红扑扑的小孩笑容灿烂,他的身后还站着数名不大的孩子,他们热情地挥着手,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 “走吧,陪他们玩玩。”今泉昇挪揄道。 “可不能让你被熊孩子欺负了,前辈罩着你。” …… 待回到曾经的那栋公寓时,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了。 降谷零将钥匙插进那阔别已久的门锁,手腕微扭,打开了房门。 站在一旁的今泉昇笑个不停:“退步了吧,降谷警视正?怎么调到警视厅以后,连小朋友都打不过了?” 降谷零粲然一笑:“还不是在等今泉前辈罩着我?怎么前辈说话不算话,被小朋友们追个不停啊?” “啪!”今泉昇一巴掌甩在了身旁男人的屁股蛋上。 嗯,手感不错,软乎乎的还带回弹。 今泉昇心情愉悦,决定不和恋人拌嘴了。 他走进玄关准备换鞋的时候,才注意到地面有两封信件。 看样子,应该是从门下的信件口推递进来的。 今泉昇有点好奇地弯下腰,把信件捡起。 信封上没有落灰,仔细一看,寄件日就是今天。两封信分别寄给他和降谷零。 换完鞋后,降谷零好奇地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不知道。是两封信,一封给你的,一封给我的。” 今泉昇抬起头,随即不满地努努嘴:“不会是什么不干不净的情书吧,降谷警视正?你知不知道你刚到警视厅的时候,课室外有一群女孩在外面围着偷看你?” 这波先手出击,打的降谷零措手不及。 他“哈?”了一声,立刻回应道:“不对吧今泉警视?我怎么到了警视厅后,听说警视厅现在最受欢迎的男人排行榜里你是Top1呢?据说原来松田才是第一,可是现在他已经屈膝在你身后了?” 二人心怀鬼胎,话里话外就是想做第一个看到对方信件的人。 然后,他们都得逞了。 今泉昇拆开信件,在见到里面有些眼熟的小猫贴纸时,才恍然想起这封信究竟是什么—— 四年前的12月24日,他和降谷零忙里偷闲,在那年的平安夜去了一趟商业街。 然后,他们路过一家店铺,那家店的名字叫做——“致四年后的你”。 说简洁些,就是为四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 “致降谷零。” “致今泉昇。” “四年之后,不知道我的任务有没有结束,也不知我是否能从容地活着……” “四年之后,我已经三十岁了。不知现在在从事什么工作,大概不是队长了吧?部长可能会叫我去做文职,不过我总能说服他……” “如果我的任务结束了,那我不求丰功伟绩,只希望能继续为这个社会作出应有的贡献,履行应有的义务……” “不知那些生疮流脓的罪恶,是否被驱逐出了这片大地。如果没有,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在一线奋斗……” “要说愿望……我的愿望没什么特别的。我希望我能和我最爱的人,携手相伴,共度余生。前辈说他喜欢小狗,所以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养一只小狗了?真是期待见到它的那一天……” “定个阶段性的目标吧?四年之后,我该和零正式同居了。或许这对普通情侣来说,是个可以轻松解决的问题,但却有无数困难横亘在我们的眼前。不过我还是要持有乐观积极的态度,毕竟这是我的选择。” “总之,希望一切安好。愿我也能和挚爱的人,早日站在阳光下。” “祝福零能平安地全身而退。最大的愿望,是和他牵着手,在街道上明目张胆地散步、拥抱、接吻。” “祝你好运,降谷零。” “愿望成真,今泉昇。” 今泉昇合上信件。 他默默地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男人,恰好也在盯着他。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零?”他轻声问道。 “实现了,前辈。”青年笑了笑,“你的呢?” “我也是。”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